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七世(14)
方銘目送祝啓進了宮門,牽着馬轉身緩緩離開,臉上輕松的笑意褪去,露出凝重的神色。
祝啓還有些事沒有告訴他,但是已經透露出的那些,也足以讓方銘明白,一直壓在祝啓心上那沉甸甸的,到底是什麽。
于博身上的古怪,早在客棧時,他就已經察覺。他一直以為這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反正他們雙方都沒有多來往的打算,但沒想到,祝啓早已成了于博想要捏在手裏的一枚棋子。那麽自己呢?是不是也是于博眼中的棋?
方銘去了于博的住處,卻發現于博不在,他一大早就去了方弋家。
方銘失笑一聲,趕去方家,正好把要離開的于博堵在了門口。
“師兄,我有事要和你說,勞煩你退幾步,讓我進去呗。”方銘笑眯眯道,微微俯下身,在馬身上居高臨下地看着于博。
因為逆光,于博看不清方銘臉上的神色,卻能感覺到對方隐隐的不快,心裏沒由來有些慌了。
“方兄,這沒你的事,你回屋去。”方銘沖着走來的方弋道,方弋頭一次見到方銘如此不客氣的樣子,愣了一下,擔心地看向于博。
“你去吧,我既然敢算計祝啓,就不怕他的朋友來找我算賬。”于博坦然道,示意方弋進屋。
“你們,有話好好說。”方弋無奈道,給了于博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你不是于博,我也不關心你是誰,以後不要再出現在祝啓跟前。他跟魏尤溪沒有一點關系,你報複你的,不要牽扯到無辜的人。”方銘淡淡道。
于博閉了閉眼,笑道:“我就知道,你會發現。斐先生最喜歡念叨雅之,你也并沒有你表現得那樣粗枝大葉。”
“于博從小身患隐疾,先生說,他怕是很難活到成年,就是活到了,也該是個殘廢。你卻活蹦亂跳,看着精神得很。要麽就是于家請來了再世華佗,要麽,就是你李代桃僵。”方銘看了一眼旁邊的屋子,問道,“你和他,真是舊識?”
“我們三人,皆是舊識。”于博低聲道,他沉默片刻,擡頭看向方銘,“祝啓他恨不恨魏尤溪?”
方銘眯了眯眼,道:“有你報複魏尤溪就夠了,祝啓又笨又慫,你不要拉他下水,他只會拖你的後腿。”
“我不想拉他下水,我只想拉你下水。”于博誠懇道,“你不擔心,魏尤溪早晚有一天知道祝啓的身世,他那樣的人,為了面子什麽都做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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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銘搖搖頭,笑着拍了拍于博的肩:“你呀,不要算計我,我不是你能算計的人。”
他的話頗有深意,于博愣愣地看着方銘牽着馬走了,一時都忘了去攔。
禦書房裏,祝啓戰戰兢兢地站了片刻,終于等到了顧學士吩咐他去書閣看書的話,腳下生風地蹿去了隔壁屋。
皇上一直等他走了才開口道:“他那眼睛怎麽了?”
“明顯是哭腫了,許是想家了吧。”顧學士笑眯眯道。
皇上嘆了口氣:“你說他膽子怎麽這麽小?朕剛才都不敢多看他,就怕把他吓到。不行,以後就讓他在書閣裏待着,別到朕跟前了,朕堂堂一個皇帝,還成天要顧忌他的感受,朕簡直憋屈死了。”
“要麽就都說開了,他一次吓夠了,也就好了。”顧學士建議道。
皇上想了想,道:“不行,不能為打老鼠而傷了玉瓶。罷了,且忍他幾日。”
康安從外面進來,一副邀功的樣子道:“皇上,那個于博,奴才查出些眉目了。”
“說。”皇上沒好氣道。
“那個于博從小就患了佝偻病,八年前得了一次傷寒,不知為何病竟好了,然後便連中了秀才、舉人。”康安道,“也是在同一年,于家的故交禦史趙靜因為參奏襄王,被砍了頭。趙家男丁流放去了江西,女眷都入了教坊。趙靜的獨生子趙裕到了江西沒多久就病死了,他的母親、姐姐也都守節自盡了。”
皇上眉頭一跳,笑道:“有點意思。于未暖膽子不小,敢玩李代桃僵的戲碼。方銘知道他那個師兄有佝偻病嗎?”
“方公子這樣大智若愚的人,就是知道了,也不會點破。”康安回道。
“還有嗎?”
