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裳好看,你以後多穿。”
雲娘呶呶嘴,“嗯,範家那位送的,送了兩套,說讓我穿去吃酒。”
青棠笑,“她是想給你相看,看看哪家的公子合适你。”
雲娘斜青棠一眼,“你別忙笑話我,你那位顧公子來了蘇州城,就在雲來客棧。”
青棠腳步停住了,雲娘側身,“範家那位都跟我說了,她說顧公子已經成婚了,你如何才能嫁給他?”
珍珠巷的巷口窄窄的,路面也不平整,一腳下去就是一個冰水窩子,青棠低着頭,沒有說話。雲娘嘆口氣,道:“我都打聽好了,他住雲來客棧......”
晚飯的時候,史秀與史侍郎都沒有回來,桌上只得青棠與史東星二人,兩人在桌上坐着,大眼瞪小眼。
青棠端着飯碗,史東星逗她:“青棠,你今年多大了?”
青棠才喝一碗湯,她二舅舅又說:“別吃那個,來,吃塊肘子。”
吃了一頓飯,就聽史東星啰啰嗦嗦了一桌子,最後石榴都出來勸:“二少爺,您也吃點東西?”
史東星笑眯眯的,他東西沒吃幾口,閑話倒是一直不斷。末了,青棠擱下筷子,問道:“二舅舅,您是不是有話同我講?”
史東星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外甥女,倒是青棠正了顏色,“二舅舅是否要說說這胡椒與蘇方之事?”
屋裏的小丫頭們都散了,青棠看了石榴一眼,石榴也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史東星道:“我聽史順說,你過去中了一回毒,是寶珠茉莉之毒?”
青棠點頭。
史東星看着霍青棠,“解藥是寶珠茉莉的根,是這樣嗎?”
青棠依舊點頭。
“你中毒之後,有人送了一盆寶珠茉莉給你,二舅舅想問,那盆寶珠茉莉出自何處?”
青棠垂着頭,沒有說話。
史東星道:“二舅舅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問何處有這種奇花,今後......”
霍青棠擡起眼睛,看着史東星,一雙明眸似要瞧到對方心裏去。
史東星起身,只道:“算了,你一個小姑娘,如何懂得這些。夜了,你早些休息吧。”
外頭天已經黑了,小丫頭在廊下挂燈籠,史東星轉身要走,青棠不期道一句:“二舅舅是想要貨還是要錢?”
前頭的身影停住了,青棠嘆口氣,“二舅舅船上的貨丢了,裏頭除了綢緞和瓷器,還有一船的胡椒和蘇方,二舅舅如今是難以向買家交代,是這樣嗎?”
霍青棠說:“胡椒和蘇方并不難尋,但像二舅舅這麽一大船的香料亦不好尋,所以二舅舅想花錢去買,然後交貨給買家是嗎?”
史東星吸了口氣,回頭道:“誰同你說的?”
青棠擡起眼睛,“二舅舅,你究竟将這香料賣給誰了?”
......
雲來客棧。
寶卷在燈下讀信,說:“二老爺今年想從公賬上走十萬兩銀子,說是要去北京城疏通關系,将來也好捐個小官當當。”
年輕的男人站在窗邊,“爺爺怎麽說?”
寶卷收了信,“少爺,老太爺發話了,說讓你早些回去。”
顧惟玉轉過身來,還沒開口,外頭就有敲門聲。
寶卷去開門,“誰?”
外頭傳來脆生生笑嘻嘻的聲音,門打開一看,湊出兩個人頭來。
“藍溪?你怎麽來了?”
寶卷一把拉住藍溪,“我的天,藍溪,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藍溪笑吟吟的,後頭藍浦嗔一句:“這還有一個呢,瞎了不成?”
寶卷嗤她:“你來了也就來了,難道還要給你敲鑼打鼓夾道歡迎不成?”
