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三十六條。
凡逾禮相待同門師姐妹之男弟子,言語輕佻,杖刑以十;窺視之舉,杖刑五十;污穢之舉,杖刑以百。
第三十七條。
凡逾禮相待任何女婦之男弟子,言語輕佻,杖刑以十;窺視之舉,杖刑五十;污穢之舉,杖刑以百。
林驚羽是沒想到她會反以戒律為難他,雖然稱了聲“師姐”,可本以為是小竹峰貪嘴的師妹,看着也不過十六七八。
他從未跟姑娘接觸過,草廟村沒有跟他和小凡同齡的女孩子,龍首峰也全是男弟子,他上山開始的生活圈到現在,才第一次走下龍首峰,第一次見到青雲的師姐妹。
男女大防。
他是真的沒有反應過來。
李鯉朱唇輕啓,語氣悠悠:“非禮勿視啊,林師弟。”
凍住的冰雪面具被絲絲窘意皲裂開來,就算再想藏着,也藏不住身為這個年紀普通少年應有的純良。
羞澀,抱歉,不好意思……
李鯉看着林驚羽的表現,嘴角彎彎。龍首峰又怎樣,戒律堂又怎樣,不過是溫善又不知世事的孩子罷了。也不枉費她當初剛上青雲那會兒沒日沒夜地背,夢裏也是這些條文,而後不斷有小師妹上峰來,回爐重造了好幾回。
“既是如此……”
她理所當然地往旁邊邁了一步,以為這件事兒就到此為止了,正要禦起花刺離開,豈料再次被人擋住了去路。
“冒犯師姐,是我的不是,我自會領罰。”如墨的黑眸誠懇坦蕩無波瀾,也堅毅至極無波瀾,“一事歸一事,師姐同樣觸犯戒律。無論哪一件,都需上戒律堂言說分明。”
李鯉美目微怔,“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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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捕寐魚,謄抄律文百遍。”
被他的話氣得心頭一堵差點岔了氣,李鯉發誓,如果這時候眼前是小竹峰的師妹,她早翻白眼走人了,反等着對方好言好語來哄着她。
他是真耿直不懂變通,還是故意刁難?
“師弟是否沒明白我的意思?”李鯉索性把話說開了,“我們各退一步,我不計較剛才發生的事,林師弟也沒在洪川河畔見過我。”
“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兩者怎能混為一談。”
伸手不打笑臉人,龍首峰弟子,這一板一眼的模樣怎麽就跟嚴肅刻板的蒼松師伯一個模子,難道傳聞中齊昊師兄的溫文爾雅會是誤傳?
都給他臺階下了,還不趕緊順勢各走各路。
不生氣,她安撫自己。
不生氣。
不生氣……
年輕人有點權力就跟打了雞血一樣,她能理解,“林師弟……”
“師姐還是跟我走一趟,莫要逼我動手。”
李鯉輕呼了一口氣,微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漂亮的眼眸眯起,定定地看着他。
她只是,不想把事情鬧大、又不想惹麻煩,而不是——
真的怕了戒律堂。
與剛才落落大方的溫婉不同,此刻的女子,通身散着淡淡的清傲冷冽,像是不可亵渎的雪域青蓮,欺霜勝雪。
“師姐,請。”
單手扶了扶肩上的竹簍股繩,裏面褐色的大魚翻騰了幾下被禦上的法術牢牢封住。
李鯉撇了撇嘴,難道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不可愛嗎?還是她蟄在小竹峰太久不出世沒和外人接觸。對比起來,小竹峰的小花們乖巧得簡直不可思議。
就該給她們做好吃的,李鯉如是想,完全忘了先前自己的怨念有多深。
“齊昊師兄!”
驚呼的女聲讓林驚羽下意識回頭,可轉到一半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中計了,今日不是大師兄當值。
水色流光竄入水中,聘婷的身影如游魚般往西邊而去。
他站在岸邊,眉頭依然鎖得有點緊,耳邊想起師兄方超的話,“小竹峰的師姐妹,能饒就饒,男子漢大丈夫,大氣一點!”
