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涼的氣息。
轉動花刺,流光在空氣中擦過痕跡,清整散亂的院子。
又并起法力,注入王二叔心脈,為其緩解驚悸。
水麒麟的吼聲漸漸消失。天,乍然清朗,萬丈金光又洋洋灑灑落滿每一處角落。
李鯉輕吐一口氣,把人攙扶進屋在木椅上坐下,“王二叔,你先坐一下,我再去給你熬粥。”
男人目光呆滞,神智不清,只愣愣地點頭。
瘋子,也不是時時刻刻都是瘋的。
王二叔完全可以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這一單獨的院子五髒俱全,小廚房外面還辟了一地菜譜,種着簡單又豐富蔬菜,甚至,李鯉看見了連小竹峰上都不曾有的物種,雞和鴨。
也不全然是仙氣,她想,只是她沒見到人氣罷了。
兩相對比起來,通天峰上的師長師尊,日子過得确實艱苦,還比不上混沌的凡人。
“……王二叔雖然認不得我,但也不排斥與我靠近。他忘記許多事,卻沒忘記自己的老本行。長門不能随意走動,但有師兄會劈裂喬木搬到這裏讓王二叔做樵砍。”
“那真是要好好謝謝師兄們,多虧他們照料。”
“王二叔以前最喜歡你,見到你去看他,說不定能恢複些清明與我們說說話。”
“嗯……”
李鯉聽見說話聲由遠而近,偏轉過頭就看到兩道挺拔清秀的身影邁入門檻,步履匆匆有些急切。
林驚羽姿容若松,逆着門外的光,再走了一兩步才看到臉上是還未來得及收下去的笑意,眉眼俊朗,與身邊腼腆帥氣的少年站在一處,仿佛空氣都溫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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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姐?”
李鯉沖他們點點頭,“林師弟,還有……小凡師弟。”
“李師姐。”
“你好啊。”李鯉笑眯眯地跟張小凡打招呼。
這是她第二次見他,純良溫柔,正當時的年華讓他看上去格外無害。小羊羔啊,最喜歡可愛的男孩女孩了,她想,乖巧聽話又貼心。若不是對方要參加七脈會武,她都想跟靈兒商量商量,看看能夠借這個大廚一用。
大廚就是大廚,到哪兒不忘帶着燒火棍。
還是說,這根黑不溜秋的棍子實際上就是張小凡的法寶嗎?
林驚羽目光落在王二叔身上,大漢還是日前他來瞧過時的模樣,褐布短衣,就是頭發有些淩亂。此刻正低頭扒碗,面前放着好一些精致的小菜,還有大罐的白瓷盅。
“李師姐這是?”
“做了點粥給王二叔嘗嘗。”
張小凡動了動鼻子嗅嗅,又走近過來,“果然是香菇薏米雞肉粥。”
李鯉把瓷盅往前一推,“小凡師弟可要嘗嘗,不過大概,沒有師弟的手藝好,要讓師弟笑話。”
張小凡臉一紅,忙說:“師姐說,李師姐的手藝才是一絕。”
還真謙虛,不過奉承的話她也愛聽,李鯉靠在案桌旁,輕輕笑起來,聲音若叮咚泉水,清淩淩飄蕩。
“多謝師姐。”
李鯉對着正色向她致謝的林驚羽擺了擺手,“沒什麽好謝的,順手而已。”
這不是在她的義務範圍內,林驚羽知道;王二叔與周遭事務隔絕,他也知道。于是多留了一份心回過身掃了一眼門外的院落,這才注意到有施過青雲功法的痕跡。
就是因為熟悉,所以進來時才沒有發現任何不妥。
“敢問師姐發生了何事?”
“這就要問你們了……”她站起身來,“靈尊怎麽了,動靜鬧得這般大?”
