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梁思愛屬于行動型的人，一旦決定做什麽事，就會立刻采取行動。雖然習慣率性而行，可是遇到重大的事，她向來不喜歡費神的腦子還是會做事前計劃，譬如什麽時間點最适合進行溝通，這可是關系成敗。不過，她實在沒有多少選擇，媽咪忙碌的程度不亞于爹地，即使待在家裏，還是忙着工作，最後她只能挑了一個周末下午，媽咪剛剛鑽進書房，還來不及埋首在工作堆裏面的時候。
“媽咪，我們聊聊吧。”為了展現誠意，她的态度很恭敬。
“什麽事？”梁母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并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開電腦，翻資料……真是一個擅于利用時間的人。
梁思愛強忍着皺眉的念頭，提醒道：“媽咪是不是應該先暫停手邊的工作？”
“我可以一心二用，你想說什麽就說吧。”
唇角抽動一下，這種人是不是很教人生氣？梁思愛不斷教自己心平氣和，誠意有個先決條件一一不可以輕易發怒。“我想跟媽咪聊天。”
“我看你的樣子像是來談判的。”
吓！她看起來像是來談判的嗎？好吧，這也不難理解，一遇到媽咪，她的身體自動***備戰狀态，繃緊神經，再怎麽展現誠意，都會顯得很不自在。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的聲音變得很輕很柔。“我是真的想跟媽咪坐下來聊聊天。”
“是嗎？”
她的媽咪是不是很不知好歹？算了，這也不全是媽咪的錯，是她紀錄不良。梁思愛很努力擠出笑容，軟綿綿的點了點頭。“媽咪，今天天氣很不錯，我們一起去花園喝下午茶吧。”
梁母終于很認真的看了她一眼，同意的點點頭，下達命令的道：“我要咖啡，其他的由你準備，我去花園等你。”
邁開第一步，梁思愛覺得自己已經滿身大汗了，第一次她由衷的對媽咪豎起大拇指，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不過是聊個天，都可以搞得對方好像上戰場。
難得母女一起喝下午茶，梁思愛準備了很豐富的蛋糕點心，全都是她為了今日特地從思念小屋買來的，但願這對她有加分效果。
“今天太陽打西邊升上來嗎？”梁母斜睨她一眼，優雅的拿起咖啡細細品嘗。
媽咪還真懂得找機會酸她。梁思愛在心裏做了好幾個鬼臉，可是臉上很識相的保持天真爛漫的笑容。“不知道，我今天起床的時候，太陽已經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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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母唇角微翹，顯然很滿意她的反應方式，可是嘴巴依然得理不饒人。“我不是說早睡早起身體好嗎？你怎麽老是改不了晚睡的壞習慣？”
“今天是假日，昨晚看影集不小心就看太晚了。”
“不要為你的壞習慣找借口。”
這麽一點小事也愛計較，不過，她承認這不是好習慣，又何必在這種時候跟媽咪僵持不下？“是是是，以後我會努力調整生活作息。”
唷？梁母微微挑起眉。“今日可真是乖巧。”
“我一直都很乖巧，只是很有想法。”
“這麽說，是我誤解你喽？”
“是啊，我們母女應該多一點溝通，就不會再發生這種誤解了。”她真想快一點***主題，可是為了避免“溝通”變成“談判”，只能放慢腳步……真是累人！
“不要再忍了，有話就直說吧。”梁母真的一點也不給面子。
尴尬的一笑，她虛與委蛇的功力有這麽糟糕嗎？算了，她也确實沉不住氣了，就說吧。“媽咪，我們能不能商量一件事？”
“這要看什麽事。”
略微一頓，她試着用輕松的态度道來。“媽咪給我一年的時間，若是我再找不到對象，就安安分分接受相親。”
梁母冷笑道：“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沒有，我真的不想再跟媽咪僵持下去，不如各退一步，我們兩個都可以喘一口氣。”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柔，這也确實是她的心聲。
梁母忍不住問：“我幫你挑的對象有這麽差嗎？難道我會害你嗎？”
看了母親一眼，她咬了咬下唇，說出心底的害怕。“我不想象媽咪一樣。”
梁母臉色一變，可是緊抿着雙唇，一句話也沒說。
