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4)
洛雲溪想去祭拜洛樊是真的,更多的卻是想逃離皇宮,她不知道洛雲傾能否替她保守秘密,話也沒多說,只露出為難的神色。
“雲傾也知道,大姐現在身為階下之囚,哪裏有什麽權利去決定能不能帶着你。”
洛雲傾看着洛雲溪的臉色瞬間變了。
“罷了,大姐既然心意已決,做妹妹的也不好說什麽,只希望你去了我爹娘面前,帶我也祭拜一下罷。”
洛雲溪點頭,再不複言語。洛雲傾臉色也不好,當即告辭離去。
“大小姐,是不打算告訴三小姐了?”
綠瑤有些擔憂的看着洛雲溪。
“不是我不相信雲傾,只是事關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
夜靜谧,洛雲溪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着,她雖說想出宮,想逃離,可卻連個計劃都沒有,沒有人在外面接應,她到底能否成功逃離?可是她根本不能去策劃些什麽,她能做的只有試探,孤注一擲,不成功便成仁。
洛雲溪就這樣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的,好似睡着了,又好似沒睡着,突然,肚子一陣抽痛将她疼的清醒了。
那疼痛好似入了骨髓般,讓她喘不過氣,洛雲溪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順着臉龐,一滴滴的流淌下來,她雙手捂着肚子,一動也動不得,她張大嘴,想要喊綠瑤,卻一聲也發不出來,只得任那疼痛将她折磨着。
終于,過了很久,洛雲溪終于适應了那疼痛,她張開眼,虛弱的喊了一聲綠瑤,聲音很小,連她自己都聽不清,別說睡在外間的綠瑤了。
洛雲溪想了想,使勁全身的力氣,将自己挪了個地方,然後将本來枕在頭下的瓷枕推到了地上,這個動作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躺在床上,再也動彈不得。好在瓷枕落地的聲音很大,将外間的綠瑤驚醒了。
“大小姐,怎麽了?”
綠瑤身上的傷還沒大好,此刻更是迷蒙着雙眼,卻在看見洛雲溪的一霎那瞬間清醒。
“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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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瑤的話已經帶了哭腔,洛雲溪因為疼痛一直沒發現,綠瑤卻看的清楚,洛雲溪身下的那一灘血跡,刺目的很。
“我去找太醫。”
綠瑤愣了半晌,不知如何處理,這方才反應過來,這種時候,應該去找太醫。
“不要去。”
洛雲溪剛剛緩過來一點,見綠瑤要動身,慌忙阻止,只是這句話又耗了她不少心力。
綠瑤知道她的想法,只是這種時候,哪裏還顧的上暴露懷孕的事,還是保命要緊,況且,就洛雲溪現在的狀态,哪裏還瞞得住。
綠瑤再不管洛雲溪的阻攔,沖了出去。
明非金屋藏嬌的事,滿東宮人盡皆知,那太醫雖然不滿半夜被人叫醒,但太子殿下的人,他也不敢得罪。
洛雲溪的症狀很明顯是小産了,那太醫只當這是皇宮內的争鬥,一句話沒敢多問,開了藥,吩咐人煎了,就趕忙跑掉了。
☆、要還的
洛雲溪小産,又找了太醫,自然是瞞不住的。
天剛蒙蒙亮,明非便來了,看着在床上滿頭大汗昏睡過去的洛雲溪,明非嘆了好幾口氣,終歸沒忍心吵醒她,将被角整理了下,明非将綠瑤喚出門。
綠瑤看着臉色沒什麽變化的明非,心中很是忐忑,手腳不知該往哪裏放,也不知該不該張口說話,直到明非開了口。
“怎麽回事?”
“大小姐有了身孕,本來好好的,可昨夜不知怎地,就突然肚子疼了,然後……”
綠瑤越說聲音越低,最後竟說不出來了。
“我問你孩子是誰的?”
