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因為心裏有事兒挂念着，倆姑娘一宿沒睡安穩，早上剛四點就醒了，簡單梳洗過後就揣了一大把塑料袋往外走。
三月底四月初，這會兒都還沒亮起來，黑乎乎烏蒙蒙，一切事物似乎都還在沉睡中，只有林子裏時不時傳來幾聲鳥叫，清脆至極，越發顯得寂靜幽谧。
出門碰見上次同一輛車的攝影師黃師傅，他正端着個水杯刷牙，滿嘴泡沫、一身的水汽，晨曦薄霧中偉岸的身軀活似一座小山。
看見楊柳和秋維維出去，他就笑了，“呦，這麽早，這是要去哪兒？”
他還沒漱口，一張嘴裏面的泡泡就飛出來幾個，混着晨風在空氣中飄啊飄，然後啪一聲炸裂，竟也有幾分……美感。
楊柳和秋維維忍不住笑，揚了揚昨天跟人借的小鏟子，“這不今天沒事兒麽，去挖點野菜，回來包餃子吃。”
“那敢情好啊！”黃師傅一聽眼珠子都綠了，三下兩下漱口擦嘴，“這些日子我的味覺都快退化了，不過這一片竹林的，你們去哪兒挖啊？”
楊柳說了地方，他一拍大腿，“這哪兒成啊，那麽大老遠，你們倆小姑娘光靠兩條腿兒得走到什麽時候去？再說了，荒郊野外人跡罕至的，也不安全，我今天也沒事兒呢，等會兒，我開車陪你們一起，到時候蹭兩碗餃子吃。”
這話在理，天還這麽黑，她們兩個姑娘徒步趕路确實不安全，而且要是挖的多了，就這麽兩個人四條胳膊，怎麽弄回來？
黃師傅也是個雷厲風行的人，說話間就開着輛越野過來了，招呼她們上去之後還一人分了一根前頭帶岔的長木棍，“下去之後先用棍子開路，跟着我走，遇見蛇也別慌，你怕，它們更怕呢，安安靜靜的等着過去就行了。虧着你們穿着高腰靴子，不然到了草叢裏，蚊蟲也夠受的。”
南方氣候溫暖濕潤，又是在山裏，少不了自帶毒性的蚊蟲蛇鼠的，要是不防備着點，哪怕是給個小蟲子鑽進去咬一口都得遭大罪。來了還不到一個月，劇組一群人身上多多少少都頂了幾個大血包，癢的撕心裂肺，還不敢撓。
春天萬物複蘇，山裏的野菜随處可見，要不是現代人都懶了，忙着用其他更加快捷更加高效的方式賺錢，這兒早就什麽都不剩了。
黃師傅今年35，少年時候沒少跟小夥伴們采野菜，對各種野味的辨識能力比秋維維還強，楊柳看了幾次就徹底放下心來。
野菜種類雖然多，但考慮到可操作性，他們就只集中挖荠菜和苦菜，前者包餃子包包子都好，後者涼拌或是直接蘸醬都行，清熱解毒去火，最适合劇組現在的情況。
過了會兒，就聽繞到前面的秋維維無比驚喜的喊了嗓子，“哎哎哎，有蘑菇！”
楊柳一開始也挺高興，結果趕過去看了眼就開始笑，“虧着你沒悄沒聲的采，不然咱們都給放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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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大部分人辨別毒蘑菇的知識大致都停留在“看顏色鮮亮不鮮亮”的階段，這一點跟海洋生物有很大的共同之處：越漂亮的越有毒。但其實有的毒蘑菇，長相也十分樸實無華，甚至還帶着那麽點兒迷惑性。
就像剛被秋維維發現的這一片灰突突的小蘑菇，名叫狗尿苔，別看它長相本本分分的，稍微吃一點也死不了人，但它具有相當的致幻作用，食用之後很容易産生幻覺，什麽唱歌跳舞說胡話那都是輕的，更嚴重的甚至會讓人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做出危及生命的事情。
稍後趕過來的黃師傅也跟着笑了會兒，說，“甭劃算蘑菇了，本地人愛菌子愛的發瘋，能吃的要麽被挖走自己吃掉，要麽就拿去市場賣錢了，咱們也都不熟，別鬧出事兒來。”
虧着黃師傅跟來了，最後仨人足足挖了小半車廂的野菜，不然光靠楊柳她們倆人，還真弄不回去！
出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回去都已經快十一點了，太陽高照，林地中的水汽迅速蒸騰，空氣立刻變得悶熱起來。
