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目光,目光穿過他的身體,許是聚焦在身後不遠處,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周一仙上前幾步:“正魔數百年未曾動手了,你一青雲弟子去到萬蝠古窟,所為何事?”
“同門被劫,自當相救。”
“你知道煉血堂有多少人?”
“不知。”
“你知道萬蝠古窟構造幾何?”
“不知。”
“你知道裏面有哪些妖魔鬼怪?”
“不知。”
“你什麽都不知道還去?”
“要去。”
要去。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帶着不容置疑的堅定與魄力。
周一仙定定地看着他。
其實還是有不一樣。
無他的恣意,無他的潇灑,無他的豪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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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份堅忍,依然如出一轍。
“還請老前輩指教。”
小環啧吧着嘴,爺爺又要開始長篇大論滔滔不絕了。如果這時候有糖葫蘆就好了,她好想吃。
這個大哥哥眼眸堅定如韌,貪狼星至,此去心想事成定能如意,嗯,還有什麽來着,天空中那麽多閃亮閃亮的星星,有小紅光真好看,就像她喜歡的糖葫蘆。
作者有話要說: 一般來說,主角的運氣都不會太差……紅鸾星至啊
☆、萬水千山
漢中第一大山終年廖無人煙,卻有淡淡的霞色霧霭團團籠罩。
白晝之時美麗無方,放在夜晚也絲毫不見霧氣衰落,反而有一種猩紅妖邪之色。
別說尋常百姓和正道修真之士,就是魔道自己,非煉血堂人也不敢輕易涉足。
山裏很黑,月光根本照不進來。
借着斬龍的碧波,才能夠看到周遭的樹木均是光禿生長的目光,沒有一片葉子,也沒有花朵果實。
土地,林驚羽踏上的山地土壤呈現血紅之色,瘠薄、貧乏,無一處不透露出詭異。
越往深處走,濃濃的腥味凝而不散,反襯得他周身清光碧澄,純淨的白衣沒有染上一絲污穢的霾氣。
蝙蝠屍體……
面前的林地中堆積着一座座如小山一般的蝙蝠屍體,其死狀與顏如玉天井中一樣,妖邪兇煞之物接觸到強大真法,難敵間絞為碎末、化為血水。
林驚羽停下腳步,往右後方看了一眼,劍眉微微蹙起。
空桑山裏,聚了不少人。
不亮身份,也不知是敵是友。
可無論是敵是友,他只想救人,若生事端,恐有危殆脅迫李師姐。
腳尖點地,幾下起落,綠白身影沿着血蝠的痕跡,往山體中心而去。
幽林叢處現出兩道麗影,在一片濃黑和妖色霧霭中勉強勾勒出輪廓,其中一個女子手上,有一朵銀白色的小花清清浮淌出美麗的光芒。
“才有焚香谷和天音寺的人探過路,這邊又來個青雲弟子。幽姨,你剛才沒斂住氣息,是知道那個人?”