明非的聲音突然狠厲起來,眼睛瞪的極大,裏面已經泛了紅,想是怒極。
綠瑤沒回答,明非也沒想聽她回答,孩子是誰的,明非心裏清楚的很,自己與洛雲溪清清白白的很,只能是楚離,也只會是楚離。
明非從沒想過,洛雲溪與楚離會……,他以為他們還沒成婚,怎樣都會注重男女之防,沒成想,這個已死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成為自己的障礙,他奪了洛雲溪的心還不夠,連她的身子也奪了。
綠瑤看着明非緊握着的雙拳,不禁有些害怕,明非對自家大小姐的心思,她這些日子看的分明,此刻這人得知大小姐有了別人的孩子,不知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看好你家大小姐。”
明非忍着心中的怒意,對着綠瑤說了一句話,然後轉身離開。他現在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心思,悲哀又慶幸,悲哀自己愛的女人一直愛着的是別人,慶幸她愛着的那個男人已經死了,悲哀自己愛的女人有了別人的孩子,又慶幸那個孩子現在已經沒了。
“太子殿下。”
一聲呼喚,将明非喚醒,待他看清眼前的人,瞬間将心情整理好。
“你來做什麽?”
明非剛從洛雲溪的住處出來,此刻這裏就在那處不遠。
“自然是來看大姐的了。”
洛雲傾沒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表情,那得意洋洋,幸災樂禍的樣子,無疑不是再說着自己的心情極好。
“是你做的?”
明非的聲音有些顫抖,想起洛雲溪在床上面無人色的樣子,突然想要将眼前的洛雲傾碎屍萬段。然後他伸出手掌,狠狠的給了洛雲傾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明非使了很大的力氣,洛雲傾的嘴角甚至見了血跡,她滿不在乎的伸出手在嘴邊擦了一下,看着明非,笑的極其殘忍。
“太子殿下該感謝我才是。”
這句話,讓明非一個踉跄後退了幾步,他再發不出一言,将擋在身前的洛雲傾推開,狼狽的離開。
洛雲傾勾了勾嘴角,向着洛雲溪的地方走去。
洛雲溪此刻已經醒了,勉強咽下了粘膩苦澀的藥汁,躺在床上一言不發,她摸着自己的肚子,那裏已經空空如也,她的孩子已經沒了,那是她與楚離的孩子,是他們愛過的證明,然而現在,什麽都沒了。
孤絕無依,孤絕無依,原來不止父母相公,她連孩子也不能擁有。
“大姐,身子可還好?”
洛雲傾嘴角含着笑意,邁進門就看見洛雲溪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再也懶得演戲隐藏。
“雲傾你來了。”
洛雲溪勉強撐起了身子,說話卻有些吃力。
洛雲傾一反常态的沒有去扶她,自己找了個地方,舒服的坐了。
“我猜的沒錯,大姐你果然有了身孕,不知那摻了紅花的姜茶可還好喝?”
洛雲溪本就蒼白的臉變的更加蒼白,她不敢置信的看着洛雲傾。
“你說什麽?”
“大姐何必自欺欺人,我說了什麽,你不是聽的清楚的很。”
洛雲傾給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有些熱,她吹了吹,喝了一小口。
洛雲溪強撐着的身體瞬間頹敗,她躺倒在床上,半天說不出話,過了許久,洛雲傾已經喝了兩杯茶了,她才再次發出聲音。
“為什麽?”
“為什麽?你還敢問我為什麽?”洛雲傾放下手中的茶杯,一步一步走到洛雲溪的面前,坐在床上,她面目猙獰的說,“你與趙姨娘合謀害我娘小産時可有說過為什麽?”
洛雲溪将眼睛閉上,她不知道洛雲傾是從何處知道這件事的,但這的确是事實,她無從分辨。
“洛雲溪,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什麽,自然是要還回來的。”
洛雲傾的眼角有淚光閃爍,她雙手擦掉,然後輕輕撫摸着洛雲溪的肚子,不一會又笑了起來。
“其實我也不想就這樣将他害死的,畢竟是楚離唯一的骨血,洛雲溪,我很羨慕你啊。”
洛雲溪睜開眼睛,不解的看着洛雲傾,她從沒想過洛雲傾會羨慕自己,從出生就頂着惡毒詛咒的自己,有什麽資格讓別人羨慕。可自己這個妹妹,竟真的羨慕自己,她愛着的人,竟是楚離。
“你……”
“我愛他,從第一次見到他,我就愛上了他。”
洛雲傾有些瘋狂,眼淚順着眼角往下流,她一會哭,一會笑,一會面目猙獰,一會又溫柔如水。
“可是洛雲溪,你害死了他,你不僅害死了他,你還害死了我的爹娘,洛雲溪,所有跟你扯上關系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他們都死了,為什麽你還活着?”