回到片場剛好趕上中場休息，賀厲聞訊倒背着手就過來了，伸着脖子往車廂裏瞅了一眼就笑開了，“我說一大早怎麽都沒人了呢，感情是要開小竈呢！”
幾十天相處下來，楊柳跟他也熟了，當即開玩笑道，“見者有份兒啊，不過量有點多，等會兒得召集人幫工。”
“沒問題！”人都有口腹之欲，見有的吃，賀厲也格外好說話，伸手一劃拉，“聽見沒，閑着的都過來幹活，不幹活沒飯吃！”
一群人早就吃膩了一成不變的盒飯，做夢都想犒勞下自己，可一來沒幾個會做飯的，二來現場人員衆多，其中将近三分之二都是個頂個兒能吃的大老爺們兒，真要做起來就不是三個盤子兩個碗就能打發的了的，在夜以繼日的高強度工作壓迫下，實在沒有誰能鼓足勇氣，說出承包百十號人夥食的豪言壯語來……
衆人哄笑，紛紛答應下來，當場就有機靈的上前幫忙。
人多力量大，除去那些今天有活的，基本上能動手的都下手了。
別看就這麽些野菜，沒什麽去殼刮皮的活計，但真收拾起來工作量也不小：摘掉裏面摻雜着的雜草，去掉不好的葉片，洗淨泥土和髒東西，掐去不好吃的根須……
大鍋飯講究不得什麽精致美觀，只要裹起餡兒來漏不了就成，當即會擀皮兒的擀皮兒，能包的就包，實在什麽都不會的就去燒水、刷鍋，再不濟的跑腿兒打下手都成，臨時搭建起來的廚房頓時熱火朝天，一派繁忙景象。
有這麽多人下手，楊柳也沒逞強，指揮着起了大局，等一切步入正軌之後就專心包餃子。
左掌心攤開一塊潔白柔軟的面皮，右手挑起一點碧綠的荠菜餡兒，放進去之後把下方的面皮部分合上去，然後十指翻飛，輕輕巧巧的一捏一擠，成了！
她的動作飛快，如行雲流水般的流暢，從頭到尾沒有一絲磕絆，仿佛蘊含着某種神奇的韻律，眨眼工夫就在面板上整整齊齊的擺了一大排！
旁邊幾個人看的眼睛都直了，原本還在心中不斷腹诽的家夥也服氣了，原來人家是真會，不是幹吹的啊！
三個人一起擀皮兒還不夠楊柳一個人包的，挺冷的天氣，愣是給忙出一身汗。
她就像是一臺有着精致外表的強悍機器，高效、快捷、精确，動作靈巧又優美至極，完全秒殺在場一切人工，瞬間成了令人需要仰視的存在。
好好的主演之一，休息時間卻又要幹活，秋維維很難不心疼，可一聯想到這件事情可能給楊柳帶來的好處，又開始克制不住的驕傲。
哼，我們家藝人就是這麽接地氣，就是這麽平易近人，就是這麽十項全能的能幹！眼見為實，看你們以後再嚼舌頭根子！
說是包餃子吃大餐改善生活，但無奈整個劇組人數太多，楊柳也不打算裝孫子，差不多也就收手了，按人頭算下來，也就一人能分十個上下。不過考慮到女孩子胃口小，更有好些正在減肥期……
幾個開鍋之後，原本還沉在鍋底的餃子們都老老實實的浮了上來，一個個圓滾滾白嫩嫩，水氣蒸騰中不斷翻滾，別提多惹人喜愛了。
看差不多了，楊柳洗幹淨手，又換了衣服，準備去叫人。
半道上碰見收工的賀厲帶着一群人火急火燎往回趕，她還吃了一驚，“這麽早？”
賀厲一臉的急不可耐，略顯誇張的笑，“香味兒兩裏開外都聞到了，無心工作，無心工作啊！”
楊柳噴笑，往他身後的大部隊掃了幾眼，“馮哥呢？”
賀厲一邊走一邊說，頭也不回，“嗨，又在那邊神游天外呢，我已經跟他說了，晚了就沒了，甭管他，甭管他！”
他能不管，可楊柳不能，那是對自己照顧有加的大前輩啊。
跟三三兩兩的人群打過招呼之後，楊柳沿着一路找過去，終于在片場竹屋的院子裏找到了正在牆角蹲坐的馮京。
就見他雙膝微張，一雙手安安靜靜的垂在兩邊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傾，怔怔看着不遠處的一盆花出神，活脫脫一個自閉症發作的文藝美中年。
楊柳站在外面等了會兒，見他還是沒反應，這才出聲上前，“馮哥，大家包了餃子呢，趕緊去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馮京嗯了聲，姿勢和表情紋絲不動，也不知到底聽沒聽見。
