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第13章 曲徑通幽

三天後，中吳和鎮江的交界處。

正午時分，一男一女各自背着一只大大的旅游包，戴着鴨舌帽和墨鏡，優哉游哉地橫穿了一個名叫“蔣家”的村子，又向北走了大約十五分鐘，行進了約莫兩公裏，穿過了312國道線，此刻橫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山中密林茂盛，風一吹過，就好像穿在小山上那青綠色的衣服飄動，壯觀中帶着些許動人。

由于酷愛八卦的小莫子的刻意宣傳，中吳長泰小區的人幾乎都知道了：小區門口雜貨店的年輕老板跟賣奶茶的美女“好上了”，現在居然雙雙關了門，生意都不做去度假去了。

但如果他們知道，駱凡和丁雨此次“度假”居然連中吳都沒出，而且目的地是這麽一個不知名的荒山，一定會笑掉大牙；既笑話倆人的小氣摳門，又會笑話奶茶西施丁雨瞎了眼，這麽容易就被騙到手了。

駱凡和丁雨當然不是來游山玩水的。幾天前晚上，那幾個修真界敗類被警察帶走後，丁雨就告訴駱凡，拜師還剩最後一個流程沒走：賜器。在修真界，但凡師父收徒，都要賜予徒弟一件法寶。這件法寶既代表了師父對徒弟的關愛之心，又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着門派道統。自古以來，修真法門雖然殊途同歸，最後都以提升道法境界最終成仙為目的，但修煉的法門卻不一而足。每個門派的路徑是不一樣的，修煉的方式大多是門派一代一代不停地加工、完善和改良中摸索而形成體系。所以修真界也算無奇不有，大門派一般看弟子的法術就可以推測出來，對于小門派而言，他們的法寶往往象征着師門。

丁雨告訴駱凡，通幽門與其他門派不同，法寶不會由師父直接交給徒弟，而是由師父帶領着徒弟去往法寶所在的地點，由徒弟自己取，這既是賜器，也是鍛煉。

而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就是眼前的這座荒山；據丁雨說，這裏面有他們門派的法寶。

但駱凡看着這山卻不自覺地直撇嘴：丁雨先前一再跟他說，通幽門只是小門小派，駱凡先前體會不到其中的意思，但現在算是明白了。就好像一個窮鬼帶女朋友回家鄉，一再跟她強調自己家裏如何如何窮讓她有心理準備一樣，是為了提前打預防針，不至于有初見的失落感。

駱凡先前有準備，但此刻心裏還是忍不住泛起一陣失望：既然丁雨說這裏有他們門派獨有的法寶，那這座山八成就是他們的師門了。

可是這地方哪裏有一丁點修真界仙門的樣子？與其說這是一座山，還不如說這就是一個小丘，比他小時候見的那種燒磚的窯洞高不了多少！都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可這破山既不高，放眼望去也見不到什麽仙人。

丁雨并不知道駱凡此刻心中的想法，或者說知道了也不說。其實在她看見山的那一刻駱凡就感覺她的神色變了，之前的一路上倆人還有說有笑，可一見到這座山，丁雨立刻就變得沉默寡言，甚至态度冷漠。

到了山腳下，丁雨停住了腳步，仰起頭看着山頂半晌不言，之後一把抓起還在愣神的駱凡，飛到了空中。

駱凡只感覺眼前的景色劇烈搖晃了一下，等他還在詫異山中的樹怎麽都倒過來的時候，猛然發覺自己的腳面已經離開了地面，緊接着就感覺到風不停地往衣服裏灌，皮膚上一瞬間就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這是駱凡踏入修真界以來的第一次飛行，雖然是被丁雨提着。他的感覺很不好，全身上下感覺不到一個支撐點，而高度卻在不停地往上攀升，關鍵這攀升還不受他自己的控制，這就沒有一丁點的安全感可言。