藍浦一來就與寶卷杠上了,藍溪笑吟吟的,“顧大哥,寶卷,你們好呀。”
顧惟玉瞧見她們,也是彎了眼睛,說:“藍溪,好久不見。”
藍溪年前嫁了人,嫁的還是威震一方的後軍大都督孟微冬,此刻見她,寶卷簡直合不攏嘴,他說:“孟夫人,現在能叫您孟夫人了,敢問孟家夫人,您是如何與這野丫頭在一起,又是出了南京城的?”
藍浦一掌拍在寶卷肩頭上,“說誰呢?誰是野丫頭?甚麽孟夫人,我是她三姐!”
寶卷撇嘴,“是的,三姐。”
藍浦叱道:“甚麽三姐,誰是你三姐?”
寶卷斜着眼睛,“您自己剛剛說的自己是三姐,這話才過耳,您就忘了?”
這頭兩人耍花槍,那頭藍溪在顧惟玉身邊站定了,藍溪說:“顧大哥,我大姐她......”停了一瞬,“她很喜歡你,你呢,你喜歡她嗎?”
男人望着窗外濃濃夜色,并沒有回答。
藍溪垂頭,“顧大哥,我知道,有些話不該我來說。但家裏四個姐妹,唯有我嫁了人,所以容我僭越一回,有些話我想同你說一說。”
顧惟玉側目,望着她笑,笑只是笑,客氣又體貼。
藍溪說:“顧大哥,我大姐很喜歡你,她一直在等你。早前的時候,你和陳家的小姐訂了婚,我大姐原本已經死心了。後頭......後頭陳家那位......她又不在了,我大姐便覺得有了機會,所以她......”
靜了半晌,顧惟玉回了一句:“藍溪,我已經娶親了。”
藍溪點頭,“顧大哥,我知道你已經娶親了,你娶了陳家小姐的靈位,可你總不能孤家寡人一輩子吧,我大姐說,說她願意......願意給你做繼室。”
這聲音大了,藍浦和寶卷都瞧過來,藍溪放低了聲音,“無礙的,大姐說了,做繼室也無礙的。”
正月的天氣,夜風吹來都是涼的,藍溪去睃顧惟玉的臉,男人眉目如玉,并不見甚麽起伏悲喜。
藍溪低頭,抿着嘴角,“顧大哥,你是不是不願意娶她?”
衆人的呼吸輕了,風兒輕了,就連桌上風燈內的火燭都不晃了。顧惟玉說:“很抱歉,我不能娶她。”
藍浦原本就用手在敲寶卷,此刻,她捏着手指,臉色漲的通紅,她一把撲到窗口去,口中念叨:“顧惟玉,你個負心漢,我捏死你!”
藍浦來了真的,她不知是替藍煙生氣,還是替自己生氣,她一手掐住顧惟玉脖頸,“你想做陳世美是吧,好呀,我成全你!”
顧惟玉原本就站在窗邊,屋裏燒了地龍,窗子只開着一絲小縫兒透氣,藍浦這麽一撲,窗子噼的一響,豁然洞開,藍浦與顧惟玉兩人的身體都探出了窗外。
寶卷在後頭扯她,“瘋婆娘,你瘋了?”
也聽不見藍浦回了些甚麽,只見她發狠一般地扣住顧惟玉咽喉,似瞬息就要奪了對方的性命。窗檐那樣低矮,他們又住在閣樓上,再探出去一些,藍浦與顧惟玉兩人都要從這樓上跌出去。
‘啪’,一聲脆響,雲娘拿着一把椅子敲在藍浦背上,藍浦終于松了手。雲娘推開藍浦,又彎腰将顧惟玉從窗外拉了回來,顧惟玉面色青白,不知是不是快被藍浦的蠻力給掐死。
“啧啧,光天化日之下,這是要殺人啊?”
雲娘穿着她珍珠白的裙子,盯着藍家姐妹。
藍浦不知有沒有從激動與憤怒中醒來,她扭開通紅的臉,一言不發。
“嗯,跟着你們姐妹,無端的就長見識。”雲娘一手擡起顧惟玉下巴,“瞧瞧,瞧瞧,人家好生生的一個人,被你們姐妹折騰得半條命都沒了,你們這是想謀殺啊?”