他又發了會兒呆，突然轉臉看向楊柳，意味深長的說：“其實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星星。”
馮京的五官長得很好，線條柔和細膩，合着自身經歷歲月考驗的獨特氣質，沉穩又超然，真是說不出的儒雅風流。所以，當這麽一個人一臉認真的講述什麽的時候，絕對具有非凡的說服力和可信度。
楊柳頓時就有點懵，大白天的，您這是在，相星？
那邊馮京還在繼續，“當然，只不過有的人星光黯淡，看不見罷了。而有的人足夠影響世界，那麽他的星光必定璀璨，輕而易舉就能被觀測到……”
他的表情相當嚴肅，聲調和語速不急不緩，緩緩散發出一種令人信服的氣勢，楊柳不由自主地聯想起曾經朝廷為了相星專門設立的部門。
她不禁陷入到回憶中：
相星啊，帝王将相、天之驕子，天上真的有屬于他們的星嗎？
那我們呢，我們這些被大家稱之為“明星”“巨星”，號稱一言一行就能影響社會的人們，天上也會有屬于我們的一顆星嗎？
雖然只在宮中待了短短兩年，但她卻見證了太多成王敗寇和悲歡離合，最後更是想方設法的逃離。可轉念一想，盡管每日都伴随着恐懼和提心吊膽，那七百多天卻又給了她太多太多普通人終其一生都不能擁有的經驗，教會了她許多……
“什麽餡兒？”
“啊？”
還沉浸在回憶中的楊柳被馮京突如其來的發問弄暈，等他重複一遍才明白過來，機械地回答道，“啊，餃子啊，荠菜餡兒，還有苦菜可以蘸醬吃，清熱去火。”
“走吧。”馮京站起身來，拍拍褲子，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見她還站在原地發愣，甚至還出聲督促，“走啊，去晚了就沒了。”
楊柳：“……哦。”
不是說的，您這話題轉換的也忒快了吧？
等會兒，怎麽到最後弄得，感覺像是他來喊我吃飯的呢？
一路無話，然而到了吃餃子的地方之後，楊柳就覺得氣氛好像有點怪。
本來包餃子改善生活應該是挺高興的事兒，又是大家一起動手，玩兒似的，哪怕不吃呢也挺開心，而且剛才她走的時候也還是歡聲笑語，可現場竟然一片安靜，一群人都悶聲不吭，偶爾交頭接耳的小聲嘟囔兩句。
楊柳直覺有事兒，問秋維維，“怎麽了？”
“卧槽氣死人了！”秋維維還沒說話呢，隔壁一個平時跟她們挺要好的道具組小姑娘就先忍不住開口了，“你說啊，單立人他們剛才在拍戲騰不出手也就罷了，不好說什麽，可他們倆人的團隊足有十幾個人，有胳膊有腿兒的卻都閑着，剛才咱們忙成那樣一指頭都沒伸，這會兒吃飯了，都特麽的厚着臉皮拿着筷子來了！”
得，單哥都不喊了，直接上名字，顯然是被氣狠了。
說着，小姑娘又捏着嗓子模仿起來，“哎呀我們哥這幾天特別累，我們多拿幾個啊；我們姐最近剛好胃口不好，那個什麽苦菜苦不苦？怎麽是黃豆醬？苦東西不該配甜面醬的麽？”
“還這不行那不行，當這是你們家餐廳嗎，還帶點餐的？不愛吃拉倒，好像誰稀罕給你浪費似的！”
“本來就不夠分的，大家也就圖個氣氛，一人稍微吃幾個意思意思就完了，可他們倒好，矯情了老半天，幹脆一整鍋都給端走了！這還不算，剛才又來拿了三盤！”
為了好分，餃子都包的挺小巧，劇組借的鍋又是那種農家用的大型鐵鍋，一次能下将近一百個呢！
小姑娘的聲音不小，一大段話說的又清又脆，坐得近的基本上都聽見了，于是小團夥之間的議論聲也跟着微微擡高。
楊柳聽了也是哭笑不得，不是沒見過臉皮厚的，可真沒見過這麽不見外，這麽拿着自己當人物的。
“那單哥和周姐他們知道這事兒麽？”
小姑娘愣了下，皺眉搖頭，“我也不清楚，不過想也知道吧，這事兒本來就是你們跟黃哥的私人行為，又不是成規模的，忙活一上午能有多少？他們一下子拿走那麽多，別人還吃不吃了啊？連句道謝的話也沒有，真是的，什麽素質！”
楊柳笑笑，安撫道，“行了，別氣了，為兩個餃子，不值當得。”
然而妹子還是餘怒未消，憤憤不平道，“誰也不缺幾口吃的，關鍵是這事兒辦的太惡心，哼，果然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不紅也怪不得別人……”
說着，就氣鼓鼓的走開了。
