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普若寺的老和尚
第二天一早,大房四口人齊聚德福堂。之前因為給程氏守孝,老太太免了沈汀和小程氏的晨昏定省,後來也沒讓恢複,因此兩小在楚氏面前頗有些拘謹。
不過小孩子嘛,想着要出門玩,再怎麽拘束也忍不住時不時的笑起來。老太太之前也是看不慣他們畏畏縮縮的樣子,幹脆眼不見為淨,如今這樣帶着笑意,竟然也順眼了不少。
大家随意吃了幾口點心就坐上牛車出門了。這一趟是專門帶大房去還願的,便沒讓範氏和沈清漪跟着。五個主子并婢女奶媽婆子分了三輛車才坐下,還有家丁車夫若幹,浩浩湯湯的好不熱鬧。
普若寺在京城的西郊,牛車慢慢悠悠的走,林菁被颠的有點不适應。天知道這個年代還是用的實心木頭輪子,前兩天回門還好些,一來距離不遠,二來只在京中,路面平整,不像到了京郊就坑坑窪窪的多了起來,牛車簡直像是開了震動模式。
和她同車的小程氏看出她臉色不對,默默的從袖口掏出一個小荷包,裏頭居然是些腌制的陳皮。林菁大大方方的接過來,對小姑娘道了謝,撚起一絲放在口中慢慢嚼着,倒是好受了不少。
大約走了半個多時辰,一行人總算到了目的地。普若寺是京中最大的寺廟,一直香火鼎盛人氣滿滿。車夫很有經驗的将牛車停在了寺前臺階不遠的樹蔭下,婢女們打起傘,扶着主子小主子們下車。
寺廟上空隐約有煙霧缭繞,廟門前人來人往,還有不少貨郎在叫賣,寺裏的合上們也不驅趕。有家丁開道,林菁和沈安侯一手拉一個小的,一家人跟着熟門熟路的楚氏直接從前殿往後去,一直到了一排禪房的門口,這才有知客僧過來行禮問好。
楚氏昨日已經送了拜帖,知客僧直接領着他們去了宏廣大師會客的禪室。這位大師看着不胖不瘦,個頭不高不矮,也沒什麽讓人過目難忘的特殊氣場,若不是光着頭穿着青灰色的僧衣,只怕會被人當做一個普通老農。
互相行禮問好之後,楚氏隐晦的說明來意:“之前多虧大師點化,信女才為長子覓得良妻,如今一來是還願,二來還請大師再看一看,我兒如今是否已經沒了大妨?”
今日随楚氏來的婢女除了聽琴外還有另一個大丫環青棋,就見她從袖子裏摸出禮單,雙手捧給這位大師,口中利落的說道:“我們太夫人給寺裏添香油五十斤,米面兩百斤,銅錢一百貫,謝佛祖庇佑沈家。”
大師毫不做作的将禮單接了過來仔細看了看,這才撫着花白的胡子笑道:“老夫人如此敬佛,佛祖自然庇佑您家,恩澤您的子嗣。”
如此接地氣的聊天法子讓原本做好了準備硬抗瞌睡的沈安侯一愣,和尚不應該是每句話都“阿彌陀佛”開頭,最後“善哉善哉”結尾,中間還要說的不清不楚似是而非嗎?這種“我收禮了肯定給辦事兒”的态度可真特麽的讓他喜歡。
發現沈安侯眼睛一亮,大師也認真看他:“我見這位施主器宇軒昂,身邊有瑞氣環繞,想來就是府上大老爺吧。”
沈安侯拱拱手,覺得不對又改為雙手合十:“正是,在下沈放,見過大師。”
“豈敢豈敢。”老和尚也很有禮貌的合十躬身,又轉頭看林菁:“這位夫人與大老爺成鸾鳳和鳴之氣,有旺夫旺子之相,可是府上的大夫人?”
林菁叉手于腹部,微微的鞠躬颔首。
老和尚轉身看楚氏:“貧僧見大老爺印堂有紅光,周身氣運明快,顯然最近過的很不錯,想來之前的祟患已經全部破除,真是可喜可賀。”
楚氏聽到這話就松了口氣,趕緊謝了大師,又讓這兩口子帶着孩子出去玩,等人走了自己和大師說悄悄話。
“大師您不知道,這三天我大兒是真變了挺多,雖然是好事兒,可我這心裏總是有些不得勁兒,還是聽大師你這麽說了才安下心來。”楚氏雙手合十的念了句佛,又小心翼翼的問:“那大師可知,我兒突然知道了些原本他根本沒學過的東西,又是何原因?”
大師哪裏知道還有這一出,只是不能自己給自己打臉吧。想了想,細問:“可是與大老爺平日行為完全不符,或是有礙瞻觀之事?”
認真想了想這幾天老大的表現,楚氏搖了搖頭:“那倒不是,我兒行為舉止和往日一樣,并無異狀。只是您也知道,我們這種人家平日裏可不能讓大老爺們下廚,可昨兒我老大竟然在大廚房裏做了不少好菜。”楚氏雖然信任大師,不過餃子什麽的太複雜,她就春秋筆法帶過了:“除此之外就是變得更外向了些,脾性也好了不少。”
“大老爺本就是外向的人,不過之前被郁氣纏繞,心生祟念,又拖的久了才成了祟患。”宏廣大師的理論是一套一套的,“如今大老爺以紅鸾星運破了祟患,自然要變回以前外向的樣子了。”
老太太連連點頭,他大兒子以前可不就是這麽能跳,還倔強,變成那個龜縮澹懷堂的樣子才是不正常呢,如今這樣可不是如大師所說,是破了祟患重新變好?