“趙靜曾說,參奏襄王是魏大人提議,結果趙靜的折子奏上去了,魏大人那卻沒有動靜。魏大人自然是說,趙靜胡亂攀扯,先皇也沒有信趙靜的話。”
顧學士神色動了動,見到皇上瞥了過來,只好道:“臣有些話,應是該講的,但是怕污了皇上的耳。”
“說吧,朕的耳朵本就不幹淨。”皇上笑道。
“趙靜年輕時經常同魏尤溪一起出入花街柳巷,後來有一天,兩人仿佛約好了般,都不再去那些地方了。時間,臣記得就是在約二十年前,剛過完年沒幾天。當時有過傳言,他們中有人被一個懷孕的女人賴上了。”
皇上怔了下,道:“那個祝啓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到八月初七,就正好滿十九歲了。”康安道。
“之前許階要給祝啓說的那位小姐,是誰來着?”皇上的語氣急促了起來。
“是,是魏大人家的二小姐。”
皇上興奮道:“這于博,不,趙裕,難不成是祝啓同父異母的親哥哥?他要報複魏尤溪,便指使弟弟去娶魏家的女兒,就是借這個女兒套話,從內部攻破魏家。”
顧學士不緊不慢道:“也有可能,祝啓是魏大人的兒子。皇上您還記得,那個在趙裕進京沒多久就病死了的香芹嗎?”
皇上拍了下桌子,驚嘆道:“這個想法更驚悚,朕喜歡。”
“皇上,您有什麽打算嗎?”
“看好戲。”皇上笑道,“就看趙裕和魏尤溪狗咬狗,朕還要幫趙裕一把,把魏尤溪和他背後那幾位自诩清流都給拽下來。”
“皇上,您可記得您剛才的話,可千萬別為打老鼠而傷了玉瓶。”顧學士好心提醒道。
“啧,朕記着呢!有方銘盯着,祝啓不會有事的。”雖然這麽說,皇上還是叮囑了康安一句,“小心盯着他們倆,若是趙裕再敢算計他們,不用禀報朕,直接把人抓了投到天牢裏。”
“是,奴才遵旨!”
隔壁屋裏,祝啓沒吃早飯,沒多久就餓得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他有些懷念方銘本來買來做早飯的另一簍馄饨,也不曉得那是什麽餡的。肯定不是素三鮮,方銘從不連着吃重樣的東西。那是什麽?白菜雞蛋?西葫蘆雞蛋?青椒絲瓜?
祝啓越想越餓,肚子也叫得越來越大聲。他灌了一肚子的水,沒把餓勁頂下去,反而跑了好幾趟茅廁。
還是外面伺候的小太監聽到他肚子咕咕叫了,給他送了一疊糕點來,好歹讓他撐到了午膳時候。
祝啓先恭恭敬敬地等着顧學士動了筷子,自己才敢開吃。顧學士看着吃得認真的祝啓,心裏嘆了一聲,真是傻人有傻福。
他本以為,先皇是個極聰慧的人了,偏又來了一個更加聰慧、心思難辨的昌王。昌王繼位後,他想着,天底下是沒有什麽能讓新帝放在眼裏的了,太子也許能算半個,結果自己又猜錯了。
他真的是老了,看不懂這些年輕人了。
祝啓總覺得,顧學士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怎麽好像,是在同情自己呢?
“會不會是皇上要燒我了?”祝啓撓着臉,驚恐道,“我還沒有準備好!我還不想死呢!”
方銘抓住他的雙手,仔細看了看他的臉,道:“又怎麽了?一驚一乍的,你就不能讓我安靜一天?”
“顧學生這兩天看我眼神都好奇怪!而且他今天還誇我了,誇我答得好!”
“這不是挺好嗎?”
“不好!我今天答得不好!以前答得好時他不誇,答不好了反而誇,一定有反常!”祝啓激動道,“不會是斷頭飯吧?!”
“別瞎說,自己吓自己。”方銘拍着祝啓的後背,頓了頓,無奈道,“皇上是不會燒你的,我回頭和皇上說,讓他把你調去翰林院編書,你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你去和皇上說?是我瘋了還是你瘋了?”祝啓瞪圓了眼,質問道,“我已經很亂了,你就不要再添亂了!”
“我和皇上是表兄弟,我們的生母是親姐妹。現在皇上活在世上的血親,就只有我和太子了,我的話,他會聽的。”方銘認真道。
祝啓呆呆地看着他,道:“你,你是誰?”
“我應該早些告訴你的,但是皇上覺得這樣有意思,他也不想太多人知道我和他的關系。”方銘摸了摸祝啓的頭,把人抱到一邊塌上坐下了,“我娘叫李秋,十五歲就給我爹當了妾。她的妹妹叫李冬,入宮當了宮女,被孝宗皇帝寵幸後生下了昌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
我娘和我小姨都命薄,生下了兒子卻沒享幾年福,就都病死了。我小姨是頂了有錢人家女兒的名字進的宮,她進宮前連村子都沒出過,根本講不明白自己的家在哪。兩年前,皇上的人才找到了我,我不想再待在方家,方家也不敢留我。本來,我是想着入京,待在離皇上近些的地方,也方便他尋我說話。
可皇上卻想把我弄進宮,我不肯,他一直也不死心。後來見我和你要好,他就把主意打到你頭上了。他是有意吓唬你,就是想讓我着急,想讓我主動進宮護着你,本來你是該好好的在翰林院裏待着的。說來,也是我連累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