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這畫不賣
轉眼六月已至,天氣也漸漸炎熱起來,熱的人越發不愛動彈。姑娘和紅鹂前幾日去了趟蔔堅那裏,令人欣慰的是那梅樹終于活了過來,可蔔堅果然沒能活過今春,二人就依他之前說的,把他埋在了梅樹下;除此之外,只去了淵空那裏一次,便再也沒出去過。
廳堂裏,燭影搖曳,和着那兩株通心白蓮的香氣,卻越發讓人想睡覺。姑娘坐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看着清染帶來的各種民間故事,紅鹂則昏昏欲睡地在一旁團扇輕搖,為姑娘解暑。
“好無聊呀……”紅鹂打了個呵欠,沒精打采道:“這都幾日沒事做了,老娘快憋瘋了……”
“怎麽,過幾天就要降天雷了,專劈你這種妖孽,就這幾日你還想出去?”姑娘看着她,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還有啊,你再私自下山,小心六尾雪狐把你抓了去!聽說這萬窟山的狐貍呀,最愛在這要下暴雨前擄人了!”
“哎呦,人家叫慕非白!”紅鹂白了她一眼,“況且我們雖有婚約,但自從去年他逼過婚後就再也沒了蹤影;但轉念想想,他長得是越發英俊了,唉,早知道就跟他好了!老娘肯定天天快活得緊!”
紅鹂一邊沒精打采地搖着扇子,一邊托着腮假裝遺憾的說道。
“那鹂卿是覺得跟着我很無聊,而且前途一片黑暗喽?”
“你個死丫頭!當初我是為了誰留在這惘見山清心寡欲的活着一百多年!”
紅鹂又是沒好氣地嗔怪道,拿着團扇假裝要朝姑娘頭上打去,姑娘笑着側身一避,就輕易閃了開來。
早已見怪不怪了!姑娘一手翻了一頁紙,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剛要喝茶,卻發現茶沒了,她不由得皺着眉頭擡頭嚷了句:“扶橋,茶都……”可還沒說完她就住了口,這才意識到叫扶橋的人已經不在這了。
姑娘只低頭笑了笑,不再言語。
紅鹂聽到“扶橋”二字,好像又來了精神,撐着桌子坐了起來,一臉妩媚地笑道:“哎呦,姑娘,書呆子都走了一個半月了,你怎麽還改不了口,還是紅鹂服侍的不夠好?”
姑娘聽到,難得沒戲弄她,只道:“鹂卿多慮,只是三個月來,習慣了而已。”
“可是趙佶在這呆了整整一年,離開後也沒見你天天練他教你的什麽瘦金體呀?”
“他們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紅鹂嘆道:“唉,我也是挺想書呆子的,他走了這些時日,生活的重擔全壓在了我一人肩上,唉,紅顏薄命啊……”
姑娘聽到紅鹂垂影自憐,白了她一眼,又翻了頁書,專心地讀了起來。
夜了,一向熱鬧的街道上這個時辰早已沒了人影。
在道旁專心整理字畫的黃衫男子突然“阿嚏”一聲,一女子聽到在一旁笑了笑,比劃道:“怎麽這麽熱的天,你還像受了風寒似的打噴嚏?”
“興許是昨日夜裏畫的時間久,着了涼吧。”黃衫男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沖她笑道。
黃衫男子正是扶橋。他這幾日閑來無事,就畫了幾張畫來賣,權當補貼家用。雖然徐伯父從未把他當過外人,但既是自己叨擾,豈有白吃白住的道理!
今日雖也賣出了幾幅畫,價錢出的也不低,可買畫之人明顯不懂畫中之意,只是想附庸風雅而已!扶橋想到這裏,不由得嘆了口氣,人生短促,若得幾知己?
他看着恨悼在一旁幫自己手忙腳亂地收拾攤子,心中歉疚,就替她倒了杯茶端了過去。
恨悼接過茶,看了一眼,奇怪比劃道:“你怎麽又把茶葉濾去了?”
扶橋聞言一臉訝然,低頭往杯中一看,果然,幹幹淨淨,半片茶葉也沒有。
他不由得嘆了口氣,笑道:“沒什麽,只是習慣了而已。你先回去照顧徐伯父吧,我稍後收拾完就回去。”
恨悼笑着應下,整理完手頭字畫,就緩緩離開了。
見恨悼離開,扶橋放下手中畫軸,從袖中掏出了一片巴掌大的芭蕉葉,上面楷體字和瘦金體還完好的盤踞在上面。他心道,說來也是這片芭蕉葉讓我們結了緣呢,一個半月未見了,姑娘!
