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對于周教授的“異想天開”,向來“逆來順受”的團隊……是拒絕的。
就算他們有着國際一流的技術水平以及服務意識,也絕沒有丢下手頭的進展去研究一個全然陌生的分子式的道理。
實在是不靠譜……
更不靠譜的是,在大家詢問周教授是如何突發奇想得到這個看上去完全不合理的奇怪分子式時,周教授用嚴肅得像是在帝都大學做報告的神态和語氣回答:“做夢夢到的。”
大家:“……”這個理由我給滿分。
“怎麽,看不起做夢?”周教授扯了扯嘴角,一臉不屑道,“你們難道沒有在中學課本上學過凱庫勒的故事嗎,他就是因為做夢而悟出了苯分子環狀結構的事實。我确信我也将讓我的夢境變成現實,實現生物史上的偉大創舉。”
大家:“……”這個解釋我竟然無法反駁。
面對俨然仍在做夢的周教授,啞口無言的科學家們只得紛紛道:“……今天去哪吃飯?”然後輕松地聊着這個話題閃人,直接将周教授的話當做耳邊風。
這是他們從長期共事中吸取的經驗。如果周教授發起神經來,千萬不能跟他硬幹,否則會沒完沒了;晾他一陣,過會兒沒準他自己就忘記了。
周教授這個人,不算好相處,但也不算什麽壞脾氣的人。
然而這次周教授鐵了心。沒人幫他,他就自己一個人埋頭鑽研。難度可想而知。但在人工合成已經被實踐了無數次、植物的培育更是早就走上了規模化的二十年後,借助諸多先進的設備重現瑩花的嬌豔,從理論上來說,對身經百戰的周教授不算一件難事。
實踐上,自然要比理論複雜太多,也會出現更多難以預計的問題。
終于,在周教授晝伏夜出地泡在實驗室多日後,他成功地讓一株瑩花盛開在保溫箱。
時隔數天,又或者說是數個二十年,他又一次看到瑩花嬌豔的模樣。然而他并沒有為自己的成就而感到激動不已,相反,此刻周教授心中竟然是這段時間以來前所未有的平靜。
雖然一切都無法再回頭——但至少能離最初更近一點。
只要近這麽一點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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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教授小心翼翼地取了一瓣瑩花,将它放在特殊容器中。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飾品,塑料外包裝殼裏封存着鮮豔的花瓣;實際上外殼是特制的玻璃,無論是刀彈還是冷熱都無法讓其變形,其中灌注的是能夠長久讓花瓣保持鮮活狀态的溶液。
更神奇的是,當花瓣長期浸潤其中的時候,香味也會慢慢擴散在溶液中,然後慢慢透過特制玻璃飄散到空中——所以除了用作儲存容器外,也有人當做長期香囊。
正好傅瑩和宋揚結婚紀念日……周教授這份禮,看上去是輕了點,但在瑩花并沒有被發現的時代,有着非常特殊而超前的意義。再說了,那兩人好說話得很,從來不會挑三揀四。
相比之下,周教授更在意的是,這段時間他好像過于投入了些,連董向晴和他說話他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更別說還分辨得清楚日期與時刻。所以他……不會是已經錯過紀念日了吧?
周教授慎重地将瑩花收入自己衣兜中,才起身去找董向晴。奇怪的是她今天竟然不在實驗室。周教授找了一圈沒見人,正想和她打個電話,就聽邊上一個平素和她十分要好的年輕小夥子說:“教授,您找董姐嗎?她剛才還想叫您來着,您不理她,她就只能一個人走啦。”
“……”察覺到了年輕人淡淡的揶揄,周教授仍然鎮定自若。或者說,他從來不覺得專心致志是什麽壞毛病。不過董向晴之前想喊他一起走麽……
“她去了哪裏?”周教授一邊脫了白大褂,一邊往外走着問。
“去參加葬禮吧?那個叫宋揚的醫生前幾天不是死了麽。”
大約是和自己确實沒有什麽關系,年輕人在唏噓之餘,說得仍是風輕雲淡。周教授正在解扣子的手卻猛地停了下來。
那瞬間時間似乎都靜止了。
直到十幾秒後,他僵直地轉過頭,直愣愣地看着那個年輕人。雖然表情并沒有太大的變化,可在周教授手下待着的年輕人一看到他這副模樣,一身汗毛便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
“怎……怎麽了?”他結結巴巴地問着,忽然又在周教授如芒刺在背的目光中靈光一閃,“對了,教授您是不是跟宋揚也認識?……您這段時間兩耳不聞窗外事,可能不知道這件事,還鬧得挺大的……”
周教授沒有阻攔,他也就碎碎叨叨地說了下去。
放在法制健全的二十年後,實際已經很少出現傷醫殺醫之類的惡性事件了。尤其宋揚又是個出了名的好醫生,技術過硬不說,還特別體諒患者,經常在各種場合呼籲醫生理解和體諒患者的情緒。
更玄乎的是,那人殺了宋揚後,立馬逃了個幹幹淨淨,所以至今官方連一個準确說法都沒有……
實在是不太合理。
于是這件事情很快引起了熱議。各種陰謀論層出不窮,有說是宋揚不小心擋了誰的財路,得罪黑社會的;有說是反動分子蓄意挑起醫患矛盾以致社會動蕩的;也有說是神秘組織以此挑釁警方的……
衆說紛纭之下,什麽不合理的答案都存在了合理之處。但真相是什麽,誰也不知道。
“不管怎麽說,宋醫生真是可惜了。聽說他還有個很恩愛的老婆,沒幾天就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他們正打算慶祝一番。誰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了這樣的事情。他老婆一下想不開,就跟着他殉情了……哎?!”
