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第29章 真相驚天

上官瑤趕回來的時候恰逢天黑。

大團大團的黑雲仿佛被墨汁渲染而成，一塊一塊地低空懸挂在未央山的山頂。未央山的傍晚變成了一副水墨畫，從遠處看，連成線的黑雲鑲嵌在留白的天空之中，把這座仙山籠罩得一片神秘和古典。

一頭銀發的上官瑤禦着一把飛劍，在濃密的黑雲中飛速地穿梭奔馳。這些天在滁州、中吳和西安之間的來回奔波讓這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心力交瘁，五十幾年的執法隊生涯，十餘載的長老歲月，上官瑤從未感到如此勞累過。論起修真界的資歷，如今尋瀾、流霞、飛雲三大派的掌門都是她的晚輩。她一輩子沒有嫁人，一半是為了執法隊，另一半是為了一個人。當年，她看着宮書萍一年一年地長大，從流霞派的少年天才到修真界書萍仙子，再到如今的在世仙人；她又看着馮荃一步步地重複着書萍的路，從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頑童到去墨池聖地破格修行，從執法隊最年輕的弟子到如今的總領之下第一高手；把一生都奉獻給執法隊的上官瑤早沒了那些門戶之見，她打心眼裏為成長起來的年輕人們高興，更何況還都是些姑娘。

但執法隊卻在不知不覺中變了，這種變化平常人看不出來，但卻騙不過一個在此地修行了五十年的老人。那是一種純粹的直覺，這直覺讓她害怕。但一開始她并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她能做的也只是憑借着無與倫比的經驗，閱歷和威望在其中調和和平衡；但修真法會上出現的那一幕，就好像是司馬光砸了缸，多年醞釀的暗流湧動和蠢蠢欲動被徹底撕開了一個缺口，執法隊開始無可避免地傾瀉和崩潰。

隊員們開始互相不信任，每個人都變得好鬥和警惕。同藍會，這三個字像一顆釘子楔在了上官瑤的心裏。她感到深深的失望和自責，執法隊數千年從未出現過的惡劣，出現在了她的時代裏。

于是她暗下決心，即使拼了自己的老命也要查出背後的真相，不管這真相是多麽地可怕。未央山中存在着大量的卧底；西安的尋瀾派又會有什麽新的陰謀；中吳最為麻煩，這既是媛媛和莫老仙人被陷害的地方，又是愈魂人周小歡的住處，現在又憑空冒出一個資質驚人的駱凡……憑着長達數十年的調查經驗，上官洋明白這一切中間肯定有着絲絲入扣的聯系。此次前往中吳，她發現了大量殺手聯盟的高手暗藏在中吳城內，正想調集可信任的弟子高手一網打盡的時候，突然接到了她遠房外孫上官洋的靈引，說是未央山出事，讓她趕快回來。

上官瑤一陣心慌，她百分百相信馮荃，但小荃年齡尚小，修為沒的說，但太容易魯莽；至于柳一檬----上官瑤只能一次次告訴自己，媛媛這麽安排，必然有她的道理。

她幾乎是一刻不停地飛了回來，一臉的皺紋襯着滿頭的銀發，既堅強矍铄，又老态龍鐘。

仆一落地，就被一大群執法弟子圍了起來。關于夏媛媛有被放出來希望的消息在未央山中早傳了個沸沸揚揚，馮荃和柳一檬兩位長老并不加制止，只是吩咐衆人不要喧嘩。

這一下上官瑤一回來，就受到了山中全部執法弟子的迎接。上官瑤不明情況，看到這麽多人氣勢洶洶，臉色一白。待馮荃向她說明緣由，一顆心才穩穩落地。

這是好消息，上官瑤不再多言，帶領着所有人，朝着自己在山腰部位開辟的結界走去。

因為先前一直認為此九人只是凡人，縱使他們有罪在身，那也應該是凡間警察該管的事情，執法隊無權裁決。所以上官瑤一直把他們關在結界之中，好生養病，并無羁押一說。

上官瑤修為深厚，開辟的結界透露着一股磅礴之氣，裏面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石屋，空曠到一望無際，人在其中的一丁點響聲，都會被擴大成悠悠的回響。此刻所有的執法弟子全部進來，也絲毫不顯得擁擠。而石屋的正中央，擺着九張木床，平躺着那九人。

馮荃一向與周小歡不合，但此時卻老成地向她行了個禮：“煩請愈魂仙師救活此九人。”

