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七世(12)
六月十五,戶部發俸。
如許階這般官宦子弟自然是管家代領,祝啓的那份,是方銘拿着他的名帖去戶部大堂領的。
祝啓的俸祿是五十斛米,八十兩銀。米糧大多數人自己都吃不完,大半都要賣去米店換成銀錢。故而每個月的十五,幾大米店的人都聚在戶部衙門外,直接同要賣米的官員現場交易。
方銘賣了四十斛米,得了十貫錢和半個木牌。等到俸祿都發完,官員米也賣完了,米店的夥計會挨家挨戶把未賣的米送過去,木牌便是交接用的,另一半都留在米店手裏。
方銘把沉甸甸的錢袋放到馬鞍邊,滿足地拍了拍。自離家後就一直只出不進,他帶來的銀子也花得差不多了,現在可終于有進項了。
方銘回了家,把銀子又清點了遍,在賬冊上寫好需要支出的明細,塗塗抹抹了半天。八十兩中有一半是要寄回家給祝娘子的,剩下的都攢起來,留待大項支出用,比如三月一結的房租。
每年春秋兩季戶部還會發衣料,年底發絹、棉、粟、炭等。方銘算了算,他們這一年的衣料錢、木炭錢、米糧錢都可以省下來了,樂觀的話,今年可以存下至少一百五十兩銀子。嗯,誰說京城裏生活不易,他們這不是挺容易的麽。
當然,這主要也因為他們幾乎沒什麽交際支出,不用送禮不用請客,最花錢的地方就是養馬和下館子了。
方銘給老黃一家子發了工錢,結算清了菜錢、馬料錢等等雜七雜八的費用,十貫錢就去了一半了。方銘帶了四十兩和半貫錢在身上,剩下的都放到櫃子裏鎖好了。他出門先去了驿站,拿祝啓的名帖花錢請人把銀子送回老家給祝娘子,然後又去了大橋胡同口的麻婆馄饨店,買了兩斤素三鮮餡的生馄饨。
祝啓昨天就一直念叨着要吃這家的馄饨,大半夜念得口水直流,肚子咕咕作響,喂他吃糕點他也吃不下,眼巴巴地瞅着窗戶等天亮。偏麻婆馄饨店是午後才開張,半夜宵禁前關門,祝啓食不知味地吃了碗龍須面做早飯,一再叮囑方銘下午時早點去,務必要買他最愛吃的素三鮮馄饨的做晚飯。
方銘走了沒幾步,又折了回去,另買了一斤白菜雞蛋餡的生馄饨,準備第二天做早飯。這樣一來他帶的錢就都花光了,方銘又嘆了一聲錢是真不經花呀,才哼着歌去神武門接馬上要下班的祝啓。
祝啓已經漸漸習慣了在禦前的日子,他墨沒磨幾次,書看了不少。襄王死訊傳來那幾天,祝啓被顧學士好心地留在書閣裏,躲過了皇上心情最差的那陣子。這兩天皇上心情平複許多,天啓殿伺候的人也換了一茬,祝啓才戰戰兢兢回到了禦前伺候。
“皇上今天發火了嗎?”方銘一見着祝啓,就道。
“就打了一個小太監五十棍,沒打死,打瘸了。”已經迅速适應了這種生活的祝啓輕松道,“我的馄饨呢。”
“買了,這呢。這簍做晚飯,這簍做早飯。”方銘把那倆竹簍挨個給祝啓瞧了。
“是我要的素三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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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方銘壞笑道,“不能提前告訴你,吃的時候才有驚喜。”
祝啓氣呼呼道:“我要是喜不了,你就只能驚了!”
“上馬吧,趕緊回家,我今兒一天跑了好幾個地,可累壞了。”方銘先上了馬,然後拉着祝啓上來了,“你娘的銀子我也托人帶回去了。”
祝啓嘆了一聲:“讓她花她是一兩都舍不得花的,只能讓她拿去買地,就當是給我們祝家攢家底了。”
“給你攢老婆本吧。”方銘揶揄了句。
祝啓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給你攢棺材本!”