雲娘的動作過于輕佻,她手放在顧惟玉脖頸上,“瞧瞧這裏,快瞧瞧,我向來都覺得自己手段夠陰私了,想不到你們姐妹更勝一籌啊!”
藍溪已經回過神來,她說:“我姐姐是和顧大哥鬧着玩兒的,請問這位姑娘又是誰,是顧大哥的什麽人?”
“嗤嗤”,雲娘發笑,“你管我是他的什麽人,我倒是想問,二位又是什麽人?”
雲娘瞪着藍浦,“不過什麽人都不能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行兇殺人,自來也沒有這樣的道理,是也不是?”
藍溪将藍浦護在身後,“姑娘誤會了,方才......”
顧惟玉瞧着藍溪,“你姐姐不好,你先帶你三姐回去休息吧。”
藍浦盯着顧惟玉,冷冷一笑。
寶卷連忙拖着藍浦要走,藍溪也道:“顧大哥早些休息,我們先回去了。”
外頭門關上了,窗口的冷風卻飕飕往裏頭灌,顧惟玉伸手掩了窗子,說:“在下眼拙,不知姑娘是......?”
雲娘撇嘴,從上到下将顧惟玉掃了一圈,哼道:“你就是青棠的那位相好的?”
這話教人啼笑皆非,雲娘穿着上好的珍珠衫,看起來似個大家閨秀,說起話來又放蕩不羁。顧惟玉眉目動了動,最後說:“姑娘喝甚麽茶?”
雲娘一屁股坐在牆邊方桌旁的八仙椅上,她眼珠子溜溜的,“嗯,長得倒是人模人樣的,看着還是那麽回事。”
顧惟玉給雲娘斟了杯茶,然後在雲娘另一方坐下了。此刻顧惟玉氣息平順,屋裏也很齊整,若不是方才親眼所見那一出鬧劇,也瞧不出這男人剛剛還被人掐了脖子要索命。雲娘道:“她們姐妹到底和你甚麽關系,一個兩個的,冤魂一樣,你欠她們錢了?”
顧惟玉笑,“沒有。”
雲娘道:“那定是她們欠你錢了,而且賴着不還。”
顧惟玉側目,“姑娘為何這麽說?”
雲娘輕輕哼,“因為你是金主啊,女人們見了金主,都是蒼蠅一樣,趕也趕不走。或者如那沒腳的蝦子,跑不動路。”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本文的更新進度,必須說一說,作者寫了就更,不一定日更哇......
來個小劇場:
藍浦:姓顧的,我姐姐辣麽美,你為何不喜歡她?
喂魚哥哥:又不是你美。
藍浦:我辣麽甜,你為何不喜歡我?
喂魚哥哥:白眼望天。
藍浦:姓霍的有什麽好,你為嘛非要喜歡她?
喂魚哥哥:幹卿底事?
藍浦:那好,我掐死你,你同那妖豔賤貨雙宿雙栖去吧!
so,本章小結,愛你愛到掐死你。
☆、小枷鎖
雲娘起身, 在屋子裏巡邏一般轉了一圈, 她第一眼就去看床,床上齊整, 她彎腰去看枕頭,最後伸出手指在上頭摸了摸。
顧惟玉說:“姑娘在找甚麽?”
雲娘道:“我随意看看,看看你床上有沒有女人睡過。”
顧惟玉倒是好笑, “姑娘可看出甚麽來了?”
雲娘轉身, 拍拍手,“此處沒有。”
顧惟玉點頭。
“此處沒有,但不代表別處沒有”, 雲娘殺了個回馬槍,她眼睛掃在顧惟玉身上,“你一個成年男子,身上又沒病沒災的, 你怎的連個暖床的丫頭都沒有,這說不通啊。”
雲娘的話題忒大方,顧惟玉聞言, 輕輕咳了咳。
雲娘道:“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你年齡幾何、何處營生、家中情況, 青棠都與我說了。你還是老老實實告訴我,你平日裏是不是喜歡下窯子, 然後裝作白面公子好蒙騙她?”