洛雲溪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是啊,為什麽自己還活着?自己愛的人,愛自己的人都離開了,現在連孩子都沒了,自己還有什麽理由活在這個世界?
洛雲傾用手将眼淚擦幹淨,整理了下自己的發髻。
“不過洛雲溪,我的姐姐,你現在還不能死,你該受盡折磨,然後孤苦無依的死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
洛雲傾說完這句話,站起身來整了整裙裾,她今日穿了件鵝黃色的衣裙,料子極好,打扮的也是美麗,但美麗的花總是有毒的,不知什麽時候拔刺伸向你的心口。
這世上,沒有人無緣無故的恨誰,但洛雲溪始終想不明白,自己一向端莊大方的妹妹,為什麽會變成如此模樣,是皇宮中的阿谀我詐,還是從最開始,自己就認錯了人?
洛雲溪得不到答案,她也不想得到答案,在現在這個時候,孰是孰非,已經不重要了,自己與她,終歸是回不去了。
冬日天寒,洛雲溪又剛剛小産,耐不得寒,綠瑤從內務府領了炭燒了,炭是最好的,無煙且暖,讓這寒冷的宮中,生出些春日的暖意來。
洛雲溪知道,這必是明非的吩咐,他自自己小産後,再未出現,可吃穿用度,無一不是精良,洛雲溪知他對自己用心,奈何,自己卻不知該如何面對。
明非許多日都未曾出現,洛雲溪去祭拜父親的事也耽擱了下來,她想出宮,為的是肚子中的孩子,如今,孩子沒了,她是否還要去祭拜父親?可轉過頭,洛雲溪也會想,她為人子女,去祭拜父親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居然會被自己利用的如此徹底。
原來她竟是這般不孝。
祭拜之事暫且擱下了,洛雲溪整日躺在屋中,身子越發的虛弱,她突然知道當日李如芬小産後為何一直虛弱,甚至奄奄一息,原來女人,真的是經不得任何折騰,洛雲傾這仇,報的也着實徹底。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天也漸漸暖和了下來,但明非卻一直沒出現。
洛雲溪的身子已經大好,陽光燦爛的時候,她也能到院子散散步,看着藍色的天空,還有那一樹似開未開的桃花。
她突然想起湘臨侯府的桃花,春風過後,滿院飄香,還有那白衣勝雪的男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他在自己的耳邊輕聲的說話,好似微風拂過,讓人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雲溪,這桃花釀啓封時,定要邀我一同來飲。”
洛雲溪突地睜開了眼睛,沒想到自己竟在這院中睡着了,還做了從前的夢,只是不知,過了這許久,頹敗的湘臨侯府中,楚離親手埋在樹下的那幾壇桃花釀是否還在,即便還在,他也是喝不到了。
“大小姐,天氣雖然暖了,卻還有些涼意的,你怎地就這樣睡了,當心着了風寒。”
綠瑤拿了件衣服披在洛雲溪的身上,洛雲溪看着綠瑤,輕輕的扶着她的手,幸好她還在。
“綠瑤,我想回家看看。”
她哪裏還有家,不過是頹敗了的傾塌,那一場暴風驟雨,來的太過猛烈,讓她措手不及,從此,失了心,斷了魂。可她還是想看看,也許還有什麽東西還在,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也好。
“我去找太子殿下。”
綠瑤看着洛雲溪憔悴的面容,生出些許不忍,她安撫的拍了拍洛雲溪的肩膀,堅定的說。
明非許久未見洛雲溪,剛踏入院門,便看見那躺在椅子上眯着的人,他許久未來,沒成想,這不過二十出頭的人,如今竟好似進入了老年。
“雲溪”。
明非輕聲喚了一聲,伸出收想要觸碰她,又頹然放下。洛雲溪好似小動物被驚醒一般,突地睜開了眼,看見明非,眼中生出了些光芒。
“你來了……”
短短三個字,欲言又止。
“我将洛雲傾打入了冷宮。”
洛雲溪擡頭,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明非沒有解釋,輕輕的抱起瘦弱無骨的人,将她放在了床上。
“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只要你好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還有兩章完結,這兩天每晚七點更完~~~