“沒什麽,肖似故人而已。”女聲恬淡,聽不清有什麽情緒隐藏其中。
“幽姨,咱們之前說好的,在渝都的人手全得聽我的,您不許插手煉血堂的事。”
“我不插手鬼王宗事務百年,若不是你偷偷帶人出來,我也不會出狐岐山。但是碧瑤,天音焚香弟子修為幾何你在旁邊也看到了,所持法寶均是神兵利器,還有剛才的青雲弟子,他師承……”女子頓了頓,清亮的眸色與黑夜融為一體,“總之,煉血堂一事宗主自有決斷,你切不可擅作主張。”
“殺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等了這麽多年,無論是年老大的命還是聖教天書,兩樣我全都要。”
“正道狡詐,怕是就等着坐收漁翁之利。”
“他們能想到,我就想不到?”女聲清淩淩似山間泉水叮咚叮咛,聰慧狡黠之意玲珑地綻放,“滴血洞消失八百多年了,煉血堂衆都無人知曉建在何處……這地方又不是修為之高就能窺探出奧秘的,要真是如此,正道的老家夥早就來攻,用得着年輕子輩來探……明天我就去會會,相信明面上的合作他們不會拒絕,目标都是一樣。就算結果一拍兩散,到時候煉血堂已滅,于我們也沒什麽損失。”
“但願……”女子望向山心深處,三百多年前的事依然歷歷在目,仿佛發生在昨天。
那人曾出入蠻荒聖殿若無人之境,卻不知他的徒弟,有沒有那樣的本事在這空桑山自如來去。
萬蝠古窟。
山內洞窟終年不見陽光,只有四周山壁鑲嵌盞盞幽燈,倒也襯得洞穴能夠清楚視物。
李鯉在短短的暈眩之後才慢悠悠醒過來,身體稍一動就換來身上繩索的緊箍,黑繩如有生命般收縮着摩擦開衣料,青衣上滲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在幹涸的血跡之上重添新的鮮血。
“該死!”她恨恨地咒罵了一聲,努力不讓自己去看身體的傷痕。
縛仙索,那個妖婦,魔道還真是一家親,八百年前鴛鴦雙好,時至今日居然還能在煉血堂見到合歡派的人。
合、歡、派……李鯉眼裏有痛色閃過,不自覺盛放出層層清光,遭受到縛仙索反縛之痛才收起太極玄清道。
右手袖中的花刺堅硬如鐵,硌得她的手臂難受。
花刺是她一眼相中,雖然不是什麽天家神兵,充其量只是小竹峰上珍收的普通仙家法器,但是當年東海逍遙澗一役——至少是合歡派的人,應當知道花刺的名聲。
李鯉三十多年不曾用其克敵,曾經殺妖誅魔無數的法寶,只用作最尋常的修真之用,就是對上年老大,她也沒将它喚出。
現在無人瞧見它,那也就意味着,她還是“田靈兒”,暫時,不會有人動她。
李鯉原本以為煉血堂老巢必定也是一處血煉之地,她已經做好承受血腥的污穢,就如同一路上牢牢沾黏住她的血蝠一樣,讓人惡心不适得昏昏沉沉了一路,吐到最後連膽汁都吐不出來。
然,萬蝠古窟除了洞窟周圍的山林裏豢養不可勝數的蝙蝠、讓人可顧名思義外,一進洞府,那股腥味驟然消失,取而代之是妖煞的陰森詭谲感,寒冷的陰風不知從何處吹來,讓人有踏入幽冥地府的錯覺。
黑心老人一手打建的地方,哪怕對方是魔道祖師爺,她也不得不由衷感慨一句,“功參造化,不外如是!”如此易守難攻之地,也無怪這位魔道領軍人物死後,還能蔭庇煉血堂八百多年。
而李鯉,只是看到了整個萬蝠古窟的一小部分。
年老大将她扔在這裏,也沒有專人看守。
既是如此,那就能走。
用不着跟煉血堂硬碰硬,也是能走。
但凡缥缈難測的地方,只要依照一定規律修建,再艱險不定也能出去。
李鯉自進洞開始便默記路線構造,彎彎繞繞與機關陷阱,年老大可是親自帶她走了一遍,走了幾步,踏在什麽樣地方,撥動什麽物件,她記得清清楚楚。
萬蝠古窟裏面沒有血蝠,一切都好說。
更何況——
她所接觸的還是處處有人息的地方。
怕的就是鬼怪畜生齊聚之地非人力能測,既然是人,這麽多魔道之人在這兒,還有什麽可怕的。
縱然師門不會放任她不管,她也沒那個臉面勞養育她長大成人的古老門派興師動衆。
居然被劫持到人家老巢來,卻還反擊不得,李鯉丢不起這個臉。除了知曉她落下陰影的師父和姐妹們,誰能信,她會輕易被抓,在河陽鎮上,在郎朗青天下。
不知道的還以為,年老大有多麽高深的功力,又或者,有多麽深沉的心計。
只是眼下,縛仙索實在麻煩,以真法非但掙脫不得,反而壓你一分。堅韌如此,也不知道花刺能不能夠割斷……
步履輕穩,有人來,這倒是個機會。
李鯉靠向身後的山岩,閉眼假寐,充滿寒意的壁岩冰得她後背傷痕一陣刺痛,讓神思清明。
三丈、一丈、三尺、一尺……“師姐?”
