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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只聽有人道:“快、快,後園出事了,有人拿了刀,要造反啦!”

明瑰起身,問伶俐:“什麽事?”

伶俐在外頭與人說了幾句,過了一息,回說:“小姐,聽說後園裏有個人罵了小姐是醜八怪,夫人聽見了,發了脾氣,正要攆她走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婚禮篇章啊,昨天這短短幾千字,我要不行了,這叽哩哇啦的首飾頭面,我還特意去查看了一下明朝婦女的頭面,包括分心、掩鬓、小簪這些,一套約為十二三件,富貴家庭,或者更講究的,一套頭面大概有二十多件。

作者心有餘而力不足,寫這些一圈黑,實在不精通哇......

甚麽,作者精通甚麽,難道不是,樣樣不通?

錯了,作者還是很會作故事的,對,就是這樣。

☆、蘇幫菜

“你個臭不要臉的, 竟然敢說範大人家的小姐是醜八怪......”

“我哪裏有說範家的小姐是醜八怪, 你莫要造謠,你哪只眼睛看見了, 你又哪只耳朵聽見了?”

“我呸!敢做不敢認的孬種,你說範家小姐是醜八怪,我兩只眼睛都看見了, 兩只耳朵也都聽見了!”

“你莫要造謠, 再污蔑我也沒用,你們春意鬧的菜誰要吃,吃了也要鬧肚子!屆時來赴宴的通通都是達官貴人, 這些貴人們吃壞了肚子你能負責?”

“吃我們的菜才不會壞肚子,看看你們的醬,那顏色都不對,還是我們春意鬧的醬好, 你們得月樓也就配蒸蒸點心......”

“我們就配蒸點心?我看你們春意鬧只配拌涼菜,拿着醬汁往冷菜上澆上一澆,也就完事了。”

範夫人趕到後園的時候, 兩邊的廚子領着各自幫廚的夥計劍拔弩張,恨不能刷起袖子當場就幹一仗。春意鬧的三個大廚皆着青色衣袍, 後頭領着的三個夥計也都是青衣小帽,其中一人菜刀往案板上一剁, “正好,範夫人來了,那就叫範夫人評評理, 得月樓的廚子說你們家小姐是個醜八怪,這得月樓如此招人讨嫌,範夫人快點趕他們回去。”

得月樓的師傅帶着夥計們都着寶藍的衣裳,領頭的那個師傅道:“事情并非如此,當時是春意鬧在‘奔月’這道菜上用蘿蔔雕了一個兔子,又說還缺一個嫦娥,他們雕不出來,便敷衍了事。我們的人瞧見了那不成形狀的嫦娥,說了一句‘醜八怪’。這話是說那菜裏嫦娥的,并非說貴府的小姐。”

領頭的師傅話說的清楚,範夫人瞧了一眼幫廚的嫂子,“可是如此?”

那嫂子點頭,“沒錯的,是這樣的,寶師傅沒說錯。”

得月樓與春意鬧一行各出了六人到範府做宴席,得月樓領隊的師傅姓寶,家中三代都是廚子,據說他爺爺還曾經在蒙古人的庭帳裏效勞過,并且深得蒙古皇帝的賞識。後頭大軍打到大都,蒙古人頭也不回地跑了,寶老爺子才從大都回了蘇州,安居下來。

寶家過去也是有間酒樓的,後來得月樓開起來,聽說那位神秘的東家特意去請了寶老爺子出山,但後頭只請來了寶老爺子的子孫輩兒,這位領頭的寶師傅便是寶老爺子的兒子,寶山。

兒孫都去了得月樓,寶家的酒樓也關門了,為着這一樁,多少人暗地裏揣測得月樓背後的東家是誰,又究竟花了多少錢說動了寶家的人出來坐鎮得月樓。

畢竟寶家不缺錢,自己又開着酒樓,自己做東家總比替人幫傭要高尚得多。

得月樓這一邊說得有頭有尾,範夫人捏着帕子,轉身去瞧春意鬧的案板,那上頭呼啦啦擺了一長串,就是不見那雕壞了的嫦娥。

幫廚的嫂子也甚為機靈,她指着最角落的那一盤拔絲紅藕,“夫人,那盤就是‘奔月’。”

範夫人走過去,端起那盤子拔絲瞧了瞧,裏頭蘿蔔雕的兔子還成個樣子,可那嫦娥,若不是先前說了嫦娥奔月,還以為那白乎乎的只是個立着的樹樁子。

範夫人面色不好,這樣的菜,端給誰吃?是拿給南直隸都察院的佥都禦使吃,還是拿給五軍都督府的後軍大都督吃?