林驚羽本就不是咄咄逼人的人,若是真要動起手來,眼前的師姐肯定走得掉。她不知道的是,他不想動手,也不會真的動手,他還不會允許自己跟姑娘家動手。
洪川河岸鋪滿乳色的鵝卵石,一塊金紅的小石頭靜靜躺着,拇指大小,錦鯉紋路。
一雙指節分明的手拾起穿石而過的紅繩。
這材質林驚羽認得,東海深處上好的紅珊瑚,他房間裏就有一尊碩大的裝飾擺設。
人也沒抓到。
名字也不知道。
那該如何請師兄們找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不要大意地跳坑進來吧,我不松懈地填坑就是了。
此文不虐,不太重要的事說一遍就行了。
☆、河陽有偶
李鯉不是一個馬大哈。
至少對待同門師姐妹,她向來事無巨細、事必躬親,小竹峰的賬目在她手裏半個銅板不多、半個銅板也少不了。
可等到她發覺丢東西,已經是好幾天之後,身處河陽鎮大街。
腦海裏細細撸過這些時日發生的事,李鯉不由拿拇指摁了摁眼穴,根本就沒可能知道小石頭丢哪兒了。
小竹峰山上?
禦器騰雲途中?
還是人間煙火鼎盛的鎮上?
即便于她來說,這并不是性命一樣不能割舍的東西,但到底這麽多年一直戴在身邊是個念想。
果然,她望了望如碧海般的藍天,一下山準沒好事,盡是堵心的不順。要不是文敏師姐親自托她采辦貼身衣物,才不會跑這一趟。
人世間什麽的,一如既往地令人渾身不自在。
找。
東西丢了自然要找。
一處地方都不能放過。
咦,等等。
李鯉驀然停下腳步,在一處攤位前蹲下身,纖長的手指扒拉着草蒲臺裏的幹草。
如果她沒有看錯,青雲山上的仙草靈株。根系長成地下葫蘆那般的,青雲山脈獨此一家;主根分叉數十,至少五十年。
究竟是哪個蠢貨把這麽一堆寶貝疙瘩放在這裏不守着?
愚昧之人,簡直暴殄天物。
“姑娘,這些靈草怎麽賣?”
李鯉站在廊檐下,面向大街嫣然一笑,從頭到腳打量眼前的青年。不知道哪門哪派,有幾分正派少俠的樣子,不過道行什麽的就不夠瞧了,而這身行頭還是能夠看看的,深紫長袍上的竊曲紋是用金絲繡成,耀眼的太陽下明晃晃閃着錢財的光芒。
她伸出五根蔥茏玉指:“五十。”
青年也闊氣,從對方昳麗絕色的笑容中回過神來,點頭道:“五十白銀,值。”
李鯉搖搖頭,“公子想岔了,我的意思是,五十兩黃金,一株。”
青年男子瞳孔倏而睜大,倒吸一口涼氣,還算剛毅的臉上神色不自然抽搐,“姑娘這報價未免……”
“一分錢一分價,公子眼光如炬,這是青雲門的仙藥,要是放在渝都城,我出一百兩黃金都有的是人哄搶。”她心裏盤算着,不管這是同門哪位師兄弟出來兜售,怎麽說也要分他個三成,那姐妹們每人都可以添置好幾身新衣服和珠寶首飾粉黛的。
男子面露尴尬,腮幫子咬得有點緊。
李鯉把玩着手中幹草,貌似不經意地繼續開口:“啊,我倒是忘了,河陽鎮雖比不得渝都,但也是往來商旅絡繹不絕的繁華之地,自是有人能夠買下全部……”
另有一位年輕公子來到攤位前面,左右兩肩上都挂着不小的包袱,恭謙地喊了一聲“師兄”。兩人的裝扮還真是如出一轍,腰間的玉佩都鑲了十足的赤金。
“咱們還有多少錢?”
