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深。
董傳林呆坐在床頭,不知該幹什麽好。他垂着頭,忍不住去搓手指頭,反複清洗,可是上面還是殘留着泡菜水的酸味。
看到陳歲陽從床底下搬出泡菜壇子時,他竟有些安慰。
幸好幸好,不是他一個人要把切得不合格的豆角拿去泡。連是小頭目的陳歲陽都有專屬壇子,那他便可以找借口安慰自己不是最差的那個。
只是那壇子裏積攢的是陳歲陽半年的失敗品,數量與董傳林的比較相差不遠。按他今天的表現,估計要準備兩個這麽大的壇子,才能裝下他半年的失敗品。
剛上工的第一天就受到如此打擊,董傳林無精打采地依靠在床頭。
陳歲陽樂呵呵地從外面回來,接着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這是什麽?”董傳林問。
“我娘給我的回信。”
陳歲陽說完,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
董傳林頓時來了興趣,走上前問道:“還能寫信?怎麽寄出去?”
陳歲陽敷衍地回答:“能,有專人送。”說話期間,他的眼睛一刻都沒離開過信紙。
董傳林沒有再問問題,而是拿起他随手放在桌上的信封看。
信封上只有寥寥四字——陳歲陽收。
一口氣讀完母親回信,陳歲陽咧着嘴抱着薄薄一張紙笑。
董傳林揚起信封問:“信從哪寄出?又從哪能拿到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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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來時他一直在馬車呢,沒看清一路的地形。但以他一路上聽來的動靜看,馬車大約行駛了很長一段人煙罕至的地帶。
如此荒郊野嶺,還有信使願意奔波?
“管事沒告訴你嗎?”陳歲陽疑惑地問,“除去雨天,每隔三日都會有載滿藥材的馬車進出。寫好的信可由順路的車夫代為送出,等到下次馬車回道時再把回信帶回。”
董傳林驚得挑起眉頭,問道:“如此便捷?那需要給銀子嗎?”
陳歲陽回答:“當然不用,不僅不用銀子,每三月還能去管事那兒領信紙和信封。”
董傳林再次吃驚:“那麽好?”
“當然”,陳歲陽自豪地說道:“薏草堂是我待過最親善最仁愛的地方,別地兒都沒法比。”
董傳林問:“你還在別處待過?”
看他長相,估摸着和自己年紀差不多,應該也是從學堂出來沒多久的,不像是幹營生很久的人。
陳歲陽認真回道:“沒有。”
“……”
奪過董傳林手中的信封,陳歲陽小心翼翼的将信疊好,塞進信封裏。他把信放到衣櫃角落,那裏堆積的信已是厚厚一沓。
董傳林匆匆一瞥,腦海中忽然有了想法。他默默挪到陳歲陽身邊,殷勤地叫了句“陳哥”,試探性地問:“你還剩下信紙不?能不能先借我一張,待我去管事領來後就還你。”
“行”,陳歲陽大方答應,打開剛鎖上的衣櫃,從裏面抽出一張信紙,遞給董傳林前交待道:“記得要還!”
董傳林欣喜地接過,剛走兩步又掉頭,憨笑着說:“陳哥,再借筆墨我用用呗?”
眼巴巴看着陳歲陽從櫃子裏拿出的筆墨,董傳林連忙道謝,興沖沖地接過。
沒想到這兒如此貼心,微小的細節也替工人想周全了。董傳林對藥櫃掌櫃的敬佩之意更甚些。
正要提筆寫字,董傳林卻停住了,手僵在半空不知如何下筆。
只有一張紙,是該先寫給父母親人,還是先寫給松哥呢?董傳林被這個選擇難住了。
求助的眼神向後移,陳歲陽整理好信後去打了熱水,現在雙腳正舒舒服服地享受着熱浴。他看見董傳林為難的模樣,問道:“怎麽了?”
董傳林不好意思地開口:“那個……陳哥能不能再借我一張紙啊?一張不夠。”
陳歲陽蹙起眉頭,回道:“信紙的數量有限,我沒剩幾張了。你把字寫小一些試試?”
董傳林犯難,沉吟片刻後坦白:“我是分別寫給兩個人的,一張紙确實不夠。你先借給我,明天我去管事那裏領完就立刻還給你。”
“是還要寫給心上人吧?難怪一臉羞澀。”陳歲陽立即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壞笑道。話完,他腳上殘留着的水跡都沒擦幹,便去櫃子裏又拿了一張信紙。
信紙送到他手邊,陳歲陽打趣道:“看傳林老弟這副着急模樣,一張紙能寫完心中的思念?”
董傳林扯着嘴笑:“足夠了,不過只分開兩日,沒那麽多話來寫。”
只分開兩日,随便寫兩句表達思念之情就行了,寫太多韓松不嫌讀着累,他還嫌寫着累呢。
落筆時只抱着随便寫兩句的念頭,可寫着寫着手似乎不聽控制,發生過的屁大點事都要一一寫上。
不能随意出門這種大事,寫上!
第一天上工就遭受打擊,要寫上!
有個黑臉老是暗戳戳瞪他,必須寫上!