兩邊的廚子都站着,春意鬧這邊負責的師傅姓蘭,聽說是關絲絲關大老爺重金從京城請回來的,據說祖上是出過禦廚的。若問是哪朝哪代,蘭師傅則說,朝代太遠,記不清了。

前頭的寶家是确确實實為蒙古一朝服侍過的,到了蘭家,則說不清了。大家都嘲笑關絲絲糊了眼睛,看錯了人,但關絲絲卻一意孤行,堅持讓這位蘭師傅在春意鬧的後廚裏做話事人。

“蘇菜炖、焖、煨、焙、烹、炸、炒、蒸,咱們樣樣拿手,如今只是雕不好個嫦娥,又不影響這盤菜的口味,最多将這嫦娥拿掉就是了。”春意鬧這邊有師傅說話,“看,拿掉嫦娥,擺幾朵花兒,也是一樣的。”

那頭有人笑,“那還叫甚麽‘奔月’,不如就叫‘兔子野草吃拔絲’?”

說完,有一陣短促的笑聲,衆人瞧過去,只見春意鬧裏有個夥計自己‘哧哧’笑了出來。得月樓這邊有人道:“做不好宴席就快快回家去,省的在這裏耽誤功夫。”

雕壞了嫦娥的那個師傅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見有人笑他,一時間臉上挂不住,面色又青起來。範夫人擱下那盤子拔絲,轉頭問蘭師傅,“這菜總之是不能要了,您說補上個甚麽菜吧?”

範夫人已經給足了春意鬧臉面,照她原先的想法,就是全權交托給得月樓操辦。後頭不知關絲絲與範大人怎麽協商的,春意鬧硬是插了一竿子進來。這下可好,時間已經不多,春意鬧的手藝又這樣無法見人,範夫人簡直要捏碎了手裏的帕子。

春意鬧做主的就是那位很有些傳奇的蘭師傅,他四十上下,很是削瘦,見範夫人問他,他動了動薄成一片的嘴皮子,說:“何須換菜,既然得月樓會雕,那嫦娥就交給他們雕好了。”

“‘嗤’,想得美,你們的菜,憑什麽我們來雕,那菜是你們的菜單子,又不是我們的......”

宴席上的菜都是有出處的,每桌上的菜略有不同,但大致一樣,為了區分開兩家酒樓的風格各有不同,關絲絲還同範大人出了主意,說:“咱們用不同的盤子裝菜,紅盤子就是得月樓的,我們春意鬧的菜就統一用甜白,兩家的菜盤子都由我閱微齋出。”

關大老爺出了主意,範大人同範夫人商議,最後範夫人又去與得月樓的寶大師傅說,最後好一通來回,兩邊都同意了。

後頭下了定論,每桌第一輪八個涼菜,得月樓四個,春意鬧四個,接着十六道熱菜,得月樓八個,春意鬧八個。最後一輪,得月樓包辦了八種蒸點,春意鬧則提供兩道湯品和兩盞甜盅。本來已經安排得很好,範大人亦是滿意,只有範夫人覺得這桌席着實浪費了些,一則一桌只坐八人,根本吃不了這麽多飯菜,二則大大加重了飯席的花費。

原本範府向得月樓訂的桌面酒席,含了酒水,計十八兩銀子一桌,那席面其實已經很能見人。後頭這麽一改,如今等于兩邊的桌席端上一桌,最後算下來,總價幾乎翻了一番,要三十五兩銀才辦得下一桌。範夫人私下裏同範大人嘀咕過幾回,說在喜宴上花費太大,說了兩三次,範大人便斥她:“無知婦人,無知婦人吶!”

