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方天灼終于說出來了這句話。
自打逃跑失敗之後,何筝的心裏就一直懸着一塊大石頭,此刻方天灼說出來了這句話,他竟然意外的有了放松的感覺。
但今天發生的事情也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方天灼是真的很想要這個孩子,否則也不會在他剛剛一有了反應就立刻招人來診,一點緩沖時間都沒給他留。
他被方天灼抱到了床上放下,呆呆的看着他,心情一時又震撼又茫然。
“太醫退下吧。”方天灼淡淡開口,羅元厚緩緩從地上站起,躬身退了出去。
屋內一時之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何筝還是愣愣看着他。方天灼伸手撫了撫他的頭發,道:“怎麽這樣看着朕?”
何筝垂下眼睫,手指揪着自己的衣角,好半天才道:“為什麽?”
方天灼含笑的神情略略收斂,何筝揚起了臉,他發現自己的內心出乎意料的平靜:“陛下,明知道我要跑,為什麽只字不提?一直隐忍。”
“筝兒也未曾與朕說過一句實話。”
“因為我怕你殺了我啊。”何筝理所當然的望着他,道:“您為什麽要忍着我?等我把孩子生出來再算總賬對嗎?”
方天灼的眼神幽深而陰冷:“筝兒現在決定怎麽辦呢?是帶着朕的小皇子離開,還是繼續跳來跳去,謀殺龍嗣呢?”
何筝無法控制的瑟縮,方天灼的眼神太可怕,他身上的殺意是真實的,這來自于他沾滿鮮血的雙手,他幾乎無法正常的跟方天灼對視。
他慢慢朝裏面縮去,方天灼手指張開,想要把他抓回來,但又緩緩放了下去:“好好休息吧。”
他起身走出去,何筝聽到他吩咐了下去:“好好伺候善首,若是出了什麽差錯,朕挨個摘了你們的腦袋。”
他站在門口,目光直直的望了過來。
這是威脅。
何筝垂下睫毛,一直等到他徹底離開,才敢大口呼吸。
一切都說開了,這是好事,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膽,而他的生命,也即将進入倒計時。
他清楚,自己即使沒有謀反,沒有偷情,可一旦孩子出來,他也活不了多久。
他做了那麽多惹怒方天灼的事情,即使劇情偏離,不至于剖腹那麽慘,方天灼又怎麽會輕易放過他。
何筝的手掌移到腹部,低頭去看。
這個原主沒來得及見上一眼的孩子,此刻就在他的肚子裏,日後會長成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娃娃,再過上十幾年,就會長成姜複揚一樣高的少年。
多不可思議。
說起來,他怎麽出來的呢?原著裏好像有介紹,當胚胎開始發育,服用生子藥的人的身體也會發生變化,最終會在下面形成一條狹隘的産道口,等到孩子出生,口子則會重新關閉。
但因為何筝是服用生子藥的第一人,所以誰也不知道那個口子什麽時候會出現,會不會出現,何筝好像是出現了的……可是,哪怕出現,也不代表百分百能順産。
何筝又一次愣住了。
他不知道生孩子是什麽樣的,也從來沒有關注過,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将會變得很奇怪,他不歧視這樣的身體,也不覺得自己變成那樣會無法接受,他只是覺得,是不是無論如何……都要死了。
哪怕方天灼不殺他,他能撐的過生孩子那一關嗎?
何筝忽然鼻頭發酸,他擡手去擦眼淚,卻有更多的淚水洶湧了出來,他不停的去擦,眼淚卻不停的流。抿住嘴告訴自己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可他實在太難受了,太難受太難受了。
我好慘啊。
何筝一邊哭一邊想,我怎麽那麽慘。
狗比方天畫,狗比方天灼,逼得他幾乎沒有一點點的生存空間,這狗屁的皇權世界!你們怎麽不去見鬼!
何筝忽然從床上跳了下來,揮手把所有能看到的東西全部打碎,把能推倒的東西全部推倒,幾個下人飛快的沖了進來:“善首,您小心傷着自己!”
“別碰我!滾!”何筝推開順意來扯自己的手,終于把整個屋內全部都變得狼藉之後,他筋疲力盡的坐在地上,呆坐了一會兒,還是覺得自己好慘好慘哪,又忍不住開始哭,仰起臉來哭的好大聲。
狗比方天灼,還不如現在就殺了他!
姜複揚呆呆的從房間探出頭,正好看到方天灼冷着臉走過去的身影,他立刻把腦袋縮了回來,片刻,又慢慢的伸出,卻對上了賀潤複雜的眼神。
“善首……這是怎麽了?”
賀潤低聲道:“希望陛下不要傷了他。”
剛有龍嗣就哭,對于方天灼來說,這簡直是在啪啪打他的臉,他怒極沖進來,準備好好懲罰這個不知死活的小東西。
何筝的哭聲卻在看到他的身影之後陡然戛然而止,猛地從地上站起來,蹬蹬蹬連退好幾步。他臉上和眼睛都哭的濕漉漉的,包括細長的手指都沾着淚水,抿成曲線的嘴唇和圓睜的眼睛卻讓他像極了一只闖了禍後驚慌瑟縮的貓。
方天灼的怒意詭異的轉變成了匪夷所思的氣憤和可笑。
他看了一眼滿屋的狼藉,道:“都退下。”
下人們爬起來飛快的退出去,方天灼則緩緩吐出一口氣,朝他走了過來:“坐下。”
何筝緊繃着身體坐了下來。
方天灼坐在他身邊,道:“哭夠了嗎?要不要繼續?”