“對不起，可是，我真的不想嫁給不愛的人。”一個因利益結合的婚姻，兩人過着貌合神離的生活，這絕對不是平常人可以忍受的事，而她自認平凡。
“愛情就可以保障幸福嗎？”梁母不敢說自己很幸福，卻也不認為自己不幸福。雖是相親結婚，其中又有利益成分，可是老公對她很好，不将她困在柴米油鹽之中，讓她可以大展才能，享受工作帶來的成就感。
“愛情不見得可以保障幸福，但是沒有愛情，就像一道沒有加入調味料的菜肴，就算看起來很豐富，也咽不下去。”
梁母惡狠狠的瞪她。“這是什麽比喻！”
她覺得這個比喻很好啊。梁思愛當然不想為了這種小事與母親争執，很認真的問了一句。“媽咪幸福嗎？”
“我得到想擁有的。”
“我想擁有的是愛情。”
她怎麽會生出這麽沒出息的女兒呢？“愛情不能保證一輩子。”
“我相信只要用心守護，就是一輩子。”
“有很多事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說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是啊，可是，至少我努力過了啊。”
梁母沉默了。天下父母心，哪有父母不希望孩子幸福？只是想将自己的經驗移至孩子身上，自己走過一回，孩子就不會在這上頭跌倒吃虧。
“媽咪，我真心想與你達成共識，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堅持，與其鬧着僵着，還不如各退一步，也許，我們都可以得到滿意的結果。”
“好吧，我給你一年的時間。”
梁思愛怔住了，媽咪真的答應了嗎？
梁母好笑的揚起眉。“怎麽了？”
半晌，梁思愛不确定的問：“媽咪真的答應了嗎？”
“你以為我很喜歡一直跟你鬧着僵着嗎？”
梁思愛撇了撇嘴，實在不敢直言，媽咪的表現一直都是這個樣子。
“一年後，可不要想打什麽歪主意跟我作對哦！”
這是什麽話！梁思愛不悅的嘟着嘴。“媽咪對我還真是沒信心。”
“記住，不要想随便找個人蒙混過關，我可不要不合格的女婿。”
“媽咪不要刻意刁難，我怎麽可能找個不合格的對象？”
梁母冷哼一聲。“你啊，臭脾氣一個，哪個男人受得了你？”
“我……我脾氣是不太好，可是我正直善良啊。”
“正直善良就代表有吸引力嗎？”見梁思愛那張小臉都綠了，梁母唇角輕翹，随即擺了擺手。“好啦，我們就這麽說定了，我期待聽見你的好消息。”
“媽咪放心，你的女兒不會這麽可憐，連個對象都找不到。”梁思愛偷快的拿起一塊手工餅幹放進嘴裏咬了一口。雖然還不知道上哪兒尋找對象，可是得到一年的緩沖期，好比架在脖子上的刀子往旁邊移了三十公分，即便威脅沒有解除，壓力也減輕了。
成功争取到一年的時間，梁思愛當然沒忘了好好謝謝獻計的人。
隔天早上，她就打電話約俞熠安晚上一起吃飯，待思念小屋八點打烊，便帶着大包小包來到思念小屋。
俞熠安看着梁思愛一一從購物袋拿出來的東西，故意取笑道：“這就是你電話中說要請我吃的大餐嗎？”
一怔，梁思愛不安的咬了咬下唇。“難道學長比較想上館子嗎？”
“我沒有說這樣子不好啊。”
松了一口氣，梁思愛大大的咧嘴一笑。“我就知道學長跟我一樣，比較喜歡這樣無拘無束的享受美食。”
俞熠安稀奇的挑了挑眉。“你怎麽會認為我比較喜歡無拘無束的享受美食？”
“學長忘了嗎？有一年我們大家一起去吃飯店的跨年大餐，學長從頭到尾都很拘謹，除非人家逼問你，否則你不會主動開口；不像平時，我們偶爾在草地上一起用餐，你總是笑得很開心，也有說不完的話。”
眼神一沉，他戲谵道：“我都不知道你這麽用心觀察我。”
嬌顏瞬間紅了，梁思愛尴尬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結結巴巴好不容易擠出話來。“我……當時坐在學長的對面，看得特別清楚，就記住了嘛。”
俞熠安沒有窮追猛打糾纏不清，只是笑而不語，教她不由得更心虛，趕緊借着食物轉移話題，催促他吃東西，***的神經也漸漸放松下來。
“小時候在育幼院，雖然吃不好，可是充滿了感恩，就是一個白饅頭都覺得那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後來被領養，吃飯就只是為了填飽肚子，因為爺爺很重視餐桌禮儀，再加上初到陌生的環境，為了讨新爸爸新媽媽喜歡，難免就會變得比較拘謹。”換言之，因為場地不同，對象不同，心情也就不一樣。
這還是學長第一次主動提及育幼院的事，感覺更親近了。
“這種心情我很清楚，我家每次吃飯都是滿滿一桌，食物很豐富，不過因為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害得我一點胃口也沒有，可是與朋友一起去外面的路邊攤吃東西，大家自在的聊天，就會覺得生在臺灣太幸福了，處處都有美食。”