其實範夫人并不是範大人嘴裏的無知婦人,她也是官家小姐出身,家裏的幾個姐姐妹妹都嫁給了南直隸的官員,朝廷遷都後,姐妹們四散各地,有的随夫君入京,做了京官的太太。有的外放去別處,最遠的那個去了陝西,在戶部設在陝西的糧倉做事。她自己則跟着範錫夕住在揚州,直到舊年明瑰議親,範錫夕才得了提拔,高升一步到蘇州做了知府。

範大人這樣說她,範夫人并不是心疼錢,也不是小氣不肯撐門面,她同範大人說:“你如今是個知府,知府是什麽,上頭有巡撫大人,下頭有師爺小吏,你嫁個女兒,又這樣鋪張,教人家看見了怎樣想?”

範大人回:“能怎麽想,他們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南直隸的大官都來了,誰來管我?再說了,我是嫁女兒,酒席擺好一點,哪個說得我?”

範夫人本就對春意鬧突然插一筷子頗有微辭,如今春意鬧馬前失蹄,她拿帕子點自己的嘴角,“這盤子見不得人了,至于怎麽處置,還請貴樓自己拿個主意。”

春意鬧幾個師傅一對眼,主家擺明了不管這事,又說這菜不好,叫他們換,可這菜哪裏是這麽好換的。之前他們與得月樓對菜單子的時候,就一一協商過了,幾熱幾冷,怎麽搭配才能不重複,也不與對方撞上。這下可好,自己這邊要換菜,得月樓也要跟着換了。

果然,得月樓那邊一個夥計道:“咱們不換菜,這菜咱們已經都訂好了,也同市集裏說好了,咱們要甚麽菜,不要甚麽菜,都是不好改的。你們要換便換,不要與我們撞上就行。”

春意鬧這邊一個戴小帽的夥計道:“讓你們幫忙雕個花,你們不同意,我們換菜,讓你們跟着換,你們也不同意,樣樣都不同意,你們怎的這自私?”

“自私?怎不說你們春意鬧技不如人,當時分熱菜,你們非要搶了松鼠魚去做,那時你們怎麽不大方一點,怎麽不讓給我們?”

定制熱菜之時,春意鬧與得月樓各上了一個單子,兩家裏頭都有一道松鼠鳜魚,一家說自己的松鼠魚是看家名菜,一家說自己的魚名震江南,簡直要将杭州府的樓外樓壓下去。

兩張單子一道菜,兩家都咬定青山不放松,都說是自己的看家本事,絕不肯放棄,也不肯讓給對方。但一張桌子一個席面怎麽能有兩道一模一樣的菜,最後一商議,兩邊抓阄,十六道熱菜,兩邊各抓了八個。

最後春意鬧口中豔壓樓外樓的名菜松鼠鳜魚終于到了他們手中,他們抓到八個菜,分別是:原汁八翅、荷葉粉蒸肉、西瓜雞子、白汁元菜、焖肉豆腐、碧螺蝦仁、松鼠鳜魚和雪花蟹鬥。

說起這松鼠鳜魚和雪花蟹鬥,在八月九月裏就是一道好菜,所謂八月桂花香,鳜魚肥而壯,而湖蟹,更是要金秋的好天氣。

如今是正月裏,河水剛剛解凍,抓了鳜魚上來,也找不到美滋滋的螃蟹。春意鬧一抓到這菜單子的時候,就說是得月樓故意陷害他們,這大冷的天氣,上何處去尋找螃蟹。

得月樓回說:“你們做不出來,旁人未必做不出來,只能說你們不會做。”

☆、春意鬧

為了這一張菜單子, 兩邊不知道吵了多少架, 又拍着桌子鬧了多少回。

“‘奔月’我們的确雕不好,那就這樣, 我們換一換,我們把奔月給你們,你們換一道菜過來, 可行?”