提到靈尊,張小凡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有些驚魂未定。
林驚羽解釋說:“不知為何,靈尊突然向我等發難……”
突然間,狂風驟浪。
他位置站得前,靈尊那股兇煞和殺意絲毫遮掩不住的,無數妖魔鬼怪被吸摂的魂魄頓時跟活了一樣,撲面朝他們過來,卻又不知道具體朝着誰。
“幸好掌門師伯和各師叔伯及時趕到,無人損傷。”他凝着臉,俊容古怪,“師父說……靈尊與衆弟子開了個玩笑。”
曾書書手仗軒轅劍也仗着他小時騎在麒麟角上玩耍,出列想要安撫,可未見動作就被靈尊禦起的水柱卷到一邊,穩穩落地,衣服半點也沒濕。
是保護。
粗大的前肢護着書書,是保護。
如此——好似靈尊的舉動就是在開玩笑。
可那時候數百仙家法寶紛紛祭起防禦,他是察覺到若有若無的邪力一閃而過就什麽都尋不到了,斬龍震得他手心酸麻;書書更是收起了吊兒郎當的姿态,軒轅劍都出了半鞘。
這是來自水麒麟體內的妖魄魔魂?
還是,來自于其他地方?
李鯉也撇了撇嘴嘀咕:“什麽玩笑,開玩笑也該是它跟你那樣的……”不過既然蒼松師伯這麽說,那就是開玩笑,反正靈尊這個祖師爺級別的大佛,也輪不到她這種小輩臆想。
她三兩句話說清楚大漢的情況,“靈尊發威太過兇悍,你們的王二叔因為這個,望着天在喊‘鬼’。”
聞言,林驚羽身形一動來到桌前,伸出手指放在大快朵頤的男子頸脈上。
“不是說,王二叔很久沒發病過嗎?”張小凡有些擔心地問。
“那是在不受刺激的情況下。”林驚羽按了一會兒脈後又轉身對李鯉道謝,這回是更恭謙的道謝,抱拳,俯身,作揖,“多謝師姐。”
“咳……”李鯉被他這樣恭敬的态度弄得尴尬,“舉手之勞……輸了點法力安定。”
張小凡也一起,誠懇親切的話說得很真誠,“多謝師姐照顧王二叔。”
既然有林驚羽和張小凡在,那麽李鯉的好心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就不多留了……”
回去看看問問,有沒有小姑娘被吓得哭鼻子紅了眼。
張小凡看着那身青裙消失,對着兄弟感嘆道:“李師姐人長得好看,心腸也好。”
林驚羽淡然地沒說話,輕輕“嗯”了一聲,将斬龍劍擱在一旁,動手收拾起大漢面前的碗碟來,“王二叔,你看誰來了,是小凡,你還記得嗎?”
“王二叔,我是小凡,已經長大了……”
草廟村的三個人。
就算無血脈相連,如今也是親人。
作者有話要說: 原著裏面張小凡剛上青雲的時候靈尊沒有發怒,那時候他就揣着噬血珠;而七脈會武的時候再上長門就給靈尊發現了,又翻了一下書,果然還是小凡弟弟自己作的,大梵般若、太極玄清道純正純正的功力刺激了噬血珠,還無意中嵌在攝魂上……男主就是男主,好膩害。
說點題外話,昨天下了一夜的雨,今天學校這邊的霧霾終于去了,久違的清新空氣,覺得視力都變好了;也是生氣,我大江南就該是煙雨朦胧美如畫,霧霾就不要随便亂入以次充好行不?看你嚣張到幾時!
