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第22章 望極春愁

鑽雲鹫拼盡全力劃動着翅膀，卻依然不能在空中留下半點痕跡。

駱凡已經連續召喚了鑽雲鹫五次，體內靈力耗盡後，只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力而已。但他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他的心空了，誰都不信，能信的只有自己，和懷中的屍體。

他把自己之前做的一切準備都丢在了流霞殿，身上僅剩的，只有通幽管，丁雨留給他的法訣，和他準備送給師父的那兩瓶流霞露。

但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極限，哪怕你心懷必死的信念。

眼前的天空變得越來越模糊，他的雙手仍然緊緊地抱着丁雨，生怕有一點閃失，但靈識卻在一點一點地消逝。鑽雲鹫也開始不堪負重，雖死命馱着倆人不斷飛行，但高度卻在不斷地降低，似乎立刻就要摔落在地。

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雨滴落在身上，冰涼。這雨給了他一點清醒，但也給了鑽雲鹫更大的阻力。鳥的羽毛被打濕，眼神也變得昏沉，一個脫力，身體往下俯沖而去----

“鑽雲鹫！”駱凡空洞地喝了一聲，給鳥又一次補充了法力。但他的身體卻開始像針紮一樣疼，這疼直入骨髓，渾身的血液宛如沸騰燃燒一般脹痛。

如果生命力也被耗空，接下來還能消耗什麽呢？

一股五彩斑斓的光華從駱凡體內綻放而出，它給出了答案。體內靈力再一次宛如漲潮，繼而充沛到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他又進階了，在數百米高空，在瓢潑的大雨裏。

“雙足飛龍！”

一只更大更快的鳥代替了鑽雲鹫的位置，載着駱凡和丁雨，朝着中吳的方向，朝着他們初識的方向，朝着家的方向，電射而去。

有一瞬間駱凡甚至升起了一絲豪邁，但下一刻他的表情便凝結在了臉上。

懷中的丁雨，消失了。

駱凡只覺得手中的重力陡然一輕，剛剛還仿佛刻在眼中的那蒼白的臉頰、宛如空殼的身體，統統就消失不見了。只有那一身乳白的連衣裙還留在手中，而衣服內，此刻卻包裹着一根細長的柳枝。

她就這樣消失在了他的臂膀下，變成了一根幹枯的柳枝，緊緊地貼着駱凡的手掌。

這柳枝有着完美的形态，細長婉轉；只是柳葉已經全部枯黃，柳枝的中間部位，一片漆黑燒焦的顏色。

駱凡淚流滿面。

他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一千年前，有一個門派，叫通幽門；它坐落在無錫的那座山上，曾經是天下第一的門派；但它好命不長，被滅了，門中長老弟子，全部被屠戮殆盡，在一千年前；但門中還有兩顆柳樹，他們雖法力低微，卻躲過了那場浩劫，卻也因為那場浩劫看清了這個世界；化形需要一千年，他們等待，期盼，守護；守護着門派的道統，守護着象征道統的神木，守護着通幽管，等待有緣人。

一千年就這麽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師父說，為師有教導之責，凡門派道法，必傾囊相授，直至教無可教；所以過了一千年，她回憶起了兒時通幽門的道法，那是她僅會的道法，同時也是修真界的至寶，她把它們編輯成冊，交給了他；所以她帶他去了自己出生和長大的地方，把自己守護了一千年的那一根最好的神木制成了通幽管，給了他。

師父說，為師有護你之責，決不可讓你只身犯險，為此不惜隕道；所以不管那封信是誰寫的，不管是誰布置了這個陷阱這個陰謀。她還是來了，因為她不能讓他只身犯險；師父其實并不強，她只是一個剛剛化形的柳樹仙而已，她把唯一能提升自己的神木通幽管給了他；修真法會高手衆多，要陷害自己的人又深藏不漏，她又能做什麽呢？她能做的不過是默默地看着他，在他最危險的那一刻，不惜隕道。

