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小主年輕身子底兒好……”太醫撚着長須,唠唠叨叨地發表着關于江菱的長篇大論,意思無非有以下兩個:一是江菱身體底子好,恢複能力比一般人要強,二則是自己醫術高超,居然把小主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堪稱扁鵲轉生、華佗再世,連太醫令都要拜倒在自己的膝蓋之下。
江菱捂着腰腹,聽完了那一番長篇大論,想笑,但傷口又隐隐作痛。
好罷好罷,就讓這位太醫如願以償,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巅峰罷。這些日子太醫們忙得焦頭爛額,連須發都白了不少,确實應該好好享享清福。想到這裏,江菱便捂着傷口,認真地聽着太醫的唠叨。
太醫們唠叨了片刻,又重新寫了兩張方子,叮囑江菱一定要卧床靜養,便提着藥箱去找太皇太後了。嬷嬷們亦拿着太醫們的藥方,到藥材庫裏取藥。江菱則一個人百無聊賴地躺在床上,把玩着三個小小的瓷瓶,眼裏有了一些喜意。
那兩種新的能力,江菱已經能應用自如。
第四種能力還好,不過是讓她長時間地陷入昏睡狀态,以減少身體的能量損耗;但第五種能力,卻堪稱逆天。想想看,假如一個人能長達一周,甚至兩三周的時間不眠不休,而且還維持着充沛的精力,将會處于一種怎樣可怕的狀态。
正因為如此,江菱便将那些小瓷瓶全都收了起來,在那些植物激素用盡、她的能力鍛煉到巅峰之前,斷斷不能讓任何人發現這些小瓶子,更不能讓任何人沾手,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好在江菱因為養傷的緣故,屋子裏擺滿了各種各樣奇怪的藥丸,有太後送來的,有太皇太後送來的,有太醫院裏剛剛搓出來的,還有寧國府、榮國府送過來的,甚至還有些王妃、國公夫人、太監總管或是宮裏的女官,都來湊了個熱鬧,表達自己對江菱的關切之意。
別的不說,單單是江菱身後的那位封疆大吏,就足以讓衆人趨之若鹜了。
江菱把玩了一會兒瓷瓶,便靠在軟枕上歇了片刻,等着嬷嬷們的湯藥。正在等候着,外面忽然響起了輕輕的叩門聲,是個年輕的女官:“小主,外面來了一位夫人,求見小主。”
這宮裏宮外的江菱都不認識什麽人,能被稱為“夫人”的更是寥寥無幾。
——莫非是王夫人?
江菱思忖片刻,将那兩個小瓷瓶收到了錦被裏,道:“讓那位夫人進來罷。”
外面的女官應了聲是,片刻後便沒有聲息了。又過了片刻,房門被吱呀一聲打開,王夫人帶着玉钏和彩雲,腳底生風地走進了她的屋子,表情是掩飾不住的暗喜。
江菱見此情景,便知道王夫人接下來多半沒有什麽好話。
果然王夫人如風一般走進屋裏,便揮揮手讓玉钏和彩雲退了下去,也讓那位女官退了出去。江菱好整以暇地靠在軟枕上,等着王夫人發話。但沒想到王夫人一開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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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兒給黛玉送了封信?”
江菱臉色倏變。昨天剛剛好是她回宮的第十三天,也正是四月十五。根據她與林黛玉的約定,要是當月沒法兒到佛寺去,便要派人給林黛玉遞個話兒,也權解了關切之意。她因為重傷的緣故,需要卧床休養,因此便提筆寫了封信,讓嬷嬷帶到佛寺裏給林黛玉。
嬷嬷們回來的時候,聽說林黛玉也不在寺裏,而是一個叫雪雁的丫鬟,給江菱帶來了一摞厚厚的詩稿。嬷嬷們不識字,便将江菱的信交給雪雁,又帶着林黛玉的詩稿,傍晚時才回到了宮裏。
但沒想到,王夫人甫一進宮,頭一句話便是問林黛玉的信。
江菱捏了捏手心,淡淡地說道:“我同林姑娘有書信往來,怕是同太太沒有什麽關系罷?”