☆、七脈會武
“一號?”李鯉咬碎一顆豉香小豆,“你家小凡運氣也太好了吧。”
“那是自然,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 田靈兒得意洋洋,就跟她自己直接晉級下一輪一樣。
本屆七脈會武湊八八之數,六脈各出九人,長門一十,就因大竹峰人數不夠而得一人輪空的機會。
沒想到到頭來,這個機會還是落在大竹峰頭上。
李鯉又回想一下先前見到張小凡的場景,順口誇道:“喜怒不形于色,不顯不露,真是個好孩子。”
“那是!”田靈兒又掏出一個小罐頭,清爽的香味從墨黑的黑毛竹裏散出來,“好孩子做的東西更好。”
腌篤鮮……
李鯉沒什麽骨氣地默默将爪子伸向那光澤的黑竹節罐頭,毫不違心地繼續贊道:“又溫柔又軟綿,善良正直的好少年,實在可愛得緊,你們真是撿到寶了。”
“可不是,我娘說他傻人有傻福,我爹明明就高興還偏偏唬着一張臉。”田靈兒托着腮,不知道想到什麽,“我出門去轉轉,很快回來……”
李鯉只覺得眼前紅粉一晃,哪兒還有田靈兒的身影。
她啃着大竹峰上新鮮的筍幹,心裏跟明鏡似的,怕是提到田師伯和蘇茹師叔就順勢想到兩位這會兒在玉清殿裏議會,就趁着父母不在出門探探路,也省得被撞見。
探什麽路?
當然是龍首峰院落的路。
李鯉這才把目光轉向這間房間裏自始至終都不置一詞的人身上,欺霜勝雪的美顏沒什麽表情,只安安靜靜地在喝茶。
“咱們簽抽得怎麽樣,首輪可有難纏的對手?”
她們的文敏大師姐體念李鯉連日辛苦,替她跟長門師弟交涉內務去了,她也樂的自在喘口氣。
陸雪琪放下茶杯,說:“首輪都尚可,應當是在伯仲之間,輸贏參半,然而再上前一步就難了。”
李鯉點點頭,參加七脈會武的弟子,哪個不是門中翹楚,若是相差無幾,鬥起法來不到最後一刻,輸贏都難料,“那你怎麽想?”
“自然是走到最後。”話音剛落,銀藍光輝從天琊劍上大漲,法寶随着主人堅定的心意流淌着無聲的支持。
“你有把握勝的了齊昊?”
齊昊很不凡。
不凡的不是傳聞中他八面玲珑的禮數,也不是他溫文爾雅的言談;所有的強大都必須建立在修為的強大上才能夠讓人信服。
那柄“寒冰劍”,是由他昔年赤手空拳獨闖北地苦寒之地帶回來的萬載冰晶修煉而成,仙氣靈質可與九天神兵相媲美,在青雲七脈都無人能出其右。
李鯉雖未與之交過手,但齊昊作為上一屆七脈會武僅次于首冠蕭逸才的人,一身修為實打實,造不得半點假。
“一戰即知。”明明是如冰一般冷的美目裏卻燃燒着明亮的火焰,有一股驚心動魄的美傾城。
李鯉嘴角上揚,伸舌舔去唇上的鮮汁。清傲孤高,雪琪真的漂亮得沒話說,光是姿容絕色就擔得起“青雲第一美女”這樣的名號,更何況還有通身清冽的氣質,與水月大師是十足十的像,似天上銀輝,讓人不敢亵渎。
像有像的好,像也有像的不好。
師父脾氣古怪叫人難以捉摸,事實上只是她格外堅韌的緣故,容不得自己将一絲一毫的軟弱暴露在人前。
李鯉擔心七脈會武上雪琪一意孤行,既然她的目标是問鼎最後的寶座,那麽咬着牙關也要堅持到最後,即使損傷到自己。
“師父把神劍禦雷真訣的真法教給你了?”
“是。”
“非太清境不得使用神劍禦雷真訣你可知?”