論起資格輩分，周小歡作為整個位面唯一的愈魂人，并不比馮荃的地位低，所以她穩穩了受了這一拜。迎着執法隊上百人殷切的目光，周小歡緩緩走到木床前，閉上雙眼，手中憑空揮灑出一片淡藍色的靈力波動，覆蓋在這九人身上。

就好像是傳統中醫中的把脈，這也是愈魂人治病救人的拿手好戲。

頓時，九股晦澀而又渾厚的靈力随着她釋放的靈力一起共振了起來，空中的藍色越來越深，像一團霧氣，籠罩了小半個結界。有這種現象的産生，結果已經很明顯了。

周小歡輕輕嘆了口氣，苦澀和無奈充滿了她的內心。愈魂人有愈魂人的原則，要麽不治，治了就不會說謊。

“此九人确為修真界的修士，不僅如此，他們每個人的修為都相當高深，以中間那個女子的修為最為渾厚，簡直令人恐怖----”周小歡道。

執法隊弟子中爆發出一陣歡呼，愈魂人如此明确地給出結論，那就說明夏媛媛沒有破戒，已經可以被放出來了！至于周小歡說的這九人修為恐怖，他們不在乎，自莫洗池自毀之後，修真界還沒有一個人能在整個執法隊的面前全身而退，這個位面找不到這樣的強者！

“既然如此。”柳一檬向馮荃道，“馮長老還是立刻釋放夏前輩吧！”

“這是自然。”馮荃道，“今夜我将親自把此事向夏前輩彙報，但在此之前，還請周仙師先救醒此九人，這些人關系到修真界的一個大陰謀，我們必須先弄清原委，再向夏前輩彙報。”

周小歡臉上罕見地呈現出一絲困苦，并沒有說話。

“周仙師，有難度嗎？”上官瑤急切地問。

“沒有，一點難度也沒有。”周小歡眯着雙眼，“這九人的魂魄并沒有受傷，靈力波動強盛，說明他們并沒有受傷，甚至，他們時時刻刻都是醒着的。”

“什麽？！”上官瑤不敢置信，自己照顧了他們這麽多天，居然沒有發現！

“上官洋！”馮荃一聲低喝。

“是！”上官洋立刻就明白了馮荃的意思，手中盾牌金光大炙，自己飛身到盾牌之上，全身凝聚成一股劍氣，空氣中迸發出一陣噼裏啪啦的爆響，上官洋以身化劍，飛也似的朝着床上的那九人飛去！

衆執法隊弟子看到這一幕全都一身冷汗，僅憑他的一出手，執法隊弟子中竟無人有把握能拿接下這一劍。

說時遲那時快，上官洋一瞬間就到了床上那九人的面門之前，如果這九人真的是昏迷不醒，那麽下一刻他們就是死人了。

馮荃悄悄捏緊了手中的容天珠，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

突然那九人動了，一齊翻身而起，整齊劃一的動作宛如先前彩排過，睜開雙眼，眼神全部透着精光。

可是上官洋的劍氣已經到了他們面前，為首的正是周小歡說的那個修為最為高深的女子，據柳一檬的證據顯示，此女名叫金蘭。

上官洋的這一劍也是他傾盡全力而出，若是這金蘭沒有大成的修為境界，只怕下一刻就要命喪當場。

馮荃不希望看到死傷，容天珠幾欲出手----

但金蘭的速度卻更快，她看着上官洋的劍氣，臉上有些許鄭重，但卻沒有一絲的恐懼。一顆純金的珠子從金蘭手中飛射而出，“當”地一聲金屬脆響，金珠撞擊到了仙器盾牌。下一刻金珠回到了金蘭的手中，而上官洋卻一連在空中翻了幾個滾，極速飛了回來，軟軟地躺倒在地。

馮荃忙扶起他，只見上官洋面色蒼白，汗水布滿了整張臉，一看就是耗費過度，心神受傷。

剎那間身後的所有弟子都祭出了法寶，結界中一片金光閃爍。

金蘭連同另外八人靜靜地看着，一言不發。

“誰也不準動！”馮荃一聲大喝，叫停住了一衆執法弟子撲上去的腳步。

馮荃的心凝重地仿佛能擰出水來，只一下，就是剛剛金蘭的那一下，把她都給震住了。上官洋的修為她清楚，執法隊弟子中能進前三，剛剛是全力出手，而且有仙器護體，居然被眼前的這個女人輕而易舉地化解了；甚至她看出了金蘭已經手下留情，不然上官洋絕對重傷無疑------