楊柳和秋維維互看一眼，都笑了。
事情雖小，可細節才反映人心，甭管這事兒單立人和周倩究竟知不知道，但确實已經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
畢竟絕大部分人的理智還在，楊柳和馮京到的雖然晚，但早就有人單獨給他們留出來好幾盤餃子，也沒餓着。
楊柳和面那是一絕，軟硬适中，幹濕合宜，揉的手法也獨到，煮出來微微有些透明，邊緣薄如蟬翼，稍微靠裏的褶皺部分均勻分布，活像刻意弄出來的精美花邊，圓滾滾的肚子位置還能清晰地看到內裏綠色的餡兒。
咬一口，薄薄的面皮兒十分勁道，荠菜的餡兒并沒有什麽喧賓奪主的成分，就只是簡簡單單的調了一點油，吃起來清香滿口，卻又不像幹嚼草似的那麽枯柴……
中間有人提議合影留念，照片剛發布沒幾分鐘，江景桐就來電話了，開口第一句就是帶着笑意的“呦，夥食還不錯？”
楊柳也笑，“哪兒呢，你就光看到表面現象了，那是改善生活。”
這段時間下來，一群人都恨不得滿嘴噴火，牙龈各種長包、潰爛，每次洗漱的時候，刷完牙的洗手池都跟兇案現場似的，血水源源不斷……
江景桐也知道水土不服、飲食不習慣是多麽慘痛的領悟，開過玩笑後就開始慰問，“跟大家相處的怎麽樣？累不累？氣候還适應麽？那邊應該會比較潮濕，記得讓小秋他們額外買個除濕器放在房間裏，不然濕氣太重，對身體也不好的。”
其實江先生老早就想打電話了，但每次起了念頭都給他自己強壓下去：師出無名啊！
這會兒見他們劇組官方放照，還特地言明是楊柳帶頭搞的活動，他立馬兒就抓住這次機會……
一說起相處這個詞兒，楊柳不自覺的想起來今天的“分餃子事件”，就覺得心裏有點膈應，回答的時候難免有些猶豫和選擇性。
“嗯，還行吧，賀導和馮哥他們都挺好的。”
這些人都挺好，那麽，其他人，恐怕就不是那麽好了吧。
江景桐聽出她的未盡之意，又回憶了下劇組裏還有哪些演員，頓時心下有數。江先生倒是很想問問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的，可楊柳明顯沒有要說的意思，他也不想勉強。
“做菜是愛好，偶爾一次兩次解饞也就行了，只是別成規律，”江景桐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和口吻額外囑咐道，“生米恩，鬥米仇，有時候好事做多了人家也未必感激。你的身份就是主演之一，沒必要再去做別的。”
更沒有必要做給別人吃……話說我還沒吃過你包的餃子呢。
道理其實楊柳都明白，可當有人刻意叮囑的時候，又是另一種感覺。
她不清楚江景桐是不是對祁凰的每一位藝人都是這麽關懷備至，可心底卻隐隐有了那麽點念頭，甚至她自己都沒真正覺察的念頭：不要是所有人……
認認真真的聽他唠叨完，又仔仔細細的答應了，“這次也是巧了，頭一次麽，弄完這次以後我也不這麽大包大攬了，實在饞了就弄個一星半點的糊弄下。”
其實真要找野菜的話，片場附近的房前屋後也能找出三五顆來，分給大部隊是沒戲了，私底下三個兩個人解解饞倒也勉強能夠。
江景桐就喜歡她這種能聽得進人勸的脾氣，“那邊條件艱苦，我也理解，你有什麽想吃的沒有？我可以從這邊給你寄一下。南方毒蟲多，蛇也不少，平時不要去人煙少的地方，走路也要結伴……”
“寄東西倒不用了，粉絲們神通廣大着呢，零食我都收了好幾次，”楊柳就笑，“我們都看見好幾次蛇了，有經驗了呢！唉，可惜不是秋天，不然還能做蛇羹。”
“秋風起，三蛇肥”，三蛇羹這道粵菜可謂是歷史悠久、遠近馳名，做得好了，真是連舌頭都能吞到肚子裏去。
眼鏡蛇、金環蛇和榕蛇去皮，用姜蔥水煮過後，接着用精選的豬骨、老雞同煲，在煲時加進胡椒、姜等，去腥去膻去寒氣，一個來小時之後煮熟的蛇肉拆成絲，再繼續用小火煲五六個小時，最後撒上點新鮮的菊花瓣，既好吃又好看。
江景桐：“……”
姑娘，我說的意思你到底懂沒懂？有蛇啊，危險啊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