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謝容突然問起蘇穆,這讓蘇明若有些驚訝,但她還是回答道:“擔心是肯定會有的吧,不過,爹爹答應我會好好的回來了,他以前每次都能做到,這次一定也可以的。”
話是這麽說,可提起蘇穆,蘇明若的語氣還是比不上之前輕快了。
但謝容知道,蘇穆這次恐怕十分危險。
晉國插手梁國與燕國之事,和談倒是十分順利的,要不了多久建武帝就會收到蘇穆的好消息。
但蘇穆本人卻十分危險。
因為這一次,讓天下所有人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了燕國三皇子。
楊煜。
如今的楊煜還只是十五歲的燕國三皇子,但他在十五歲這一年做了一件其他所有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截殺晉國大将蘇穆。
蘇穆本為使臣,身邊随從護衛雖說不少,卻也不能與動辄成千上萬的大軍相比,再加上談判已經圓滿結束,正是大家各回各家的時候,恐怕就算是蘇穆也沒想到他會在路上遭遇埋伏。
事實上,這件事情就算是燕帝也沒有料到。
但偏偏楊煜做了,還差點就讓他成功了。
之所以說是差點,那是因為楊煜此戰幾乎殺盡蘇穆的護衛随從,不過蘇穆畢竟久經沙場,想要他死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這一戰以蘇穆重傷,狼狽逃回晉國為結束。
回到晉國的蘇穆身中數箭,雖說做了簡單的應急處理,但好幾處都傷的頗重,這也導致建武帝大怒。
謝容記得就在這場燕梁之戰的第二年,建武帝打算出兵攻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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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國實在膽大妄為!
并且建武帝明确要求燕國送出三皇子楊煜的人頭,否則戰争絕不停止。
可楊煜因之前伏殺蘇穆一事名聲大振,天下人都知道了燕國的三皇子,燕帝雖然惱怒他年輕沖動闖下大禍,但本身卻對楊煜極為欣賞,因此非但沒殺他以平息晉國怒火,反而封其為臨曲王,以臨曲為其封地。
同樣也是在那一年,蘇明若死,這致使蘇穆遭受巨大打擊,舊傷複發,雖說最後保全了性命,但整個人卻更顯蒼老,以當時去看望的禦醫的話來說,保全性命已經是大幸,日後恐怕難以再上戰場了。
但蘇穆作為撐起了晉*事大半江山的人,他的衰落也使得晉國大受打擊,燕晉之戰最終草草結束。
但不管是建武帝還是蘇家,都記下了這筆仇怨。
之後人都以為失去了蘇穆的蘇家會很快敗落,可其長子蘇敬言卻迅速成長起來,之後以二十二歲的年紀封鎮威将軍,成為晉國世上最年輕的鎮威将軍。
當然,這一系列的變故同樣讓晉國與燕國結為仇敵,之後晉燕兩國戰事不斷,反倒是給了梁國喘息之機。
這種情況直到建武帝死後才有所改變。
在建武帝死後的第三年,那個時候已經繼位為元雍帝的太子派謝容出使燕國,終于算是在表面上結束了晉國與燕國多年的仇怨。
不過之後的事情謝容就不怎麽清楚了,他回來的第二年就失勢了,然後沒幾年凄凄慘慘的死掉了。
他所知道的是,那個時候蘇敬言依舊很受皇帝重用,蘇家也并不因為皇帝從建武帝換成了元雍帝就有所改變。
哦,那個時候不能稱作建武帝了,畢竟建武是年號,那時候的建武帝已死,谥號為襄,稱晉襄帝。
但謝容不會忘記的是,他出使燕國時,燕國的皇帝可不是如今的燕國太子,而是臨曲王楊煜!