王夫人嗤了一聲,坐到江菱床前的一把椅子上,閑閑地說道:“自然是同我沒有什麽關系。但黛玉是我的外甥女兒,她與別人的書信往來,我自然是要關心關心的。好罷,我暫且不追究你同黛玉的事情,今兒過來是想瞧瞧你,到底是死了不曾。”
江菱仍舊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有勞二太太記挂。”
王夫人見江菱氣色稍好,原本蒼白的臉色也微微有些潤澤,顯然是這些日子被調養得不錯,便喃喃地說道:“這不可能啊……”
江菱聽出王夫人似有畫外之音,便笑道:“怎麽,二太太是嫌我活得長了麽?還是以為二太太送來的那一箱子藥材,俱被我入了藥?”上回王夫人剛送來一箱子藥材,她便讓人送到太皇太後屋裏去了。前兩天江菱才知道,那些壓箱底的藥材,大半都是在庫房裏積存數十年、根須都生了黴的。要是真的用了藥,江菱肯定不會像現在這樣活蹦亂跳。
王夫人瞥了她一眼,冷笑道:“算你命大。”
江菱尚未開口,便聽見王夫人續道:“前兒我本想讓惠嫔教訓教訓你,怎料得惠嫔到你屋裏留了半日,反倒服了軟,将事情捅到了太後跟前,還讓我吃了好大一頓瓜落。這筆帳我且給你記着,等事情終了之後,自會同你一并清算。我問你,這些日子的湯藥,你都用了不曾?”
江菱有些驚訝。這些日子的藥,俱是嬷嬷們親手熬的,可沒有什麽問題啊。
王夫人見到她的表情,便知道事情又壞了,恨恨地說道:“惠嫔跟前的杏兒姑娘說,宜嫔‘無意中’從惠嫔口中得知此事,亦想着給你一個教訓。但宜嫔是何等樣人,怎麽可能會親自動手?因此讓人在你的湯藥裏添了點兒東西,本想着讓你早日歸西,卻不曾想,你居然熬了過來。”
江菱微愣了愣,随即又有些想笑。
原來這宮裏的妃嫔們弄狠耍詐,總逃脫不了一個藥字啊。
王夫人給她送來了半箱子變質的藥材,宜嫔則想着從她的湯藥裏下手。
但沒想到江菱的命大,哦不,是江菱用過一種怪異的植物激素,非但身體比一般人要強悍些,連免疫力也遠遠超出了常人。宜嫔在她藥裏添加的那些料,全都變成調味料了。
“罷了。”王夫人涼涼地揮了揮手,又道,“我今兒來,主要是想瞧瞧你死了不曾,要是沒死,便再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前些時候我已經請皇室的宗親、還有宗人府裏的一些老大人們,給皇上聯名上了折子,說你身具災禍,命裏無子,生性嫉妒,目中無人,又非賢良淑德,并非是皇上良配;再加上八字與國運相沖,理當被派遣到熱河,孤老終生。這一份兒大禮,你可喜歡麽?”
江菱側頭望着她,表情看不出喜怒來。
王夫人捏着手裏的帕子,續道:“既然是要去熱河,那自然不能繞過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我前兒替你打聽過了,太後雖然對那日的事情有些愧疚,但因為是皇上的嫡母,正兒八經的皇太後,總不能教國運落了下乘,因此便同兩位老王爺勸住皇上,将你送往熱河。然後從此,就不用回京了。”
她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話,感到有些口渴,便端起桌上的茶盞,飲了兩口。
江菱等王夫人喝完了,才不鹹不淡地說道:“那是太醫給我配的藥茶。”
王夫人一副活生生要了吾命的表情。
良久之後,王夫人才撫着胸口,氣道:“罷了,藥茶便藥茶,橫豎你也只有這幾天日子好過,翻不出什麽風浪了。你且好好躺兩日罷,等過兩日皇上下了旨,将你送往熱河,再想過這等舒心日子,怕是半點也不能了。”言罷起身欲走。
身後江菱淡淡地問道:“二太太費了這樣大的心思,單單只是為了送我出宮?”
這也太不合情理了。
王夫人腳步頓了一下,又笑道:“自然不單止是為了送你出宮。你既然八字與國運相沖,總該有人恰恰合了天命,順國運而生罷?這一來二往的,你猜猜結果會如何?”