“知。”
“但你向來聰慧,肯定也思忖過輔以天琊在手能夠勉強開啓。”
“是。”
“反噬之力太強。”李鯉嘆氣,雖然知道師父的用意是以此督促雪琪勤修苦練,但是強行開啓的後果實在叫人苦不堪言。
她嘗過此至高無上真訣的反噬之苦,當年要不是在路上恰巧遇到從焚香谷回來的蕭逸才,她根本撐不到青雲山,早就經脈俱斷、爆體而亡。
陸雪琪面無表情的臉龐上生出些許淡淡的笑意,主動去拉李鯉的手,輕輕握着,“我知道師姐的意思,凡事應當穩中求進,師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李鯉回握住她的手,“別意氣用事,青雲門卧虎藏龍,許多師兄弟不顯山不露水,可實力莫測鮮為人知。哪怕是齊昊久負盛名,在外傳聞誰知道會不會是冰山一角。”
既然說了,李鯉就決定多說一點,反正在文敏師姐的言傳身教下,她的唠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而她這些天在長門,也聽到不少的消息。
“通天峰的師兄弟不必說,修為紮實又深厚,另外宋大仁師兄還有朝陽峰的楚譽宏師兄,他們的法力以剛猛著稱,硬碰硬絕對讨不了好。而風回峰最擅奇門遁甲,又是另外招式路子……”
李鯉聲音低了下去,她突然想到了曾書書。
首座之子,師長輩的第一個孩子。
海納百川,奇珍異寶、孤本秘籍,盡數藏于風回峰。
他會有怎樣的道行?
“我碰不到他們。”陸雪琪告訴師姐,“除了靈兒,四強以外應當不會遇上其他難纏的高手。”
“那丫頭……”李鯉笑了起來,從某一方面講,田靈兒與曾書書是一類人,他們有得天獨厚的寵愛,占盡一切先機。
但正因為他們生來就是正道的人,生來就是青雲的人,打從出生起就帶着長輩的光環,所以要想做自己,須得付出比旁人更多的汗水,而不是靠着天資與根骨四處做渾。
別看靈兒珍貴得跟易碎的寶石一樣,小女兒的性子常常發揮到極致,但李鯉知道,她絕不是嬌氣的人。從五歲開始就在大竹峰後山砍黑竹,嬌嫩的一雙手幾度磨滿血泡,筷子都拿不了。
她的修為,一點都不淺。
所以也可回到剛才的問題,曾書書究竟有幾斤幾兩。
李鯉繼續嗑着豉香小豆,視線落到雪琪佩劍天琊上,心念一動,“那林驚羽呢,你可會與他碰上?”那也是後起之秀,她沒有師尊慧眼如炬,但是龍是鳳還能瞧出幾眼。
陸雪琪确是特意注意了一下林驚羽的簽號,“他在齊師兄那一組。”清亮的眼眸裏有幾分期待,也有幾分可惜,她說不好誰勝誰負,想對戰更強的那一個,可那也意味着兩個人她只會碰到一個。
師父早已不是天琊劍主,那日一試,陸雪琪在一旁感受得分明,她的劍,格外激動與興奮。
這都是昔日舊主殘存的意志,她知曉。即便她從未聽說過有什麽斬龍舊主,哪怕是斬龍劍,此前也從未聽過青雲山上還有這樣一把九天神兵。
法寶通人意,都是相輔克敵的戰友,與今早在虹橋碧水寒潭邊一樣,軒轅劍亮出幾寸劍身的那一剎,久違的戰意也直傳她心底。
只讓她疑惑的是——
切切實實也有另一股勾動天琊的氣息,一閃即逝。那麽一瞬間她受神劍的幹擾,竟分辨不出是正是邪。
李鯉“咔敕咔敕”咬着豆子,一顆接着一顆,不再言語,在心裏盤算着本次七脈會武的錯綜纏繞。
有點名氣的那些人她都有所耳聞;而那些小的,剛才也點了幾個。
已經可以估摸出本次會武的奪冠熱門。
如果有人開莊賭局,她多少能夠中一把,再賺一筆,要不然她這麽忙活,半點酬勞都撈不到。她還沒這個臉面向長門伸手要錢。
就這麽想,幾天之後,李鯉也就這麽做了。
因為真的有人開賭局。
大竹峰六弟子杜必書師弟,只下山歷練了那麽幾天、修煉回來一個骰子法寶的師弟。
挺有意思,法寶這麽不拘世俗。
也有天賦,短短幾天就煉就一個得心應手的法器。
這就告訴我們興趣有多重要,只要你喜歡,修為的提升跟竹子一節賽一節、節節高一樣。
不可小觑,杜必書師弟,還敢在長門莊嚴肅穆之地開賭局,有魄力。
于是李鯉拿着從田靈兒那裏坑來的錢袋堵住杜必書去路,“首輪比賽至今日全部結束,聽聞杜師弟坐莊開賭,在三十二人裏定七脈會武十六強名單,會武後半程依結果開莊,錯一即賠。私拟了十六位師兄弟,買定離手,雪花銀十兩。此後八強、四強、三桂序列,我都參賭……杜師弟?”