“下次來這兒，不要帶這些吃的，我來下廚。”
“學長會下廚？”大學的時候，她看過學長用電飯鍋煮芋頭排骨湯，也看過學長用電飯鍋熬香菇雞肉粥……總之，不管什麽食物，全是從電飯鍋弄出來的。
“只要記得炒菜要放油，哪有人不會下廚？”
呃……怎麽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不過，她絕不會自動對號入座，還要大聲的跟着鄙視這種人。“哪有人這麽笨？沒親自下廚，也看過美食節目啊。”
“這不是笨，是胡塗。”
“我不胡塗，只是偶爾粗心了點。”
俞熠安緩緩的笑了，眉毛輕輕揚起。“我有指名是你嗎？”
她張口結舌，不想承認自己是胡塗蟲，卻又想起有過的胡塗事。有一回，學長生病了，她很有愛心想下廚煮一桌食物幫他進補，可是買了一堆食材，獨獨忘了油，從此，她就被學長列入廚房白癡這類型的人。
“沒機會進廚房，不會下廚也是很自然的事。”
“結婚之後，自然會下廚。”
“你啊，還是嫁個會下廚的男人吧。”
排行老麽，上面兩個都是哥哥，她生來就是受盡寵愛的小女兒。嘴一撇，梁思愛不想争辯，畢竟這方面她對自己也沒多大的信心。
“今天帶了那麽多食物請我享用，是不是與你母親溝通的結果很滿意？”
梁思愛大大的咧嘴一笑。“對，一年。”
“我就說嘛，拿出誠意，你母親也不是無法溝通的人。”
“老實說，我真的很意外，還以為要費很大的功夫。”現在想起來，她還是覺得不太踏實，媽咪竟然就這麽答應了！
“你啊，總是喜歡為自己劃上一道界線，嚴格的要求自己不可以越過界線，以至于不曾想過，也許越過那條界線，不代表你會失去原來的堅持。”
沒錯，不管什麽事，她習慣劃上一道界線，對她而言，這是一種自我保護。
“學長不會嗎？”她相信每個人都有自我保護的一道界線，只是每個人給自己劃得保護區大小不同，她啊，很平凡，保護區當然是小小一個。
“會啊，自我保護是人的一種本能。”
“那你還說我。”
“但我不認為跨過界線就一定會失去自我，我就是一個失敗者。”
“這有什麽不一樣？”她真的很困惑。
“心态不一樣。”見她還是皺着眉，想不明白，他接着又道：“舉個例子來說，你怎麽知道人家在得知你的家世背景之後，眼中看不見你這個人？”
她無言以對。
“為什麽要給自己設限？這不過說明你對自己沒有信心。你認為人家只會看上你的家世，而不是看上你這個人，知根知底就遇不見愛情嗎？”
怔愣了半晌，她結結巴巴的道：“我……覺得，兩個人在不知道對方底細的情況下相遇，比較容易看見真心。”
“比較容易，但不是絕對。”
雙肩下垂，她很委屈的噘着嘴。“學長，我今天不是來聽你訓話。”
“這是機會教育。”
“學長就是對我不滿意。”
“我對你很滿意，只是不認同你某些堅持。”
心，微微一顫，學長對她很滿意？這只是随口一說，還是發自肺腑之言？學長一直待她很好，有時甚至會教她生出一種期待——學長會不會喜歡她？可是，學長太優秀了，平凡的她在他眼中只怕一無是處吧。
“你的小腦袋又在胡思亂想什麽？”俞熠安笑着用手指彈了下她的耳朵。
縮了一下脖子，她忍不住試探的道：“我在想，學長還真懂得安慰人。”
“我會安慰人嗎？”他似有若無的一笑。
真是讨厭，他就不能好好面對她的問題嗎？
“肚子好餓，趕快吃吧。”說着，他拿起一塊壽司往她嘴巴一塞，見她狼狽的差一點噎到，不由得哈哈大梁思愛惱怒的一瞪，回敬的拿起一塊壽司塞進他嘴巴，這會兒也讓他嘗嘗差一點噎到的滋味，可是相同的景況，他卻是不慌不忙，優雅的教她更唾棄自己了。
她突然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一一他們兩個是不是生錯家庭了？未免差太大了，他比她更像銜着金湯匙長大的……看到學長，媽咪會喜歡嗎？學長雖是孤兒，但是放在一群貴公子當中，他毫不遜色……梁思愛甩了甩頭，她在胡思亂想什麽？學長不喜歡她，媽咪喜歡學長，又有什麽用呢？
最近，梁思愛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一一她錯了嗎？她的設限，是因為對自己沒信心嗎？說起來，她也是個美女，典雅的鵝蛋臉，白晰透亮的肌膚，濃長的睫毛，可是，每次媽咪介紹她給人家認識，人家總是會先加上一句“這是你女兒”，後面才是“生得真漂亮”，不知不覺當中，美貌在她眼中不過是身分的附屬品。
是啊，有錢有勢，生得普普通通，也會變得光彩耀眼：窮得三餐不得溫飽，長得嬌豔如花，也會蒙上一層灰。不知何時開始，她的價信建立在身分上面，也越來越否定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