當年臨曲王囚禁燕王誅殺燕太子的事情也算是天下皆知了。
關于這一點謝容毫不意外,十五歲就能幹出伏殺蘇穆這種事情的人,幹出這種事情來真是半點都不叫人意外的。
不過那些都是後話了,至少現在,謝容面臨的是蘇穆的問題。
對于晉國來說,燕帝最後是不是會被他一手養起來的狼崽子囚禁,燕太子會不會被他弟弟幹掉,這些都不重要。
蘇穆對晉國才是最重要的。
因此他對蘇明若說道:“只是我有些擔心罷了,燕國也不是沒殺過他國使臣。”
其他國家至多也就是暫時囚禁,完事之後‘禮送出境’罷了,燕國那可真是說殺就殺。
蘇明若聽到這話也低下頭:“爹爹會沒事的,燕國梁國與我國交戰多年,爹爹更是身經百戰,一直都沒事的。”
謝容嘆了口氣,他知道就算他此時跑去找建武帝說燕國三皇子可能會伏殺蘇穆,建武帝也是不會相信的。
沒有任何人想到楊煜會有那麽大的膽子。
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一旦楊煜成功,燕國可就賺大了。
蘇穆不是那麽容易殺的,否則他早死了,尤其是這次這樣孤身在外,身邊不過百餘人護衛的時候,談判的地點又在燕國境內。
這簡直就是天賜的動手良機。
比起殺掉蘇穆,廢掉晉國的‘軍神’,僅僅是可能會引起兩國交戰這樣的後果根本不值一提。
更何況,如果蘇穆真的死了,那麽恐怕就不是晉國打燕國,而是燕國忙不疊的來打晉國占便宜了。
謝容是不希望蘇穆出事的,至少後來失去蘇穆對于晉國來說确實是一個巨大的打擊,而這一切都源于此次出使。
他必須另想辦法。
可他重生以來的這段時日,充分低調做人,即便境況比上輩子好很多,可想要救蘇穆首先得有兵權。
手上沒人是沒法去燕國救人的。
而且,大隊人馬想要入燕國,如何通過邊境的關卡也是個問題。
謝容目前一無所有,就算他想要做什麽也是有心無力。
蘇明若的情況與他差不多,至于說看起來似乎可以指望的蘇敬言……別忘了他現在不是在軍中做事,而是在南閣趕,在建武帝的身邊辦事。
蘇明若看着謝容眉頭緊皺的樣子不知道該怎麽說,她不明白謝容為何如此憂心,仿佛蘇穆已經出事了一樣。
已經出事?
想到這個,蘇明若心中大驚:“容兒你是不是知道什麽?”
謝容搖搖頭。
他知道,但是不能說。
此時的楊煜雖說在燕國有些聰慧的名聲,但這名聲甚至不出燕皇宮,他真正出名正是在此次之後。
謝容無法解釋他到底是怎麽知道楊煜的,更加無法解釋他對楊煜的關注。
見蘇明若遲疑的看着他,謝容道:“我不過是喜歡胡思亂想罷了,因之前燕國有過殺使臣的事情,這次英國公又是國之重臣,因此難免多想,你不要被我影響了,英國公定會無事的。”
蘇明若勉強點點頭,但心中卻已經十分不安。
謝容見她如此,便帶她去看花花草草。
他最近‘愛上’了養花種草,仿佛年紀輕輕就已經步入老年期的感覺。
不過一般在人的印象裏,一心養花種草的人似乎都有點淡泊名利不問世事的感覺呢。
謝容覺得這是多麽好的愛好啊。
但心中不安的蘇明若根本沒心思去看什麽花草。
于是當謝容把蘇明若送回去的時候,榮貴妃抽着嘴角發現,她才剛把心事重重的蘇明秀安撫好,原本并不是敏感性子的蘇明若卻開始憂心忡忡了。
她看着蘇明若的樣子按了按額頭,覺得自己分外心累:“吉祥這是怎麽了?”
蘇明若道:“只是擔心爹爹。”
榮貴妃:“……”
早知道之前安慰蘇明秀的時候就該讓蘇明若在旁邊聽着,這樣她現在還省點心。
最後榮貴妃無奈道:“你們兩個啊,也是無事多想,老七你等會兒要是沒什麽事就陪着這兩個丫頭出去玩玩吧,也散散心,別整日胡思亂想。”
謝容答應下來。
蘇明若問道:“姑姑,爹爹一定會沒事的,對吧?”