師姐……
男聲低沉,刻意壓低了聲音,卻同樣清冽似碎玉一般好聽。
李鯉驀地睜開眼睛,跌入一雙黑墨清澈的雙眼。
應該遠在青雲的人,居然出現在她面前!
真不是她眼花?
閉了眼。
睜眼……
蹲下身的紅黑衣袍下,棱角分明的臉被燈盞幽幽映得忽明忽暗,他本就清冷無暇宛若仙人神祇般,此刻如雕鑿的俊朗面容有種大松一口氣的輕松,倒顯得他有凡塵之氣,順帶着這煉血堂陰冷森森也溫柔了幾分。
還真的,是林驚羽。
氣流呼出聲線虛低,她詫異地開口:“你怎麽來了?”
處在魔教總壇本該是一根一弦都緊繃的狀态,畢竟不知何時就有危險,但是如今看到林驚羽抛卻正義純良的白衣換上魔教的衣服出現在她面前,李鯉心情也松軟下來。
有人相救,有被人惦念。
這樣的感覺有讓人心安定的力量。
林驚羽并沒有答話,先上上下下細細打量人,她那件青衫殘破被捆,凝涸得血跡斑斑,長發青絲上面也沾染血漬,狼狽異常像渾身浴血。
他想伸出手去将人扶好,但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這裏附近無人看守,用在重要人質上絕不是一般繩扣,他也不知道碰哪裏是碰不到她傷口的。
“縛仙索,專克正道功法,妖邪異常。不過看着滲人,全是皮肉傷。”李鯉說道。
林驚羽轉而從衣兜裏掏出什麽東西遞過去。
她定睛一看,寬大的手掌心裏躺着三枚山楂果,紅豔豔的,只嗅着酸酸澀澀的味道就讓人忍不住咽了口水,還散了自個兒身上的血腥味。
“師姐你先吃點東西。”
李鯉盯着那紅紅的果子,蒼白的容顏有些難以言說出來的情緒。
視線上移,迎上對方真摯不摻雜半點細粒塵埃的眼神,她下意識收回目光,幹巴巴地擠出一句:“難為你還記得……”
難為他還得記得,記得她不吃東西會有虛軟暈眩之症。
林驚羽将果子遞至她嘴邊,溫軟的觸感磨到他的手指,酥酥癢癢連到了心上。
他按下那股怪異的觸覺,回過頭去探看這處洞穴的情況,确定暫時無人再過來後才小聲解釋說:“我得一位周姓老前輩指點才能順利進入萬蝠古窟。”
“高人?”
“高人。”他補充說:“入口萬蝠陣法,裏面重重關卡巡防,如何進,如何行,何處破,何處立,是虛是實,一分不差。”至于為何教他,林驚羽着急救人,也未曾深想,“我身無長物也沒有可以值得道謝的,他孫女說想吃冰糖葫蘆,荒郊野嶺就摘了山楂果。”
“嗯。”李鯉應了一聲,運道不差,世間高人可不是誰都能遇見。山楂果入口微酸,但是清爽可口,總算是讓她将吐得什麽都不剩的胃填充點東西,也讓舌頭能夠找回一點味道……
好似,還有甜滋的甘味。
“師姐,對不起。”
本該……
本不該……
本不該有這場禍事。
本該能夠避免。
林驚羽俊容蹙眉,似松針凝霜雪,弄得李鯉也黛眉微皺,有些摸不着頭腦。
他繼續說:“我看到師姐你進顏如玉了。”
看到她……進顏如玉……
李鯉猛地直起身體,被縛仙索拉扯傷口倒吸一口涼氣,有血跡的臉頰映襯得更白。
果然,麻煩一般不會主動找上門,除非是你自己作。
她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真的不能帶壞小孩子,不然倒黴的就是自己。
“沒事。”她勉強地笑笑,這一笑,野果的酸澀酸到了牙根牙腮處,笑得比哭還難看,“怪不到你頭上……”
自然怪不到他頭上,他怕是第一時間得知消息就追着來了。
也從來沒有離開過青雲,第一次下山遠行竟比熟門熟路的年老大慢得不多,只隔了一個時辰。
千山萬水地趕來……
萬水千山,還真的是不遠萬裏。
李鯉心中一動,問他:“你傷好了?”