顧惟玉并不回答雲娘的問題,只是反問,“姑娘知道在下年齡幾何又在何處營生與家中近況如何?”
雲娘在屋裏轉了一圈, 見實在找不到甚麽女人物件,就回原處坐了下來,她扯開裙子,回道:“知道。你是顧家長房長子,顧家是洛陽城的富戶,你曾經與陳瑄家的七小姐訂了親,後來陳七小姐過世,你便娶了她的牌位。”
屋裏靜默半晌,顧惟玉沒有說話,雲娘道:“差不多就這些了,其他的青棠還沒同我說。”
“這是青棠同你說的?”顧惟玉挑開一雙生光的鳳眼。
雲娘撇撇嘴,“是啊,她說的不對嗎?”
她說的對,她說的都對。可這些她又是怎麽知道的呢,是誰告訴她的呢?她一個長在深閨的小姑娘,既不曾去過洛陽,也不曾去過京城,自己和陳七的事情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雲娘起身,“好了,我就是專程來告訴你一聲,青棠這幾日都不得閑出門,因她二舅舅來了蘇州城,家裏事多。”
顧惟玉又不說話了,雲娘擡頭,“哦,還有,二月二那日範知府的女兒要出嫁,青棠要去送嫁,你且多等幾天,她得了空會來找你的。”
雲娘指着外頭,“剛剛那兩個是藍家姐妹吧,有一個我是見過的,是跟着你的丫頭,還有一個是誰?”
顧惟玉道:“另一個是藍溪,是孟大都督新娶的夫人。”
雲娘真是一個合格的信差,她嘟嘟嘴,“喲,孟微冬還真來了!”
聞言,顧惟玉問一聲:“甚麽?”
雲娘側目去瞧顧惟玉,眼神古怪,“瞧你們一個兩個,可憐見兒的,你還不知道吧,孟微冬來了蘇州府,就是為了青棠來的。”
見顧惟玉不解,雲娘湊過去,低聲道:“我跟你說,孟微冬看上我們青棠了。”
這話顧惟玉不會接,他也不知道如何接,反是雲娘拍拍他肩膀,“不過你放心,青棠說了,她是要嫁給你的,別的人她都不嫁。”
雲娘呶了呶嘴,哼道:“大概青棠被你灌了迷魂湯,你是沒瞧見她那樣兒,鐵了心似的,別人說甚麽她都不聽。那個,我說那個孟微冬還不錯,孟家高門大戶,孟微冬又喜歡她,也沒什麽不好,她非不同意。”
顧惟玉輕輕呼出一口氣,雲娘笑,“好了,不逗你了,青棠說了,只要你不變心,她哪裏都不去,一直跟着你。”
......
範家宅院裏,範明瑰在屋裏坐着,外頭的人來往不停,範夫人過個一刻就進來一趟,一時手中捧着嫁衣,“快來看看,這個顏色怎麽樣,大小呢,快點試,師傅就在外頭,不合意還可以再改。”一時間又端着一盤頭面首飾,“來,來瞧瞧,是這赤金紅寶石好,還是那套翡翠點金的好。”
範明瑰在窗下坐着,一動不動,範夫人急忙忙的,見女兒似入了定,吼一聲:“聾了你,快來瞧瞧,這還幾天,你倒是做個抉擇啊,銀樓的人還在外頭等着呢。”
範夫人忙個不停,這範家後院裏主事的只得她一人,範大人在外頭派帖子,她則在內宅主持內務,範知府這次嫁女,不說下頭的大小官僚都送了禮錢,就是上頭南直隸的,也有不少是派人來送了賀禮的。
按照範大人自己的說法,“上頭哪裏是給我這小小知府的面子,給的那都是魏北侯府的臉面,咱們沾了光,萬不可辦砸了事,丢人!”