“這不用攢,已經備下了,上好的紅松木!”方銘得意洋洋道。
祝啓吃了一驚,目視他良久,才轉過身,難以置信地小聲嘀咕道:“才多大點,就把這玩意給備下了,真不愧是有錢人。”
他碎碎念了一路,方銘在他背後忍笑忍得極苦。兩人挨着近,他若一笑起來就會被身前的祝啓感覺到,那樣祝啓就會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逗他玩,不定又要怎麽發火呢。
待進了家,祝啓暫時忘了棺材的事,跟着方銘進了廚房。黃媽離開前已經燒開了鍋,她時辰掐得極準,不用再添柴,靠餘溫便可把下進去的馄饨煮熟了。
方銘把竹簍裏的馄饨小心傾斜倒入大鍋中,用勺子攪了攪,蓋上了鍋蓋。
“你回屋洗手換衣服去,別在這杵着礙事。”方銘把祝啓推出廚房,轟小雞仔般揮了揮雙手。
“你一會多給我盛點啊,我可能吃了。”祝啓不放心地叮囑道。
“知道了,去吧去吧。”
祝啓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走到半路聽到門響,好奇地走到門口問道:“誰呀?”
“是祝兄嗎?在下方弋,冒昧登門,叨擾了。”一個溫和的聲音道。
祝啓心裏咯噔了一下,這個點來,是要留飯了。其他時候倒還罷了,今兒黃媽一家子放假,晚飯就只有買的馄饨,他和方銘是正好,再來一個,怕是要不夠吃了。
祝啓心裏滴着血,揚起一張笑容可掬的臉開了門:“方兄,快快請進。”
門一開,祝啓的眼睛落在祝啓提着的飯盒上,道:“這是?”
“廚子做了香椿魚和素丸子,我想着祝兄愛吃,就送了些來。”
祝啓的笑立刻真誠了幾分:“哎呀方兄真是太客氣了,快請進!”
他接過飯盒,沖着廚房喊了聲,有些訝然的方銘跑過來接了飯盒,道:“方弋兄是要留飯嗎?”
“是,不打擾吧?”方弋道。
“不打擾,你和笙童去屋裏坐,我馬上就來。”
祝啓便引着方弋進了屋,給他倒了茶,道:“這幾日常看到于兄出入你家呢,今兒怎麽沒一起來。”
“他有事。”方弋客客氣氣道,似乎不想祝啓多問的樣子。
祝啓感覺到了,便識趣地轉了話題:“這天真是越來越熱了。”
方弋道:“一到夏天,我就只撿早晚涼快的時候出來。我是不太耐熱的體質。”
祝啓笑道:“我耐熱,可不耐寒,小時候沒少受罪。中了秀才後,學裏到了冬天便會發炭和木柴,才好過了些。”
“你小時候,過得很苦嗎?”方弋眼神有些奇特地看着祝啓,認真問道。
祝啓愣了愣,幸而方弋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太妥當,歉然地沖他笑了笑,轉過頭打量起院子裏了。
這人到底是來做什麽的?祝啓心裏納悶道,和那個于博一樣稀奇古怪,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方銘端了三碗馄饨和兩道素菜來,熱情地招呼方弋道:“這家的素馄饨做得可好吃了,方兄你嘗嘗,喜歡的話就去買,記得和阿婆說是我介紹你去的哦!她會多送你幾個的。”
祝啓快速地瞥了一眼,見自己碗裏的馄饨最多,嘴角忍不住勾了起來。方銘注意到他的小動作,輕輕咳了一聲,示意祝啓憋着點,別讓方弋瞅出來。
方弋有些心神不寧,也沒注意到那兩人的小動作,吃了兩口馄饨,才意識到自己還沒等主家說開飯就開吃了。他忙擡頭看那兩人,見他們低着頭正在吃飯,道歉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三人無言的吃完了晚飯,方銘也察覺到了方弋的不對勁,道:“方兄此次來,是有什麽事要說吧?”