林驚羽點點頭,“師姐放心,我能把你救出去。”
美麗的女子輕輕笑了起來,狼狽不堪的臉上綴滿昳麗的笑靥,頓時覺得這萬蝠古窟裏的凜冽寒風,似乎也不那麽冷,胸口烈焰燃燒,烘得暖洋洋,像她喜歡的青雲午後。
“我用得着你救?”這個孩子,傻愣愣地沖過來,難道是她尋常的表現讓他覺得她很羸弱?
林驚羽真的沒有想很多。
等到他腦海裏偶然跳出之前齊昊師兄對李師姐只言片語的介紹,他已經出現在她面前了,看到的,是傷痕累累的李鯉,與平日瑰姿豔逸的驚鴻形象大相徑庭,也與師兄口中“學貫長虹”、“飒爽英姿”等等形容,無一對得上。
李鯉手心一攤,花刺鑽出她的衣袖落入手中,藏在裏面那麽久,觸手暖溫,“扶我起來。”
林驚羽一頓,伸手握上她的手腕,輕輕一提,将人從地面上拉起來。
他的裝扮,煉血堂弟子的裝扮,李鯉心中感嘆,人長得好,不管穿什麽都是豐神俊朗,只是——
“斬龍劍呢?”
她話音剛落,眼前一道碧光,長劍穩穩落入林驚羽手中,肩上的披風徐徐垂下。真的還是,這碧綠澄澄的光芒比年老大那赤魔眼妖紅的色澤好看太多,眼睛都明亮起來,
花刺能不能還不好說,九天神兵斬龍劍,披荊斬棘的,曾書書也說得神乎其神,一定可以。
“把這破繩給我割斷,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趕緊走。”
林驚羽拔出斬龍劍,碧綠若秋水的劍芒掩映着山穴裏亮如白晝,“師姐,當心。”
“來吧。”
劍身微旋,對着青影劈斬而去。
“嘶——”李鯉後退幾步,跌撞在山壁上,被擠壓的傷口疼得她龇牙咧嘴。
“師姐……”
“你就不能加注點法力?”她盡量把聲音壓低,“這是縛仙索,不是普通的繩索,要簡簡單單能解開,我早走人了……”
林驚羽薄唇牢牢抿着,除了龍首峰內比試切磋,除了七脈會武,他還沒有将斬龍出鞘劍指同門過,只是擔心它剛陽猛烈,會傷到李師姐。
“你還委屈了?”李鯉美目微怔。是吧是吧,這孩子的面無表情實際上就是委屈沒錯吧?眉頭也鎖着,漂亮得跟黑色寶石似的的瞳仁裏流露出的神色……委屈得有些可愛啊。
“不是。”林驚羽收起那轉瞬即逝卻被李師姐捕捉到的神情,再次舉起斬龍劍。确實是他小瞧這法寶了,“師姐,小心。”
“快點兒吧,該來人了。”她移開視線。
李鯉不會懼怕青雲的法寶,青雲神器仙器守護青雲人,法寶随主人心念而動,不會輕易傷害同道。
然而,她錯估了兩件事。
一是,縛仙索堅韌無比不假,但那是遇到世所罕見的九天神兵之前。
二是,斬龍劍神鋒銳利,林驚羽的擔憂是真的,她不該有所抱怨。
當斬龍劍再次斬下,綠光悠長漫漫,李鯉身上一松,所受束縛盡數解除。
她身形踉跄,晃了一步才穩住。
可随着縛仙索從身前被利落地斬斷,還有什麽東西被神劍劃開。
青色血染的外袍。
白色血染的外衣、中衣、裏衣……
藕荷色的肚兜也沾染血跡,沒有任何遮擋地呈現在外,纖瘦卻曼妙的上身暴露出胸口大片如瓷如雪的肌膚,細細的紅繩與肚兜挂脖線向分,穿過好看的脖子沿鎖骨內側挂下來,深入溝壑,幽壑兩旁的弧度圓潤玲珑,瑩白動人。
雙方都愣住了。
林驚羽只停頓了一下,愣愣地收起斬龍劍後慌忙轉過身去。