範錫夕範大人本也是看得開的樂天脾性,這次被上峰下屬擁着一鬧,也鄭重起來,越發覺得此次嫁女對于他官道氣運的影響不容小觑。
看,如今不止全蘇州的官僚要來,就連上頭南直隸六部的人也有回話說要來吃酒的,最讓咱們範大人吃驚的是,連五軍都督府正一品的後軍大都督也要來。
範錫夕自步入官場,從未與朝廷正一品大員打過交道,聽聞大都督要來,範錫夕鉚足了勁兒想要辦好這場喜宴。
範家嫁女,這是送女宴,後院裏原本打算開十六桌的婚宴,生生扯成了二十三桌。範夫人原本打算從得月樓全訂的婚宴席面亦即刻改了道。
上有上峰,下有同僚,或許還有其他官員家眷要來,這桌席的功夫就更是講究,範夫人與範大人合起來一商議,兩人決定上下席面要區別對待。
于是範夫人親自監督操辦,分別從得月樓與春意鬧各聘請三位大廚入範府掌廚,菜單子則由兩邊酒樓共同協商而定。
範夫人這頭忙的火急火燎,範明瑰在窗下一言不發,範夫人一指頭點在女兒額頭上,“發甚麽愣,這家裏許多人都圍着你一人轉,你倒是窩在這裏裝假人,你說,你想幹什麽!”
範夫人這幾天連軸似地轉,幾乎沒睡個囫囵好覺,嘴角都生了火泡,她扯女兒袖子,“快點,自己去選,那衣裳裙擺上的紅绡是貢品,全蘇州也沒幾段,這還是你爹尋了巡撫大人,巡撫大人托人從別處購來的。你還愣着作甚,蘇州城裏哪家姑娘有你的福氣,全蘇州的好東西都給你尋來了,你還有甚麽不合意。”
範明瑰不聲不響,範夫人猛地一跺腳,“哎呀,你爹方才同我說主桌席上有一道菜要改,我還要去後廚看看,你快點試衣裳,試好了同我說,我先去那邊瞧瞧。”
伶俐從外頭端着一個托盤進來,範夫人正好撞見她,開口道:“你家姑娘怎麽回事,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她到底又怎麽了?”
伶俐連連搖頭,“回夫人,婢子不知,姑娘這幾日好好的,沒甚麽不好。”
範夫人一指頭又點在伶俐的腦門上,“你也是個蠢的,她坐着跟個木頭一樣,還好的?”說罷,瞧一眼伶俐手中的首飾,連聲斥道:“這都是甚麽,這是要戴到哪裏去?”
伶俐低頭,“回夫人,小姐說喜歡這套首飾,特意叫婢子找出來的。”
範夫人的嘴角簡直氣的生疼,她捏着帕子,指着自己的頭,“我呀......”
伶俐問道:“夫人怎麽了?”
範夫人噴一口熱氣,“我着急上火,要被你們氣死!”
托盤上是一套銀制珍珠頭面,還帶着串子和首飾,範夫人指着盤子,“你個蠢丫頭,你好好睜眼瞧瞧,這是甚麽東西!”
伶俐讷讷,“這是......珍珠串子,還有.....”
範夫人一手點在盤子裏,“你也知道這是珍珠串子,我且問你,這是甚麽時候穿戴的?”
伶俐回話,“回夫人,這是姑娘想......”
範夫人将伶俐手臂一扯,“快些拿走,這等物件是那天能戴的?我的天吶,你到底長沒長個腦子,這銀都黑了,你拿出來讓你家姑娘出嫁用?莫要丢人現眼,人家還以為我們範家窮得連套頭面都買不起!
範夫人指着後頭,“快快拿走,快快拿走!”
伶俐不肯,“姑娘說......”
範夫人氣得發笑,“莫要再說!那裏頭有銀樓新送來的首飾,你去陪着選一套,選好了拿來給我瞧瞧。還有那衣裳,快些試,師傅還等着呢。”
伶俐垂着頭進去了,範夫人搖搖頭,嘆口氣,“憨貨,都是憨貨,這要嫁出門,将來可怎麽得了!”