榮貴妃見她眼神可憐兮兮的,也覺得不忍心,心說都怪燕國的黑歷史,不然能叫孩子們都這麽擔心麽。
她安撫着摸摸蘇明若的腦袋:“吉祥放心吧,現在的晉國不是以前的晉國,燕國不敢随便欺負我們了。”
當年燕國之所以強勢,那是因為梁國已經有了落敗的跡象,且不敢與燕國相争,而晉國本身弱小,更不被燕國放在眼裏,如今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家裏顧氏雖然也安撫孩子們,但若論起威嚴威信,她自然是比不上榮貴妃的,聽到榮貴妃的話,蘇明若果然安心不少。
榮貴妃又說可以去街上玩,果然就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蘇明秀卻道:“妹妹去玩吧,我還得回去呢,母親之前也是擔心,雖然祖母安撫着,可我也得去勸勸才好。”
蘇明若道:“那我也去!”
蘇明秀笑道:“你就不必啦,母親那裏有我就好,你盡管放心去玩就是了。”
于是最後只有蘇明若和謝容兩人一起去玩。
燕國與梁國的戰争并沒有影響到晉國的百姓,更沒有影響到中都街市的熱鬧繁華。
謝容招呼着蘇明若吃零嘴看雜耍,走累了又去茶館裏頭要了個包間聽樓下先生說書。
那說書先生一章嘴皮子十分利索,人雖然長得并不周正,但這時候反倒是成了他的優勢來,他說故事時語氣誇張表情豐富,兩撇短小眉毛上下飛舞擠來擠去,只看他的表情就把滿樓的客人逗的哈哈大笑了。
蘇明若聽那說書先生講幾個蠢人蠢事的笑話,也終于高興起來。
謝容使了個眼色,王德十分自覺的去給說書先生賞了錢,這叫那說書先生更加起勁,滿嘴的奇聞異事倒出來,叫人聽的聚精會神。
他們在茶樓消磨的不少時間,但效果是很不錯的,至少出了茶樓蘇明若步履輕快,臉上也帶着笑了。
謝容看了看天色道:“也該回去了,不要叫夫人和老太太擔心。”
蘇明若點頭:“謝謝你。”
謝容是特意陪她出來玩的,基本一路上什麽好玩帶她玩什麽,明明謝容本人是不太喜歡這種嘈雜無序的環境的。
謝容道:“本就是我說錯了話叫你擔心,理應讓你高興起來。”
“小心!”
謝容正說着,蘇明若卻驚呼一聲,猛地拉了他一把,拽着他連退好幾步。
謝容剛要問怎麽回事,就見旁邊一張桌子倒下,桌上擺着筆墨,剛才若不是蘇明若拉了他一把,那墨汁恐怕要撒他一身了。
“你們幹什麽呢!”蘇明若把謝容拉到自己身後:“當街打架?”
那倒下的桌子屬于一個小小的字畫攤子,此時一個衣着寒酸的青年人正抱着腦袋縮在後面,旁邊是一圈大漢,打頭一個錦衣公子哥兒,明明沒到熱的時候,卻偏要拿着扇子搖。
蘇明若頓時覺得自己遇上了傳說中的‘仗勢欺人’了。
那錦衣公子見了蘇明若噗嗤一笑:“喲,我當時哪路神仙,卻原來是個黃毛丫頭,我勸你不要多管閑事,免得惹麻煩上身!”
蘇明若嗤笑一聲:“麻煩?我最不怕的就是麻煩,而且,剛才你的手下掀了人家的字畫攤,那墨汁差點撒到我朋友的身上,難道你不該給我朋友道個歉?”
她這話說的那錦衣公子大笑:“你們都聽聽,這臭丫頭說什麽呢?我道歉?你莫不是腦袋壞掉了吧!”
謝容聽到這個剛要往前兩步說話,蘇明若就再次扯了他一把:“幹什麽呢,你那小胳膊小腿,人家一指頭就戳趴你,乖乖在我身後站着!”
謝容:“……”
說這話的時候你難道沒覺得哪裏不對勁嗎?