李鯉也愣住,臉上劃過窘迫,難得面露出羞意。
這樣寬衣解帶不加遮蔽的情況,即便是在師姐妹面前,自她十五歲及笄後,也再沒出現過了,她是不是該慶幸,斬龍沒把她最後的衣服掀落下來。
地上的腰帶已經斷了,她将衣衫往中間攏好,不行不行,她可不能比人家孩子臉皮還薄。
深呼吸。
“師弟……”她輕喚道,“你好歹給我點東西……”
林驚羽沒有回頭,解下肩上的披風往後扔去,隽毅的臉上有懊惱,耳廓根處如晚霞泛紅。
眼前還是能夠不自覺浮現出剛才看到的美景,那藕荷色邊緣的溝乳……
深入其中的紅繩很眼熟,就是那紅珊瑚錦鯉的挂繩。
原來,師姐是将其挂在胸前……
就這麽想着,覺得曾經拿過寶石的手心也燙得厲害。
他瞪了一眼手中佩劍,慌亂之下他也分辨不清,真的是他運起的法力過盛?
許是察覺到主人的惱意,碧劍的光芒黯淡了一下有所瑟瑟,這才重新流轉開來。
李鯉也顧不得傷痕疼痛,單手将披風纏成一股繩束在腰間。
出門在外,什麽繁文缛節的大防在性命安危面前皆可抛,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離開這虎狼之穴,若是動靜大了,興許就不那麽好離開。
“快走。”
只可惜,還是晚了。
兩人對視一眼,洞口處借着幽光,一道人影漸行漸至。
李鯉伸手擋在林驚羽面前,卻被對方順勢拿過手腕拉到他的身後。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肩頭,嘴角一凝後微微上揚。
高大挺拔,偉岸铮铮。
什麽嘛,不該是她這個做師姐的保護師弟嗎?
那偶爾,不,是第一次。
被師弟保護一下,也無妨。
來人越來越近,終于在露出一角黑衣時,長劍如蛟龍出海,破空斬去,張牙舞爪的劍鋒在石壁上留下固深的痕跡,直刺那人的咽喉。
對方堪堪避過,直身再往裏,颀長的身材被寬大鬥篷籠罩,看不清面容。
林驚羽不疾不徐,反手一劍,碧綠光芒迅疾如電,在幽幽環境中震開那人的鬥篷,露出英俊豐朗又帶贊嘆之色的容貌。
眼看斬龍劍就要刺穿來人胸膛,對方也沒有避閃的意思。
一只素手握住林驚羽仗劍之手,“住手。”
林驚羽停住動作,劍尖抵住那個青年的胸口,未曾放下。餘光掃到握住他的那只手上,有所疑惑。
“李師妹,許久未見。”青年男子溫言開口。
身邊恬淡的女聲也有驚喜之色,“許久未見,蕭師兄。”
作者有話要說: 李鯉:我要你救?
鯨魚:不要嗎?(委屈臉)
李鯉:……咳,勉勉強強就讓你保護一次好了……
會有驚羽大顯神威的時候,這次嘛,英雄救美的目的已經達到,師姐感動了有木有,就等着被攻略吧李鯉師姐……
蕭師兄才不是男二,然而會有男二的功用。
☆、渝都城外
“……要我說,有紅姑的縛仙索在,堂主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非要我過個半個時辰來巡防一次。”
“我也是剛回來,在外面發現有有擅闖萬蝠陣,所以來看看。”
“就正道的幾個毛頭小夥子,成不了太大的氣候,還不是落荒而逃……那丫頭還昏睡着吧?”
