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江菱等那兩位宮女走遠了,才從假山後面出來,長長吐出一口氣。
此時的天色已經有些暗了,前後左右都有些分辨不清。江菱辨認了一下方向,順着那兩位宮女來時的路,穿過層層花木和小徑,不一會兒便看到了一座宮室,上面寫着三個大字:鐘粹宮。
江菱徹底松了一口氣,按照記憶中的方向,朝太皇太後的寝宮走去。
今天早晨,她剛剛被女官帶着走過這一段路,因此尚算得上熟悉。
三刻鐘之後,江菱順利地找到了太皇太後的寝宮,又順順利利地回到了自己屋裏。剛在屋裏歇了片刻,江菱便又聽到了篤篤的敲門聲。打開門一看,才發現是蘇麻喇姑。
“太皇太後想要見你。”蘇麻喇姑道。
江菱忽然有些慶幸,要是自己晚來一會兒,說不定就要錯過了。她對太皇太後無甚惡感,因此便痛快地應下,跟着蘇麻喇姑前往正殿觐見。等到了地方江菱才發現,裏面除了太皇太後之外,居然還坐着一個人,康熙皇帝。
太皇太後在細細地品茗,康熙則百無聊賴地把玩着一方玉印。
江菱忽然有些忐忑,給太皇太後和康熙各自道了聲萬安,便安靜地立在一旁。
太皇太後擡擡手,示意蘇麻喇姑退下,随後笑道:“今兒讓你過來,是有些話想要問你。我聽說你在榮國府裏住過一段時日,還與府裏的姑娘私交甚密,可是真的?”
江菱聞言一怔,随後便道:“回太皇太後,确是在榮國府裏住過一段時日。”
至于“與府裏的姑娘私交甚密”雲雲,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她便含糊過去了。
太皇太後輕輕唔了一聲,目光在案前的冊子上掃了一眼,又道:“聽說榮國府和寧國府一代不如一代,年長些的肆意妄為,年輕些的不谙世事,偌大的府裏連個掌事的人都沒有,還要勞累年近古稀的老太君執掌家事。你在榮國府裏住的這半年,可曾聽過什麽額外的消息?例如,賣官鬻爵。”
賣官鬻爵四字一出,江菱心裏便咯噔一聲,暗想此事多半不妙。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便道:“回太皇太後,我在榮國府裏多半居于內宅,外邊的事兒,倒是甚少聽聞,因此并不知曉。不過我曾聽聞,有府裏的男丁,到戶部捐了兩個官兒。”至于那兩個捐官兒的男丁是誰,江菱便含糊地隐去了。
這件事是寧國、榮國二府裏盡人皆知的公開秘密,即便是街上的閑漢,也略知一二。只要太皇太後有心想查,便不難查出那兩人到底是誰,捐的官兒又是什麽品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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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微微颔首,眼裏有了些了然之意:“果然如此。”
江菱垂首立在一旁,安靜地等候下文。
太皇太後慢慢翻閱着面前的冊子,不時輕輕冷哼一聲,眼裏現出一抹近乎殘酷的笑來。她是執掌過半個朝堂的人,很少有什麽事情,能瞞得過她的耳目。等面前的小冊子翻閱完了,太皇太後才像是剛剛想起江菱一般,含笑道:“你且下去罷。平日要是無事,便在屋裏看看書練練字,莫要到些不相幹的人宮裏去,省得憑空招惹是非。”
江菱剎那間明悟了。太皇太後想必已經知道了今天的事情,所以才刻意來叮囑她。她垂首應了聲是,朝太皇太後道了聲告退,又朝康熙皇帝行了個禮,匆匆離開了正殿。
等江菱走遠之後,太皇太後轉頭望着康熙皇帝,揶揄笑道:“她似乎有些怕你。”
剛剛江菱進屋的時候,太皇太後便一直留意着她的舉動。在最初行禮時,她看見江菱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康熙皇帝的目光。等到臨走之前,給康熙行禮告退時,更是顯出了些惴惴不安之色。
反倒是面對太皇太後自己時,江菱神态自如,舉止沉穩有度,顯然是輕松不少。
康熙捏了捏那枚玉印,無奈笑道:“我亦不知,她為何會這般拘謹。”
——仿佛很是苦惱。
太皇太後笑了片刻,又将手裏的冊子遞給康熙,道:“這是我集齊的一些證據,你拿着罷,日後總用得着。剛才我試了一下,那秀女倒是未曾說謊,是個實誠的姑娘。”
康熙接過那本小冊子,道:“多謝皇瑪嬷饋贈。以及,那姑娘确是個實誠的。”
太皇太後笑嘆道:“你啊,總想和我分清個一二三四,到頭來還不是糊成了一團?那姑娘你預備如何處置?是留在身邊封個嫔妃,還是暫且封個女官,在你跟前服侍些日子,再做打算。”
康熙莞爾一笑,道:“孫兒自有謀劃,請皇瑪嬷放心罷。”
太皇太後搖了搖頭,嘆道:“我哪裏能放得下心,你這孩子……”她瞥見康熙臉上的無奈之色,便又笑道,“好好好,我不說便是。橫豎你是皇帝,你有自己的主意,那你便自己拿主意罷。皇太後那裏,你還需留些心思,免得誤了事。”
