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管如何,這大概是周教授第一次親眼見到傅瑩。
從某個角度來說,他最初的願望實現了——他想要改變傅瑩死亡的命運,讓她平平安安地活下來,讓兩人能夠在二十年後相見。
可現在這個結果……有意義嗎?
還是有的。周教授安慰自己。
傅瑩畢竟是如他所願地活下來了。
他終于可以親眼看到傅瑩的笑臉了……
呸。
作為一個非文藝青年,周教授并不知道他要看到傅瑩的笑臉幹嘛!反正又不會跟他在一起,他還不如對着一張照片自我腦補。
現在他連腦補都困難了。周教授真心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婚姻就是把兩個人捆綁在一起:現在他一想到傅瑩,連帶着就想到宋揚。一想到宋揚,他便什麽心思都沒有了……
唉!
最關鍵的是,傅瑩光是跟宋揚在一起也就算了,當年确實是他作,不好好把握機會。而且宋揚人很好——可是這麽一來,瑩花連帶着也在這個世界完全消失,他那麽多年的研究成果算是徹底泡湯,救都救不回來……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什麽叫賠了夫人又折兵?這就是了。
不過要是讓周教授明确地分析出究竟是什麽導致了如今的結局,他還是說不清楚的。
只能說改變命運這種事情,果然還是別碰的好。
否則就會落得周教授這麽蛋疼的結果……
總之,在這次小聚中,周教授收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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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向晴的同情X1。不過周教授本人并沒有注意到。
姜黎的幸災樂禍X1。這位周教授曾經的革命戰友在發現徹底改變的現狀對她來說非常不錯之後,就徹底反水,開始站新CP了。不過她并未放棄給周教授添堵。周教授就注意到她故意在傅瑩面前假稱他最近忽然有了戀愛的沖動,傅瑩還天真地信了,跑來問他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需不需要介紹……
他需要傅瑩給他介紹女朋友?
呵呵。
以及,宋揚的友情X1。
這大概是周教授唯一能感到寬慰的地方了。
當年周卓遠還眼高于頂的時候,都能對宋揚高看一眼,足以見得宋揚的專業技能和交際水平都非常過硬。再加上二十年的交情下來,周教授早已對宋揚推心置腹,無話不談。
無論如何,對于孤獨的科學家而言,多了一個知心好友總歸是一件幸事。
……
雖然這一點怎麽想怎麽紮心。
這次還不是正式的紀念,只是應惜雅組織這些好友來探讨傅瑩宋揚結婚紀念的一些細節。不過宋揚、周卓遠、董向晴、應惜雅幾人都是帝都大學的學生,見面後難免追憶起曾經青澀而愉快的校園生活,話題難免有些跑偏。
傅瑩插不上話,也沒有硬往上湊的意思。她負責溫婉地幫大家加茶水、遞水果點心,空閑下來的時候便和姜黎聊聊她們之間的話題。
說來,傅瑩不知為何感覺今天的姜黎有點怪怪的。明明昨天兩人還有通話,今天見面姜黎的态度陡然變化了不少,甚至……有些像是變了個人。
雖然并不見得是件壞事,傅瑩還是為此感到疑惑。
而且,姜黎和周卓遠一向不太對盤,今天她卻頗為殷勤地操心起了周卓遠的婚姻大事。但看他們兩人擠眉弄眼,又不像是真的在操心,反而像是互相揶揄……
所以他倆是在打什麽啞謎嗎?他們關系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了?
傅瑩一頭霧水,冷不丁又聽姜黎問:“對了,我記得你以前和我說過,你年輕的時候有一個喜歡的人,如果不是後來失去了聯系……”
“還說這些幹嘛?”傅瑩鼓起嘴,漫不經心地打斷了她的話,“都已經過去快二十年了。我現在生活得很安穩,何必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對你來說是已經二十年了……”見傅瑩面露疑惑,姜黎自知失言,趕緊改口,“再說,我也不是慫恿你再續前緣,這樣多對不起老宋啊。但你就一點都不想見到他,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嗎?只是了了你一個心願,也沒什麽壞處。”
傅瑩有了片刻的失神。但她很快又搖搖頭:“不可能的。我見不到他的。”
姜黎不死心:“我聽說那人和周卓遠有點淵源,沒準你問他……”
可她這麽一說,傅瑩反而松了口氣,安閑地笑起來:“不用了。我也認識了周卓遠快二十年,我心裏很清楚……他和他是不一樣的。”
以前的時候,她确實還幻想過,過了二十年後,她會不會看到一個嶄新的周教授?