“受傷暈死過去,還沒醒。”
“小周你剛回來,想必也聽說了,那丫頭是青雲山上土道士的女兒,你也見到了。可漂亮,生得那叫一個水靈,那臉蛋,那身段……啧啧啧,劉鎬老大說要兄弟們幾個先樂呵樂呵,嘗嘗鮮,是怎樣的好滋味。巧得她身上還有傷,痛苦又勾人。這沒碰過男人的姑娘家,可比渝都風月閣裏的美味,叫起床來更銷魂蝕骨。”
“是麽……”
“可誰知道被林鋒那厮攪黃了……”
聽得這污言穢語,林驚羽俊臉凍得如冬日裏的霧凇,浮現出寒北的深深冰雪,鋒銳的棱角更像晶芒,處處犀利刺人。
李鯉覺得,如果自己沒有用力握住他的手,他一定上去将人給結果了。
兩人在穴壁後側,好不容易聽蕭逸才與那名煉血堂弟子虛以委蛇将人打發走了,林驚羽通身流淌出一股淩厲的劍意,不再是克制之下的氣息,而是如他手中法寶般的勢不可擋,因為心中怒意鼓蕩而森森凜冽。
李鯉被這迫人的真氣震懾到,下意識想要抽手,這次卻被對方用力摁住,四指被他牢牢扣住在寬厚的手心裏。
這孩子,什麽毛病,她都還沒怒,他生什麽氣。
蕭逸才折返回來,迎面的強大劍意鼓吹起他的鬥篷,獵風赫赫,鋪天蓋地般攪動着洞穴裏的空氣,幽幽的燈火之光明一陣、暗一陣,交替不停。
他黑眸一眯,眼神中的贊嘆仍不加掩飾,只是此刻,對這個未曾見過面的師弟多了一分審視的意味,“師弟這是何意?”
李鯉拿花刺碰了碰額,心道,哪怕是她,甚至是齊昊,都沒這個膽子這般對待大師兄。林驚羽,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吧。
沒有被禁锢住的大拇指還露在空氣中,她不着痕跡地碰了碰他的手。
軟綿的指腹劃一下,就有稍長的指甲輕輕刮過他的手,頓時,周遭的空氣一下子安靜下來,那滔滔侵人的劍意如長鯨吸水般緩緩收攏。
李鯉覺得,她有必要為兩個人介紹一下,剛才還未來得及講更多的話,便被人打斷了。眼下被師兄三言兩語打發了去,短時間內是不會有人來了。
“蕭師兄,這是龍首峰蒼松師伯最小的徒弟,叫做林驚羽。”她刻意在“最小”二字上加了着重,意思很簡單,這是一峰的小師弟,被寵壞了,不懂事,大師兄你大人有大量就別跟一小孩計較了。
“林師弟,這是長門大師兄,蕭逸才蕭師兄。”
林驚羽微颔下首,恭謙地喊了一聲,“蕭師兄。”
蕭逸才。
林驚羽當然知道蕭逸才。
師兄齊昊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到過他,字裏行間對這位師兄的敬意不着修飾也能體會到。
他不是存心不敬。
只是那妖人已走,想着在同門面前,也沒什麽不好收斂的。
他怒。
若是那妖人此言當真付諸行動,而他來得還不夠快,讓李鯉師姐遭受羞辱,這是他萬萬不能忍受的。
淫邪之輩,其心可誅,恨不得将其碎屍萬段。
青年容貌英俊不凡,深沉的眼眸裏有淡淡的精光。他不在青雲山上的日子,什麽時候多了這樣驚才絕豔的師弟。
斬龍劍,據說被封印百多年的斬龍劍,方才一招,着實讓人眼前一亮。
單槍匹馬就闖入萬蝠古窟,雖不知道他是怎樣不驚動一人,但這膽識,實在是好氣魄。
手上又傳來指腹輕摩的癢感,林驚羽側頭垂下眼瞳,就見李鯉沖他使眼色,往對面蕭逸才的方向努了努。
他轉圜思緒,見不得女子秀眉一直擰着,又補充解釋說:“适才不敬蕭師兄,多有得罪,實在是魔教妖人淫詞不堪入耳。”
李鯉也道:“師兄,他就這樣,嫉惡如仇,來不及收斂氣息,還望師兄勿怪。”
“無妨,林師弟好修為,想必蒼松師叔一定傾囊相授。”蕭逸才口氣淡然,這敬不敬的,青雲山上有的是不敬他的人,他也沒那麽狹隘的心胸。
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兩人相握的手上,停頓一下後有所了然。
若是這樣,也就無怪這年輕的師弟怒意盈天。
蕭逸才目光往洞內看去,地上散亂着紅姑的縛仙索,還有那是……
視線收回來看到李鯉的裝扮,青衣血染,腰腹間用煉血堂的披風做了好幾股繩綁住,說不出的怪異。
“林師弟已經給李師妹上過藥了?”
