第26章
慶功酒會進入高潮,孔司程在酒店中致詞,首先肯定了德肯這些年在美國金融業界做出了成績,他毫不謙虛的誇贊着自己的投資眼光及管理能力。其次談了一下德肯今後的發展方向,他雄心勃勃的高談闊論,也完全不懂得鋒芒畢露這個道理。
林君筱在下面安靜的聽着,慢慢的想起了那個天寒地凍的夜晚,和那個衣着單薄,卻眉目沉冷的男子。
剛才,她喊出他的名字時,他只淡淡一撇,并沒有回應她。但林君筱覺得自己沒有看錯,雖然已事隔十年,但那晚的情形依然很沉重的印在她的腦海裏。
安席塵一手環她的腰,她轉眸只淺淺揚了下唇。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身價,肯定是不願再提起從前的事情,如果換作是她,那麽不堪入目的一面,現在在這金碧輝煌中,也早已随波逐流,當初的少年不過就是雲過翩跹。
“當初我還是麻省理工的學生時,就是在德肯幫孔司程,他算是我的伯樂。”
林君筱點點頭,有些支吾着問他,“我剛才是不是應該假裝不認識他?”
安席塵想了想,他和孔司程算是莫逆之交,這些年雖然是合作關系,但一直交心。對于孔司程的過去,他隐隐聽到過一些,只是沒想到林君筱會認識他。
他從不認為孔司程會刻意回避過去,相反,過去的一切他都記憶猶新,甚至比之今日更加的清晰,否則這些年他不會絕地反擊,一舉拿下了德肯的董事權。
“沒事,他不會介意。”
果然,孔司程講完話後,只給安席塵使了個眼色。他交待林君筱自己先吃點東西,然後轉身向酒店後面走去。
孔司程站在一扇落地窗前,雙手斜斜插在口袋裏,背景傲然,卻有些蕭冷。雖然寬大,難免孤清。
或許這就是高處不勝寒的道理。
曾經韓晴的背叛,孔司程告訴過他,高處不勝寒,人越是站在了一個高處,身邊的親戚和朋友就越會離你而去。不是人,而是心。
“hackerkings,好久不見了。”他轉過了頭,微微一笑。
在安席塵面前,他至少還能從容自在的笑。
“沒有太久,兩年而已……德肯的王朝在兩年內更加壯大了。”他端着高腳杯,向他伸去,孔司程笑笑,與之碰了下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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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曾經說過,你喜歡站在一個高處,俯視着下面如蝼蟻一樣卑微的人,但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己在上面,下面的人看你,也如同蝼蟻一般。”
“所以,你拒絕了我讓你入股德肯的要求,不願意與我同享富貴?”孔司程嘆了口氣,慢慢回憶,“當年的事情是韓晴的出賣,我并沒有怨你,你把合作金卻全數退了回來,于我而言,是一種不義。”
“leo,親兄弟還要明算賬,那件事錯在我,我錯信了韓晴,讓你受到了損失,你沒有追究我的責任,我已經很感激了。”安席塵就事論事。
他其實和林君筱是一樣的人,做事從來一板一眼。
一是一,二是二,公與私從不會混淆。
孔司程仰頭嘆笑,“可是你卻幫我擊潰了麥而希,我損了一分,卻得了十分……”
“leo,如果不是因為錯在我,我是不會幫你侵入麥而希的電腦,這是違法的……”麥而希心虛,自然不會追究,但他心裏的底限已經違法了。
這件事是他一輩子的烙印,但他這樣做,卻是在為韓晴贖罪,否則以孔司程的性格,一定會将韓晴告上法庭。
他們在一起六年,他無法看着她鈴铛入獄。
“這個道理我明白,放心,我不會讓你去做違法的事,”孔司程看向了窗外,一片青草綠地,明明讓人心情舒暢,在他們眼前卻有着另一片黑暗。
“這兩年我一直在追查當年與你對戰的那個黑客,不過似乎麥而希将他掩藏的很好。”
能與國際上著名的hackerkings過招了幾天幾夜的人,孔司程不能不防。好在後來他做的防禦系統堅不可摧,堅固的保護了德肯的電腦網絡。
可見,這個人不是在潛心修行,就是不敢再來惹他。但據孔司程看,前者會更大一些。
因為當年,倆人在電腦上的對話,最後一句,他說:see you one day!
安席塵心态很好,該來的總會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孔司程看了眼身後,笑意更濃,“你和林君筱……”
“她是我太太。”安席塵明确肯定的告訴他。
“你們結婚了?”他想不到安席塵也有一天會想要結婚。
因為他曾經說過,婚姻于他,就好像白米飯,有與沒有都是一樣,而且他個人偏愛吃牛排。
“我确定我的中文沒有問題。”是他的理解能力太差了嗎?
