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梅妻鶴子
世道不怎麽太平時,往往就有一輩能人異士迸出,來借天之名匡扶正道,其中最多的怕就是相士神算什麽的了。這些人中,有摸骨的,有測字的,有觀星的……可往往又都是投機取巧,招搖撞騙之輩,靠練達的人情做文章。有的人,一竅不通,偏要裝天師,例如菜場口臉上長痣,痣上長毛的黃半仙;有的人,盡窺天道,又偏要當隐士,例如八歲就開了天眼的蔔堅。
那蔔堅,開天眼那一日,也是他患腿疾的那一日。有道是“無奸不商”,更無商及上蒼,上天那麽精明,哪能平白給你什麽,讓你悠哉悠哉地妄窺天機。
蔔堅雖開了天眼,卻不借此推行所謂的道義,汲汲戚戚于俗世名利。只在二十五歲雙親病故後,一個人到了梅花塢,過着“梅妻鶴子”的日子,偶有人來求教,也順水點撥,一個人把日子過的悠然自樂。
蔔堅日日以梅為伴,若不在倚梅塢,就一定是在曲水邊。又是往常的一個冬日,蔔堅到曲水邊陪他那袅娜“梅妻”。日頭照的人暖洋洋的,蔔堅擡手撫了撫含羞不語的花骨朵,笑道:“怎麽,今日見我來卻還不肯開了見我?”
又是往常的一派軟語情話。本來他說這調情之語沒什麽,文人墨客清雅自娛而已,可偏偏又讓那雲端出游的諸位仙子聽了去。
“挽髻你看,在這隆冬,也就只有你一族笑傲霜雪了!”一襲粉裙的桃花仙子碧桃指着雲下笑道。
“衆姐妹取笑了。”挽髻宛轉蛾眉,低首輕笑。話裏謙虛,心裏還是忍不住欣喜。也是,春日百花盛放,梅花卻不湊熱鬧,單單在冬日一人獨開,獨占冬色。
“可不是,挽髻妹妹,有個英俊的小書生,可是日日守着他那些梅樹,生怕哪日成精跑了呢!”身着五彩,雍容華貴的牡丹仙子錦繡也掩唇輕笑,“哎,你看,就是他。”
纖纖玉手一指,挽髻和衆姐妹都紛紛好奇看去。
“對,就是他,我前日出游就見到這個小書生守着梅樹!可沒有誰守着我們昙花這麽久!”昙花仙子妙昙也笑了笑,語調裏半是羨慕半是埋怨。
那“小書生”正是蔔堅!只見那蔔堅此時溫柔輕撫花枝,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俱是被雲上衆位仙子看去聽去。
他口裏還念念有詞:“待到初開日,娶爾作夫人……”
衆姐妹一聽,都紛紛看着挽髻笑道:“哎呦,‘将爾做夫人’,咱們梅花仙子這是要找婆家了呢!哈哈……”
“姐姐們莫要取笑我!”
挽髻既是梅仙,雖然平素最好說話,但心裏還是免不了有幾分隐藏的傲骨,她讓衆姐妹先行向東方而去,自己卻留在那雲端。
挽髻本來看到蔔堅如此惜花,心生歡喜;可被她們這麽一鬧,腮上已現酡紅,懊惱至極,自言自語道:“看我戲耍他一番,也好出我這口氣!”說着便在雲端掐指念訣。
只見曲水邊突然刮起一陣大風,梅花花瓣漫天飛舞,蔔堅疑惑的看着眼前不知是哪裏來的花瓣,頓覺一身寒氣,就攏了攏狐裘,伸手接了一瓣。誰知那花瓣剛落到手上就像雪一般融掉的,像是鑽到了皮膚裏,冷的刺骨。
蔔堅見多了奇人怪事,當下心知不妙,奈何拄着拐杖不能行動自如,只感覺一瓣瓣梅花落在肩上,越來越重,最後竟将自己硬生生壓垮了,他一下子跌在地上,痛得失了知覺。
這陣法本只是障眼法,只要那人離開那幾棵梅樹,自會破陣。誰料到那書生竟倒了下去!
挽髻看到那書生倒了下去,生怕闖下大禍,被天帝責罰,也讓青帝失了面子,就慌忙下了凡。
再說這蔔堅醒過來時,已在自己倚梅塢中。看到一位容貌美麗的姑娘正慌亂地盯着自己瞧,就連忙撐坐起來,奇怪地問道:“可是姑娘救了我?”