範夫人帕子在嘴角按了按,轉身走了。
伶俐進去,範明瑰還是坐在窗下發呆,伶俐道:“小姐,夫人送了首飾和衣裳過來,你來試試吧?”
“一入侯門深似海”,明瑰幽幽開口,“伶俐,你說,咱們進了侯府能開心嗎?”
伶俐搖頭,“這些個伶俐不懂,伶俐只知道,小姐去哪裏,伶俐就去哪裏,小姐想做什麽,伶俐就陪着小姐做什麽。”
明瑰展顏一笑,這一笑如綻開了的春花,她終于站起來,瞧着那一盤子生輝的赤金頭面,說:“有你如此,夫複何求。”
外頭傳來輕笑聲,這笑聲輕輕的,又帶着三分舒緩,範明瑰的心猛跳了幾下,她擡起頭來,果真看見一個湛藍的身影站在簾外。
那人說:“在下闵夢餘,專程來恭賀範家姑娘大婚,不知在下來的可是時候,進來說話又是否方便。”
正月的尾巴上,暖陽從窗子中透進來,照在一盤盤金光閃耀的生冷首飾上,照在火紅繡金的嫁衣上,也照在了範明瑰有些泛紅的臉上。
外頭人影憧憧,範明瑰只覺得,此刻時光正好,與他再見一回,值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是作者三十歲以前的最後一個陰歷生日。下一個生日,就永遠告別了二十歲,于是坐在椅子上,硬撐着來了一章。
用馮唐的話來一句,後海有樹的院子,夏代有工的玉。此時此刻的雲,二十來歲的你。
明年此時,你們還會不會記得永遠告別二十歲的作者,或者記得曾經有這麽一個作者寫過這麽一本不算太有吸引力的書。
作者心裏有唯一摯愛,古龍,他的江湖有如天上月光。古龍先生說,茶只要是熱的,不會太難喝。女人只要是年輕的,不會太難看。
突覺時光匆匆,希望三十歲的時候,作者能寫出更好的故事,祝福自己進步吧。
☆、醜八怪
“闵家哥哥, 你來了?”
範明瑰站起身, 對外頭行了一禮。
外頭珠簾輕動,闵夢餘挑開簾子, 對着範明瑰彎腰道:“範小姐快快起身,下官可當不起小姐這一禮。”
兩人一來一回,伶俐倒是看笑了, 她說:“闵公子請坐, 婢子去給公子泡茶。”
範明瑰臉上紅撲撲的,她看見闵夢餘,晶亮的眼睛裏有喜色, 眉宇間又帶着輕愁,闵夢餘笑一笑,說:“怎麽了,很少見你如此不快活, 是誰惹咱們範家姑娘不痛快,不如告訴在下,在下雖不才, 必要時也可刷起袖子替範姑娘出口氣。”
夕陽照進來,明瑰彎眉一笑, 似要笑開了一室春花,她說:“明瑰很好, 并沒有不快活,闵家哥哥來看明瑰,明瑰開心還來不及, 怎麽會不高興呢。”
大紅的嫁衣繡着金邊鋪在桌上,闵夢餘低頭微笑,“這是新娘子的喜服?嗯,這顏色紅得正好,襯你。”
明瑰挑起美目,“真的?”
兩人在錦繡斜陽下相視一笑,明瑰托起首飾盤子,“既然闵家哥哥這樣會欣賞,不如請闵家哥哥幫着看一看,明瑰出嫁那日戴哪一套好?”