春意鬧的一位大師傅說話了, 範夫人去看得月樓,其實這樣也未嘗不可,大家總都是繞着一張桌子轉, 就莫要再生事端了。

得月樓的人沒有吭聲,都望着話事做主的寶師傅,範夫人也瞧過去,“寶師傅, 這樣的法子也行,與春意鬧換一樣菜,您同意不同意?”

寶師傅年紀不輕, 身材有些發胖,鬓邊也有了白發, 他動了動肉肉的臉頰,要開口說話。

大家都瞧着他, 範夫人也陪着笑臉,過了一瞬,在場衆人都只聽見他牙腔裏蹦出兩個字, “不換。”

這宴席究竟要遇上多少麻煩,搶菜單子打嘴巴仗,酒水打嘴巴仗,兩家酒樓就連上菜的順序和擺位都要争一争的。這下好不容易菜單子定了,春意鬧又出了問題,說不會雕嫦娥,要不然就換菜,偏偏得月樓咬死了嘴,不肯答應。

範夫人的嘴角抽了抽,她嘴邊上的泡又開始疼了,帕子一按上去,‘刺’的一下,血泡破了。範夫人低頭看帕子,秋香色的杭綢上有了一小灘血漬,範夫人盯着看了幾瞬,就要厥過去。

“娘......”

穿水青色掐腰小襖配丁香紫長裙的範家姑娘出現在後園裏,她扶了範夫人,道:“娘,您是不是累了,不如回房歇歇吧?”

“喲!”不知後園裏哪個夥計打了個口哨,“還說人家小姐是個醜八怪,這不是生的挺标致嘛!”

年輕的夥計們都是愛僑的,有些見了漂亮姑娘,便以為自己是浪子,一個道:“還雕甚麽嫦娥,這不就站着一個嫦娥,屆時這位小姐往堂中一站,誰還不說是嫦娥再現啊!”

“都給我閉嘴!”寶師傅瞧了自己得月樓的人,說:“沒有規矩,再說渾話,全部滾回去,得月樓今後也容不下你們!”

年輕的夥計們都安靜了,幾個大廚也不做聲,獨春意鬧那頭‘吱吱’笑,“啧啧,平日裏真瞧不出來,寶師傅好大的規矩。”

寶師傅低頭搓點心,旁邊兩個大廚也跟着炸圓子的炸圓子,雕花的雕花,幾個夥計也開始麻利的收揀案桌上的雜物。今日是試菜的日子,得月樓已經忙起來了,蘭師傅也道:“都別說了,打起精神來,好生做事。”

範明瑰扶着範夫人往前頭去了,闵夢餘就在前頭的回廊處,見到範夫人,彎腰道:“下官見過......”

範夫人連連擺手,“莫要客氣,你這大禮我可受不起”。話語間,竟似與闵夢餘很是熟悉。她問:“闵尚書歸了鄉,如今可還好?”

闵夢餘笑,“伯父前些日子還來了書信,說範大人嫁女,叫夢餘備上厚禮,替他老人家說一聲‘恭喜’。”

範夫人搖頭,“闵尚書客氣了,咱們家哪裏值得他老人家惦念,都是托魏北侯府的福......”

範明瑰攙着範夫人,在這邊低着頭,聽了範夫人的話,她輕輕看了闵夢餘一眼,闵夢餘也是笑,說:“夫人多心了,夢餘跟随範大人年餘,怎能不受大人關照,伯父心裏都有數的。”

範夫人搖搖頭,又嘆口氣,“你又哪裏受咱們的關照,是你關照咱們家還差不多,若不是你一路同老爺站在一處,老爺在蘇州府這知府也不會做的這麽安穩。”說罷,又拉了闵夢餘的手,“你是個好孩子,你也知道我和老爺就明瑰這麽一個孩子,将來如果......如果明瑰過得不順遂,還請你,還請你多照看她。”

範明瑰擡眉,臉色有些發紅,“娘,您說......您瞎說甚麽!”