那人摸不着頭腦,看了一眼李鯉,遲疑之後才低聲道:“一百多點。”
“都拿來。”
“啊?”
“拿出來。”
女子眼裏的神色未變,只是嘴邊的弧度拉大,成了。
凡世最不缺的就是有錢人,不好好繼承家業,修什麽真什麽仙啊,這不是自己找罪受麽。
“兩株。”
“公子……”李鯉接過重重的一袋子黃金,美眸掠過兩人身後忽而一頓,“慢走。”
她默默把東西抱在懷裏,心裏只想罵人。
“林師弟,好巧啊……”怎麽哪兒都有你,又是山陰,又是山陽。所有她以後出小竹峰,是不是得提前看一下黃歷?
“戒律堂巡視。”
河陽是古城也是重鎮,扼守中原咽喉。
千年前便由青雲門監轄管制,以障民生。
戒律堂自有值輪制度,半月小巡,一月大巡,林驚羽确是跟着師兄們來巡視,卻不是他自己當值。
他們熟門熟路專挑龍蛇混雜的地方蹲守;他就提前熟悉一下河陽鎮地域。上一次來,還是十幾年前很小的時候,被娘親牽着參加過廟會。
走過幾條街均無異動,只是在這一處,看到了眼熟的人影。
林驚羽跨步上前,清冷絕色的眉目縱然置身在人聲鼎沸中也沾染不上絲毫煙火氣,聲音清冽如碎玉:“師姐熟知青雲戒律應當知曉,門中弟子私自兜售仙藥,錢財收繳,跪刑三天,明知故犯者,另罰三天面壁思過。”
李鯉漠然地看着他,她不會天真到拿黃金賄賂對方,保不齊又要被扣上一個私相授受的罪名。
戒律堂。
戒律堂怎麽就出了這麽一個死軸的人?
她為自己辯解:“我只是看到攤位空着順手幫師兄弟們照看一下,靈藥也不是我拿下山來,左右販主皆可證明。”
聽到她這麽說,是有熱心的攤販主證明:“這本是一位小夥子擺的攤,後來不知急急忙忙幹什麽去了,這位姑娘說是青雲同門,這才照拂一二。”
李鯉看着林驚羽,表情很是無辜,若不是她抱着金子,就直接攤手了。
“卻是師姐與人買賣。”
哎,這孩子……難道正常情況下不該是“那便與師姐關系不大”“是在下誤會了”之類雲雲嗎?
這兩個同是青雲門弟子。
一個白衣勝雪,清俊挺拔;一個青衣如蘭,不可方物。
畫面本該美好得相得益彰,卻硬生生讓田靈兒在拐角處急急剎住腳。
要命,那一身白衣服的,好像是龍首峰的人。
咋看着這麽眼熟?
“靈兒!”
李鯉眼尖地看到牆邊一角粉紅。
“鯉鯉師姐,好巧啊,你也下山來啊……”田靈兒探出頭來,粉衫靈動,嗓音更是比她人還嬌美。
“嗯,是挺巧。”李鯉似笑非笑地看着這個慢慢挪步過來的師妹,後者縮了一下脖子。
敢情是這個小丫頭。
這麽飽滿又豐碩的草藥,八九不離十就是從田師伯那裏偷拿的。
“小夥子”、“小夥子”、“小夥子”,又拐帶她那個無比聽話的純良小師弟。
田靈兒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一轉,單手啄唇,故作驚訝道:“師姐你怎麽能把靈草拿下來賣呢!這是有違青雲戒律的!”說着,她伸手就去拿李鯉懷中的錢袋,沉甸甸的重量讓她雙手一顫而眉頭一喜,好多好多錢。
李鯉被她氣得太陽穴突突地跳,這就撇得一幹二淨了?
“你們家小凡呢?”
“小凡?”
李鯉詫異地看了一眼林驚羽,“你認識?”
林驚羽沒理她,看向田靈兒:“小凡也下山來了,他人呢?”