衣紋黑竹的秀帥男子目不斜視從她身側走過,連一個眼神都沒施舍給她。
不對啊,李鯉想,靈兒說她六師兄爽朗大方,不該是這樣的人格啊?通身浩氣長存似的,臉上寫滿了“視金錢如糞土”。
好吧……她又錯了。
浩氣長存者,另有其人,難怪杜必書裝的這般正義凜然。
黑瓦灰牆後,纖塵不染的白衣緩緩走出,在紫荊木的掩映下,神色清峻,舉止有幾分淡然的雍容。
林、驚、羽。
又是他。
難道她每次違反青雲戒律都會碰到他?
賭局,賭局是開不成了。
林驚羽走上前來,“李師姐……”
“依青雲戒律……”
兩人同時開口,年輕男子一頓,而李鯉見他停了就繼續說,決定主動出擊:“依青雲戒律,聚衆開賭者鞭刑二十,參賭者按錢財數目酌情處罰,輕則拘刑面壁,時日不等,重則仍處鞭刑,我說的可對?”
“确是如此。”
“那杜師弟……”李鯉往空空蕩蕩的身後指了指,“林師弟就這麽放過他?”
這不合理,她想,不是戒律堂的行事風格。正常情況該直接将人帶走才對。
所以是她狹隘了,對方壓根沒刑罰那意思?
林驚羽語塞,俊臉上難得浮現出要說不說的尴尬。
他要怎麽說,知道杜必書私設賭局時,幾脈的師兄弟在一處閑聊,大師兄在、田靈兒、曾書書在、小凡也在。
田靈兒裝模作樣批評了自家師兄一頓,然後頤指氣使喚杜必書回去将賭金交出來,打得一手大義滅親的好太極,實際上以輕蓋重。
而多年的師兄弟,林驚羽跟在齊昊身邊長大,師兄一個眼神他就知道這事兒這麽過去,何必在七脈會武的中堅時刻擾亂大家的興致。可意在何人何事,他在曾書書眨了好幾下眼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想要以公徇私的人,不只有他一個。
他為小凡;而大師兄,為田靈兒。
這本不是什麽說不出口的事。
河陽鎮上也是這麽算了。
可偏偏,李鯉直白質問他的徇私。
口不對心,言而不為,實在有負恩師教導。
清涼的山風微微,李鯉就這麽看着他,看他蹙眉,看他沉默,看他思索,看他欲言又止。
他不說話。
那她也沒什麽好說的。
豐神俊朗不說話的白衣少年,清風明月般潇潇,靜谧得似一幅仙畫,看看也是很賞心悅目的。
半晌,林驚羽動了動嘴唇,錯開那雙漂亮若璨星的黑眸,挺身平視她身後不遠處一叢碩大的木芙蓉,一本正經地瞎說:“通天峰上,無人賭博。”
無、人、賭、博……
這四個字被他說得好不義正辭嚴。
李鯉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最終露出牙白微光,笑得極清雅卻也極昳麗。
“嗯……”她忍着笑意,“确實,我們青雲弟子高潔若霜,自然無人賭博。”
“……自然。”林驚羽補充說,“李師姐也要稍加注意。”
“嗯,自然。”
“問小凡師弟好,替我謝謝他。”李鯉再次開口,心中知曉這次的事又是托了張小凡的福。
林驚羽被戳中私心,還不知道要怎麽接這句話,便聽對方接着說,“此外,七脈會武,林師弟好生加油。”