康熙微微颔首,道:“理當如此。”
江菱從太皇太後宮裏出來,便看見蘇麻喇姑站在一旁,低聲地誦着佛經。她知道這位女官喜佛,即便是在日常的閑暇,也會偶爾抄寫一些佛經,或是送到寺裏,或是燒掉,格外地虔誠。
她朝蘇麻喇姑行了個禮,看見蘇麻喇姑朝她笑了笑,亦回報以一笑。
江菱又朝身後望了望,确認康熙皇帝還在裏面,便三步并作兩步地回到了自己屋裏。不知為何,自從與康熙第三次見面之後,她心裏總有一種忐忑不安之感。這種第六感來得毫無依據,但每每見到康熙皇帝,卻總會下意識地想要回避,尤其是那天晚上,康熙派人來找她出去,又讓她陪了小半晚之後,那種忐忑不安的感覺就越發濃烈了。
以至于剛剛在太皇太後宮裏,她差點兒在康熙面前失态。
不過好在聽說,今年宮裏不打算留人,江菱一下子便少了兩個心結。她阖上房門,在屋裏等了三兩個時辰,估摸着康熙皇帝已經離開,便推開門想要透透氣。
但剛一推開門,便看到康熙皇帝站在庭中,背着手,仿佛是在賞月。
江菱一個激靈,正待阖上房門,康熙皇帝已經聽到動靜,朝這邊望了過來。此時回屋已經來不及,江菱只好走出去,朝康熙皇帝行禮,道了聲皇上萬安。
康熙皇帝略擡了擡手,笑道:“不必多禮。”言辭間帶着淡淡的溫和之意。
但他越是如此,江菱心裏便越發地不安,仿佛已經有什麽事情脫離了她的掌控,飛出天際去了。她定了定神,垂首道:“剛才不知皇上在此,因而失禮,還望皇上恕罪。”
康熙皇帝莞爾一笑,道:“無妨,朕不過是偶然路過。”
偶然路過四字一出,江菱心裏便絲絲地冒了寒氣。她朝康熙來時的方向望了一眼,恰好是太皇太後的寝宮;她又朝康熙預備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恰好是乾清宮,似乎,真的是剛好路過。
江菱定了定神,垂首道:“那便不打擾皇上了。”言罷将要告辭離去。
“等等。”康熙略一擡手,阻止了她的動作,而後笑問道:“怎麽,你怕朕?”
江菱神情一僵:“皇上為何……會有此問?”
前兩年在初見康熙皇帝的時候,江菱确實有些怕他。畢竟他是個生殺予奪的帝王,輕輕摁下一根手指,便能讓整個榮國府嘩啦啦地倒掉了。但後來在宮裏住了一段時間,又習慣了這個世界,便慢慢地沒有那麽怕了。現在面對康熙皇帝,她更多的是感到忐忑不安,而不是害怕。
而讓江菱感到不安的原因,正是因為有些事情,遠遠超出了她的掌控。
但這些話是不能對康熙說的,要是說了,恐怕又會惹來一場風暴。江菱定了定神,低聲道:“皇上素有威儀,自然是讓人心生敬畏。”所以還是早點兒離開罷,她不過是想出來透透氣。
康熙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亦愣了片刻,又不禁莞爾。
他低頭望着江菱,見面前的女子低垂着頭,微微地抿着嘴角,長睫毛亦在月光下微微顫抖,似乎當真是有些怵他。他無奈地笑了笑,溫言道:“你大可不必如此。這宮裏……罷了,你且在這宮裏住一段時日罷,平日要是厭了倦了,便看看書練練字,或是弄些新奇的西洋玩意兒來瞧瞧。等冊書造好之後,便能自由出入了。”
言罷,康熙便又溫和地笑笑,轉身離去了。
他心裏想的是,來日方長。
但臨走之前,康熙的那一番話,無異于一個重磅炸彈,驚得江菱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冊書????!!!!!
不是說今年宮裏不留人麽?!
……所以說,路邊的小道消息信不得。
江菱苦惱地站在庭院裏,思索了好一會兒,才苦惱地回屋去歇息。但因為心裏存着事情的緣故,一晚上都輾轉反側,睡得并不安穩。
第二天一早,便有女官前來找她,說是皇太後和裕親王妃傳召,讓她立刻過去。
傳話的女官相當年輕,頂多只有十八.九歲年紀,顯然不是太皇太後宮裏的老人。江菱朝外面望了一眼,見除了她之外,庭裏還站着一個秀女、三四個宮女,還有兩個同樣年輕的女官。蘇麻喇姑正站在一旁,一筆一劃地在冊子上寫字,于是便收拾了一會兒,跟着女官出去了。
見到江菱出來,蘇麻喇姑便在冊子上記下了她的名字,笑道:“去罷。”
江菱心裏有些疑問,但猜想這多半是要走個流程,便跟着女官離開。
等到了地方江菱才發現,皇太後寝宮裏空出了一大片地方,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三四個座椅,還擺放着糕點香茗,與選秀那日的擺設一般無二。那裏除了她們幾個之外,就只有十餘個年輕的宮女,俱是安安分分地站在旁邊,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麽。
江菱不知其所以然,便與其他人一道在那裏等候。
又等了半個多時辰,太陽漸漸地升起來了,才從宮裏和外面各自來了兩撥兒人。宮裏的自然是皇太後,但宮外的那一波兒,卻像是曾經見過的幾位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