粉衫女子點點頭,嘴唇微訝,她說怎麽這個人看着這麽眼熟。
可不就是林驚羽。
長高了。
長帥了。
也長結實了。
可這清傲凜然的氣度,還是那麽看了不爽快。兩年前跟齊昊上大竹峰的那個沒大沒小的師弟,跟爹爹動手的人,打贏自己的人。什麽時候林驚羽也協管戒律堂了?
“……走散了是什麽意思?”
田靈兒被冷冷的質問口氣一堵,不愉快地沖道:“他多大的人了又不會走丢。”
自然不會走丢,青雲地界也沒有什麽妖人敢光天化日之下行狠,林驚羽只是擔心小凡不熟悉路,又單純好騙,去了不該去的地方碰到師兄們有理也說不清。
李鯉想起了幾年耳聞的草廟村慘案——兩個遺孤,一個成了田靈兒成天挂在口中的小師弟;要不是他的出現,從前成天跑小竹峰貪嘴的小丫頭頓時見不到人影,廚藝上棋差一招輸給一個小少年,還好她有別的手藝能勾住小女孩。
那另一個……
她看着林驚羽手中那柄不凡的神劍,寶貝啊寶貝,比起雪琪及笄之禮天琊也不遑多讓,蒼松師伯真是寵他。
“師姐師姐……”
清朗的男聲從不遠處傳來,李鯉聞聲看去,一個灰藍衣服的年輕少年郎揮着手跑過來,後面還跟着另一個隽逸潇灑、書生模樣的人。
前一個大抵就是小凡了。
後一個,後一個她不認識,可跟在那人身後宛若被抛棄的那把劍她要是不認識就枉為正道中人這麽多年。
那是軒轅劍啊。
純正的紫氣世間無兩。
就這麽可憐地被甩在後面,也用手拿一下都不樂意?還不如那把破扇子?
李鯉又是擡頭看碧藍碧藍的天,她好像差不多要撤了,出來一趟外人可真是夠多的,回頭再讓靈兒把黃金分給她。
“等等。”林驚羽叫住她。
李鯉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她以為,他不會這麽愚笨弄不清楚來龍去脈;她以為,這事兒因為張小凡的緣故就此停止了。
所以,他叫住她何為?
林驚羽從衣袖裏拿出什麽東西來,攤開在手掌心。紅色小石頭剔透晶瑩,在日光下折射金燦燦的流光。
“師姐的東西。”
紅繩幾度腐斷,這上面穿過的,是李鯉月前才用繡線新搓的,兩股繩子從那只大手兩邊垂下。
很好看的手,掌心的繭因膚白的緣故顯出幾分透明。
原來,小石頭落在了洪川河畔,被他拾了去。
“咦?”曾書書湊上前來,折好的扇子抵住下巴,看向李鯉的目光若有所思,“紅珊瑚錦鯉寶石……”
李鯉現在也大概想明白這雙十年華的少年是誰了,除了風回峰首座曾叔常師伯獨子曾書書,沒人配得上正道領袖的上古神劍。
有小姑娘告訴她,這個人,號稱青雲“行走的百科書籍”。
拿過自己的東西道了聲謝,那還是不要認識好了。
“靈兒,走了,晚點時候記得過來一趟。”
“鯉鯉師姐再見!”
“果然啊。”曾書書右手拿折扇敲着左手,朝那道窈窕清麗的背影朗聲道:“貴脈的陸雪琪師妹也在河陽。”
張小凡撞了撞新認識的朋友的胳膊,問他:“果然什麽啊?”
“果然是李鯉師姐啊。”
張小凡懵懵地點頭:“是啊,我師姐剛才不是叫了麽。”
“沒想到是這麽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師姐,是不是很漂亮,還以為傳聞中……”
“傳聞什麽?”
“什麽什麽。”田靈兒把錢袋往師弟懷裏一推,然後揪住對方的耳朵擰起來:“臭小凡,到哪兒玩去了?”