挽髻一聽,略帶羞愧地說:“算是吧,你的腿怎樣?”不管怎樣,一定要等他好些再離開,不然怎麽心安。
“哦,這是宿疾,好不了的,姑娘不必挂心。對了,在下蔔堅,字松石,還未請教姑娘芳名,又怎會在蔔某的曲水邊?”蔔堅一臉溫和笑意。
“我叫梅挽髻,公子喚我挽髻就好。我,我來這是想賞梅的,希望這幾日可以當公子侍婢,待公子傷好些,也好留在這裏看這梅開一度……”
或許對與自己脾性意趣相投的很容易認同,又或者是朦胧中看到的漫天花雨中那抹粉色身影美得太觸目驚心,一向喜獨居的蔔堅也沒多問,就這麽讓挽髻留了下來。幾日下來,一個做飯洗衣,一個舞文弄墨,日子甚是安然。
離挽髻來那日已過去足有一個月,冬日還徘徊不肯離去時,春天也翹腳露了個頭。可這院子裏的梅花竟還是一朵未開!
松石坐在輪子椅上,看着滿樹骨朵輕輕嘆氣:“竟還是一朵未開啊。”
挽髻從屋中走出來,往他身上披了件袍子,笑道:“松石莫急,好酒慢慢釀,這好花自是要慢慢開了。”
“這也有理。”
“松石平日裏不是從不着急嘛?怎麽如今這樣急?”挽髻看着他開玩笑道,“莫不是想早點趕我離開,再一個人清清靜靜過日子?”
“自然不是了!”聽她這樣調侃自己,蔔堅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嘆了口氣,心道,怎麽會想讓你離開,從前一個人能生活得自在,是因為還不曾遇到你;如今遇到了你,便再不能回到一個人的日子裏了!
“那便不用着急了,總會開的!”挽髻低眉一笑,溫婉可人。
聽她這樣說,蔔堅這才揚頭凝視着面前粉衣女子,良久才緩緩笑道:“可是,還是想早些和你一同看一看這梅開滿院的樣子。”
語調雖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卻像一片羽毛一般,輕輕落在水中,依舊能惹起漣漪一片。
挽髻心中一動。她轉念一想,就背對着松石撫着一個嬌嫩的骨朵,纖手微不可見的一點,那花瓣白光一泛,瞬間乖巧地張開來。挽髻舉着那個枝子,朝蔔堅微微一笑:“喏,我說什麽來着,這不是有一朵開了嗎?”
蔔堅看着那朵嬌弱的花,驚訝地撐着拐杖慌張到挽髻跟前,也伸手将那花枝輕輕舉了過來,欣喜道:“當真是這樣!竟然真的開了!”
它就像是沉睡的嬰孩剛蘇醒,臉上的紅暈還沒褪去,世上再無更美得花了!
挽髻靜靜地看着蔔堅臉上的笑意,心道此人當真是個極其惜花的高潔之士!
扶着蔔堅,挽髻柔聲笑道:“這朵花我們先好生愛惜,等到……”
挽髻話還沒說完,竟看到蔔堅将那柔弱的枝子生生折了下來,驚訝之餘剛欲詢問,卻頓住了,只見他居然擡手給自己插在了發間。
他動作極輕柔,像是怕驚擾到什麽,感覺到他微熱的鼻息落到了自己耳畔,想必自己臉上早已緋紅一片了吧!
蔔堅将那花枝□□眼前女子冰涼柔軟的三千青絲中,又略帶留戀地坐回輪椅中:“鮮花最宜贈美人。”
挽髻咬唇輕笑,眼中有萬千光華流轉,怕是連花也要一并醉倒了。
過了片刻,她才定了定心思,柔聲問道:“那‘仰首請君仔細瞧,奴面花面哪個好?’”
蔔堅見眼前女子嬌羞動人,不由得避開她目光,低頭笑道:“奴面不若花面好。”
挽髻聞言羞惱地摘下花枝,塞給蔔堅。她轉身欲回屋,忽然又聽到身後人悠悠說道:“奈何愛奴遠勝花……”
奈何愛奴遠勝花……
聲音傳到自己耳畔前像是早已橫亘了幾個百年,挽髻回眸,輪子椅上的男子雖因體弱而面容蒼白,但一雙星眸卻滿眼堆笑,亮得耀眼,像是冬日裏的暖陽,讓人忍不住想痛快地伸個懶腰。
挽髻慌忙別過頭轉過頭又輕跺右腳,攥緊花枝進了屋。她早就知道。
他雖愛花如命,但卻肯折花贈給自己。
他心裏也有自己。
佳人早已不見身影,只留一片花瓣從她發間散落,悠悠飄在空中不肯落下,搖來搖去,竟生生劃成了個六爻。
蔔堅深通術數命理,他定定看着這六爻之象,嘴角笑意不由得加深了幾分。
但凡懂卦象的人,就一定看得出來,這個花瓣劃成的六爻之象啊,主的便是姻緣。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哈哈,各位讀者大大,我是三兩木頭,根正苗紅,不棄坑,不停更。^_^
挽髻和蔔堅後來發生了什麽?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哇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