“丁雨，丁雨！師父，師父！”駱凡吓得動也不敢動，但口中的話卻在迎着風大聲呼喊，“你慢一點，我受不了了，我要吐了！天哪，有什麽東西撞到了我的手，是鳥嗎？天哪，我們怎麽在雲裏？”

丁雨完全沒有搭理他的想法，而且飛行速度也越來越快。慢慢地，随着氣溫的越來越低，駱凡也從一開始的掙紮變得安分了許多。

他甚至已經恢複了思考的能力：奇怪！這麽矮的山，丁雨這麽快的上升速度，應該片刻就到頂了啊，怎麽還不到？

抱着這個疑問，駱凡從害怕中轉醒，扭頭看了看山峰，這一看，他的心立刻就涼到了□□。

他這才明白過來修真界遠遠比自己想象得要神奇地多！也終于慚愧地發現自己上山前的腹诽是多麽地幼稚而可笑！

就是這麽一座在地上看只有幾十米高的破山，此刻他們已經飛入了雲層，駱凡仰起脖子也依舊看不到它的頂！

想到還要飛那麽高，駱凡剛剛強壓下去的恐懼又陡然升了上來！

但這一次他卻想錯了：丁雨已經不再繼續攀升，而是橫着向山谷中飛去！

不到一分鐘的時間，駱凡還沒反應過來，突然屁股上一陣劇烈的疼痛，他已經落在了半山腰的一塊空地上。

“師父啊----你也太狠了！”駱凡拍拍屁股才發現牛仔褲屁股的部位被磨出了一個大洞，尴尬間忙脫下自己的外套圍在腰間怕被丁雨看見，坐在地上又立刻轉移話題，“法寶呢，在哪兒呢？”

只見丁雨又恢複了往日嘻嘻哈哈的風采，湊到駱凡的面前：“你的法寶必須自己去取，為師不能幫你，這是門規！”

“行啊，在哪兒呢？”駱凡片刻就忘記了自己的醜态，迫不及待地問。

“看到這條小路沒？你沿着這條路往裏走，走大概一公裏，有一棵山裏面最大的大柳樹，你一眼就能認出來！在柳樹下，有三棵純黑色的樹，每棵只有一米高，特別細，就像棍子一樣，不開花也沒樹葉！”丁雨瞪着眼睛好像在講鬼故事，“你帶着我包裏的斧頭，去把中間那棵樹砍斷，取根部大約三十公分，回來見我，那就是你的法寶！”

“啥玩意兒？”駱凡聽傻了，怎麽聽怎麽覺得丁雨在忽悠他，“樹根？還是剛剛砍下來的樹根？你确定？”

“你不懂，那是仙樹！”丁雨好像比駱凡還感興趣，一個勁地推着他胳膊慫恿，“你快去啊！”

駱凡咽了咽口水，背起包，向山谷中走去。但想想丁雨剛剛那明顯不懷好意的眼神，他就覺得肯定沒那麽簡單！

剛剛往前行走十餘步，駱凡就感覺出了這山的古怪。回頭不僅已經看不見丁雨，甚至他們先前站着的那個平臺也不見了。低頭一看，駱凡驀然發現後面的路已經消失不見，而前面腳下的小徑卻依舊回環蔓延，仿佛這道路的起點就在他腳下。

雖然他心裏對丁雨有篤定的信任，但這匪夷所思的景象卻讓他不敢有一點掉以輕心。壯了壯膽子繼續前行，慢慢周圍的環境變幻得越來越快。剛剛還是陽春三月桃花盛開的地方，轉眼間就下起了小雨，雨點落在臉上冰涼，他身上卻一點也不潮濕；荷花開在了地面上，而荷花旁邊居然還盛開着臘梅。臘梅樹上，蜜蜂嗡嗡作響，知了沒完沒了地叫喚！