“疼疼疼……師姐……”
張小凡委屈的聲音聽在林驚羽耳裏不是滋味,可看到兄弟雖龇牙但嘴角明顯咧笑,還是按捺住要發作的念頭,只是冷着臉看他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嘿,兄弟。”
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林驚羽看向曾書書,對方給了他一個俊雅的笑臉,“風回峰曾書書。”
“曾師兄。”林驚羽稱呼道,“在下……”
“林驚羽嘛,我知道。”曾書書打斷他的話,眼睛緊緊盯着他手裏的寶劍,模樣似研究,“斬龍劍主我哪兒能不認識,喊我書書就行了,別見外……”
他又咕哝道:“今天真是走了什麽好運,先是見到了天琊,現在又是斬龍,連李鯉也能見到……來,老友百年久未見,打個招呼。”
林驚羽本來還在疑惑對方說的是什麽跟什麽,但是握劍的手一陣震麻,發出了“嗡嗡”的低吟聲。
田靈兒被這似曾相識的聲音激得停了動作,下意識就要解開腰上的琥珀朱绫。十年怕井繩,絕對是後遺症,對比之下還是小凡乖巧讨人喜歡。這不,可愛的師弟就挺身擋在她的前面。
紫劍流光璀璨,從劍鞘蔓延開來的祥瑞之氣與斬龍劍的碧波融為一體。
林驚羽放開自己的法寶,就看到兩把神劍齊齊并列,确像曾書書所說的那樣,是“老友”。
曾書書悠悠地嘆道:“真不知道什麽時候這些神兵利器上面才能抹掉從前并肩戰鬥的記憶,換上我們自個兒的痕跡……”
“書書師兄。”
“見什麽外,‘師兄’兩個字就去掉。”
林驚羽一頓,“……你知道斬龍舊主?”
曾書書做了一個拉縫嘴巴的手勢,“佛曰:‘不可說。’”
兩個在人群中分外出色的少年,兩種全然不同的風格,卻因各自法寶的相諧,像極了默契十足的兄弟。
而半個身子被張小凡擋住的田靈兒只顧着看情況沒有注意到自身,腰間的琥珀朱绫一閃一閃,也閃着耀眼的光。
這時候,鎮外空地上正要禦劍而起的陸雪琪愣了一下。
李鯉問她:“怎麽了?”
“無事。”陸雪琪對師姐溫言,天琊劍剛才不受控制地顫了一下,很是興奮,就跟剛才在顏如玉碰到曾書書時候一樣。
今日的河陽鎮,到底聚了多少同門?
沒事的人走了,可還有事沒解決的人留在了河陽,三人迎面撞上尋找單獨行動的小師弟的齊昊等人。
有人歡喜。有人酸澀。
“你們去了顏如玉!”
“噓!”曾書書看着齊昊那邊的方向使眼色,又反過頭瞪了一眼老實巴交的張小凡,得虧有田靈兒拖着,不然要被請去戒律堂喝茶的。這直腸子的木疙瘩真的是田靈兒那個小霸王養大的?曾書書深表懷疑。
他又看着林驚羽,“你能不能輕點兒?上次被齊師兄看到在賭場逗留,差點被寒冰劍凍成冰棍。”
“活該。”林驚羽冷哼一聲。
“活該。”張小凡也義正言辭地補充道,賭場不是好地方。
曾書書圈住兩人的肩膀,笑得很喪氣,青雲上下,怎麽就盡出呆子呢,偏這些呆子他第一眼瞧上就認可。
“顏如玉算什麽,一個破書屋,賭場又算什麽,也沒什麽意思,哥下次帶你們去品香樓長見識。”
“品香樓是什麽地方?我只聽說過河陽的山海苑。”
“自然也是美味佳肴的聚集地,好酒好肉。”
“酒肉買賣,聲色酒肉。”林驚羽提醒張小凡,又像是想到什麽,轉而提醒曾書書,“青雲戒律七章三十六條和三十七條文。”
曾書書一噎,腦海裏自動浮現那些條文,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齊昊與一些師弟站在闊地上聽着田靈兒像黃鹂鳥一樣不絕如縷說着話,少女明媚嬌俏,最好的年紀,最好的容貌,烏發紅顏,很容易就能讓人卸下心防。
憑着話語裏的真真假假,他大概還原出事情大致的輪廓。
仙藥靈藥什麽的,睜一眼閉一只眼算了。
張小凡師弟被人騙了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吃一塹長一智。
顏如玉什麽的,有的是大師兄回來之後收拾曾師弟。
至于驚羽怎麽認識小竹峰的李鯉師妹也不重要……
河陽鎮的天氣,一如青雲山上,暖光照得人身心愉悅。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是當時年少,所有人都還是最好的模樣……
☆、小竹峰裏
“鯉鯉師姐。”
“鯉鯉師姐好。”
“鯉鯉師姐今天的衣裙很襯你的膚色。”
“鯉鯉師姐,髻發好看,什麽時候教我們,你說過要教的!”