不過他看看蘇明若又看看那錦衣公子,最後竟是露了個笑臉:“既然如此,便全靠明若了。”
“乖,後頭看着去。”
蘇明若撸了撸袖子:“這麽多年了,向來只有我對別人不客氣的,還沒見人敢這麽對我說話!”
謝容在他身後默默的冒出一句:“我五哥說了不少。”
蘇明若擺擺手,頭也不回:“所以他不是被揍了嘛!”
說完這話,她對那縮在一邊的寒酸青年道:“你也過來,瞧你那可憐樣兒,遇事縮着有什麽用啊!”
那寒酸青年聽到蘇明若的話,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快速跑到蘇明若的身後去了。
這樣的場面讓錦衣公子的臉色很不好看:“看來你是一定要跟本公子作對了?”
“明明是你一定要跟我作對吧?我讓你道歉你就道歉,這不就完事了?”
那錦衣公子看着蘇明若,注意到她身後也有四名護衛,個個強壯威武眼神威嚴,看起來就很不好惹的樣子。
這讓他一時摸不着底,不敢直接讓家裏護衛上前打人。
蘇明若看着他那樣子哼了一聲,開口道:“王德,去把中都尉給我叫來!”
站在謝容身後裝死人的王德聞言答應一聲,轉身就跑。
“站住!”
錦衣公子頓時要讓人阻攔,可蘇明若身邊的侍衛上前一步瞪着他,錦衣公子動作一頓,王德已經跑得遠了。
這時候已經有人将翻倒的凳子扶起又擦了擦,蘇明若于是招呼謝容先坐下來,又讓護衛把倒下的桌子也給收拾了。
錦衣公子原本嚣張,但卻不是無腦。
中都這地方既然是國都,貴人可多着呢,因此平日裏欺負一下街邊平民倒也罷了,但遇上那穿的華貴的,他是絕不上前招惹的。
之前也不過是蘇明若上來便語氣不好,他才頂撞回去,覺得蘇明若不過是一般富戶之家罷了。
可現在看看這訓練有素的護衛,再聽着蘇明若之前開口就叫中都尉來,仿佛掌管中都治安的官員在她面前只是可以随意呼喝的小人物罷了。
這讓錦衣公子感覺不太好。
因此他稍微收斂了一下,對蘇明若一拱手:“在下周興運,家父便是禦史周令之,不知小姐如何稱呼?”
蘇明若皺起眉頭:“我怎麽覺得,周令之這名字在哪裏聽過?”
謝容嘴角一抽,只得小聲在她耳邊提醒道:“選秀的時候那個被你打過的周如玉,她父親便是周令之。”
蘇明若恍然大悟:“是他啊!”
她想了想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他們一家都不太讨人喜歡呢。”
說話之間中都尉已經跟着王德匆匆趕來了。
中都尉是個高瘦的中年人,此時見了謝容和蘇明若連忙一拜:“見過七皇子殿下,見過蘇縣主。”
單說品級,蘇明若和謝容哪個都比他高。
蘇明若随口應了一聲說道:“起來吧,叫你來也沒其他事情,只是我遇見了一個當街打人還打的十分嚣張的,更何況他自己打人砸人攤位,卻還差點連累路人,我們不過是路過,就差點被他砸在身上,我本想讓他賠償道歉這事就算結束了,可顯然這位周公子不願意,大人你看這該怎麽辦才好?”
“這……”
中都尉看看蘇明若和謝容,再看看周興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處置了。
蘇明若和謝容是肯定不能得罪的,可周興運的父親就是禦史,平日裏在中都也多有嚣張犯事的時候,不過因為周興運多數只是欺負普通百姓,因此随便糊弄一下也就過去了。
這回的事情就沒那麽好辦了。
可要讓中都尉得罪周令之他也是不敢的。
可蘇明若已經開口,他只好硬着頭皮對周興運問道:“蘇縣主說你當街打人,這是怎麽回事?”
周興運聽到之前中都尉拜見蘇明若和謝容時叫出來的名號就已經軟了腿,此時聽到問話連忙道:“大人!大人!我冤枉啊!”
