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是街道來動員去農村插隊,都堅決不同意,家裏不在乎多一個吃閑飯的人。林雪娴不能直言她知道将來會發生什麽事,只好在信中說她不介意養活她一輩子。
那一陣子,林雪娴一周要往家裏寫五封信,全是囑咐不要讓林雪穗去農村插隊的話,因為考慮到他們的信件有時會被抽查,林雪娴在信中不能寫得太露骨,但是總的意思就是要林雪穗不要去農村。
林雪穗的回信還是來了:
小妹,我和爸媽商量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去插隊,因為這是大勢所趨,而且現在H市的近郊農場有幾個名額,如果現在不決定去的話,最後的結果還是要全部下到農村去,到時就只能去一些更邊遠的地方了。
我們命該遇到這樣的時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謝謝你的鼓勵。
……
“我們命該遇到這樣的時代。”是莎士比亞在《辛白林》中的話。
林雪穗最終還是去農村插隊了,林雪娴消沉了一段時間,她有先知的能力卻依舊改變不了二姐的命運,讓她有了一種強烈的挫敗感。後來她慢慢也想開了,對于林雪穗來說,插隊的經歷令她的性格變得更加沉穩,也更懂得珍惜機會,對她的一生來說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慢慢地她也釋然了。
一晃眼,林雪娴來文工團已經三年了,這三年她的個子長高了不少,專業一直是學員中的尖子;而戴玉青是她們這一批學員當中進步最大的,她比所有人都能吃苦,經常五更半夜地練,雖然不能像林雪娴和蔣瑩那麽出色,但是程度一直保持在第一陣營。
這一批學員從十二三歲時入伍,到現在已經成為文工團三年的老兵,每個人的改變還是挺大的。首先因為吃的有營養、生活規律,她們都長高了不少,個個臉色紅潤、亭亭玉立。
這一年夏天,她們在上面的組織下排練了一些節目,為秋天時下部隊演出做準備。文工團成立了很多演出分隊,學員們将要下部隊演出了。
這一年,沈譽也從騎兵營調回了軍區機關,他是一九七二年底去了新疆軍區某騎兵營,七五年時他所在的騎兵營與某步兵營合編,騎兵們全部下馬。
沈譽去當騎兵時就知道,随着解放軍摩托化、機械化的發展,騎兵作為一個兵種慢慢将會被取代。六九年時已經改編了一批騎兵,可是他沒想到的是,騎兵作為一種歷史悠久的兵種,被取消得這麽迅速,這麽徹底。
當不成騎兵了,他的母親提出讓他回XX軍區機關,他沒有拒絕,成了軍區文化部的一名幹事。
51、
沈譽從新疆回來後整日郁郁寡歡,他思念草原,思念自己的軍馬,每天活得像行屍走肉一般。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第一次見到父親收藏的馬刀時,他就有了一個志願,自己将來要做一名騎兵。
小時候在大院裏和小夥伴們玩騎馬打仗的游戲時,他總是代入感最強的那一個;別的孩子們喜歡談論坦克、轟炸機、航空母艦,恨不得個個都是巴頓将軍、麥克阿瑟将軍、尼米茲将軍,指揮着坦克集群、轟炸機群、巡洋艦隊,只有他單是喜歡騎兵。
七二年冬天他乘坐着悶罐車到了新疆後,馴服了一匹性子最烈的新馬,從那以後,他和他的馬每天形影不離。他喜歡策馬奔騰在草原上的感覺,他的“馬上斬劈”、“乘馬射擊”、“乘馬越障”、“野外騎乘”等騎兵訓練科目的成績總是連隊裏最優秀的。
可惜幸福的日子是那麽的短暫,根本沒有任何心理準備,騎兵營就被下令要與某步兵營合編為某邊防團,騎兵們全部下馬,軍馬們一部分送給了當地擁軍的農戶,一部分歸通信連使用。
騎兵營改編,他母親趁機提出讓他調回軍區機關,他沒有拒絕,老實講,不能再當騎兵了,他需要時間好好考慮下一步怎麽走。
他成為了軍區文化部的一名文體幹事,直接對接文化部下屬的文工團、體工隊等單位。兩年前他離開這個大院去當兵時,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回到這個院上班。對于有些大院子弟來說,先在基層部隊鍛煉、入黨、提幹,然後再調回軍區機關是一件十分順理成章、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他從未這麽想過,他是要當一輩子騎兵的,可惜殘酷的現實令他的理想太早擱淺了。
來東區的機關樓上班已經兩天了,他依舊萎靡不振,整個人像被抽走了精氣神似的。
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被他的母親夏航看在眼裏,于是對他道:“你別整天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跟死了親娘一樣!你去下面轉轉去吧,文工團正在準備下部隊的演出節目,你過去盯一盯,不管演出服裝啊、道具布景啊什麽都審查着點,這個時候不能出亂子!”