“鯉鯉師姐好……”
李鯉穿梭在古雅的連廊中,蓮步生風,撲面而來的竹香盈滿挺俏的鼻尖,粉頰若芙蓉,瓌姿豔逸。
單手一冊賬本,另一手中拿細長法寶花刺挑着轉動算盤,瑩瑩青光間發出算珠碰撞的清脆響聲。
“當——脆——叮——”
很好。
她心情很好。
沒什麽比待在小竹峰上更好的事了,雖然幫助文敏打理這麽一大家子委實不容易,身為賬房的她偶爾要挖空心思小賺一筆填補開支,但也架不住好運當頭,狠賺一筆。
宋大仁師兄可真夠意思,答謝買賣之辛居然分給她一半的酬勞。要知道,她不過是動了動嘴皮子再頂多加個美人計坑了一個傻大冒,然而那可是五十多年的靈草,哪怕一棵也足夠讓田師伯肉疼的。
這下,起碼未來兩年內的日常開銷是可以保證的。
日常開銷。
小竹峰的日常開銷其實并不多。
流水涼亭,褐瓦青磚,幽靜雅致的環境不僅僅是漂亮可以形容,更有一種融進了上千年歷史的寧靜氣質;驚鴻美人仗執各色法器,是流動的美景。
衣、食、住、行,管的就只是前兩樣。
首座水月大師本就是不茍言笑的苛怪之人,雖然理解女兒家愛美的心思,但絕不會嬌縱。
有本事的,就拿功法道行去博師父歡心;沒本事的,就卯足勁兒提升修為,要不然也別整天打扮得跟個花蝴蝶一樣。
該閑暇閑暇,該刻苦還得刻苦。
早課、中課、晚課——每一天。
初校、中校、末校——每一月。
上考、中考、下考——每一年。
女孩子再愛漂亮也是修仙之人,所以李鯉一直給姐妹們灌輸的就是,清淺的生活寡寡淡淡才能成就絕世風華。
東南角的清齋大門敞開,她一進門就看到文敏端坐在她的書桌前。今日是月末,所有細碎的賬冊都要過大師姐的目,摁下指紋才能蜂蠟存檔。
對方聽見她的腳步,頭也不擡地說道:“拿到手了。”
“嗯。”
“靈兒這就回去了?”
“不然。”李鯉黛眉一挑,容顏鮮活迤逦,“估計這會兒不知道在哪個雞角旮瘩裏跟齊昊師兄偶遇。”
“那丫頭……”文敏無奈地搖頭,“也知道明目張膽會惹人閑話。”
李鯉打開櫃子拿出洗得泛黃的抹布,細細擦起桌椅來,随口問道:“不過話說齊昊師兄的風采當真如傳聞那樣絕豔?”