鋪了大紅錦緞的盤子裏看上去堆着滿滿當當,實則範夫人其實已經替女兒篩選過一番,這托盤裏頭物件有三十餘件,實則真要分辨起來,只得兩套頭面。一套是玉飾為主,分心為金累絲鑲玉嵌寶牡丹鸾紋分心,另帶着金累絲鑲玉嵌寶牡丹鸾鳥紋掩鬓。還有一套為紅藍寶石嵌起來的簪頂石榴子,另帶着一支金鑲石榴花頂簪。
範明瑰一對俏麗明眸瞧着闵夢餘,眼神喜盈盈的,又有點子羞怯,還似有些期待,闵夢餘低着頭,忽而朝明瑰面上一看,說:“你似寶石,這簪子三色寶石交錯,你戴來更顯璀璨。”
這是一支簪頂牢箍石榴子的頂簪,這金簪造型為一朵重瓣石榴花,匠人用金片卷成圓管把石榴花卷成三層,分別用紅藍寶石鑲嵌花瓣,一顆最大的黃寶石嵌入花心作為蕊。
闵夢餘道:“此黃為‘酒黃’,層疊鑲嵌,花團錦簇,最是襯你不過。”
明瑰捏起簪子,幽幽往自己發間上插,簪子斜落鬓邊,并沒有戴正。
闵夢餘道:“我來幫你?”
夕陽落的更斜了,濃墨餘輝照在範明瑰臉上,暖照慢慢掩去了她頰邊的羞紅,闵夢餘拉開簪子,又慢慢往明瑰的發頂中間去插,冷風夾着年輕男子身上的香味傳過來,那香味一陣陣的,直要蹿到範明瑰的心底裏去。
範明瑰低着頭,一動不敢動,直到身前的男子同她說,“好了,去瞧瞧。”
窗下的妝臺上便有鏡子,明瑰低着頭,站在妝鏡前,先是瞧了自己的發間一眼,這簪子果然漂亮,頂在發間,似要生輝。範明瑰正要轉身,便瞧見了鏡中的闵夢餘,他穿着湛藍的錦袍,站在她身後,長身玉立。
鏡子裏的人那樣好看,他眉眼清隽,又存三分風趣,五分體貼,真真是再好不過的人。明瑰沒有動,一直盯着鏡子,直到鏡子裏的人側過面龐,沖着她笑,說:“一朵花開千葉紅,開時又不藉春風。若教移在香閨畔,定與佳人豔态同。這石榴花面,喜歡嗎?”
鏡中人動了,範明瑰迅速扯下頂上簪花,她轉過頭來,說:“闵家哥哥,我就要出嫁了,你......你沒有禮物要送給我嗎?”
風中又傳來男子輕輕的,幾不可聞的笑聲,那人說:“還有新娘子盯着問人要東西的?”
“我......我不是......”
明瑰想為自己争辯幾句,卻羞紅了臉。
伶俐去端茶,回來便瞧見範明瑰的臉紅紅的,似塗了胭脂,又似比胭脂清淺一分,夾着她家小姐罕見的,羞澀?
“闵公子,請喝茶。”伶俐将茶盞放下,就站到了範明瑰身後。
“好了,我是逗你的。”闵夢餘從袖中抽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匣子,匣子碗口大小,形制與當日孟微冬送給霍青棠的那個差不多。
明瑰蹙眉,“這,這是孔雀膽?”
面前女子的小臉兒都糾住了,她說:“這好似孟微冬送給青棠的那一個,那裏頭就是一個碗,裏頭是孔雀膽,當時把我都吓怕了,我的天吶,這個......闵家哥哥,這是甚麽?”
闵夢餘打開匣子,裏頭是一只赤金掐絲玉葫蘆纏钏,明瑰将纏钏從匣子中拿出來,這纏钏制藝精細,一半細細的金絲,另一半吊着大半圈小小的白玉珠子,珠子細細密密連成一串流蘇,那麽一晃,就迎風而鳴,清脆作響。仔細去看,背面還刻了字,上頭寫着‘永樂貳拾貳年拾貳月造,成色金壹兩貳銀伍分,外悍伍厘’。
那纏钏一拿出來,伶俐就呼了一聲:“好漂亮啊!”
闵夢餘看着範明瑰,“這是闵家哥哥送你的嫁禮,喜歡嗎?”
“嗯,喜歡。”明瑰說罷,就轉過身去,不再看闵夢餘。
後頭那人問她,“怎的了,是不是嫌闵家哥哥的禮太輕了,不若......”