無人接話。
蕭逸才不以為意,想到林驚羽救人匆匆也不會帶藥,于是從袖口裏掏出一個藥瓶,遞過去:“既然師弟為師妹看過傷,那出去之後就記得盡快上藥,縛仙索到底不是凡品,後傷強于時傷。”
兩人同時一滞,不約而同想起剛才活色生香的場景,容色僵硬不太自然。
林驚羽沒有接。
什麽叫為師姐看過傷,這蕭師兄,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還是李鯉臉皮厚,花刺一瑩将藥瓶收入袖口衣袋。
她錯開這一話題,挑着關鍵點反回去問:“蕭師兄怎麽在這兒?”
“李師妹聰慧,難道不知?而我卻不知,李師妹出不去這萬蝠古窟。”蕭逸才其實也奇怪,他得知的消息是靈兒被俘,可出現在這兒的是李鯉。
李鯉……
被年老大抓了?
李鯉聽蕭逸才和煉血堂的人那般熟絡,多多少少也能夠猜到一點,但關于她被抓這樣丢面子的事,她實在不想提,于是說道:“那師兄,我們現在應當如何,你是和我們……”
蕭逸才脫下自身的外衫遞給李鯉,“你們先走,這裏有我。有些事我已回禀師門,萬蝠古窟并不簡單。你們去渝都,等着和派來的師兄弟們會合。”
她馬上反應過來:“青雲要攻煉血堂?”
“你們對煉血堂,印象如何?”
“烏合之衆。”
“一盤散沙。”
“确實。”
蕭逸才笑了,他卧底多年,大半時間都是以煉血堂弟子身份在外與魔道其餘幾派相互周旋,周旋的同時還行離間之事,多少魔教的人争着搶着想探一下萬蝠古窟的究竟。只有借他們的手,才能找到滴血洞。
只是,死靈淵,無情海,實在是個隐患。
“……煉血堂不麻煩,麻煩的是萬蝠古窟。是要攻打,準确來說,是青雲、天音、焚香,以及,鬼王宗。”幽光下,他俊朗的容顏神閑泰然。
李鯉想到那個貌美的少婦:“那合歡派呢?”
“合歡?”青年若有所思看着李鯉,“紅姑出身合歡派不假,但已嫁入煉血堂多年,是煉血堂衆。此次圍剿,無合歡派的幹系。”
“這樣……”
李鯉不知道還在想些什麽,林驚羽已經拿過蕭逸才手裏的衣服,幫人披好攏好,“我們先離開再說。”
“好。”
蕭逸才笑而不語,這清冷隽逸的如松少年,還真的只為了救人而來,只是為了救人,其餘的就暫時半點不關心,不問他此間緣由,不問師門正道所謀何事,心心念念就只是想着先把人帶出去,遠離危險之地。
目的純粹好,只有目的純粹才能一往無前,無所畏懼。
還是說,其實只是魔教弟子的話刺激到了他?