感謝還有對我不離不棄的小天使~~~
☆、出宮
出宮的日子是綠瑤特意挑好的,天氣暖和,沒有什麽風,對洛雲溪的身體應是造不成什麽影響。
這日清早,洛雲溪乘坐着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低調的從皇宮的側門出來,随行的是綠瑤,還有明非的幾個侍衛。
第一站,是洛樊的墓,然後是湘臨侯府。
洛樊的墓并不是什麽風水寶地,沒有什麽綠水青山,不過一座光禿禿的山頭,一個小小的墳包,立了一塊石碑,卻沒寫名字。
洛樊曾是掌管大軍的湘臨侯,誰能想到,他死後,竟然葬在這種地方,石碑上連個名字都不敢寫。
洛雲溪沒有資格去怪洛雲萱,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被定為叛國賊的洛樊,本不應該有墓的,卻是洛雲萱求了宣武将軍,偷偷的找了個死屍将洛樊的遺體換了出來,這才能夠讓他入土為安,否則現在,怕是要暴屍荒野了。
洛雲溪跪在石碑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她想開口說些什麽,終歸卻是無言,只将手上戴着的玉镯摘下來,埋在了石碑之下。
那是她成親之前,洛樊給她的,孟君婉的遺物,如今,便讓他們同眠罷。
“走吧”
洛雲溪輕聲說了句,綠瑤将她攙扶了起來,踏上馬車。
馬車順着來時的小路一路向前,不一會就到了湘臨侯府。只是曾經的軒昂氣派再也不見,只有那歪掉了的匾額,似乎還在昭示着曾經的輝煌。
“幾位,這湘臨侯府可不是什麽好地方,你們可莫要在此多做停留啊。”
一個路過的大漢看見馬車停在大門外,好心的勸道。
“多謝這位大哥告知。”
那大漢見幾人似乎沒把自己說的話放在心上,遂不再多言,只是嘆口氣,搖着頭離開,畢竟是別人的事,自己已經勸過,他們聽不聽,便不關自己的事了。
洛雲溪一步一步的走向大門,門口的石獅子如今沒人打理,風霜雨雪之後,竟從頭部開裂,還有往下蔓延的趨勢。
洛雲溪的手一一拂過石獅子,大門,擦掉遍布的灰塵,這是她從小生活的地方,如今卻物是人非。
輕輕推開門,荒廢已久的院子裏,雜草遍野,不複當初。
洛樊的房間,洛銘的房間,還有,還有楚離的房間,洛雲溪挨個走了遍,卻再也尋不回當初的影子。
終于,洛雲溪走到了自己的院落,她将衆人都阻攔在外,獨自進了屋。
屋中擺設早已被人搬空,留下的唯獨一張塌,一張桌,還有破爛的帳幔。洛雲溪使了些力氣,想将翻到的桌子立起來,但她自小産後,身子虛弱,哪裏扶的動,終究是徒勞。
“倒了的,終究是倒了,就算用盡渾身解數,時光也不會倒流。”
聲音悅耳,不渾厚,也不尖銳,似珠落玉盤,風吹楊柳,帶着男性特有的味道。
洛雲溪擡頭,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寸容顏,桃花下初見的驚豔,巫山雲雨時的美好,最後定格的卻是他倒在血泊的那一瞬間,鮮血染紅了大地,好似烈火燎原般,将這世間所有都焚燒殆盡。
“雲溪,好久不見。”
在此時此刻,在這許多事發生以後,他對她說,“好久不見。”
那一瞬間,洛雲溪懂了,該懂的,不該懂的,她都懂了,好一個楚離,好一個黎國攝政王。
洛雲溪笑了,笑的悲戚。
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許久以後,洛雲溪再次見到這個讓自己魂牽夢萦的人,可她不知,自己是該愛還是該恨。
洛雲溪一直希望那一日是自己的一場夢,醒來時,她還是她,湘臨侯府還是巍然凜凜的立在帝都中央,而楚離,依然還是那個楚離。
可她今日見到了楚離,知道他還好生生的活着,而且就站在自己面前,洛雲溪突然覺得,他還不如在那日就已經死了的好。
“是啊,好久不見。”
洛雲溪輕聲的開口。
楚離拿出了一壇酒,洛雲溪認得,正是那日他們一起埋下的桃花釀。
“這桃花釀該啓封了,雲溪可還記得當日的承諾?”
洛雲溪自然記得,可她改了主意,物是人非,當千帆過盡,人總歸是會變的。
楚離向前走了幾步,牽起了洛雲溪的手。
“雲溪,跟我走可好?”
洛雲溪擡頭,走?去哪裏,黎國嗎?