結論有兩個：金蘭手中的金珠是仙器，金蘭有着不弱于她的修為！

馮荃的心宛如掉進了冰窖，金蘭不弱于她，而她已經是如今執法隊的第一人了！如果面前的九人個個都如這金蘭一般，馮荃不敢想-----

“馮荃。”金蘭終于說話了，“你的眼力足夠當得起執法隊長老了，不客氣地說，如果你們所有人都上，完全可以把我們拿下，但代價是起碼五十條命，作為長老，你必須衡量這個得失。”

又有弟子沖動了，法寶幾乎是破空而出----

馮荃眉頭大皺，一揮手就把七八件法寶攝在手中，呵斥道：“不準動手，這是命令！”

“馮長老！”幾個弟子握緊拳頭請命。

“閉嘴！”馮荃把頭扭向了金蘭，“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有個條件！”

“放你們走是不可能的。”馮荃斬釘截鐵地說，“未央山有歷代長老布置的一千道結界，能硬闖出去的，如今只有書萍仙子，你們還不夠格！你們現在只能告訴我。”

“你威脅我們？”金蘭問，“你威脅得了我們？”

“威脅得了。”馮荃道，“夏媛媛前輩已經無罪，即刻就可以釋放，而且人就在未央山；書萍姐也正在趕過來，再加上我，夠威脅你們了。”

“哈哈哈哈。”金蘭一陣大笑，透着中年熟女那股勁兒，“聽說執法隊都是講戒條的啊，怎麽也開始論修為了。”

“跟你這種無法無天之人，用得着談戒條嗎？”

“那就請馮長老說說，我們師兄弟九人犯了什麽戒條？”

馮荃一愣。

柳一檬插話道：“你們綁架如今已經成為凡人的莫洗池前輩，還不算破戒嗎？”

“哼！”金蘭冷笑，“你也算執法長老？連戒條都摸不清楚！我們綁架莫洗池，用的都是人間手段，并未用道法，如何談破戒？”

柳一檬臉一紅：“你們設計陷害夏前輩！”

“笑話！”金蘭道，“設計和陷害，不過是你們的推測，而且就算是，又與戒條何幹？”

衆人面面相觑，一時反應不過來，如此說來，這幾人還真沒破戒，沒破戒執法隊就管不了！

上官瑤從第二排緩緩上前，越過了最前面的馮荃----

“上官長老，小心。”馮荃忙拉住她。

“沒事，我一把老骨頭了，什麽沒見過？”上官瑤走到最前面，“兩年前尋瀾派以陰謀劫掠墨池聖地，至夏前輩重傷将死。尋瀾派破戒了嗎？沒有！但執法隊依舊義無反顧卷入了那場戰争，為修真界的太平奮不顧身！因為我們不僅僅是執法隊的一員，同時也是修真界的一份子。你們若是真的無法無天無惡不作，任你們修為有多高，我上官瑤也要替修真界行道！這不是執法隊的事，這是一個修士的本分！在場諸位，願意與我一起，以一個修士的身份讨伐眼前這九人的，站出來！”

整個修真執法隊齊齊往前踏了一步。

金蘭還是站在那裏，一步未退，笑道：“上官長老值得所有人敬佩，但先聽我一言可好？馮荃，畢竟現在夏媛媛還沒有出來，宮書萍也不在未央山。我還是有資本與你一談的吧？其實我們九人可以答應你，老老實實地待在未央山，哪兒也不去，受你們□□。只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馮荃冷冷地問。

“其他所有人出去，只有你留在結界之中跟我們談。”

“不可！”上官瑤第一個反對。

“不可！”衆弟子紛紛叫道。

馮荃眯着雙眼，沉吟片刻：“你們都出去！”

“馮長老，此事我萬萬不能答應！”柳一檬态度堅決，“要站便站，執法隊沒怕過誰！”

“出去！”馮荃用靈力傳音給衆人，“我有墨池仙術□□，就算死了，也能重生。你們出去即刻聯系宮仙子，釋放夏前輩，歸還通幽管，我們就可以不死傷一人拿下他們！你們在這裏，只是我的累贅！”

然後，馮荃又暗暗向上官瑤使了個眼色。

上官瑤心中一陣苦澀，命令道：“大家退出去！”

執法隊弟子雖有怨言，但馮荃已經下了死命令，無一違抗，紛紛退出石屋。寧天走在最後，偷偷塞了一本卷軸在馮荃的懷裏。同時偷偷地道：“人間沒有重生的道法，你不用騙我。這是東海的子母卷軸，子軸在我手裏。撕毀卷軸，三秒無敵。我必帶着大家傾巢而入，保你萬全！”