江菱輕輕噢了一聲。
原來如此。
榮國府這一回,倒真是孤注一擲了。
但挺不好意思的,我還真不想讓你們過得痛快……江菱輕輕籲了口氣,看着王夫人腳底生風,一路走出屋外,招呼了玉钏和彩雲便要離開,輕輕地擰了一下錦被。
——管你多精妙的一步棋,我都能把它變成一步臭棋。
江菱閉上眼睛想了片刻,便聽到外面又響起了叩門聲,這回是嬷嬷們熬好了湯藥,給她送到屋裏來了。江菱就着嬷嬷們的手,不動聲色地用完了那些湯藥,才淡淡地說道:“你們去打聽打聽,前些日子在宮裏,可曾有過什麽傳聞沒有。尤其是關于國運和生辰八字的。”
嬷嬷們吓了一跳,俱面面相觑道:“小主是如何知道的?”
江菱輕輕噢了一聲:“那就是有了?”
嬷嬷們又面面相觑了片刻,才讷讷地說道:“有……自然是有的。但太皇太後說,不管外面傳成什麽樣兒,都不能打擾了小主養病,因此便沒有傳到小主跟前。”嬷嬷們說着,又有些猶豫地問道,“但不知是哪個在小主面前嚼了舌根子,教小主知道了此事?”
江菱搖頭笑道:“這你們就別管了。既然這些日子宮裏衆說紛纭,你們便将那些關于國運和八字兒的傳言,一條條地揀出來,同時——”她加重了同時二字,“同時在宮裏議論。但不管別人說些什麽,你們都只管應和着便是。記住,一定要一條條地揀出來,同時議論,記住了麽?”
嬷嬷們又有些驚訝,面面相觑了片刻,道:“将關于國運和八字兒的傳言,一條條地揀出來?但那總共就兩條哇,一條是小主的八字與國運相沖,要是入主後宮,便要國運衰敗;另一條是宮裏有貴主兒恰逢金命……”
嬷嬷們臉色忽然就變了。
江菱淡淡地笑了一下,揮揮手道:“去罷。”
“這、這怎麽能呢?……”嬷嬷們喃喃自語。本來這兩個傳言,其間的間隔足足有十多天,她們還沒察覺出有什麽不對,但要是按照江菱所言,将它們放在一起——
一個是八字與國運相沖,使得國運衰敗;
另一個是恰逢金命,順應國運而生。
這怎麽聽着,都覺着有些不對勁,跟故意踩一捧一似的。
江菱瞧見嬷嬷們臉色變了又變,又搖頭笑了片刻,道:“去罷。”
既然嬷嬷們能想到這一層,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這一層。這宮裏最不缺的,就是自作聰明的聰明人。本來王夫人那步棋是極為精妙的,剛好趁着衆說紛纭,宮裏混亂的時候,借着“順國運而起”的名義,将那位貴主兒包裝成實打實的好命人。但這兩個消息,要是同時出現呢?
同時。同時。同時。
這同時二字,實在是太微妙了。
江菱目送着嬷嬷們離去,又輕輕地籲了口氣。既然王夫人想把她變成一塊用過即丢的抹布,她自然也不能讓王夫人一路地順風順水,過得太稱心如意了,不是麽。
但不知是嬷嬷們的話起了作用,還是宮裏的聰明人實在太多,接下來幾天,她除了每天上藥、換藥、喝藥、拆繃帶之外,便再也見不到外人了。嬷嬷們倒是一日日地義憤填膺起來,倒是費了江菱很大的力氣,才将她們約束在屋子裏,沒有跑到太皇太後跟前去告狀。
這同時二字,妙就妙在一個暗示上。
要是把事情說白了,那就沒意思了。
嬷嬷們替江菱委屈了很長一段時間,平時熬湯藥、換藥、上藥,倒是越發地盡心盡力起來。直到有一天,江菱還是等到了一封聖旨,聖旨上寫着讓她前往熱河養傷。但是在那封聖旨上,除了前往熱河之外,還有兩個字:伴駕。
傳旨的人依然是梁大總管,但梁大總管的臉色,卻比從前差得多了。江菱偶爾問起時,才知道前些日子瑷珲的沖突再一次升級,不但是康熙把睡榻搬到了乾清宮,連帶着太皇太後、還有朝中數得上名字的大學士大宰相們,都把睡榻搬到了乾清宮,整整用了十多天的時間,才商讨出了一個決議:
遞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