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是夜,月色皎潔,清透的月光下籠罩着一層薄霧。
到達韓家時,韓松正在院子裏的石凳坐着,月光傾瀉在他臉上留下陰影,看不清神情。
董傳林大剌剌地往他對面一坐,自覺地給自己倒杯茶水。趕時間吃飯吃得急,抹完嘴和劉氏打完招呼就過來了。
飲完三杯茶,董傳林熟門熟路提着空蕩蕩的茶壺進屋灌開水,出來時,手裏多盤鹽花生。韓嬸給完他花生,便進屋休息去了,說是不打擾他倆聊天。
說是聊天,其實從董傳林坐下後兩人就沒說過幾句話。
韓松賞月發呆,董傳林吃吃喝喝。
韓嬸曬的鹽花生香脆入味,鹹淡适宜。董傳林嘗了一個後停不下來,邊吃邊剝,他将花生都倒出在石桌上,剝好的花生粒放在瓷盤裏,還貼心地把粉色的花生衣也去了。
瓷盤被推到韓松面前。
一直在賞月沒正眼瞧過他幾次的韓松把視線從圓月中撤回,看着黃白色的花生粒愣了一會,随後勾起嘴角說聲“多謝”。
董傳林難得見韓松心情如此淡沉,把他杯中冷卻的茶水倒掉重新灌了一杯,漫不經心地問:“韓大哥賞月如此認真,是今日的月和平時有何不同嗎?”
韓松手撚着花生粒入嘴,“十六圓盤月,更美些。”說完他抿了口茶,擡頭望着圓月欲言又止,垂眉沉默。
是觸景傷情了嗎?董傳林脫口而出:“別難過,不值得。”是滿家雪上加霜在先,還有什麽可留戀。
韓松聽完有些詫異,歪頭直笑,有意調侃:“我只想念句詩,為何要難過?”他緊繃一晚的面皮終于松懈,眉眼彎彎笑出細紋。
“什麽詩?”
韓松一口飲盡杯中茶,“忘了。”
董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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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弄巧成拙無意中調和了氣氛,韓松饒有興致地一粒粒吃花生,時不時飲口茶。
鋪墊一下午,該進入正題了。
董傳林清清嗓子開口,“韓大哥,其實我今晚前來是有一事要您幫忙。”鮮少做把握不大的事,他心裏有些忐忑。
韓松嘴角微乎其微地上揚,吃花生的動作沒停,瞄了他一眼,“說吧。”
董傳林暗吸口氣,将緊握微顫的雙手撒開,手掌貼上冰冷的石桌,借着涼意冷靜。
“我想讓韓大哥來面攤幫忙。”見韓松沒反應,董傳林舔了下嘴唇,接着說:“我認為韓大哥很适合來幫忙,無論是性子還是時間都合适。”
“怎麽說?”
“我大哥性子活絡,喜歡與人閑聊,韓大哥只需放心幹活,不用招攬生意。面攤申時收攤,天還明亮,時間夠忙活菜地裏的活。”末了,他補充道:“我休沐時您休息,在家陪陪韓嬸或上山打獵都可。”
韓松把最後一粒花生送進口中,嚼完咽下後道:“考慮的倒是周全。”
“那您願意嗎?”
韓松不解道:“為什麽你總是如此執着?”
明明秋收時在自家田裏已經累個半死,還要午睡時間跑來幫忙割稻子。明明休沐玩耍時間很少,還要跑來聊天敘舊。明明年紀不大,可偏要事事做到周全。
“是您說的,有一絲希望就該全力以赴。”董傳林凝視着他的眼睛,斂容屏氣說道。
韓松眯起眼睛回憶,好像是在大夫臨走時問他不怕傷口處理不得當,會遭人憎恨時說的。董傳林當時躺在床上,本以為他暈睡過去,沒想到他不但聽見了還記得如此清楚。
思忖片刻,在董傳林以為他又要拒絕時,韓松揮手發話:“夜深了,回去歇着吧。”他起身,把桌面上的花生殼歸攏在瓷盤裏。
這算怎麽回事,董傳林沒明白他的意思,“那您……?”