師父真是小氣，給他的，總共加起來不過三樣東西，修真法訣，通幽管，和一條命。

師父真是大度，給他的，是自己僅有的三樣東西，童年的記憶，門派的希望，和一條命。

駱凡淚流滿面。

身下的雙足飛龍亦感受到了駱凡心中的悲苦，百米高空嘶吼一聲，周圍的空氣中的雨水全部變成了天藍色的冰晶，飛龍速度頓時更快，在空中拖下一條長長的白色尾翼。

中吳城，長泰小區，已在腳下。

駱凡直接停在了公寓的樓頂陽臺，送回雙足飛龍，翻開頂層的蓋板，一躍就到了公寓的門口。

急切地打開公寓門進了屋，發現莫墨出門旅游還沒有回來，駱凡心中稍安，不然又會憑空多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既然如此，他再也不想做片刻的等待；心急如焚地回到自己的卧室，從裏面死死地鎖緊房門，再輕輕地把那根柳條放在書桌上，生怕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如果說剛剛回來的路程是傷心絕望，那麽到了現在，傷心和絕望都已經過去了。因為駱凡明白，從此刻起，自己沒有資格再擁有任何其他的情緒和任務，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救活這根柳枝，救活師父，哪怕用盡一生。

怎樣才能救活，駱凡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目前能做的。

拉開書桌的抽屜，找出一把美工刀握緊，再用力紮在自己的指尖。

一滴血立刻滲出在小指頭上，駱凡覺得還不夠，于是又用刀一拉，拉了一條一厘米左右的口子。

鮮血再也止不住了，汩汩地往外流出；這正遂了駱凡的意，他要的就是血，更多的血。

一滴血落在了那根柳枝之上，駱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感覺柳枝上的那團焦黑稍微淺了一些；這讓他心中稍喜，有效果就有辦法。

手中越來越多的鮮血不斷地滴在柳枝之上，這回他堅信不再是錯覺了，那團漆黑越來越淺，黑色的焦灼宛若化成了一縷縷煙霧，開始慢慢地消散。

駱凡又發現一個二十幾年都沒發現的奇怪現象，他的血居然不會凝固，就好像純淨的水一樣，能夠一直保持液态。但是柳枝上的血卻越來越少，因為那塊焦黑之色在慢慢地吸收，每吸收一滴，那黑色就變淺一點，再變少一點。但是這速度太慢了，緩慢的吸收早就了很多鮮血的浪費。

駱凡想到了新的辦法，他不再把血往柳條上滴。而是從客廳的冰箱裏找出了一個高腳杯，放在水龍頭上沖了一遍又一遍；然後回到卧室，又用美工刀把那道傷口再拉長一厘米。

血開始了更快地流動，如果說剛剛還只是滴，那麽現在就好像是從海綿裏往外擠，血流也宛如被稍稍擰開的自來水龍頭，在不斷地往高腳杯中流淌。

很快，高腳杯中血液的高度就超過了一半，駱凡并沒有停止，還在擠壓；血流淌地越來越慢了，傷口居然開始結疤，不一會兒，那道口子居然消失不見了。駱凡又換了根手指，再一次拉一刀，血流又開始流淌。

直到把高腳杯完全注滿，駱凡才停止了行動。從書桌上輕輕拿起柳枝，插在高腳杯裏。

血液剛好淹沒了柳枝上焦黑的部分；這一次的吸收比剛剛迅速的多，駱凡甚至可以通過肉眼看見杯中血的下降。

他趕緊又跑到客廳，取出了一大盒鮮牛奶，用嘴咬了一個口子，大口大口地喝；他當然不是因為嘴饞，而是因為，如果自己的血真的能夠救活師父，那他就不能因為失血在那之前倒下。

一邊喝着牛奶，一邊默默地注視着高腳杯血液的下降。

杯中的血一直下降了三分之二，然後就徹底停止了。

駱凡足足等待了十分鐘，也不見血液繼續下降。他把柳枝拿了出來，驚喜地發現，柳枝上的黑色部分已經完全消失了；但是，柳枝的葉子卻依舊枯黃，丁雨也絲毫沒有活過來的跡象。

駱凡把血液平鋪地倒在書桌上，又把柳枝的所有葉子都浸泡在其中，希望有所用處。但結果卻令他更加失望，沒有任何效果。

駱凡剛剛還很興奮的心頓時如死灰一般，這是自己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不，不能心灰意冷；既然自己決定了不惜一生來救活師父，又怎麽能在一開始就輕言放棄！

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辦法的。至少，柳枝能吸收自己的血，就說明師父還沒有死，那麽就一定有救活的辦法。說不定只要自己堅持把柳枝一直浸泡在血液裏，她至少就能保持目前的狀态不會變得更糟。