周興運道:“殿下與縣主來的遲,因此不曾知道全部,我确實砸了那書生的攤子,可這是事出有因啊。”
“事出有因?是什麽原因啊?”
周興運指着那寒酸青年:“就是他!前幾日我叫他替我抄幾本書,結果他抄出來的都是些什麽東西!我要他把定金退了,他卻拒不歸還,大人,您說哪有這樣的道理啊,他的東西不好,我不要了,他怎麽還能收我的錢呢?這小人貪財無德,我是被他氣着了,這才掀了他的攤子。”
中都尉聞言點頭:“原來如此。”
他轉而對蘇明若和謝容道:“殿下,縣主,如今事情已經明了,是這抄書的書生貪了周公子的錢財,這才鬧出了矛盾,叫殿下和縣主誤會了。”
周興運連連點頭:“就是就是,我也是被那小人氣着了,當時正在脾氣上,又沒認出二位,這才出言不遜,我這就給殿下和縣主道歉賠罪。”
這場面看起來似乎是圓滿了,中都尉立刻招手道:“來人,給我把那個書生抓起來!”
“慢着!”
蘇明若擡手阻攔:“大人,只聽信一面之詞就将人定罪似乎是不太好吧?何況,道歉?給誰道歉?本縣主和七皇子接受了嗎?”
“這……縣主說的是。”
蘇明若對那寒酸青年問道:“既然那個姓周的說了,你也來說說吧。”
聽到這話,那青年走上前來,先是對蘇明若和謝容一拜:“多謝二位援手。”
然後才說道:“大人,在下冤枉,那抄書之事,原本說好是只要抄的清楚無錯就給錢的,但這位周公子拿了書之後卻挑刺說在下的字不好看,寫的不工整,要退貨,大人是知道的,筆墨的價格都不便宜,何況這位公子還要用上好的紙張,在下不過是路邊給人寫點字勉強混口飯吃,不敢招惹貴人,因此就說,退錢也可以,但那抄好的書是不能拿走了,畢竟那書是在下買來紙張又抄寫裝訂的,可這位公子偏說那書已經是他的,既要把書拿走又不願給半分錢,大人,這小本買賣哪裏經得起這樣的折騰?何況這既不給錢又要拿走東西,不給便打人砸攤子又是哪家的道理?在下來晉國之前也聽說晉帝鮮明聖德,其治下法度嚴明,百姓皆可安居樂業,如此事情若是傳揚出去,豈不也讓天下人恥笑晉國名不副實,有損晉國聲譽嗎?”
他一連說了一大堆,只叫周興運更加生氣,大怒道:“你算是個什麽玩意兒,也敢把自己與皇上與我晉國聲譽聯系在一起?”
謝容卻看着那青年若有所思。
尋常的窮酸書生面對這樣的場面可是不敢說話的吧?
而這位,不僅說話了,而且擺明了是在挑事。
不過謝容沒說什麽,反正以蘇明若的脾氣和身份,這事怎麽說她都不會吃虧就是了。
蘇明若伸手道:“書拿來,既然是因書而起,本縣主就看看這書是不是那麽差勁。”
那青年不說什麽,轉而去拿了四本書出來:“請縣主過目。”
那四本書雖然都不是特別厚實,但也不是什麽三言兩語的小冊子,此時都裝訂的十分整齊,就連書脊書角都被細心的保護好,紙張也确實是上好的紙張,為了配合書籍大小還經過了裁剪,蘇明若只是摸過書頁的邊角就知道這裁剪也是花了心思的。
在等翻開書頁,蘇明若眼睛一亮:“好!”
這書上的字工整嚴謹,清晰明了,但在這樣的工整之中卻不見呆板,反倒是自有一番靈氣風骨。
蘇明若本人的字說不上頂好,但她從小好東西見得多,因此眼界是有的。
她翻翻前面再看看後面,發現即使是寫到了最後一頁,字跡也不見半點潦草糊弄:“你這幾本書抄的倒是用心。”
那青年道:“在下就是靠這個吃飯,若是做的不用心,口碑名聲就壞了,以後誰家有寫字抄書之類的活兒還來找呢,接不到活兒就吃不上飯,這不就得餓死了。”
蘇明若放下書說道:“我看着這書抄的是很認真的,卻不知道周公子所謂不好又是什麽不好?該不會是随口找個理由只為鬧事吧?”