她笑。
“楚離,你是要我跟一個害我家破人亡的人白首嗎?”
楚離牽着洛雲溪的手抖了抖,好似碰到了什麽燙手山芋般,突地放下。
“雲溪,你不肯原諒我?”
“沒什麽原諒不原諒的,你為你的國,我為我的家,立場不同而已,只是,事到如今,我們再也不可能了。”
洛雲溪從腰間拿出那支白玉梅花簪,仔仔細細的瞧了,有不舍,有難過,然而,終歸是回不去了。
洛雲溪狠狠的将那簪子摔在地上,簪子落地,應聲而碎。洛雲溪感覺自己的心也一起碎裂開來,她捂着胸口,盯着楚離,一字一句的道:“緣起于此,緣滅于此,從今往後,你是你,我是我,僅此而已。”
楚離的臉色瞬間蒼白,他盯着地上的簪子碎片,徑自低語:“真的,回不去了嗎?”
洛雲溪沒答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她沒能看見,楚離蹲在地上,一點一點的撿起那簪子碎片,也沒能聽見楚離那最後一聲嘆息。
這世上只一個楚離,也只一個洛雲溪,沒有誰會為了誰丢了自己。楚離為了他的國,害洛雲溪家破人亡,洛雲溪為了洛家上下百十口人,再也不能同楚離一起。
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可相見争不如不見,如果沒有這次見面,楚離會永遠的留在洛雲溪的心間,他的面貌永遠定格在初見的那一剎那,在開滿桃花的春日,綻放着那一束陽光,照在人的心間,仿佛這世間所有的美好,都停留在那一瞬。
可世上終歸沒有如果,他們到底是相見了,在洛雲溪以為楚離已經徹底死掉後的某一天,他們相見了,然後這世間所有的陰謀都無所遁形,他沒死,但所有的人都死了。
人若無心,是不是就不會痛,可洛雲溪已經沒了心,為何還是痛?
門外的侍衛站成一排,綠瑤站在首位,見了洛雲溪,松了口氣。
洛雲溪點了點頭,幾人踏馬上車,她不想回皇宮,可也沒別的地方可去。
路上風景依舊,看風景的人心思難測。
“綠瑤,你說,人活着是為了什麽?”
綠瑤将洛雲溪的頭靠在了自己的肩上,輕輕的拍着。
“大小姐,人生有無盡的苦楚,亦有無盡的歡樂,也許只有歷盡了苦難,方能得到幸福。”
“綠瑤,你的幸福是什麽?”
“我的幸福,就是希望大小姐幸福,只要你開心快樂,那麽我的人生就無憾。”
“綠瑤,謝謝你。”
洛雲溪安心的靠在綠瑤的懷裏,慢慢的閉上眼,她做了一個夢,夢中她回到了從前,爹、娘、雲萱、洛銘,甚至是雲傾,他們都在一起,快樂幸福的生活着。
洛雲溪是被一陣打鬥聲驚醒的,她擡頭看着抱住自己的綠瑤。
“發生了什麽事?”
綠瑤有些緊張,額頭都是汗,她雙手抓着洛雲溪的肩膀。
“大小姐,一會兒我帶你跳車,然後你什麽都不要管,直接向西走,能走多遠走多遠,會有人接應你的。”
“綠瑤,你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
綠瑤沒回答,将洛雲溪往懷裏緊了緊,縱身躍下了車。
洛雲溪看的分明,不知道哪裏來的一夥人,與皇宮的侍衛戰成了一團,看不出那頭占了上風,洛雲溪再要仔細看看,卻被綠瑤一推。
“快跑!”
聲音歇斯底裏,現場很混亂,洛雲溪來不及思考,直接向西跑去。
她跑了一段距離後,發現綠瑤沒跟上來,然後她回了個頭。
“這世上真的沒有人能陪自己到最後”。
這是洛雲溪那一剎那的想法,她不知道自己在看到那刀插入綠瑤胸膛時,第一個想法為什麽會是這個。
綠瑤的眼睛還看着自己,亮晶晶的,沒有一點痛苦,可她再也不會笑了,不會剝瓜子了,她也同所有人一樣,扔下自己不管了。
洛雲溪突然不想跑了,她跌坐在地上,什麽也不想管了,不管是誰也好,來将自己殺掉吧,死掉了就好了,再也不用管這世上的是是非非,死掉了,就不用經受這些苦難了,死掉了,就可以同爹娘,同綠瑤,同所有的人在一起了。
看,那個人來了,那是誰?她不認得,不過無所謂了,因為她看見那個人拿着一把刀,多好,只要一刀,一刀就好,所有的痛苦,愛恨,就都消失了。
“洛雲溪,你醒醒。”
這又是誰?是誰在喊自己,洛雲溪看不清,眼前只有一片紅色,是鮮血嗎?還是別的什麽?