木芙蓉開得極好,蔚若錦繡,女子烏發紅顏,水色蓮裙鑲繡着一圈淚竹紋,十六七歲的容顏俏生生得玉立亭亭。李鯉沖他颔了一下首,轉身離去。
今日承他這番意,所以有些事情,事不過三;有些人,其實也不怎麽讨人厭,死軸死軸什麽的,還是能夠滾動。
林驚羽看到窈窕的倩影消失在拐角處,忽然想起就放在身上的手帕又忘了還。
當日回龍首峰前,他還是覺得不好,運法将它扯了下來,不想徒增師兄們笑話,坦蕩蕩回禀師門與水月師叔交手。
而他也是在那時才明白為何覺得不好。
那方青玉色的帕子,銀松葉錦鯉紋案清靜淡雅,巧娴的繡工極佳,一針一線都盡善盡美,結合李鯉師姐的名字,那定是她随身的私人物件無疑。
他雖出身小村莊也經父親經儒教導,明白女兒家的手帕不該随随便便交出去,而李師姐坦然落落半分不以為意,而不合禮數的初見,只顯得他有窘意……
她一次又一次違反戒律,雖熟背青雲門訓,但定沒有将其記挂在心。
李師姐其人,未免也太過不拘。
他當然不知道,李鯉幾十年窩在小竹峰當家管事,那是她的地盤,除了要看師父臉色,誰又能将她怎麽着,管什麽青雲戒律!
而她前前後後那些光景中,接觸的正兒八經的男的屈指可數,在林驚羽面前,自持年齡大、資歷老,根本就将他當做一個孩子,不是小孩子也是大孩子。
跟一個孩子面前,小節什麽的,有什麽好拘的。
作者有話要說: 鯨魚寶寶可是情義雙全的好少年,然而追妻路漫漫,還長着呢。
你們總說我虐女主,好像每次都是女主先動的心,這次要不要換個湯底……
當然,感情線還遠遠沒有開始,你們有的等。
☆、幻月洞府
戒律堂攪和了杜必書的賭局。
萬幸,李鯉想道,要不然,她鐵定賠得一幹二淨,連自己攢的老本也要賠進去。
她自诩看人不太會出錯。
然而——
不知道是她高估了自己的眼力見,還是真的低估了同門的實力,她沒能看準張小凡。
如果說他贏了朝陽峰大弟子楚譽宏進入十六強這是李鯉沒能想到的,那麽他接下來又贏了風回峰彭昌進入八強,就更讓她詫異不已。
靈兒還曾擔憂地說他連太極玄清道玉清境的第三層也沒修煉,怕是上擂臺只有挨打的份。
但他贏了朝陽峰最出色的弟子?
而後又贏了用千年火銅所鑄的法寶“吳鈎”,用他那根其貌不揚的燒火棍?
李鯉差長門師弟送東西過去的時候,打聽到風回峰那邊亂糟糟成一團,據說彭昌傷得不輕,吐血不止連起身都困難。
而張小凡,渾身衣物被吳鈎烈火燒焦居然半分損傷也沒有。
要這麽說,那他至少也得有玉清境五層……不對,楚譽宏和彭昌的實力也遠不止如此,小凡至少得有七層以上的修為才能在高手過招中游刃有餘。
所以,真的是她瞎了眼嗎?
居然看不出來那個腼腆內斂的清秀少年有這般實力。
黑馬,着實是黑馬,早知道就應該忙裏偷閑到前頭去看一眼了。
看看比賽究竟激烈到何種程度,也不至于要聽她至今還叫不上來名字的師弟口中那第二手情報,而她這天處理完一大堆亂七八糟事務後才知道,文敏傷重。
“宋、大、仁!”李鯉咬牙切齒,當即就提着花刺要出門。
“你站住,阿鯉。”文敏喝止住她,“幹什麽去!”