可那是二十年。
不是二十個月,不是二十天,不是二十個小時。
是二十年。
不知道盡頭在何處的二十年。
傅瑩和姜黎嘀嘀咕咕的時候,周教授雖然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麽,也情不自禁對此多了幾分關注。
乍一看似乎沒什麽毛病。
時間一長……總忍不住額外關注傅瑩的周教授莫名感覺氣氛不太對勁。
大概是由于宋揚和傅瑩都是性格溫和的人,他倆從熱戀起就沒有過過多的激情,到了多年後的今天,生活更是平靜得不起一點波瀾。
如果單獨來看,或許可以稱贊他們老夫老妻間平淡如水卻默契十足。
但有了個應惜雅在一邊對比,就顯得有些微妙了:明明是宋揚和傅瑩的紀念日,只有應惜雅格外積極。當事人似乎不怎麽上心。
……
起先已經說過,宋揚和周卓遠已是無話不談的朋友。雖然突然到來的記憶讓周教授有點懵逼,好歹也是自己親身經歷過的,他已經完全接受這個設定了。
于是,兩位無話不談又久別重逢的朋友,好像沒理由不聊些私密的內容。
在把女性們穩妥送回家後,宋揚又拉着周教授去帝都大學走了一圈。
二十年前,晚上在帝都大學遛彎的人特別多,尤其是小情侶,拿着手電筒随便往僻靜的地方一照,至少也能逮住一對。
但現在,不知是交通發達了、通信發達了、還是監控發達了,小情侶們拒絕在夜視鏡頭下卿卿我我,路上的人也非常稀少……
宋揚正是在這個夜黑風高寂靜無人的夜晚對周教授說:“卓遠,我是不是個混蛋?你們專程來為我慶祝結婚紀念日的時候,我反而開始考慮……和瑩瑩離婚。”
周教授的腳步猛地一頓。
他側頭望去的時候,打開了眼鏡的夜視功能。片刻的煞白後,清晰的畫面開始在眼前出現。
總是意氣風發的宋揚竟像是霜打的茄子般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腳尖一步步慢慢走。
連直視他的眼睛都不敢。
周教授的心驟然狂亂地跳了起來——可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什麽。
周教授按住心髒,好半天才在自我催眠中令它的跳動緩和了些,宋揚卻只以為他的沉默是在消化這個突然而離奇的事實。他自嘲地笑笑,繼續說:“你肯定以為我在開玩笑……我也以為是。可我說的是真的。在今天之前我一直對我說,我和瑩瑩結婚這麽多年,就算沒感情也能培養出感情,就算沒感情也該一起安穩過完餘生……但今天我忽然意識到,十幾年都沒有培養出的感情,大概永遠也培養不出來了。當年是我們太年輕,分不清什麽才是喜歡,可我們不能任由這個草率的錯誤一直下去。”
周教授只感覺他的一字一句不僅是在往他的心口踹,而且撥動着他的神經,讓他的太陽穴一鼓一鼓地發脹。
宋揚還在火上澆油地說:“離婚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對吧?現在這個年代已經沒人把離婚當回事了,瑩瑩完全可以再去尋找她自己的幸福。”
說得倒是輕巧。周教授不禁咬牙切齒道:“那你倒是離啊?”
“……唉。”宋揚嘆道,“我就算做不成她的丈夫,至少也是一個醫生。醫不好病人已經是失職,總不能再眼睜睜地看着病情惡化吧。”
什麽破比喻。周教授對于宋揚難得一見的優柔寡斷非常鄙夷。他一貫覺得,宋揚最大的缺點就是太喜歡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傅瑩傳染的。
總之,對于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周教授必須憤怒指責:你行你上啊,不行別bb……
“哦。”宋揚垂頭喪氣,不再說話。
兩人慢慢走到了帝都大學圖書館門口。圖書館裏的諸多藏書早就電子化,學生不需要親自前來便可在設備上借閱,但作為文化的象征,圖書館并沒有随着校園裏許多老建築一般被拆掉重建,而只是在簡單的翻新後,保持着他最原始的模樣。
二十年前,周卓遠和宋揚都是在這個地方初次遇見傅瑩。
物是人非,心境也和當初截然不同,宋揚與其說是懷念,不如說是感慨造化弄人。如果當年他沒有注意到那個哭得特別厲害的女孩,沒有對她的奇怪表現留了心眼,沒有在發現她是抑郁症患者後起了憐惜的心思,沒有在應惜雅的慫恿中承諾要照顧她一輩子……或許他們會是很好的朋友,但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盡管宋揚對他和傅瑩的婚姻本身并沒有看法。傅瑩是個很好的人,很好的妻子,很好的媽媽,她曾被傅嘉平保護得天/衣無縫,卻執着地學着長大。
他們完全可以和諧相守一輩子。
可沒有體驗愛情的機會,對他,對傅瑩,都是一種遺憾。
說實在話,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對周教授而言,無論接下來收到的通知是兩人的結婚紀念還是離婚典禮,他都能處變不驚地應對了。
他甚至不再分心關注剪不斷理還亂的、讓他那顆聰明的頭腦也感覺無從下手的情感關系,轉而探究如何恢複他費盡心血的研究結果。
瑩花不存在于這個世界了,但周教授腦海中還存在着它的分子式,如果能夠人工合成的話……
如果能夠送給傅瑩一株,應該能讓她的心情好些吧。
周教授很天真地這麽想。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你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