洛雲溪無意識的伸出手,觸碰到了那一片紅,異常溫暖。
☆、結束
洛雲溪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簡陋的房間裏,她四下看了看,确定自己從沒來過,正好奇這是什麽地方的時候,一個人進來了。
那一身騷包的大紅色,讓洛雲溪險些掉下淚來。
“已經沒事了。”
沈世康環住洛雲溪的肩膀,輕輕的說道。
“綠瑤呢?綠瑤呢?”
洛雲溪突地想起了綠瑤,她抓住沈世康的衣服,聲音近乎嘶吼。
“雲溪,你冷靜一下。”
沈世康将洛雲溪的雙手掰開,卻說不出別的話。這個時候,安慰的話,并起不到什麽作用。
洛雲溪被沈世康的吼聲震驚了一下,一下子靜了下來,她雙手抱膝,把頭深埋在膝間。
沈世康知道洛雲溪的心情,他也能夠理解,所以他此刻沒有說話,只是一下一下的輕撫着洛雲溪的肩膀,希望能給她一點安慰跟希望。
洛雲溪的悲傷,有的人能感同身受,但更多的人卻沒有任何感覺,個人的情感,在這個世界上,顯得那麽的渺小。
每天都有人在死去,這個人或許跟你有關,或者無關,但你的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悲傷也好,難過也罷,終究沒有辦法擋住你前行的路。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或者是一片樹葉落在了平靜的湖面之中,或者是昨夜滿樹的桃花突然謝了滿地,又或者什麽都沒有發生。
洛雲溪擡起了頭,其實她現在并不想擡頭,但她還是擡了起來,沒有人知道她剛剛在想寫什麽,是與綠瑤有關,與湘臨侯府有關,或者與明非,與楚離有關。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現在還活着,雖然悲傷,但确确實實還活着,逃離了皇宮,逃離了那個人。
“你怎麽在那?”
看着眼前穿着那一身大紅色衣服的人,洛雲溪問出了一句話。雖然那紅衣晃眼,像極了那日她與楚離身上的喜服。
“我在等你。”
沒有太多的話,只一句,“我在等你”,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包含了太多的感情,可洛雲溪知道,也很确定,沈世康,他不愛自己,他的心,早已給了多年以前,那個能釀出甘露飲的女子。
“為什麽?”
“因為我們都在等你。”
說話的人,不是沈世康,洛雲溪不知道屋中什麽時候多出了一個人,直到他說出這句話。
一霎那,洛雲溪仿佛看見了一個男孩,那一年湘臨侯府的桃花,開的很盛,飄灑在空中,美麗的讓人難以形容,女孩帶着男孩,在這美麗的風景下,玩耍,打鬧,男孩總是拽着女孩的裙裾,口齒不清的喚着“阿姐,阿姐”。
這世上有什麽人能夠輕易撩撥到你的心弦?是以為死去了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是本來活生生的人突然死去?還是許久不見的親人的歸來?