“這……縣主,我絕不敢做這種事啊。”
雖然事實卻是是這樣。
周如玉因選秀的事情壞了前程,父親也為此受了皇帝幾句責怪,雖然沒有懲罰什麽,可讓皇帝開口,這本就很嚴重了。
因此家裏父母這段時間心情都差的很,周興運抄書本是周令之給他的作業,結果周興運找了別人抄,那字跡不同周令之當然一眼看出,周興運免不了又是一頓責罵。
他不敢違逆父親,于是只好來找抄書人的麻煩。
蘇明若已經懶得搭理周興運了,她對那青年人很有興趣,因而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字寫的這麽好,應該也是有點學問的,怎麽只做這些事情呢?找點其他活兒總能混口飯吃吧?”
那青年答道:“在下江岸青,原是燕國人,早年确實是讀了幾本書認得幾個字,只是在人府上做事時得罪了權貴,怕遭人報複丢了性命,這才逃來晉國,只是在晉國既無親戚也無朋友,只好靠給人寫字混口飯吃了。”
蘇明若點點頭:“這麽說,你現在算是沒什麽依靠了?”
江岸青苦笑:“正是如此。”
“行,那你可願意跟着我?”
蘇明若這話是誰都沒想到的。
見包括江岸青在內的衆人都驚訝的看着她,蘇明若笑道:“我看你學問不差的樣子,字也漂亮,剛巧我在家讀書需要個先生,你可比那個朱老頭有趣多了,你要是願意今天就可以跟我回去了。”
謝容也是一臉驚訝,但他并非是為蘇明若,而是為江岸青。
未來的燕國丞相沈枞。
有傳言說楊煜篡位全賴他的謀劃,在楊煜登上皇位之後,拜一個叫沈枞的人為丞相,之後沈枞也确實手段非凡,在他的輔佐下,楊煜先是囚皇帝殺太子,後來登基為帝也是個強權之人,燕國上層為此幾乎可稱作血流成河了,但燕國國內卻沒能蹦跶出半點水花,甚至都可以說是安靜的如同一潭死水了。
最神奇的是,楊煜此舉沒有削弱燕國半點,在權力交替最動蕩的時刻也沒給其他國家任何可乘之機。
之後沈枞幫助楊煜迅速掌握國內大權,使得楊煜的帝位徹底穩固。
但在沈枞恢複原本的姓名沈枞之前,他曾有一段時間在晉國和梁國之間流浪,生活十分困難,好幾次差點餓死,而在這段時間裏他便是化名江岸青的。
謝容上輩子去燕國時曾經見過這位大名鼎鼎的燕國丞相,不過那個時候的沈枞和現在可不一樣,那個時候的他更加年長一些,且沉穩厚重,氣度不凡,讓人見之如仰高山。
至于說現在這個叫做江岸青的青年人,穿着打補丁的衣裳,勉強算是整潔,但整個人卻十分瘦削,雖然之前說話倒也有幾分讓人刮目相看之處,可多數時候低眉順眼,有點動靜就縮成一團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吓。
也難怪謝容第一眼竟然沒認出他了,實在是現在的江岸青和未來的沈枞差距太大。
不過謝容當年倒是聽過幾個小道消息,說燕國太子死時曾大笑道‘原來是他!’這樣的話,有人猜測這不是說楊煜而是說沈枞。
因而有傳言,沈枞是與燕太子有仇,之後機緣巧合投奔三皇子楊煜,一力促成了楊煜殺燕太子之事。
謝容不知道這傳言是真是假,但沈枞這人睚眦必報的性子在各國中也是傳遍了的,偏他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最聰明最有智謀的人,于是但凡被他盯上的,基本都沒什麽好下場。
沈枞曾有一言“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點滴之仇百倍奉還”,事實證明他确實是這麽個人。
此時的江岸青為蘇明若之言驚訝,哆哆嗦嗦道:“縣主、縣主此言當真?”