孔司程淺淺抿了口紅酒,辛辣之感瞬間燃燒着五髒六腑——她剛才喚他名字時,他便一眼認出了她。當年如果不是她的勸阻,他想自己早就做了傻事。
杯中的紅酒慢慢搖曳,淺嘗即止,只在手中回味着它的冰冷。
十年前,是他最悲慘最絕望的一年,大學剛剛畢業的他,本來以為可以和其他的同學一樣,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不求富貴,只要溫飽,能養和起他和媽媽就好。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是一個沒有爸爸的孩子,他亦是一個私生子。他的爸爸住在富麗堂皇的別墅裏,而他和媽媽只能擠在一間十幾平米的鴿子窩裏。
但他從沒有想過要認回自己的爸爸,即使孔文康說過,他可以認祖歸宗,但他的媽媽卻不能進門。孔司程還是選擇了媽媽,他不想認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做爸爸。
可是老天爺就是這麽的不長眼,偏要讓這個并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媽媽查出了癌症晚期,他沒有辦法下,飛到了美國來找他的爸爸,誰知道不但分文不給,只告訴他,“你要回到這個家可以,但你媽媽我一分錢都不會給。”
他記得自己當時雙手握拳,恨不能一拳打破他的頭。但他冷靜下來,如果是那樣,他勢必會入獄,而他的媽媽将由誰來照顧。
所以他回到了家,花光了所有的積蓄為媽媽治病。
那天晚上,他整整三天只吃過一個面包。工作因為沒有去報導而被取消了試用的資格,他每天又要照顧媽媽,又要找工作,連身上的衣服都不記得換。
天氣突然轉涼,他真的是饑寒交迫,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就這麽倒在了大街上。
他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再睜開眼時,人已經躺在了醫院裏,眼前的女孩子就是林君筱。
他記得那個時候,她紮個馬尾辮,眼睛大大的,嘴邊有兩個小酒窩,笑起來時很漂亮。
她打了120急救電話,才将他送來了醫院。那個時候她還在上大學,口袋裏的錢也不多,卻還是給他付了醫藥費,還買了一些湯粥給他。
他生平第一次流淚,邊喝粥邊流淚。他告訴林君筱自己的遭遇,突然絕望的看着她,“我打算給自己做一份保險,然後假裝出意外身亡,這樣我媽媽就有錢治病了。”
“絕對不可以,”林君筱雖然同情他,但這種騙保的事情她還是不贊同,“你以為保險公司是傻子嗎?他們會調查,你的情況這樣明顯,一看就是自殺,自殺要兩年後才能賠,你媽媽等的到嗎?”
孔司程皺着眉看了看她,“你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因為我就是保險金融專業的。”林君筱氣呼呼的告訴他。
孔司程耙着頭發,把腦袋埋在雙膝間,“我實在沒有辦法了,我不能讓媽媽死去。”
林君筱告訴他,“會有辦法的,我幫你想想辦法。
回到學校,她開始發動同學募捐,雖然錢不多,但孔司程頓時覺得有了希望。
那時候不像現在網絡這麽發達,又是輕松籌,又是益呼百應,只能靠同學的關系相到傳告。
後來孔司程所在的大學得知了他的情況,為他安排一份博導助教的工作,他可以一邊上班,一邊照顧媽媽。林君筱那時候大一,功課不緊,沒事的時候就去醫院幫忙。
孔司程的媽媽是一個命若的女人,總是拉着林君筱的手哭,卻什麽都不講。
募捐的錢款不夠,他們就抱着募捐箱以大學生的身份上街去要。那麽寒冷的一個冬天,大雪皚皚,覆枝作堆,踩在腳下咯吱咯吱的作響。
林君筱的臉和耳朵都凍紅了,但她從來沒有放棄過,昂首挺胸于人群之中,不住的叫喊,“大學生發動募捐,請您幫助一下困難的家庭。“
孔司程想,如果這一生有什麽人或什麽事會像電影那樣不停地在播放,那麽一定是眼前的一幕。
只是有一天,孔司程接到醫院的電話,他的媽媽從醫院的頂層一躍而下,結束了她悲哀的一生。
為媽媽辦完身後事,他心中的恨也達到了頂峰——他決定放棄這裏的一切,去美國為媽媽為自己重新活一次。
臨行前,他告訴林君筱,“至多五年,我一定風風光光的回來找你。”
只是林君筱心裏對他的同情更勝于其它,而且她幫他也不是圖他回報什麽。
她搖搖頭,“如果有一天你身陷荊棘,歡迎你回來,我願意幫你……但如果你得償夙願,龍騰巅峰時,也就不必再回來了。我們只是萍水相縫。”
孔司程驚訝的看着她,又在心裏潮笑終是自己想多了。
此一去,或許再無相見之日——就算他身陷荊棘,也不會再來找她了。
于他,都是過去。
***
酒杯在手裏漸暖,如這些回憶般暖了起來。他從沒有想過自己還會再見到她,但見到時,卻又不知以何種情緒面對……尤其她已嫁作□□。
“我要進去了,小君在等着我。”安席塵沒有放過他的沉吟,他現在只想回到林君筱身邊。好像生怕她會被別人拐走似的。
“改天有時間,我們好好聊聊,”他又變成了那個王一樣威嚴的男子,“還有,代我向她問好。”
安席塵退了出來,在會場上一掃,目光精準的找到了她的影子——他目光一黯,因為她在看着那些餐點出神。
是在想誰?
穿過會場的人群,安席塵發現他根本就無法達到她的身邊,每走一步,都會有人向他打招呼。饒是安席塵不喜歡應酬,可依然是步履艱難。
林君筱一回頭,正好看到他焦急的目光,還得應付一旁的美國男子。她笑了笑,從沒有見過他這麽狼狽的一幕。
他來到她身邊時,卻莫名的抱住了她。
而那些具有敏銳新聞嗅覺的記者們快速的按下了快門鍵——國際著名黑客hackerkings,在德肯三十周年慶上熱烈擁抱年輕女子。
宴會結束時,他們在大門外遇到了孔司程,而這次,他站駐了腳步,過來同林君筱打了招呼。
“安太太,有時間歡迎到家裏做客。”
“真沒想到,你真的成功了,恭喜你。”她挽着安席塵的手臂,只是很朋友化的對他笑笑。
她知道他的成功或許并不簡單,甚至有些是她所齒的行徑,但畢竟是成功了,從一個朋友的角度,她還是替他高興。
孔司程微微阖首,轉身門童已然為了打開勞斯萊斯的車門。他鑽進去那一刻,身後所有的女性同胞都為這尖叫,而只能林君筱,覺得他是這樣可憐和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