範夫人不理她,只同闵夢餘道:“京城裏的時局變化萬千,我左右不過是個內宅婦人,老爺又是個糊塗的,将來若要出了什麽事,誰都幫不了這丫頭。看在你們往昔的情分上,請你多眷顧她,好嗎?”

闵夢餘沒有說話,輕蹙着眉。

“闵大人,伯母在這裏舔着臉皮,求你一聲,若明瑰不好了,請你幫幫她!”

說罷,範夫人低頭要給闵夢餘屈膝磕頭,闵夢餘連忙側身避開,“夫人快請起,快請起來,夢餘受不起。”

範明瑰更覺臉上似火燒,她揚起聲調,“娘,您這是做甚麽,闵家哥哥只是個蘇州府的小小同知,我要嫁去京城,就是死在魏北侯府裏了,闵家哥哥也不知道啊!您說,我要是不好了,他能做甚麽,哪裏又能救我!”

範夫人一把推開範明瑰,彎腿就要往闵夢餘跟前跪,闵夢餘眼疾手快,一把托住範夫人,道:“好,我應承您。”

範夫人起身時眼睛都是花的,淚水圍在她有些青紅血絲的眼珠子上,闵夢餘說:“您放心,我應承您,我應承您了。”

範夫人的眼淚滾滾而落,範明瑰被範夫人這一推,愣在了當下,讷讷道:“娘,您在說甚麽,您在說甚麽啊!”

......

雲娘拿起一套衣裳,拿起了又放下,媚春在旁邊坐着,“這件不是挺好嗎,為什麽不穿?”

雲娘撇嘴,“這衣裳紅彤彤的,人家瞧見,還以為我是新娘子呢。”

媚春回:“那再去買一件就是了,這衣裳的确紅彤彤,不好看。”

雲娘側過臉,“買一件不合算,穿這麽一回,還要去單買一件?”

媚春轉眼瞧伊齡賀,“少主,聽見沒,過幾日我們要去吃喜酒,沒衣裳穿,快點給錢。”

伊齡賀從懷中摸出幾片金葉子抛出來,媚春與雲娘對視一眼,兩人身手都靈活,一人伸手接了兩三片。

媚春說:“不夠。少主,咱們除了衣裳,還有頭面,還有禮品,這點金葉子,不夠啊。”

雲娘斜了媚春一眼,媚春睜着眼睛說瞎話,“少主,那個,那個那天人多,非常重要,你也不想我們跟着你丢人是吧,還是讓我們穿好一點,你也體面些。”

伊齡賀扯下錢袋,往雲娘身上一丢,道:“你們去買,多買幾件,餘下的給範家的作禮。”

雲娘與林媚春一道出了珍珠巷,那頭幾個小孩子探出腦袋來,媚春回頭去看,那幾個腦袋又縮了回去。

媚春轉過頭來,“哪來的這麽多孩子?”

雲娘搖頭,“不知道,年前就來了,不是本地的,聽着是鳳陽那邊的口音,蹊跷得很。”

媚春英挺的濃眉一皺,“鳳陽的?”

街角便有蒸饅頭的,還有豆腐腦,雲娘拿出一粒碎銀拍在賣豆腐腦的桌上,那婦人回頭笑道:“來了?要甜的鹹的?”

雲娘說:“要幾碗豆腐腦,餘下的買幾個饅頭,給那幾個孩子吃。”

那婦人收了銀子,“放心吧,我一會兒就給他們端過去。”

雲娘交代,“別說是我買的。”

那婦人也是識趣,甚麽都不問,只道:“我就說是我今日想早些收檔,這些都是我沒賣完的。”

雲娘轉身與媚春走了,媚春道:“做甚麽不告訴他們,你給他們買吃的,他們要念你的情啊。”

“嗤”,雲娘冷哼,“念情?我怕他們都是禍害,屆時別來禍害我就謝天謝地了。”

媚春回頭又看了窄窄的珍珠巷一眼,“鳳陽,那豈不是......?”

雲娘重重一咳,‘咳、咳’,“咱們那日穿甚麽顏色,我喜歡湖綠的那一套,你呢?”