方弋沉默了片刻,苦笑道:“的确是有事要同祝兄說。”
祝啓愣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方銘便道:“那你們說,我去洗碗。”
他收拾好碗筷便出去了,留下祝啓和方弋面面相觑。
“你總不會也是來說親的吧?”祝啓有些害怕道。
“不,不不不。”正在醞釀開場白的方弋否認道,他擡頭低頭複又擡頭,耳朵都窘得紅了,“我,我是來向祝兄道歉的。”
“道歉?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祝啓聽了,一臉茫然。
“我,我接近你,不是巧合,是另有目的。”方弋低着頭,不敢看祝啓的神色。
“什麽目的?你不要一句一句的擠啊,痛痛快快說出來,你這樣我也很難受啊!”祝啓無奈道。
“我是想利用你,才接近你的。”方弋說出這句話,頓覺輕松許多,“一開始,是因為于博很看重你,我很好奇,才特意等在你每天上班的必經之路。我以為,于博是看重了你的才華、你再皇上跟前的位子,他是個有野心的人,有野心也并不是一件壞事。我想幫他。可後來,我才發現,于博是想借你,報複魏尤溪。”
聽到最後一個名字,祝啓精神一震,追問道:“他要報複魏尤溪?”
“是,他和魏尤溪有仇,原因我不會說。我以為,他是想要進入官場,借皇上的手,或者利用權力鬥争,報複魏尤溪。他需要人,因為身份的原因,很多事他不能親自出面。我以為這才是他接近你的原因。”方弋苦笑一聲,搖頭道,“直到他告訴我,你是魏尤溪的私生子。”
祝啓眯了眯眼,道:“和魏寶珠婚事,是不是也是他在背後搗鬼?”
方弋低着頭,小聲道:“是。我沒想到他會做到這份上,雖然他已經同我保證,不再對你出手,可是我很擔心。我一直以為,他還是當年我認識的那個人,我信任他、同情他,願意幫他,不惜生命和前途。可是,時間和仇恨會讓人改變,我又不能時時守在他身邊盯着他,只能告訴你,讓你警惕。”
祝啓呆呆地看着方弋,他的神色讓方弋害怕。
“你,不會去舉報他吧?”方弋擔心道。
祝啓沒有回答,他終于知道,為什麽這輩子自己第一次見到于博,會覺得有些眼熟了。因為他們并不是第一次見面,上輩子在魏府裏,那個喝破自己真名的舉子,便是于博。
他已經可以肯定,上輩子陷害方銘的人,就是于博。如無意外,上輩子方銘和白帆還會是好朋友,于博要接近白帆,方銘這個并不親昵的小師弟就很礙眼。說不定提出要搜屋子的那個人,就是于博。他偷了白帆的墨放到方銘屋裏,又提議搜屋子找到了失物取得了白帆的信任和感激,進而借此進入到魏尤溪的交際網中。
白帆提過,每次給魏尤溪送墨,都是他親自去的。那天,怕也是白帆帶着于博去的魏府。于博早知道自己是魏尤溪的私生子,揭發此事害苦了自己,魏尤溪卻并未傷到筋骨。之後,于博也在暗地裏幫助自己,混入魏家害了魏寶珠。但是還不夠,自己做的還不夠,所以于博再次揭發了自己的身份,借此取得魏尤溪的信任。
怪不得,上輩子有幾次他都覺得事情順得反常,但是他的腦子早已被仇恨沖昏了,只當老天爺開眼,并沒有多想。
哈哈,怪不得于博這輩子沒有揭發自己,因為他已經認識了自己,想出了更好的報複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