範明瑰的眼睛有些脹,有些刺,刺得她想流淚。聽了那人問話,範家的小女子連連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我是太喜歡了,怕打爛了。”
後頭那人呼一口氣,“那就好,喜歡就好,若是你不喜歡,那我只得學那財粗之人,直接送上金銀玉器給你了。”
明瑰抿着嘴,迅速用手指抹掉剛剛滴落的眼淚,她笑得燦爛,說:“多謝闵家哥哥的禮,明瑰很喜歡。”随後輕輕将手钏放進匣子裏,問道:“闵家哥哥,這是你舊年制的?”
闵夢餘點頭,“嗯,就是去南京那一回,我在南京城‘第一樓’定的,前幾日那頭才送過來,範大人改了日子,總算趕得及。
範明瑰将匣子蓋起來,又給闵夢餘端了茶,“闵家哥哥,你一來就替我忙活了半天,來,你坐。”
伶俐連忙收揀雜物,又去端果品,闵夢餘笑一笑,“範大人怎突然改了日子?”
明瑰看伶俐,“你在門口站着,不許人張望打聽。”
伶俐瞧範明瑰,“那要是夫人來了呢?”
明瑰叱道,“我娘來了就讓她進來,你還能攔着我娘不讓她進來不成?”
“是的”。伶俐點頭,掀開簾子出去了。
明瑰嘆氣,“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闵夢餘笑,“伶俐倒是有一副好心腸,莫要責罵她。”
明瑰嘆氣,“我省得的,她是好的,只是不聰明罷了。”
“聰明的未必好,特別是侯府深門,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闵夢餘看範明瑰,“善待伶俐,你們才能一起過的好。”
明瑰擡起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說:“闵家哥哥,你是不是知道甚麽,魏北侯府是不是......?”
茶水浸成了金黃色,闵夢餘撩開茶盞,吹開茶葉,說:“世子爺要歸府了,以後就是世子爺當家,你是弟婦,要順着世子爺,莫要執拗争吵,于己無益。”
範明瑰眼睛又開始泛紅,她抿着嘴角,“闵家哥哥,世子爺是不是與二公子不合?”
闵夢餘擡頭,臉上有輕微笑意,“怎麽這麽說?”
範明瑰搖頭,“你們都不同我說實話,我問過我娘,她也不同我說實話。其實我是知道的,過去世子爺一個人在外頭,好多年沒有回侯府,這次二公子要娶親,他馬上就回府了,這還不是防着二公子,還不是防着我?”
茶盞裏的水還溫熱,闵夢餘阖上蓋子,看了範明瑰一眼,“是如此,但也不全是如此。”
明瑰追問:“那是如何?”
闵夢餘擱下杯子,望着範明瑰,“魏北侯府并非一般侯府,魏北侯爺是洪武皇帝親封的一等爵,與其他列侯封爵的門第都是不同的。”
闵夢餘說:“你可能不知道,早些年的時候,魏北侯爺向先帝寫折子,說要冊封世子,折子上寫的是次子裴無憂的名字。”
明瑰擡頭,“裴無憂?他是庶子啊!”
闵夢餘嘆氣,“是的,庶子,庶次子裴無憂,魏北侯的折子一交上去,先帝就斥了回來,說裴家‘嫡庶不分,違背倫常’。”
“那後來呢?”
“後來,當時的大理寺卿向先帝進言,說魏北侯裴正川寵妾滅妻,請先帝奪他爵位,褫其封號,取消裴家世襲。”
“永樂皇帝答應了?”
闵夢餘笑,“自然沒有答應。但是魏北侯府世子定下來之後,世子就從侯府搬了出去,再也沒回來。”
範明瑰抿嘴,“那是侯爺将世子爺逐出家門的?”
闵夢餘搖頭,“那倒也不是,或者只是世子覺得自己是外人,過得不開心罷了。”
明瑰垂首,“世子爺是不一樣的,他是世家的公子,二公子和三公子聽說都是妾室生的,自然他們都是不一樣的。”
闵夢餘道:“二公子和三公子的生母并不是妾室那麽簡單,她是......”
闵夢餘的話還沒說完,外頭已經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