……
一件一件事兒堆積,稍不留神就寫滿大半張紙。董傳林醒過神來,看着最後幾行字犯難。
前面的還能勉強算作是大事,可越寫越變味,寫到後頭,他連晚上吃了什麽菜,遇見什麽人都說了個遍。
董傳林越看越別扭。
短短幾日就寫那麽多,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太小孩子?太戀家?以及……太戀他?
思來想去,他決定不能讓韓松感覺太良好。
那日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氣問韓松會不會想自己,都暗示的這麽明顯了,結果他還是不正面回應。
光知道說什麽會等着他回家,不說些好聽的哄人,誰還願意回去看他那張臭臉。
心裏暗暗在埋怨,可臉上還是忍不住笑出聲。
董傳林放空腦子冥想一陣,最後想了個好辦法。他提筆在後頭又補充了一大串。
【本來只想随便寫兩句,沒想到無聊起來就瞎叨叨一堆,你就随便看看吧。反正也是什麽重要內容,就是打發打發時間寫的。我室友回來啦,我要和他去唠嗑了,就這樣吧。】
董傳林重新審視一遍滿滿當當的信紙,對最後一段話尤為滿意。
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根本沒有很依賴他的任何意思。如果他不小心想歪了,只能說他腦子轉不過彎。
董傳林在尾處寫下名字,滿意地将信紙收起疊好。因為沒有信封,董傳林只好先把信放到一旁,接着拿起另外一張信紙。
這封信是寄給家裏人的,董傳林寫得規矩些,收起之前的随意輕松。畢竟家裏好幾個人,萬一他們窩一起看,太小孩子氣好像不妥當。
兩封信除了語氣,內容大致相同。家中的信省去雞毛蒜皮的小事,更多的是在彙報這兩天的行程安排。
寫到後面,董傳林總有種在向上級領導彙報工作的錯覺。
将兩封信都疊好,董傳林一如陳歲陽放信時的小心謹慎,鎖在衣櫃裏用包袱壓得嚴嚴實實。
翌日。
董傳林繼續跟着陳歲陽去切制房,其他人又一次領到木棍,他依舊在和滿筐的豆角較勁。
不過今日他的疑團解了。其他人領的形似木棍玩意,名副其實就是木棍,沒有任何藥用價值。老師傅特意派人上山砍來的,想拿來鍛煉學徒手藝。
董傳林望着怎麽切都還剩很多的豆角苦惱,他什麽時候才能跟上進度切木棍吶。五根木棍,怎麽看都豆角輕松。
到下工時間,衆人紛紛往夥房走去。董傳林則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他要去找管事領信紙。
說明來意,管事沒多問便從抽屜裏拿出一小沓信紙和信封,語氣随和道:“這是三個月的分量,用完再領可要收錢了。”
成功領到信紙信封,董傳林興奮地往夥房趕。緊趕慢趕,還是晚了一會,只能就着最後一點菜湯下飯。回去時他偷摸拿了小撮米飯。
還給陳歲陽兩張信紙後,董傳林抽出兩個信封,其它的都鎖在櫃子裏。
檢查好信紙的內容,保證沒弄錯,他把信紙塞進去,再寫上地址和收信人名字,最後用從夥房裏帶回來的米飯糊住封口。
打聽到明日清晨有一趟藥車要出來去往黛山鎮,董傳林拿上信封便急忙往車夫那兒趕。
車夫房間門口堵了一群人,每個人手上都握着信封。
等了一陣,人群散去。董傳林終于目睹車夫小哥的真面目,不再是只能望到一個黑乎乎的腦袋了。
“麻煩送到黛山鎮菜場附近的小董面攤,交給面攤的夥計就行了,謝謝。”
“好嘞”,車夫接過信,正反面翻看後問道:“你是新來的?這地址好陌生。”
董傳林笑道:“剛來沒多幾天,聽說能送信,我就想往家裏報個平安。”
車夫看着除了收信人外一模一樣的信封皺眉,好心勸道:“這樣啊,兩封信都送往同一地方?那怎麽用兩個信封裝啊,多浪費,信封用完就不能再送信了,你要不然拆開裝一起吧?”車夫把信封放到桌上,轉身去喝水。
董傳林回想起他上午去領信封時都忘數一共有幾個了,好像不多的樣子。按他這樣兩封兩封的消耗,還真有可能寄不了幾次。
可裝一起又不妥當,畢竟是用兩個語氣寫的信,放一起多尴尬啊。這不是明晃晃地告訴他們,他是區別對待嘛。
突然,董傳林靈機一動,他探頭問小哥,“您這有筆墨嗎,能否借我一用?”
小哥把落滿灰塵的筆墨拿出來,眼睛沒亂瞥,很自覺地借口回避。
無人在旁,董傳林毫無負擔地在給韓松的信中多添了一句話。本就滿當的信紙,在添上這句不長不短的話後更顯擁擠。
董傳林已經顧不得美不美觀了,能順利送到收信人手中,他就心滿意足。
“好了”,董傳林再次把信遞給車夫。
車夫咂舌道:“怎麽還是兩封?不是讓你合一起嗎?”
董傳林堅持說道:“合一起不妥當,還是分開好,您幫忙送到上面的地址就行。”
“行吧行吧”,車夫擺擺手,懶得和他多言。他轉身把信封放到信箱,低聲道:“果然是剛來的,等下回要出銀子買信封就明白我有多好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月的第一天,從更新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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