她回過頭來看着靠在軟墊上面容虛白的大師姐,知道師姐惜敗宋大仁,卻不知道她受了這麽重的傷,一個兩個的,都瞞着她。
“還能幹什麽去,當然去找宋師兄理論。”李鯉漂亮的眼睛裏要冒出火來,深吸幾口氣後按下脾氣冷聲道:“我倒不知宋師兄看着溫厚老實,實際上下手這樣狠毒,師姐還要幫他瞞着!”
“就是知道你脾氣爆才瞞着你。”文敏無奈地說,就是知道李鯉于小竹峰事上護短又小心眼兒,她這才吩咐師妹們不要告知,“七脈會武,有勝有敗,受傷也是再普通不過的事,你去讨什麽公道,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李鯉盯着她還能透出血印的肩膀,心疼到不行,“十虎仙劍都要把你半個肩膀咬下來,宋大仁可真下得去手!”
“這麽多師長看着,擂臺之上,所有的動作伎倆沒有能夠藏住的,盡力不盡力一眼就能被發現。”她繼續解釋說,“他這一甲子修為大進,不可與上屆同日而語,也是我大意輕敵了。最後落敗這一招我本可以避過,他也以為我能避過。只是難得才有這樣交手的機會,是我自己晃了神。”
李鯉很心堵。
大師姐張口閉口都護着宋大仁為他說話。
還對着她兇,胳膊肘都拐到外面去了,她拉都拉不回來,口頭上哼哼唧唧說:“那是因為師姐心裏裝着宋師兄,若他也裝着你,怎麽樣都能撤招。”
“他撤了。”文敏言辭肯定,泛白的容顏上有溫柔的美麗,“逆行經脈以至于損傷自身,這可不是田師伯幾株靈草和藥丸能夠一夜之間醫好的。所以他在和常箭師兄鬥法中才落得兩敗俱傷的境地,要不然那一場,他能勝的。”
“有這麽多時間就躺在床上好好養傷,還去看他和常師兄的比賽,還想不想愈合了?”
“好。”文敏點着頭,“我接下來就好好養傷,只是傷口看着滲人,沒傷到筋骨。”
傷口,還透着血的傷口。
李鯉“噔噔噔”往後退了幾步,撞上推門進來的陸雪琪,差點将對方手裏的瓶瓶罐罐給打翻。
“鯉鯉師姐。”來人關上房門。
“雪琪啊……”李鯉撇過頭去,嘴裏含糊說:“贏了跟靈兒的比賽,說是掌門師伯他們對你稱贊有加。”
陸雪琪淡淡地淺笑了一下,不卑不亢,如同冰天雪地裏徐徐綻放的蓮花,“鯉鯉師姐這是要去後廚?”
“不去。”李鯉拿着花刺抱在胸前,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想去找宋師兄來着,被師姐制止了。”
陸雪琪将托盤往上端了幾分,說:“在門口碰到宋師兄,這裏有大竹峰的靈藥。”
“他自己傷也沒好還出來?”文敏探出頭。
“宋師兄氣色瞧着不錯,想是無虞,托我問師姐安好。”
得。
李鯉撇嘴,人家這願打願挨的,倒落得她是個外人讨人嫌。
“炊煙人呢?怎麽是你過來?”雖然七脈會武尚未結束,但是六十三人參賽者仍可居于長門。
文敏替陸雪琪回答:“師父跟前總得有人,留下的那群沒幾個穩妥的,我這點小傷自己養就是了,也不勞師父操心。”
“鯉鯉師姐放心,晚點的時候,落英師姐和芳菲師姐都會過來守着。”
“我有什麽好不放心?”
陸雪琪忍俊不禁,将天琊放在桌上走到床邊。
小竹峰恬淡柔和的大師姐看着門口處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看房梁又看看地磚就是不看她的師妹,嘴角鋪染開動人的笑意:“阿鯉……”
“幹嘛?”李鯉沒好氣地說。
“你之前不還誇宋師兄溫良恭儉讓全占了嗎?”