“你以為?要不然也不會讓眼高于頂的靈兒惦記那麽久。”
李鯉撅着嘴哼哼唧唧,怎麽都不高興,尤記得兩年前橫行螃蟹似的小靈兒突然轉性嬌嬌羞羞地告訴她,“鯉鯉師姐……我好像喜歡上了齊昊師兄……”
齊昊——龍首峰首座蒼松真人首徒。
一脈大師兄,但凡各絕世高手巨擘,選擇第一個徒弟都是精挑細選不能再精挑細選,眼緣重要,資質更重要,秉性也不能歪斜。
在同輩師兄弟中居長門首徒蕭逸才之下穩坐第二把交椅,可見功夫有,能力有,威懾力也有。
讓李鯉有點可惜的是,到現在也沒能跟齊昊打過交道。
從前傳說中的人下山辦事去了,後來自己成為傳說中的人就在小竹峰裝模作樣成庸人……
喜歡上一個優秀的人是很容易的事。
少女情懷也是很普遍的事。
然而,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老媽子做慣了的“小竹峰一把手”還是宛如被打了個霹靂,呆若木雞。
美膩的小白菜被拱了,李鯉當時這麽想。
“……靈兒眼光高不高我不知道。”不提滿心都是情郎的壞丫頭,李鯉話鋒一轉,“但師姐你的眼光好是真。”重重咬字,“溫、良、恭、儉、讓,宋師兄盡數都占了。”
宋大仁其人,在知曉文敏心底事後,李鯉見過幾面,大竹峰師兄弟幾個會輪流接年幼的靈兒回峰。
如果要找人過日子,大概就得找那樣的。
溫厚。
謙卑。
八成之才,不虧,也不會滿溢。
文敏白皙的臉頰飛起紅暈,溫柔又美麗,忽視師妹裝模作樣的調笑,正色道:“他本來就老實,為人憨厚,就是個老好人。”
“哎呀。”李鯉故作傷心,滑靠在椅背上,精致的眉目似淡淡的水墨流轉開來,“那師姐就是說我貪圖暴利、陰險狡詐呗。”
“阿鯉你慣會籠絡人心的……要是真不放心靈兒,可與齊師兄過過口頭上的招。”
“算了吧……”李鯉眼前浮現出那張清冽如冬日冰淩的俊顏,面色微微扭曲,“最近跟龍首峰的人犯沖,三番兩次被抓住小辮子,還都是人證物證俱在……我可別壞了人小姑娘初開的情窦。”
托林驚羽的福,從來也沒有跟戒律堂起過沖突、小竹峰也鮮少邁出,卻折在他手上!
算不算,晚節不保?
她不得不承認,林驚羽生得極好;通身的氣質也不知是天生還是養成,有龍首峰子弟特有的神豐氣傲,珠光玉華,更有獨特的遺世風骨,清越隽毅。
好看是好看,可這麽英俊挺拔的少年郎如果不是頂着這麽好看的臉,就憑他張口閉口“青雲戒律”般的刻板,誰理他,說出來的話簡直要氣死人。
龍首峰的家教,把孩子都教傻了。
“……頂風作案惹上戒律堂,年紀小的那些都被你帶壞了,愈發無法無天可勁兒折騰。”文敏細細理着書桌上記滿各項事件的簿子,指尖輕輕擦過端莊秀麗的墨跡,翻過一頁又一頁。
她漫不經心地申辯:“誰說的,我把雪琪拉扯這麽大,人家就長得好,聽話又懂事,本領又高。”
雖然她的本意是要培養軟糯軟糯的小師妹,但如今這樣也算是意外之喜——
小竹峰後繼有人。
李鯉親手毀掉了一個,無意中又幫師父培養了一個更好的。
這也是她自己的安慰。
文敏翻看着簿冊,雙目溫柔似水,言語更和,“……多虧有你,姐妹們一個個圓潤明豔,不再是以前那樣死瘦如柴……這麽久以來,辛苦你了。”
李鯉丹眸微眯,劃過一道精光,敏銳地感受到話題要轉向另一個方向。
“可你也不顧着點你自己,整天瘋瘋癫癫。”
“師姐不才誇我精明,又說我傻……”
文敏從書桌前站起身來,淡杏色的羅裙擦過桌邊劃過好看的姿色,恬靜的臉上有些許冷凝:“你不是傻,是裝瘋賣傻。”
“師姐……”
“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鯉低頭擺弄着手裏覆蓋上髒兮兮灰塵的抹布,“師姐知道我不想說這個。”
“讓你走出小竹峰就這麽難嗎?”