年輕人忽然感覺一陣風從面上刮過,吹得他的劉海四處飛揚,将他的視野遮住。
而等他忙不疊撥開頭發的時候,眼前哪還有周教授的身影?
周教授還是去遲了一步。
等他匆匆抵達的時候,葬禮已經結束了。他連傅瑩和宋揚的骨灰盒都沒見到,只看見兩人生前的親朋好友帶着悲痛的表情,步履蹒跚地從他身邊一一掠過。
其實眼見着傅瑩死了那麽多次,周教授的心裏理應完全麻木了的。可記憶力或者新聞中留下的只言片語,永遠也抵不上親眼所見的一瞬光景,于是在麻木之餘他依舊感覺有一雙手在用力攥着他的心髒,他必須用盡全部的力氣,才能從空氣中攫取一丁點的空氣藏入肺部。
傅瑩死了。
這個概念對他而言終于變得清晰無比。
宋揚死了。
這個概念又讓他如墜夢裏,來來往往的人慢慢幻化成一個個看不清楚的影子,帶給他強烈的虛幻感,卻怎麽也無法打破。
“……周卓遠。”
恍惚中,周教授聽見有人在叫他。
他仍然是面無表情的模樣,慢慢地轉過頭,很是平心靜氣地看着眼前的人。讓人看不出一點端倪。
只有放在兜裏的手緊緊攥住了被完美保存的瑩花。
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瑩花。
也許永遠象征着傅瑩死亡的瑩花。
“我很後悔。”
應惜雅對周教授說。
葬禮過後,天空應景地飄起了蒙蒙細雨。應惜雅卻對此恍若未覺,周教授便也任由雨點細細碎碎地落在他的身上,帶給他輕微的涼意。
“如果不是我強行去改變他們的生活,他們或許還有機會好好地活在世上。”
周教授懶得說話,也沒有力氣說話。不過應惜雅雖然特意喊了他出來,顯然也只需要他當一個合格的聽衆。
應惜雅繼續說:“周卓遠你知道嗎,我以前和宋揚談過。”
周教授微微一怔,不過很快又想通了。應惜雅對宋揚的熱切确實超出了普通朋友的範疇,只是難得她也沒什麽惡意。
“……說來,很多人都以為,是因為你分手的。”應惜雅忽然笑道。
周教授恍然從她的笑容中看到了二十年前的應惜雅。安靜的圖書館中,她安靜地坐在座位上,在周卓遠繃着一張臉提出借筆的請求後,她稍有些訝異,卻又親切地笑着将筆遞到了周卓遠手中。
她毫不猶豫地幫了周卓遠的忙。
可那之後的周卓遠,從始至終只想着如何和她撇清關系。知道她和男朋友和平分手,煩惱的也只是自己的事情。
“其實跟你沒什麽關系,是我的問題。所以一直以來,我感覺特別對不起宋揚,就想看他好好的……不過,也說不準是我還一直喜歡着他呢?”也許是宋揚已經不在了,應惜雅難過歸難過,卻終于能夠輕松地說出壓在心中二十年的話,“只可惜,我以為的只是我以為的。我還是做錯了。如果時光能夠重來,我絕對不會讓宋揚去那一次的電影節……”
作者有話要說:
新死法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