可是，下一步該怎麽辦呢？

駱凡想到了修真界，想到了執法隊，想到了馮荃。

他們，有沒有辦法救活師父？

駱凡不知道，但駱凡現在誰也不願意相信，師父就是被他們那幫人弄成這樣的，馮荃雖然不是壞人，但身邊卻有很多的危險因素，這個仇自己一定要報，但必須先治好師父；不能冒這個險，只有自己活下去，師父才有蘇醒的可能。

駱凡又想到了老樹精。一想到他，駱凡又覺得心髒絞痛。是自己害了老樹精，現在不知道他是否安全……

怎麽辦，怎麽辦？

駱凡突然想：栽在花盆裏呢？柳枝栽在花盆裏，能不能養活呢？

他又猛地拍了拍腦袋懲罰自己：師父化形後就是人了，怎麽可以栽在花盆裏呢！

沒了辦法，駱凡最後翻開了通幽真訣，或許，這裏面有解決之道。

一頁一頁地翻，翻到第七頁的時候，駱凡突然一怔。

“異界巫醫，擅長魂傷治療之術，有起死回生之能，召喚所需練氣三階。坐标：幽冥界，斷魂山。”

三階！自己現在就能召喚！

駱凡來了精神，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法訣，通幽管光華一閃---

一個骨瘦如柴宛如骷髅，身着暗紅色披風，手握一根法杖的怪物出現在駱凡的面前。

“幽冥巫醫，聽從主人吩咐！”

“快，救活她！”駱凡忙把巫醫請坐在椅子上，面前放着的就是高腳杯中插着的柳枝，看着巫醫，眼中透着強烈的期盼。

巫醫抿了抿嘴，眼光中露出詫異之色，拔出柳枝看了很久，最後跪倒在駱凡面前：“主人，我無能，救不了這個柳樹精。”

“為什麽！”駱凡懸着的心開始變涼，“你不是能起死回生嗎？”

“主人，我只是幽冥界的低級巫醫，延年益壽尚可，若受外傷，也有一定可能起死回生。但這個柳樹精受的不是外傷，而是魂魄重傷，非我這種巫醫能治。”

“那什麽段位的巫醫能治？我要多少階才能召喚？”

“主人。”巫醫思索了良久，似是不願讓駱凡失望，但最後還是實話實說道，“就算是最高階巫醫，也只能撫慰患者的靈魂，并不能治療。除非是幽冥界唯一的愈魂者，才有能力治愈靈魂。”

“愈魂者！”聽聞此言，駱凡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我要多少階才能召喚？”

巫醫把頭埋到最低，幾乎緊貼地面：“主人，愈魂者是整個位面唯一的，不受召喚。”

駱凡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床上，閉上眼抽了抽鼻子：“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巫醫卻并沒有立刻就走，而是擡頭道：“主人，每一個修真位面，都有一個唯一的愈魂者，你只要找到這個人，就有希望。”

駱凡扭頭看着巫醫誠摯的目光，問：“每一個位面都有，地球上也有？”

“肯定有！”巫醫重重地點頭道，“愈魂者的天賦是天賜的，與生俱來，而且代代相傳不會斷絕。上天有悲天憫人之心，只要有修真的位面，就有愈魂者，但是是唯一的。他們愈魂能力高超無比，真的有起死回生之力！只要主人找到你們位面的愈魂者，就有希望。”

“我明白了，謝謝你，你先回去吧！”駱凡道。

巫醫行了一個禮，消失在駱凡的眼前。

愈魂者，愈魂者！駱凡一定要找到這個愈魂者，不管他在天涯海角，不管他在哪個國家，或者哪個山洞裏！

怎麽找？

對了，師父的手機，說不定有愈魂者的消息。

駱凡翻開了丁雨剩下的那一身連衣裙，抖了抖，果然有一只白色的手機掉了出來。

駱凡打開手機，進入聯系人尋找。

丁雨的手機聯系人并不多，只有區區幾個。但是，這一刻似乎上蒼也被駱凡感動了，只見通訊錄的最後一行，赫然寫着“修真界愈魂人----周小歡。”

有了這個名字，駱凡心中稍定。但他并沒有迫不及待地給這個號碼打電話，因為還有另一個問題。

思索了片刻，他又從冰箱中找出了一個空的飲料瓶。

再一次割破手指，任由自己的血慢慢地注滿這個四百毫升的瓶子……

蓋上瓶蓋的那一刻，駱凡身體中的虛脫和疲倦頓時撲面而來------

他只感覺身體一空，腿一軟，倒在了客廳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