“難。”李鯉直言,“很難。”
一室靜默。
文敏輕輕的嘆息聲悵然響起,“也罷,那七脈會武你也不用參加了,師父那裏有我。”
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文敏不會想到,烈焰繁花女兒嬌,豔若絕世明珠的師妹會斂去所有傾世璀璨,像俗世女子操勞起小竹峰上的一應俗事,并為這樣瑣碎的生活,甘之如饴。
師父大為光火,惱怒她的軟弱和不争氣;文敏惋惜之餘更是心疼,雖然這樣的光景于當事人自己來說并沒有什麽不好,但就是于旁人,不是“遺憾”二字能夠扼腕的。
“謝……師姐。”
就像她護着那些小的一樣,文敏也一貫護着她。
師父那裏很不好交待,李鯉這些年受的處罰不在少數。
水月不想起她還好,一想起,面壁禁锢沒有一個月根本下不來望月臺。而她也只有在那些時日才會一門心思修煉打坐,不至于荒廢太極玄清道。
本來,七脈會武是個契機她自己也知道,可以修複跟師父水月的關系。
幼承庭訓,師父說,小竹峰的人,什麽都要做到最好,因為女子故,她們本來就被同門看不起。
曾經年少的她癟着嘴為自己入門的尴尬時間懊惱好久,眼巴巴盼着三十多年趕緊過去,絕對要把其餘各脈的那些師兄一個一個都比下去,壓他們一頭,其中還包括蕭逸才和齊昊。
何等争強好勝又盛氣淩人!
但是現在——
文敏默默看了她一會兒,無奈得沒有辦法,只叮囑說:“明後兩天峰內就要進行校考,把九人的會武名單報上去。可不許教給師妹們速成的招式,盡做些投機取巧的荒唐事。”
“知道知道。”李鯉擠出笑容猛點頭。
目送文敏離開後,她輕呼了一口氣,泛白的臉色緩和些許,目光轉而落到茶幾上的法寶上。
刺者,暗殺也。
這樣的法寶使起來順手,鋒芒畢露,刁鑽又詭谲,能給敵人以致命一擊。
青玉的色澤與她習慣佩戴的發簪一色,幹幹淨淨泛着水光。
狠戾的法寶,也有慈善的一面。
之所以取名“花刺”,是利器刺穿皮肉後,不濺血,反有凝血之能,在傷口綻放暗紅色的血花朵。
李鯉拿手指指尖滑過花刺的最尖端,仙器有靈性,還不至于傷了主人,只是絲絲痛意蔓延開來,能讓她神思清明。
被剪斷的如瀑秀發。
被剝下的如瓷肌膚。
被抽取的如紅珊瑚一樣的鮮血流淌。
妙齡少女痛苦的尖刺吟聲……
“嘶——”李鯉倒吸一口涼氣,收回被刺痛的手指。
她不想再出去了。
挺好的。
現在這樣挺好。
清齋院落裏的淚竹搖曳身姿,在山風的吹拂下有“沙沙拉拉”的響聲。
敞開的大門裏面,青蘭色的蓮裙娉婷袅袅。
作者有話要說: 為發展需要,不管是小說還是電視劇,劇情都會改得比較錯亂……
起步階段,總是沒有碼字的動力。
☆、神劍斬龍
李鯉是被吵醒的。
午後和暖,和衣躺下後剛有一點睡意,卻猛然被破空長嘯驚到。
不似山林野獸嘶吼,也不似晴空悶雷霹靂。
深沉,也清越,鋪天蓋地般的嘶吼,仿佛從上古走來,一聲一聲響得讓人心聲畏意。
李鯉第一反應就是,師父生氣了,還是雷霆之怒,肯定正拎着哪個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練手。
心念喚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