這一天,發生了太多事,讓洛雲溪始料不及,她終于承受不住,眼淚順着眼角突然滑落,不知瓢潑大雨,而是涓涓溪流,就這樣毫無征兆的,流了下來。
孟君婉死的時候,五歲的洛雲溪被洛樊捂住了雙眼,雖然看不到,她卻清楚明白的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所以在未來的十五年間,她不停的做着那樣的夢,但她沒哭。
她大婚的那日,偌大的湘臨侯府轟然倒塌,洛樊身死,還有她以為的楚離死去,她悲傷,她痛苦,她的心好似撕裂般疼痛,但她沒哭。
她的眼淚一直很值錢,值錢到這些事情都沒辦法讓它流出一滴,但此刻,她哭了,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真真切切的哭泣。
不是因為綠瑤的死去,也不是因為洛銘的出現,她只是想哭而已,她也該哭一場了,事實上,她也是這樣做的。
洛銘同樣沒說話,他不知道此時此刻,他應該說什麽,或者,他應該去抱住洛雲溪,然後與她一起哭一場,但他終究什麽也沒做。
他再也不是曾經在湘臨侯府嬉笑怒罵毫不顧忌的大少爺,不是那個貪吃好玩的孩子,他是洛銘,是某個鄉間小鎮裏走出的小木匠,是在大軍壓境時沖鋒陷陣的大将軍。現在,他是為了救出阿姐,為了洗刷冤屈的正義之師。
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長大的?是被親娘下毒被迫離開洛家時,還是在外殺敵聽說洛家被誅時?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來了,帶着他最忠心得意的部下,帶着淩厲的刀鋒還有洛家的冤魂,那沖天戰意所指的方向,是華國最高的寶座。
“阿姐……”
一聲輕喚,叫醒了洛雲溪的夢,叫停了她的眼淚,然後他看着那少年,一步一步走到身前。
“你可曾後悔?”
婚禮前,明非曾問過洛雲溪,你可會後悔,洛雲溪說不會,可到最後她卻後悔了。
如今,洛銘同樣問她,可曾後悔?可洛雲溪得不出答案,後悔什麽?後悔那桃花下的初見,還是後悔被那落華山上從雪中走出的人攝了心魄?又或者,是那一次的巫山雲雨,可這些都是那般美好,美好到讓人忘記了那背後暗藏着的陰謀。
洛雲溪猶豫了,她沒看洛銘,也沒說話。
“阿姐,這是你的選擇,所以,即便是踏着累累白骨,也請你走下去。”
這是洛銘留給洛雲溪最後一句話,然後洛雲溪再也沒見過他。
他就這樣從這世間消失了,就像曾經他離開洛家那般,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也許,他帶着他的軍隊在邊境與黎國大戰,也許,他進了皇宮刺殺明非失敗被擒,總之,他不見了。
沈世康照看了洛雲溪一些日子,便離開了,他說他想阿寧了。
洛雲溪知道阿寧是誰,即便她從沒見過,她能猜想的到,多年以前,小小的沈世康背後的那個小女孩,她吃力的拿着酒壇,做着她最愛的酒釀。
然後,在明月樓建成後,那個傳奇般的女子,留下了那一紙酒方,離開了這個塵世,任憑男子怎樣呼喚,也不曾回頭。
從此,男子愛上了紅衣,因為女子最愛紅衣。
沈世康走後,洛雲溪在這間破房子裏住了下來,偶爾,她也會下山,買些吃用。
然後,她會得到一些消息,比如,皇上駕崩,太子繼位。比如新皇登基後第一件事,不是大赦天下,也不是誅殺豪強,而是尋人。
華國第一美人,曾經的侯府嫡女,那注定孤絕無依的人。
洛雲溪不理會外面的風風雨雨,吃着飯,睡着覺,過着最簡單的日子。
她不再是養尊處優的官家小姐,而是這山間最普通的婦人,沒事曬曬太陽,種種花草,哦,她還遇見過一個男子。
男子并沒讀過什麽書,樣貌有些粗犷,是最淳樸的農民,他幫她挑水,種菜,洛雲溪心想,就這樣吧,這樣也挺好。
男子每日上山砍柴,攢了許久的銀錢,去山下的集市上,買了一支簪花,因為他覺得女子那麽美,帶着這個一定很好看。
那支簪花的做工并不很好,卻讓見過無數珍寶的洛雲溪紅了眼眶,她突然想起曾經,有那樣一個男子,他有着仙人般的容顏,蠱惑人心的力量,他送了她一支白玉梅花簪,他要她做自己的娘子。
事實上,她差一點就做了那人的娘子。
洛雲溪看着那支簪花,慢慢閉上了眼,她想了許多,然後她拒絕了那個男子,她本不該與人有任何交集的,平靜的日子,竟然讓她忘記了她頭上懸着的那把利劍。
“孤絕無依。”
從出生起就跟着她的那四個字,是這世間最惡毒的詛咒,她掙紮過,但失敗了,所以,她該放棄了。
洛雲溪搬了家,沒有什麽行囊,簡簡單單的一個包袱,還有沈世康給她留下的一點銀錢,她留了一些給那男子,然後獨自一人上了路。
沿途的風景很美,美到讓人窒息,比那一年湘臨侯府的桃花美了不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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