何筝給自己倒了一杯水,低頭小口小口的去喝,纖長的睫毛和眼角還綴着閃閃發光的眼淚珠子,方天灼看了一會兒,伸手去擦——
何筝頓時跳了起來:“不,不哭了,我想出去走走。”
他從桌子那邊繞着想出門,方天灼低下頭,長臂忽然一伸,用力将他拽到了懷裏,何筝想反正跑不掉了,就默默的被他抱着,感受着他的呼吸噴在自己耳邊,“你這輩子都要這樣,見了朕便逃麽?”
何筝轉臉看他。
很多時候,方天灼的表現都讓他覺得,他是喜歡自己的。
如果是普通人的話就好了,何筝大概會毫不猶豫的給出回應,因為哪怕有一天,他不喜歡自己了,那麽兩人也可以好聚好散。可是帝王的喜歡,誰能消受得起?你要哄着他,寵着他,委屈自己,以他為天,否則一旦他不再喜歡,你們相處之中對他發的所有小脾氣,都可以成為砍頭的理由。
何筝心火飄起,眨了眨眼睛:“陛下想聽好聽的,還是想聽不好聽的?”
方天灼凝望着他,片刻輕笑:“先說說不好聽的。”
何筝按耐住狂跳的心髒,認真道:“因為在陛下身邊,我喘不過氣。”
方天灼沉默片刻,溫聲道:“那好聽的呢?”
“怎麽會呢,我那麽喜歡陛下,巴不得時時刻刻呆在陛下身邊,我離開陛下,其實也心痛如刀割,只是想讓陛下多多注意一下我而已啊。”
方天灼收緊了手臂,何筝屏住呼吸低下了頭。
方天灼湊過來,臉頰貼着他的臉頰,低聲道:“朕喜歡聽好聽的。”
何筝道:“可您說了,我要是撒謊,您就要拔了我的舌頭。”
何筝的心中也憋着一股氣,來的有三個月,他每天都要活在這個男人的陰影之下,如今既然已經死亡倒計時了,那麽他就要讓方天灼也跟他一樣憋着。
如果他不憋的話,那麽也好,提前把他殺了,那麽也免得他要再煎熬九個月。把命搭上給他孕育小皇子,偏偏還要受他的氣,憑什麽呢?
方天灼冷冷的盯了他一會兒:“朕要聽好聽的,也要聽真心的。”
何筝揪着自己的衣角,道:“我要出去走走。”
自打學到一身武藝之後,方天灼還從未有過一拳打到棉花裏的憋屈感,他伸手捏住了何筝的下巴,道:“你在挑釁朕的底線。”
何筝縮了一下,他托住方天灼的手,眼裏的畏懼是真實的,委屈也是真實的。
方天灼又看到了那閃爍的淚花,他松開手,道:“出去。”
沒死……何筝看了他一眼,按着他的腿跳起來,飛快的跑了出去。
他跑到甲板上,凝望着兩旁的山峰,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憋吧,憋死你。
何筝摸了摸肚子,想讓老子給你生孩子,還要老子受你氣,想上天啊?
等着吧,這九個月,我不好過,你方天灼也別想好過。
何筝揚起笑容,首次在這個世界找到了活着的感覺,他忍不住撲哧笑出聲,眸子瞥到了一旁的木桶,擡腿爬了上去。
江風呼呼的吹過來,何筝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低頭看向腳下的江水,他忽然産生了一個念頭——
這邊江水湍流,如果跳下去,方天灼是不是就找不到他了?
這個念頭冒出來,就被他立刻拍散。
方天灼生氣又顧忌孩子不能拿他怎麽樣的模樣實在太有趣了好嗎,日子難得舒坦,怎麽能自己找死?
何筝快樂的在木桶上跳了一下——
身後突然傳來衣袂之聲,何筝腰間一緊,熟悉的手臂把他摟到了熟悉的懷裏。
何筝咧開的嘴頓時抿住,他低頭看了看腳下,這桶上面頂多站的下一個成年人的腳,方才他一蹦,又被方天灼摟了回來,所以此刻方天灼的腳踩在捅上,而他的腳,則懸空着。
如果不是腰間的手摟的很緊,他懷疑自己要一頭載進去。
何筝的腿憤怒的在空中蹬了兩下,聽他道:“江水很冷,裏面還有吃人的大魚,在你窒息之後,意識沒有完全消失之前,就會過來撕碎你的身體。”
這狗比居然以為他要跳江,不,他只是太快樂,想離開地面半秒鐘而已。
何筝停下動作,方天灼摟着他回到了甲板上,何筝後退一步,背部抵到了護欄,男人順勢上前,雙手撐在他兩側,忽然道:“你說朕殺了你,朕是怎麽殺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