扶橋覺得自己在惘見山時日不長,受姑娘影響倒是很大。記得前幾日有個土財主為新屋買題字,為人倨傲又粗俗。若是從前,扶橋只會按他心意寫好題字,連抱怨都不會有;可這次他卻為他提了“竹苞”二字,還告訴人家說這取自《詩經小雅斯幹》:“如竹苞矣,如松茂矣。”說是祝他新屋落成,竹苞松茂;那土財主自然是歡喜地以重金買走這兩個字。可恨悼倒是看出來了:什麽“竹苞”松茂,拆開字來,分明就是罵他全家“個個草包”嘛!扶橋也不否認,這樣戲弄旁人的事,可算是他生平頭一樁了!
這怕和姑娘的“諄諄教誨”脫不了幹系吧!
扶橋想到這裏,不由得輕笑出聲。
“小哥,這位小哥……”一中年男子手拿折扇不知何時來到了畫攤前。
中年男子約莫剛過而立之年,身材修長,面容十分清俊,一雙熟悉的寒星眸子寒光點點,嘴角微微含笑,雖是一身放縱不羁,卻讓人感覺到了無名的威壓,讓你不由得對他敬畏起來。
扶橋慌忙将葉子放回袖中,拱手笑道:“這位大哥,可是買畫?”
中年男子爽朗一笑,一身放縱不羁:“我可沒帶銀兩,買不起你這麽好的畫!”
扶橋見他似乎是懂畫之人,心中一喜:“哦?不知這位大哥有何高見?”
“高見倒說不上,只是見你這幅‘林鳥圖’畫得生動可愛,才停了下來,”中年男子拿着那幅畫笑道:“聞言當今徽宗畫鳥時,多以生漆點睛,使得鳥兒栩栩如生;可你雖不用生漆,卻在一點之間以色彩濃淡轉變畫出鳥兒眼睛的靈巧,實在是妙啊!”
扶橋聽見他說出自己畫中的精髓,甚是開心,又拱手說道:“是了是了,這位大哥好眼力!不才不敢自稱是千裏馬,但大哥卻當真是好伯樂呀!不才,哦,若大哥不嫌棄,還請大哥任選一副畫,多選幾幅也可,不才都願送與大哥,也算是感激與大哥相遇一場!”
中年男子又是爽朗一笑:“哈哈,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說罷,他就将攤上畫卷一幅幅展開來看,雖是連連點頭卻也不言語。
“咦?”只見他又拿起一副畫,看到畫後一臉驚訝暴漏無疑,随即饒有興味地眯着眼睛笑道:“‘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眉眼之間處處留情,好畫,我就要這幅了!”
扶橋探身一看,這幅畫上一白衣女子撐着一柄墨色紙傘定定站在芭蕉樹下,回眸微笑,在淡淡的月光投射下,美得超塵若仙,像是不消片刻,就要離畫而去。
扶橋見狀慌忙奪過,抱在懷中,紅着臉急急道:“這位大哥,對不起,這幅畫不才是不送的!”
說罷還往後退了兩步,好像生怕眼前男子會奪去。
中年男子見他出爾反爾,面有愠色:“哦?剛才還說送,如今卻不給了!”
“這位大哥,實在抱歉……”
“好吧,”那中年男子盯着他手中畫軸,思忖片刻才道:“我是真喜歡這幅畫,這畫中人和我心裏的那個女子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開個價吧,我可以明日叫人送來!”
扶橋看着他,還是緊緊抓着畫軸,面帶羞愧地說道:“大哥,真對不起,這幅畫不才是不賣的!這幅畫不才是自己畫給自己的,可能是一時亂了套,才誤拿到這些畫裏!”
“哦?是嘛?若我是硬要呢?你待如何?”連問幾句,中年男子渾身傲氣十足。
“這,這,反正這幅畫不才是不會讓與旁人!”
他又是上前一步,扶橋本以為他會生氣,卻不料他端詳自己片刻後突然大笑一聲:“不錯,雖有幾分傻氣,但長得英俊潇灑像極了我當年!”
“啊?大哥,方才你說什麽?”扶橋見他那會子像是要生氣如今居然笑了,一下子懵了。
中年男子卻不再理會他,只轉身意味深長得道了句:“唉,你們也到這個年齡了!”就搖了搖頭離開了。
扶橋還是懵在原地,不明所以。
一打眼,突然看到畫攤上留了一柄折扇,扇骨處隐約刻了個“旸”字,像是那位大哥落下的,可擡頭欲尋他,這悠長的大街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扶橋心道,算了,等到改日再還給他吧!
他擡眼望了望更夜了的夜,小心展開畫軸,畫中女子還是那般笑靥如花。他端詳了片刻後,低頭輕輕嘆了口氣,收好畫軸,收了攤子,便自己一人回了恨悼家。
像是沒了月光的恩賜,天又暗了幾分,原來是不知哪來的一片烏雲遮住了月光,看來是要下雨了呢。
若是下雨,天和地,又要連在一起,像從前一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