“至于突然知道些以往沒做過的事兒,也是有可能的。”大師摸着胡子接着給老太□□心:“一種可能呢,大老爺獨處這段時間看了些書學了些東西,您老不清楚,如今表現出來可不就是奇怪了嗎?”
看出老太太似乎要反駁,大師做了個手勢,自己接着說:“再者還有一種情況,佛家叫做宿慧。您可知我佛門就有七葉迦佛祖,本是一個放牛娃,一天宿慧覺醒,口誦百部佛經典籍,後來功德圓滿白日飛升。”
這個是佛教很出名的典故了,老太太自然是點頭表示聽過,宏廣大師就笑:“宿慧便是如此,許是大老爺上輩子本做過這些,或看過什麽,原本到這世本該塵緣盡忘,卻機緣巧合的想了起來,可不就是‘生而知之’,突然就會了麽?”
這個解釋完全說的通,老太太立刻就信了,只是還有一個疑慮:“這宿慧覺醒對我兒可有妨礙?”
宏廣大師大笑:“您盡管放心,非前世有大功德,今生有大氣運之人不能得宿慧,這可是大喜事啊。”
這話說的有理有據,楚氏聽的心花怒放,連連謝過宏廣大師。大師自然是淡定的表示都是小意思,高人風範妥妥的。
沈安侯和林菁哪裏知道老和尚在他們不知道的情況下給做了背書不說,該硬生生把大老爺拔高到了有功德有氣運的位置上,他們此刻正領着兩個孩子在廟裏轉悠,也不管是什麽佛,看見就拜一拜上柱香。
這個時代雖然佛教道教盛行,但無論規模還是系統程度都遠不如兩人曾經所在的年代,無非是看個新鮮罷了。一路走到了最後的彌勒殿,這裏卻出了些亂子,一名赤紅雙眼的男子持了斧頭在發狂,僧人們也不敢近身,游客們更是吓了一跳。
那男子還在咆哮:“我敬佛,一年三節從不忘進貢,每日早晚念箴言,不敢吃葷腥,可是佛祖呢?佛祖在哪呢?我全家橫遭匪禍的時候他不在,我妻子難産一屍兩命的時候他不在,如今我重病在身命不久矣,他還是不在,這樣無情無義無用的佛祖,枉費我一番供奉,卻又有何作用?既然沒用,我也要死了,不怕佛祖報複,就當是拉着你墊背!”
他這話說的是情真意切,揮舞着斧頭就往上沖,寺裏的和尚們尴尬了。他們用木棍架着不讓他靠近佛像,卻不敢真下手揍他,人家怎麽說也是苦主,真打出個好歹來,他們陪些銀錢還好說,被人造謠壞了名聲可就慘了。
這動靜不小,連在後院的宏廣大師和楚氏都出來了。這人眼見着越來越狂躁,和尚們攔他越發費力,沒想他頭一轉看到了老和尚,怒氣值瞬間暴漲:“就是你,你說修行得好報,說我前世有罪孽才會今生福薄,要敬佛供奉才能得佛祖庇佑,可如今呢?為什麽我越敬佛,日子卻過的越慘?”
看着大斧子越來越近,宏廣大師魂兒都要飛了,哪裏還說得出話來。站在她身邊的楚氏那是無妄之災,卻也吓的腿軟。
關鍵時候,一條長棍破空而出,準确的擊在那男子的胳膊肘上,他手裏的斧頭瞬間落地。接着就見這長棍在他腿彎一點,讓他打了個趔趄,那持棍的男子正好上前,随手在他脖子後輕輕巧巧的一碰,人就軟軟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這一連串的動作不過瞬息之前,等周圍的人轟然叫好,那人已經和他身邊的年輕婦人上前摻起了楚氏,可不就是沈安侯和林菁兩口子。楚氏扶着兒子的胳膊似悲又喜,他的大兒以前就是這麽文武雙全,一手好棍法連老聖人都稱贊有加。
有熱心的人已經上前摸了那鬧事之人的鼻息,顯然還喘着氣,寺裏的和尚們趕緊将人擡去後頭的禪房休息,還貼心的請了大夫。大家沒了熱鬧可看,自然慢慢散去,老和尚擦着大光頭上的汗珠子沖沈安侯連連道謝:“大老爺不愧是有功德之人,這次多謝您施以援手。”
有大功德什麽鬼?就記得《封神演義》中“你與我佛有緣”的靈山撿漏二人組的沈大老爺只能尴尬的笑笑,不過他看大和尚确實挺順眼,既然出手了幹脆刷一波名聲,于是咳了一聲:“不如我給您提副對聯如何?”
如何?當然是好啊!就算沈大老爺的字再醜,寫的對聯再不像話,大和尚也能端着笑臉給他吹捧上天。林菁倒是大概知道他要寫什麽。果然擺開架勢之後,林大老爺大筆一揮就抄襲了他們那個時空中鼓山湧泉寺的那副對聯:手中只一金元,你也來,他也來,不知給誰是好;心中無半點事,朝來拜,夕來拜,究竟為何理由。
這對聯簡直太貼切不過了,拜佛這種事情本來就是各憑心意,他們也從不強收信徒的供奉,至于佛祖保佑不保佑你,那佛祖也忙得很,不是誰都能照顧來的啊。
林大老爺的書法那是跟着太子太傅學了十年練出來的,筆力遒勁飛揚大氣,沈太夫人如今看沈安侯真是哪哪兒都好,這熟悉的字體,這滿身氣勢,他的好兒子是真的又回來了。
老和尚更是激動的滿面通紅:“這副字就挂在彌勒殿的柱子上,不,得用刻的,刻完了刷金漆!”
這可是最高待遇了,沈安侯莫名覺得今天這個叉叉是不是裝的有些過頭,不過穿古代抄後世什麽的,小說裏不都這套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