“那是我看走眼了。”
“那你誇我眼光高也是假的?”
李鯉被自己的話弄得再次心頭一堵,“師姐……”
文敏靠在床頭由陸雪琪幫她換藥,對李鯉說:“氣消了?”
“還沒有,誰說我消氣了。”她犟着嘴,想繼續數落宋大仁的不是,但是想來想去,還真沒有什麽地方好數落。
文敏笑着點點頭,那就是消了。
阿鯉這個人,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外人面前可能忍,自己人面前就忍不住。這丫頭表面上跟宋大仁生氣,實際上是在跟她撒氣,氣她攔着師妹隐瞞她受傷的事。
“既然氣消了,那就去廚房給我炖個湯,我也饞你的手藝。”
李鯉扭頭去看她,越開雪琪的身影看到圓潤如雪的肩頭一片猩紅,“砰”一聲後背撞在門上。
“師姐你等着,很快。”
然後,僵硬着身體,轉身,開門,關門。
大師姐。
要不怎麽能說是大師姐。
就跟李鯉能準确拿捏住師妹們的軟肋一樣,她也被文敏死死拿捏在手裏,只有為數不多的情況下她才能夠翻身。
點文火,細細煮開氽珍珠螺湯,她轉頭望着外面暗下來天際。
又是一天要過去。
等明日賽畢,七脈會武四強就新鮮出爐,也不知道這次誰能夠擠進這上榜之上。
有張小凡在前,她現在,誰都不意外了。
左右小竹峰有陸雪琪這塊寶,在青雲門內大放異彩。
如果這時候,沒人給李鯉添堵就好了。
當她再一次從文敏和炊煙房間出來時,正好遇見隔壁打開門來的陸雪琪,她這麽告訴她:“鯉鯉師姐,靈兒晚飯後出門,我等了她一個時辰,還未見她歸來。”
田、靈、兒。
大竹峰的師兄弟一個個都嬌寵,自然不會管到這小妮子頭上;田靈兒自小的管教,除了田不易、蘇茹和水月,就是文敏和李鯉插手多了點。
“你該練功練功去,明天還要跟張小凡對戰。”她對師妹說,“我去尋她。”
這大晚上的。
月亮都升起來,李鯉擡頭看着星辰燦爛的天幕,最好不要讓她發現這個時辰那丫頭片子跟齊昊在一塊兒,要不然,她奪了她的琥珀朱绫把人吊着挂在虹橋下。
大竹峰的院落自然是沒有粉衫的紅影。
龍首峰——龍首峰當真戒律嚴苛、作息規律,整個點廂房都滅了燈火,漆黑一片。不過也是,有人被雪琪毀了法寶,當頭棒喝一樣的打擊,龍首峰那些人也不複會武開始時那般意氣風發。
在哪兒呢?
她轉動着法寶,水清色的長刺在纖長的手指中間打着圈圈,劃過瑩瑩的流光。
前廂。
後廂。
東廂。
西廂。
李鯉都到雲海廣場邊上轉了一圈,再次看到在茫茫雲霧中舞劍的陸雪琪,而未見田靈兒。
吸氣——呼氣——
她就不信,一個大活人,還能在通天峰上消失了不成?要是回大竹峰,她不會不知會一聲就出門。
果然是去會情郎了吧。
于是,當李鯉站在後山的岔路口,心裏有些猶豫。
段雷告訴過他,後山是重地,往左是青雲門禁地幻月洞府,往右是青雲門祖師祠堂,供奉歷代先祖。
這兩個地方,哪個都不是她能夠擅自闖過去的。
令行禁止,又是一項青雲戒律,輕則面壁,重則棍刑上百逐出山門。
靈兒總不會膽大妄為至此吧?
李鯉在原地踱着步,淺色的繡鞋磨着山地擦出細碎的聲響,在這靜谧的山夜格外清晰。
青雲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