媚春被雲娘這麽一打岔,回過神來,“哦,那個不好看,我覺得你穿丁香色好,就丁香色。”

兩個姑娘手挽手穿出小巷子去了大街上,一家綢緞莊裏,夥計迎上來,“二位姑娘買甚麽,咱們這甚麽都有,南直隸的料子,北直隸的花樣,應有盡有。”

媚春穿着深色的衣袍,将身子罩着,看不出來什麽名堂,那夥計直溜溜的看着她,媚春冷不防一眼掃過去,“看什麽?”

那夥計許是想不到林媚春這樣看人,他連聲解釋,“姑娘誤會了,這已經立春了,姑娘這衣裳暗了些,我是想瞧甚麽顏色合适姑娘。”

雲娘扯扯媚春,同那夥計道:“嗯,是已經立春了,這天氣不是還冷嗎,她便穿的厚了些,她怕冷。”

夥計賠笑,“是的,是的,是小的大驚小怪了,忘了姑娘們怕冷。不過這衣袍裙襖都是有講究的,比如那位姑娘怕冷,我們店裏新進了一套成衣,暖和又好看,姑娘要不要瞧瞧?”

媚春冷着一張臉,雲娘道:“看,我們看,你多拿幾套,我們選些漂亮的,過幾日要穿。”

“诶,二位姑娘稍等,小的這就去取。”

夥計轉頭就進了內間,雲娘看媚春,“你瞪他做甚麽,他又沒有得罪你。”

媚春甩開大辮子,嘟嘴道:“你還不知道吧,這也是關絲絲的産業。”

“關絲絲家的?這家新開的綢緞莊是關家的?”

媚春點頭,“聽說青棠的挂名舅舅就是開綢緞莊的,你說他們有沒有關系?”

☆、不可說

“關系?”

雲娘召了櫃面的一個夥計過來, 指着一匹雪青的杭綢道:“你這緞子怎麽賣?”

那夥計瞧了一眼, 回道:“原本是五十銅錢一尺,見姑娘這麽漂亮, 便算姑娘便宜些,四十七個銅錢一尺。”

雲娘将那匹杭綢一扯,一整張布料鋪展開來, 那夥計道:“姑娘好眼光, 這緞子是南京城的新樣子,還賣到北京城去,好多太太小姐們都喜歡......”

雲娘只笑, 并不說話。

夥計以為雲娘是嫌貴,又道:“本店今歲才新開張,姑娘喜歡的話,不若四十五個銅錢一尺, 當本店送給姑娘的人情,來日姑娘也好常來捧場。”

店家的話說得很漂亮,不料雲娘卻道:“你唬我了, 這塊料子哪裏值得這麽多錢。”

夥計揚起一邊眉毛,口若懸河, “姑娘這就不懂了,這杭綢乃用提花織機經線顯花, 您看這底紋,深淺有度,葷素相間, 穿在身上,那就是活色生香啊!”

周圍已經有人聚過來,一位太太湊過來,拿起那雪青的杭綢看了看,說:“的确漂亮。”又轉身對雲娘道:“姑娘你要不要,你不要的話,我買回去裁一件鬥篷,正好春日裏穿。”

那夥計笑吟吟的,“太太真是好眼光,這緞子這顏色咱們這只得一匹,整個蘇州城都是不多見的,太太穿了,保準與旁人不一樣。”

另一樁生意要做起來了,只聽雲娘說:“我不買,不過我勸這位太太也不要買。”

那位太太扭頭,“姑娘這又所為何事?”

雲娘擱下手裏的料子,“因為店家做生意不誠信,他們撒謊。”

夥計立馬回道:“我哪裏有撒謊?”

雲娘瞧着他,“你前頭說得不錯,這料子花式看上去的确是南直隸出産的,可你隐瞞了年份,這杭綢底字萬字紋,的确是由提花織機所織就,但近些年提花織機已經很少見,特別是在南直隸,如今大部分複雜的紋路都由緯錦的花樓織機所織,提花織機早已漸漸難尋了。”

雲娘頓一頓,“也就是說,如果你這料子是新式的,那就不是南直隸出産的,否則,你這料子就是舊物,起碼是十年前的舊物!”