“明早見。”
一陣雞鳴過後,董傳林不同往日慵懶利落起床,洗漱完畢後他站在門口張望。在晨霧未散的田邊小路出現一個高大男子身影。
韓松先與董光承劉氏等長輩颔首問好,同着董傳良一起去村口趕牛車。
得知韓松願意去面攤幫忙後,董光承和劉氏喜出望外,知根知底不說,就韓松穩重踏實的性格他們也十分滿意。
立大功的董傳林欣然接受了家人的贊揚。
安穩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按照約定,董傳林休沐便是韓松的休息日。這天是趕集日,又臨近清明,前來趕集賣貨的人肯定比平時多。
董傳良哥倆做好忙活一上午不停歇的準備。推門出發時,韓松和往常一樣健步如飛走來。
韓松說他正好要去鎮上采購掃墓祭祀品,幹脆早些出發,還能去面攤幫幫忙。
董傳林和大哥傳了個眼神,相視爽朗一笑,了然于心。
漸近響午,比肩接踵的集市人群淡了,董傳林随着韓松一同去買祭祀品。
說是臨近清明,卻也還有兩日才到。
清明當天,大夥兒都忙着祭祖踏春,集市散得早。剛過響午,董傳良和韓松就收攤回家了。
苗竹村的習俗是未時以後才能進山掃墓。村裏老人說午時太陽烈,怕逝去的魂魄不敢來見祭奠他的親人。
待董傳良到家後,一通收拾,父子三人提着香燭和一個竹籃出發,竹籃裏裝着一壺清酒和魚頭豬肉等祭品。
雖然董傳林是穿越過來的,對逝去的親人祖先沒多大情感,但占其身盡其責,敬畏虔誠之意絲毫未少。
董家世代在苗竹村生活,百年前的墓地依舊有跡可循。墓地多集中在黛山南面向陽處,他們一行人從最高處墓地開始祭祀,從高到低,待所有墓地都走遍後三人額頭都蒙上一層細汗。
董家準備回家時,韓家才剛出發。太陽的威力随着時間流逝漸漸殆盡,暖黃色的光溫柔照在身上。
和別家祭祀時身穿深色或白色衣裳不同,韓松母子穿得花俏些,除了香燭,籃中只有一壺酒。
與平日裏素面朝天不同,韓嬸身穿水藍短衫,淺青色長裙,腰間垂下黃白色繡花腰帶。秀發用一根木簪挽住,彎彎柳葉眉,淡粉胭脂拂面。
輕風吹過帶起裙邊,女子的溫柔勁悉數顯出。
韓松則身穿靛藍色長袍,腰帶上繡着青綠色的竹葉裝飾。
村子裏鄰居也大多下山,目光瞥過韓松母子倆時總會多停留幾秒。如果沒看見韓松手中提着的祭祀品,一定會有人以為他們隆重打扮是去赴宴。
在原身的記憶裏,去年清明過後村子裏就傳出過閑言碎語。
嘴毒的婦女嘲諷韓嬸打扮的媚樣不像是去掃墓,倒像是去勾魂,勾的還是鬼魂,不僅要迷住活人,死人也不放過。
明白人都知道,哪是去勾魂,是韓嬸母子倆想讓死去的韓伯放心,他們過得很好,逝去的魂該安息了。
韓嬸一年之中也只會在清明和韓伯忌日時打扮,其它時間都很素淨。偏偏這兩日的俏樣都有人眼紅,在背後嚼舌根子。
老虎不發威,還真有眼瞎的當病貓。
韓松知道後勃然不怒,當着大夥兒村民面放話,他若發現還有在背後诋毀母親的人定不會放過。
日子特殊,兩家人淺短招呼過後各自前行,跟在隊伍最後的董傳林依依不舍将視線收回。
哪怕手提着重物,韓松依舊站得挺拔,堅定守護在瘦弱溫婉的韓嬸身邊。
……
幾場綿綿細雨過後,迎來立夏。
董傳林的生辰在立夏過後三天,他将滿十五周歲。
董家家境一般,無財力繼續繳供他讀書,過完生辰他就要脫離學堂,尋找一門手藝或營生了。
真的要靠雙手勤勞致富了,董傳林還有點難以置信。
起先,董光承有意讓董傳林去學廚。民以食為天,當廚子在哪都餓不死。學成後像董傳良一樣擺個小攤開家小店,日子有聲有色的多好。
還沒等董傳林發表意見,劉氏就先幫他拒絕了。說是平日裏讓他殺魚宰雞都手抖得厲害,當廚子連食材都處理不好怎麽混。
讨論一晚上,董傳林沒插上幾句嘴,光聽董光承劉氏和董傳良三人争執了。最後董光承也煩了,拍板決定讓孩子自己選,只要不殺人放火,是個正經手藝他就同意。
還以為能享受包分配的董傳林又憂又喜。
他甚至把董光承強迫他去學廚,他勉強同意,把師傅煩得退貨後,再可憐兮兮的和爹娘說要自己選擇的情景都設想好了。
以他混跡演藝圈十年的本領,絕對讓董光承和劉氏看完這場表演後既心疼又欣慰,最後大手一揮同意他的想法。
結果現在告訴他,戲不用演了,你愛選哪個選哪個。這不是活生生把他爆棚的表現欲硬塞回去嗎。
說風就是雨,第二天一大早,董光承就來敲門。讓無所事事的董傳林跟着董傳良去面攤幫忙,順便找找有哪些合适的營生,回家一起商量。
昨晚抱着枕頭空想一堆未來規劃的董傳林哈欠連天,自我安慰道——古代科技不發達,幹活做事全靠人工,這麽多工作機會,他一定可以找到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