夏部長将沈譽打發到文工團去,其實就是讓他去散散心,擔心他會悶出病來。說起來軍隊大院長大的男孩子們都挺可憐的,從小就是一根筋地要當兵,都有“不當兵,毋寧死”的偏執心理,她很擔心他走極端。
沈譽被他母親從辦公室裏轟了出來,依舊提不起勁兒,他慢條斯理地往西區去,一路上有哨兵向他敬禮,他也是心不在焉的。
進了文工團的大院,迎面就是排練大樓,樓前的石頭上寫着“為人民服務”幾個大字。沈譽胳膊下面夾着他母親交給他的一沓節目單,面無表情地走進了一層的大排練廳。
他是一個很帥氣的青年軍人,皮膚在草原曬得有點黑——他原本的皮膚是很白皙的;他的頭發微微有點自來卷,看着非常蓬松柔軟;他并非刻意、但是臉上的表情總是帶着一副優越感。
因為心情不好,此刻的他看起來有一點乖戾的模樣。
排練樓一層的大排練廳裏面有一幫人馬正在緊張有序地排練着,他們排練的是舞蹈《草原上的紅衛兵見到了毛主席》,沈譽一進門就看到這樣的畫面,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草原上的紅衛兵見到了毛主席》是一個簡單的歌舞節目,演員們分成男、女兩列,一手叉腰,一手作挽缰繩縱馬狀,随着音樂不停變換隊形和動作。
沈譽的心裏正窩憋呢,看到這個畫面,那感覺就像是舊傷口還未痊愈,又被人深深補了一刀。尤其是排頭的那個女舞蹈演員,感染力特強,看她的動作就好像她真的正在草原上縱馬奔馳一樣,臉上還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沈譽的嘴角搐動了兩下,扭頭走出了排練廳。
52、
沈譽現在不敢想起草原、想起騎兵,想起心裏就是一陣難忍的痛楚。
文工團舞蹈隊的隊長林峰當時也在排練廳裏,遠遠地看到了沈譽,知道他是夏部長的獨生子,剛想迎過來打聲招呼,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見沈譽一臉陰翳扭頭又走出了排練廳。
沈譽從排練大樓裏出來,覺得外面的陽光刺眼,蟬鳴聲刺耳,從小就熟悉的軍區大院此刻在他的眼中也變得令人難以忍受起來。
他懷念在草原上騎着訓練有素的軍馬、揮着六五式騎兵軍刀的日子,這段經歷不能被觸碰,不能被提及,一不小心就會使他陷入思念的重災區裏。
沈譽還沒走出文工團的院兒,迎面走來了一個青年軍人,卻是他的發小楊民。楊民現在是文工團樂隊的副指揮,原來學的是鋼琴專業。
楊民看到了沈譽,大步走到他面前,狠狠地在他胸口捶了一捶。
“嘿,你小子來我們團視察工作?”
沈譽看着楊民,擺出一副不待見他的樣子,道:“這是誰呀?一身軍裝我沒看錯吧?不說打死都不來當兵的嗎?”
楊民樂呵呵一笑:“還提那幹嘛,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嘛。”
楊民和沈譽、顧冉東他們不一樣,從小就不愛舞槍弄棒,他的母親出身于資産階級家庭,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資本家小姐,當年和一幫同學一起奔赴延安參加革命,并和一名八路軍将領結了婚。
楊民沒有繼承父母的軍人基因,他在他外婆的啓蒙下從小學習鋼琴,考入了音樂學院附小,一直渴望成為一名世界級的音樂指揮家。他原本一心想考音樂學院,繼而出國深造,結果國內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令他的學業受阻,不得已只好加入了軍區文工團。
“在這裏怎麽樣?有你這個天才音樂家的發揮之地嗎?”沈譽關切地問他。
“還湊合吧!”
“還湊合?幾十人的管弦樂隊到你這裏只是‘還湊合’?”
“哎,跟你沒法說。對了,周末去我家,我爸媽下部隊了,家裏沒人,我再喊上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