天可憐見！駱凡居然在短短的十分鐘經歷了一整個春夏秋冬！

終于到了。

一看到這個地方，駱凡就知道自己到了。

丁雨一點也沒有騙他，一棵巨大無比的柳樹瞬間出現在駱凡的面前，奇特的是駱凡一路上居然沒有發現，好似憑空出現一樣。柳樹奇大無比，它的根部深深地紮在了山裏，樹幹底部已經有石化的跡象，根本分不清哪裏是樹幹哪裏是岩石；而它的葉子則遮住了駱凡能看見的所有天空。柳樹的樹幹粗得像一堵牆，高度就宛如在山上又長出了一座山。

在柳樹的樹蔭底下，長着三棵黑色的小樹。

駱凡覺得那玩意兒根本不能算是樹，那就是誰插在那裏的三根棍子，而且是被火燒焦的三根木頭棍子！每根一米高左右，非常細，感覺像是美猴王的金箍棒。

這景象有點詭異，駱凡回頭才發現自己的身後已經變成了一面巨大的瀑布，而瀑布中的水是無聲的，流到地面上就憑空消失了。

幻境。

駱凡終于明白了，這座山裏的所有景色，都是幻境。

雖然對這幻境充滿了好奇和崇敬，但出于人天生對未知的恐懼，駱凡不敢在裏面多待，只想迅速完成丁雨交給他的任務，然後走人。

既然丁雨說過，駱凡是修真界百年難遇的天才，那駱凡覺得完全沒有必要在自己還沒能夠舉世無雙的時候就胎死腹中。

駱凡走到那三根木頭樹跟前，打開手裏的包，拿出斧頭。

他突然有些緊張，覺得應該先拜一拜。煞有其事地作了兩個揖，這才又握緊斧頭柄，砍了上去。

沒想還是緊張出錯了，第一下并沒有砍入樹幹，而是由于角度的問題，斧子的側面敲到了樹幹上，發出“咚”地一聲脆響。

駱凡先是一愣，繼而反應過來----這樹居然是空心的！

他小時候有着豐富的砍樹經驗，大部分樹砍的時候都是“砰”地一聲悶響，但凡是“咚”地一聲，那樹肯定空心了。

駱凡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砍下第二刀----

“無恥！”

突然，一聲宛如從天際發出的怒罵吓得駱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斧頭不自覺地掉在了地上，餘音回響在整個山谷之中。

“誰！”駱凡憑感覺那聲音像是從上面發出來的，忙擡頭朝上看，可是除了大柳樹的樹枝什麽也看不見，“誰，出來！”

“無恥的凡人！”那聲音又從四面八方傳來，“這世上僅剩三棵墨玉神木，那是往日修真界先輩們用命保存下來的，你居然想偷走！！”

這聲音震蕩着駱凡的心神，胸口一陣悶痛，大喊道：“你到底是誰！有話好好說，別玩陰的，我就是上山砍柴的，咱們誰也不得罪誰！”

“撒謊！”周圍突然刮起了狂風，吹得柳樹葉嘩嘩作響，無數的柳樹枝在半空中張牙舞爪，宛如群魔亂舞，“鼠輩！你敢動我派神木一下試試！”

駱凡不敢動了，看來這幾根木頭果然不同凡響是個好東西。心想雖說是丁雨讓他來的，但這擺明了是別的門派的東西，難不成丁雨是想讓他來偷？

丁雨一直說自己是小門小派，法寶不多，怕是為了面子只能來偷這神木！想到丁雨也是一心為他找法寶，再說修真界的規矩現在駱凡也懂了，徒弟犯錯師父受罰。他覺得不能給自己這個不靠譜的師父找麻煩，于是決定不說丁雨的名字。

可現在敵人在暗他在明，雖說理虧，但駱凡實在不喜歡這種被人背地裏陰的感覺。

“出來！”駱凡大叫一聲，同時斧子作勢欲砍，“你不出來我就砍樹了啊！”