蘇明若點頭:“你只要別跟朱老頭似的無趣就好了,整日裏只會讓我背女誡,還說女孩子只配學這個。”
江岸青撲通一聲跪下:“多謝縣主,多謝縣主,日後縣主想學什麽,在下就說什麽!”
謝容一臉慘不忍睹的表情扭過了頭。
……沈枞你就演吧!
然而就算知道是演,可只要看到眼前江岸青的樣子,再想到那個讓上輩子他幾乎無計可施的燕國丞相,謝容的內心簡直是崩潰的。
等蘇明若帶着江岸青走了,謝容才走到中都尉的面前說道:“我有幾句話想要說給大人。”
中都尉低着頭道:“殿下盡管吩咐。”
謝容道:“今日我陪着蘇縣主出來玩,本是奉了貴妃娘娘之命,回去之後娘娘和皇上難免要過問幾句的。”
中都尉看了眼周興運道:“殿下的意思是……”
他眼神狠厲,謝容的語氣卻雲淡風輕:“不過是想說,請大人秉公辦理罷了。”
說完這話他也與蘇明若一同離開了。
蘇明若一路帶江岸青回去,又問了他目前的住址,叫人去把他的東西收拾來。
等她回去,顧氏知道她随便從外頭帶個人回來也是無奈,不過她到底也是心善,聽說江岸青的遭遇的時候也說一聲可憐,雖然免不了唠叨蘇明若幾句,可最後還是由着蘇明若去了,那個江岸青當然也留下了。
于是就在當天晚上,蘇明若口中的朱老頭結了錢被請走了,顧氏還特意多給了點。
第二天蘇明若和蘇明秀上課的時候,給她們講課的人就換成了江岸青。
此時的江岸青已經換了一身新衣裳,因為是臨時派發給他的,再加上他實在是太瘦了點,因此并不十分合身,不過他重新梳了頭又穿了好好的衣裳之後,蘇明若差點沒認出他是昨天那個狼狽畏縮的窮書生。
甚至今天的江岸青根本見不着半點畏縮了。
面對蘇明若好奇的視線,他苦笑一聲解釋道:“并非是在下有意欺瞞縣主,實在是……為了讨生活,根本不敢有什麽脾氣。”
就算是受欺負,打一頓罵一頓也就算結束了,總比脾氣大的硬頂上去,最後丢了性命要好。
蘇明若點頭:“沒事,你這樣我看着更順眼一點,你瞧着不錯,以後好好養着我也能看着舒心點,總比朱老頭那一臉褶子要好多了。”
她停頓一下補充了一句:“我喜歡長得好看的人。”
這話說的蘇明秀猛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瞎說什麽呢!”
蘇明若做了個鬼臉,然後問道:“今日學什麽?先說好,你若是也跟朱老頭似的叫我背女誡,我立馬把你掃地出門!”
“這話縣主昨日已經說了,我又怎敢叫縣主背這個。”
說着,江岸青指了指一邊案上放着的書籍:“這些俱是聖賢經典,縣主想學什麽,我們就學什麽。”
反正都是正經書,他這麽教也不算對不起蘇家,總歸是教正經的東西嘛。
結果蘇明若看都不看一眼:“我不學那個,我問你,兵法你能教麽?”
江岸青:“……”
教是能教,但你能學?
他臉上幾乎是明晃晃的寫上了這句話。
蘇明若立刻拍板:“你能教我就能學!”
這麽說着,她招呼道:“元寶!去把我近些日子看兵法時候寫的筆記拿來,今天開始咱們上兵法課啦!”
元寶十分勤快,很快就把蘇明若那一堆東西都拿過來了,還順帶着去蘇穆的書房拿了幾本兵書過來。
反正蘇穆的兵書向來是随便蘇明若翻着看的。
然而江岸青看着堆滿了桌面的兵書和筆記抽了抽嘴角。
這是玩真的啊?
倒是下午的時候,謝容經過百般糾結,最後還是給蘇明若傳了信。
“可以英國公之事詢問江岸青,或有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