也傻得可愛,耿直得可愛,李鯉是什麽樣的人,能讓人輕易得手……
有點懷念青雲兄友弟恭了,不知道書書那小兔崽子長成什麽樣,要是有林驚羽一半讓人省心,他就謝天謝地了。
陰森森藏身于黑夜之中的黑影窸窸窣窣拍打着翅膀,密密麻麻的眼睛閃着猩紅色的光。
龍吟清嘯聲,漫天碧綠劍氣蒸騰開來,血蝠無數簌簌下落。
周圍陡然間又再度彌漫開濃烈的血腥氣和屍腐臭。
李鯉抖了一下身,額角滲出密密的汗珠,忍不住又将衣服攏了攏,只是妖邪詭谲的濃霧隔着衣服都在侵蝕傷口,疼痛異常。
“師姐,你……”
她搖搖頭,伸手抹幹淨臉上的血漬和汗水,話還未出口就聽見林驚羽低聲一句“冒犯了”,然後便覺得身子一輕。
林驚羽竟然将她攔腰橫抱起來,一股強大的力量将其牢牢束縛并攜帶而起。
李鯉怔怔出神,忘記了說“放她下來”之類的話,靠在他肩頭愣愣的。
林驚羽俊冷的側顏棱角分明,在斬龍劍芒的掩映下寧越剛毅,如同風骨之高的韌松在陰森的黑暗中徐徐吐出華茂松葉,恍若天人。
一時間,她也有些看呆了。
碧影如離弦之箭般飛馳而去,沒入夜幕之中。
至于萬蝠古窟的騷動就與兩人無關了。
後半夜,黎明前,夜色正是濃的時候。
渝都城門早已下鑰,也不會有客棧和人家适宜容留兩人。
郊外的一屋破敗的茅屋裏,火花搖曳,有輕微的濺爆聲噼裏啪啦。
誰也沒再穿煉血堂的衣服,林驚羽尋了幾杆木棒支了架,将紅紋黑衣披挂上去作簾幕,供李鯉換藥。
血痕已經凝固,和着衣綢一起,剝離下來要牽扯到皮肉,疼得她五官都皺在一起。
妖霾侵蝕,一道道綻開的傷口呈現出紫色,腿上還有被血蝠叼啄的青紫傷痕。
紫色,不是血紅色。
饒是這樣,李鯉還是下意識別開眼睛,因為仍有新鮮的血液流出來。
手裏已經拔去塞口的藥瓶被捏住微微顫抖,遲遲沒有倒灑。
郊外更深露重,一間破茅屋四周都是縫隙,李鯉上半身不着一縷盡數脫去,下身也褪下了羅裙只剩底褲,長發在冷風中輕顫。
花刺尖銳地泛着刺人的清光,為主人痛惜,也憎恨敵人心狠手辣。
她咬着嘴唇,容色蒼白,心下有些慘淡,煉血堂都走了一遭,這一關,居然還是沒能邁過去,到頭來,還要被自己的血弄得渾身僵硬。
看着自己現在的身體,仿佛又回到了當年——
如瀑秀發接在不知所謂的人頭發。
如瓷的肌膚作人皮衣裳般穿在別人身上。
被抽取的如紅珊瑚一樣的鮮血四溢流淌,浸泡着那一個個妖如蛇蠍的女人……
李鯉整個人不可控制地哆嗦起來,似堕入無邊地獄,險些連一個小小的瓶子都拿不住,手腳虛軟無法動彈。
她終于明白蕭逸才說得後傷強勁是怎麽回事了。
疼死了。
痛得神經都要麻木。
“林驚羽……”
“李師姐,怎麽了?”
“你,過來……”
林驚羽以為李鯉已經上好藥喚他有事,不疑有他饒過架幕。
沒有任何準備地,将近全身赤露的美麗女子坐在一堆衣衫中間映入他的眼簾。
瞳孔一怔而縮,忙慌側過身體,高挺的視線越過衣架去看另一邊的篝火攤,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