馮荃心頭一暖，沒有說話。

等所有人都退出了石屋，馮荃一揮手，石屋的門就被死死關上了，金蘭默默地看着她做這一切。

然後馮荃細細地凝視着眼前九人，道：“你們究竟是什麽人？現在可以說了吧。”

“馮長老其實已經猜到了吧？”金蘭悠悠地道，“天下有你我如此修為的，能有幾人？”

馮荃咬緊牙齒：“你們究竟是什麽人，說！”

金蘭不再說話，而是右手食指在半空中寫字，這字跡純黑，淩空不散，最後半空中凝結了一個黑色的大字----“墨”。

這個字讓馮荃失了神，她早就猜到，只不過，不敢置信。

與此同時，金蘭身後的八個人同時在半空中寫了一個“墨”字，久久不散。

這不僅僅是一個字，一個法術那麽簡單，它代表了一個印記，一群人，一群被眷顧的人----

金蘭看着失神的馮荃，淡淡地道：“該你了，馮長老。”

馮荃伸出右手，默默地在空中也寫了個“墨”字。

這些人跟馮荃一樣，都是墨池聖地破格修行的插班生----也唯有如此，才能有這麽逆天的修為----

“懂了嗎？”金蘭淡淡地問。

馮荃突然想起來，那個夜裏，那個莫洗池被綁架的夜裏，那個夏媛媛被抓走的夜裏，她本可以先一步救下莫仙人，她本可以阻止夏媛媛，可是她耽誤了，因為一個人，是那個人阻止了她----

她從未懷疑過他，因為她對那個人一直都保持着百分百的信任，崇敬，和尊重-----

“我不懂！”馮荃嘶吼一聲，“我是執法隊長老，馮荃！你們別想用一個印記就糊弄我，說，站在你們身後指使的，究竟是誰！”

金蘭緩緩地走到她身前，緊貼着她耳朵，低聲道：“公子。”

馮荃突然想哭，她不要做這個執法隊長老了，她想就此徹底地離開修真界。她這些天堅持着做的這一切，有一半是為了那個人，可是，臨了，卻是那個人騙了她-----

金蘭看着馮荃，眼神中透着憐憫：“懂了嗎？”

“為什麽？”馮荃顫抖着聲音問，“為什麽瞞着我？”

“因為宮仙子成仙，早晚要走，但她的事情需要人來做。”金蘭嘆道，“執法隊需要一個公正不阿的執法長老，只看戒條，不認情面。陰謀詭計，就讓公子去做，你不需要知道。”

“什麽陰謀，什麽詭計？”

“你不需要知道。”

“不。”馮荃倔強地道，“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自己去找他，當面向他辭去執法隊長老的職務。”

金蘭很痛苦，又長嘆了一口氣：“一個誘餌，一根銀針，十把刀！”

馮荃問：“誘餌是駱凡，十把刀是指你們九個和媛媛姐，是吧！同藍會和殺手聯盟勾結，他以駱凡為誘餌，利用尋瀾派的報仇之心，把同藍會和殺手聯盟的人統統釣出來！然後任由這幫人去折騰，只要不出人命，他就不管。等到最後關頭，你們亮明身份就可以放出媛媛姐，然後以你們十人的修為，把他們一網打盡，對嗎？難怪，難怪周小歡一直找借口不給你們治病，周小歡知道一切，她就是那根銀針，對嗎？”

“你很聰明。”金蘭道。

“那我算什麽？”馮荃逼問。

“你跟我們不一樣，你是執法隊的長老，将來執法隊的總領！”金蘭鄭重地道，“執法隊是修真界的一片淨土，你必須守住，你不能參與布局，因為你是執法隊最剛正不阿的長老！”

馮荃怔怔地看着她，不再說話。

“公子曾經跟宮仙子說，苦了小荃。”

馮荃心痛地抽了抽鼻子：“可是現在計劃被破壞了。”

“是。”金蘭道，“夏媛媛被提前放了出來，我們的修為也被暴露，而且背上了惡名，計劃被徹底破壞了。這一切都是因為執法隊同藍會中有一個核心成員，他修為不高卻智慧超常，他是整個同藍會的智庫，他憑借着過人的智慧玩轉同藍會，尋瀾派和殺手聯盟，并且把這些一盤散沙的勢力揉作一團為己所用，他一步步破壞了公子的計劃！公子一直說此人是他最強勁的對手，但之前我們卻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誰。現在，此人破壞了公子的計劃，但他自己也暴露了，是時候拿下他了！”

“這個人是誰？”馮荃顫顫地問道。

“你知道。”金蘭凝視着她的眼睛。

馮荃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