周圍哄然,夥計紅着臉,“就是南直隸産的,我們沒騙人!”

雲娘道:“那好,既然是南直隸産的,你這就是十年八年前的緞子,人家是老黃瓜刷綠油,你是甚麽,老貨新賣?你賣老貨都罷了,為何還要收新貨的錢?你可知南直隸的雲錦,逐花異色,也不過五十個銅錢一尺,你說,你為什麽将十年前的杭綢賣得這樣貴?”

周圍人都瞧過來,七嘴八舌的,說甚麽的都有,“這料子竟然這樣舊了,存得不錯啊”。

有說,“看着不錯,你瞧那底紋,是不是有些龜裂?”

那頭回:“裂了?”

“是啊,裂了,這再好的緞子,擺個十年,總歸是要有點毛病的。”

議論聲不絕于耳,夥計還要再辯,裏頭走出來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人,他說:“二位姑娘好,在下是這綢緞鋪的大掌櫃,聽說二位姑娘想選一些成衣,外頭位置小,施展不開,二位姑娘不若跟着在下進裏頭瞧瞧?”

媚春與雲娘對視一眼,兩人都點頭。

夥計嘟着嘴,還要辯解,那中年人看他一眼,“将料子收起來。”又對圍過來的媳婦太太們道:“咱們店裏還有很多其他花式,請大家慢慢選,在下先失陪。”

那兩個姑娘跟着掌櫃的進了內間,夥計低頭将那雪青的杭綢卷起來,外頭有人調侃他,“我說店家,你這料子還賣不賣,不若便宜些賣給我,就算十年八年的舊貨,我也是不計較的。”

說罷,外頭又是一陣哄笑。

雲娘與媚春坐下了,有婆子端了茶水上來,那掌櫃的說:“二位姑娘喝茶。”

茶是好茶,雲娘挑開蓋子,抿了一口,說:“掌櫃的是否怪小女子擾了您的生意。”

那掌櫃的擡眉看了雲娘一眼,笑道:“在下姓張,這一樁的确是咱們綢緞莊的問題,與二位姑娘是無關的。”

媚春接口,“那不知張掌櫃叫咱們進來......?”

掌櫃的一招手,後頭進來兩個夥計,各人手上捧着一個托盤,上頭還疊着成套的衣裳。雲娘道:“這是?”

張掌櫃笑,“這是本店新來的成衣,外頭還沒展出來,這頭先給兩位姑娘看看。”

雲娘站起身,翻了翻夥計托盤上的衣裳,“喲!掌櫃的好客氣,這還是南直隸的織錦,萋兮斐兮,真是漂亮。”

張掌櫃道:“姑娘好眼力,正是織錦,既然姑娘是行家,那咱們就明人不說暗話了。”

雲娘點頭,“張掌櫃請講。”

“是這樣的,姑娘今日在咱們店裏見了陳年的匹緞,還望二位姑娘不要說出去,這兩套衣裳,就當咱們綢緞莊給二位的謝禮。”

媚春嘟嘴,“又不是只有我們二人見了,外頭悠悠衆口,你堵得住嗎?”

張掌櫃笑,“二位姑娘才是行家,外頭的婦孺,都是從衆的,過幾日也就忘了。”

雲娘笑一笑,“張掌櫃也是行家,做生意的行家。好,這衣裳我們收了,話我們也不會出去亂講,只不過有一樁,還請掌櫃的解惑。”

姓張的掌櫃笑眯眯的,“姑娘請講。”

雲娘問:“聽聞這綢緞莊是揚州的鋪子,怎的開到蘇州城來了?”

張掌櫃瞧了雲娘一眼,沒有做聲,雲娘道:“不瞞掌櫃的,小女子家中也有個鋪子,鋪子很小,自然比不得張掌櫃這一家財大氣粗。如今您這鋪子生意愈發好了,小女子家中那生意亦是愈發慘淡,這才來問一聲,并沒有別的意思。

聽雲娘這麽一說,張姓的掌櫃臉色才松下來,他說:“姑娘說的不錯,張家綢緞莊的确是揚州的鋪子,但如今咱們東家在蘇州也買了幾塊地,都準備用來經營綢緞莊,姑娘家的生意,自然是不如從前了。”

雲娘道:“我記得從前這地頭的鋪子是賣筆墨字畫的,過去生意并不怎麽樣,改成綢緞鋪,反倒還旺了些。”

張掌櫃笑,“姑娘既是行家,又是本地人,在下也是從揚州府才到貴寶地不久,過去這裏的生意竟是一點都不知情。姑娘這樣能幹,窩在小鋪子裏也是可惜了,不若到咱們綢緞莊來幫忙,價錢都好商談。”

張掌櫃開始挖人,雲娘笑道:“多謝掌櫃的擡舉,但家裏的生意是祖傳的,雖然不濟,卻也不能輕易丢了。掌櫃的好意,小女子心領了。”

雲娘話說的婉轉,張掌櫃也笑,“那就随姑娘的意願,咱們也不能強人所難。只是姑娘若改了主意,便到這鋪子裏來尋在下,随時都可以,張記綢緞莊歡迎之至。”

“那就多謝張掌櫃了。”

雲娘起身,媚春也跟着起身告辭。

那頭說:“這衣裳有兩套,一套是二經絞羅的薔薇山茶花紋,一套是四經絞羅的牡丹花羅,二位姑娘的膚色一個白皙,一個紅潤,穿起這兩色來絕不會錯。”

張掌櫃指着一套水紅小衫、銀紅坎子配大紅裙子的薔薇山茶羅,對着雲娘說道:“姑娘皮膚白,穿這個指定好看。”

媚春在旁邊站着,掌櫃的拿起另一套裏深外淺從姚黃到鵝黃的小襖長裙遞給她,“姑娘氣色飽滿,着牡丹富麗,這牡丹繡色自深而淺,所謂正暈,姑娘穿起來悅目,再合适不過了。”

媚春轉頭去看雲娘,張掌櫃笑眯眯的,和氣得很,雲娘從荷包裏拿出一錠碎銀子,“多謝張掌櫃,這衣裳我們要了,但也不能叫你貼錢,咱們擺下本錢,就當多謝你拿好衣裳招待我們。”

張掌櫃彎起眼睛,看雲娘的眼神愈發滿意,直道:“好好好,就這樣,就這樣。”

夥計包好了衣裳,雲娘與媚春抱着衣裳走出來,媚春道:“這家鋪子好不實在,明明有好的,偏偏不拿出來,還拿舊年的東西充好的,真是無商不奸!”

雲娘回頭看了那鋪子一眼,“那杭綢也不是不好,只是時日太舊了,那上頭的花紋,分明是好些年前流行過的款式,的确不值當那麽多錢。”

媚春撞了雲娘一下,“好呀你,瞧不出來,竟還有這等本事,懂得紡織?”

雲娘低頭,“我爹爹懂這些,我家裏過去真的是開繡坊的,後頭我爹爹病了,繡坊也賣了替我爹爹看病,後來......”

媚春嘆氣,“我說呢,你這說起來一套一套的,那你爹爹也是其中高手咯?”

雲娘展顏一笑,“何止,就那鋪子裏頭的紋路花樣,沒一樣是我爹爹不會的,就連南直隸新出的那種織金雲錦,我爹爹瞧了瞧,都說可以織出來。”

雲娘因雲端生的病,臉上少有笑容,這白日裏一笑,笑出灼熱的光彩來。媚春側目,盯着雲娘看了半晌,“我才發現,你也生得挺好看的。”

雲娘敲了林媚春一下,“‘嗤’,你這甚麽眼光,才發現本姑娘美貌無雙啊?”

那頭笑一句:“三分顏色,染坊都開起來了。”

兩個姑娘笑着走遠,沒瞧見後頭張家綢緞莊裏站出來一個人,那人生的極好看,唯獨手裏拿着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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