“凡人！”那聲音又響了，“如此微末道行也想偷我派神木？我明明就站你面前你卻不認得，我看你就是偷了神木也無濟于事！”

駱凡覺得莫名其妙，仔細辨認了一下聲音的來源，駱凡心裏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這猜測太荒唐，太可笑了！可自從踏入修真界，又有哪一件事不荒唐可笑的？

莫非----莫非是----這棵大柳樹在說話？！！

駱凡站起身來，繞着這大樹轉了三圈，反反複複地辨認，越來越肯定心中想法：這世上哪有樹能長這麽大！早該被雷劈死了！除非是樹精！修煉了很多很多年的樹精！

認定了之後，駱凡開口問：“你是不是柳樹精？”

“既然認出了本尊，速速離開，饒你一死！”

哈哈，猜對了！

駱凡心中有些得意：“你根本不能動，對不對？你吓唬我呢，其實根本就拿我沒轍！”

風更大了，那老樹精憤怒的咆哮卷積起了無數的樹葉翻飛：“愚蠢的凡人！我就算摧毀這座山，也要跟你同歸于盡！”

說完，山開始震動，山谷中無數的樹木開始發出“砰砰”地悶響----

“別別別，有話好好說！”駱凡吓傻了，心中萬分後悔剛剛的挑釁。

震顫越來越劇烈，駱凡一個不小心倒在了地上，同時感覺背後壓住了一個東西，回頭一看，是一根繞在柳樹枝上的藤蔓。

“完了。”駱凡心中一苦。

下一刻，大地就停止了顫動，同時駱凡已經被高高地吊起，粗壯的藤蔓緊緊地纏繞着他的身體。

“小賊！”那樹精的聲音無比高興，“本祖修煉了九百七十年，豈是你那點小伎倆能騙過的？玩計謀，你又怎是老祖我的對手！看我不勒死你！”

身上的藤蔓緊緊壓了起來，駱凡拼死抵抗，但是人的力量豈是這九百多年樹精的對手？完全沒有效果。

駱凡感覺一根木刺紮入了手心，鮮血汩汩地流出----

“師父，師父，救我！！！”

沒有回應。

完了完了，等死吧----

突然，身上的壓力沒有了，周圍一切都靜止了下來。

駱凡砰地一聲掉在了地上，昏迷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悠悠醒來的時候，睜開眼，看見一個頭發胡子足足拖到腰間的老頭，無比凝重地看着自己。

沒死？

駱凡忙翻身而起，跪倒在老頭面前：“多謝前輩相救！那老樹精老妖怪老不死呢，是不是被前輩打跑了？”

老頭開口說話了：“你要是再這麽胡言亂語，老祖我現在就殺了你！”

駱凡愣住了，嘴張得足以塞下一個拳頭：這聲音他一輩子也忘不了----這老頭兒居然就是老樹精！！媽的，高興得太早了！

無聲地咽了咽口水，駱凡立刻堆滿笑容：“前輩法力無窮，佩服！我就是跟您開個玩笑，得了，我走了，那木頭我也不要了！”

說完，扭頭就跑。

“站住！”老樹精一施法，駱凡立刻就回到了他面前。

“不是----前輩----你究竟想幹嘛啊？”駱凡欲哭無淚，“那木頭我不要了還不行嗎？”

那樹精并沒有理睬，問道：“老祖我修煉了九百七十年，本來還差三十年就夠一千年了，修煉一千年就可以化形為人。為什麽我吸了你一口血，就憑空多了三十年修為，可以化形了？”

敢情是自己的血讓他變成人了！駱凡有些哭笑不得，丁雨曾經說過他的血金貴，沒成想作用這麽大！

“那什麽----你看看，我原先想偷你木頭來着，不是沒成功嗎？現在作為道歉，我送你三十年修為，誰也不欠誰的，對不對？”駱凡組織着語言，“論情論理，你也該放我走，對吧？”

老樹精還是沒有回答，而是怪異地皺了皺眉：“老祖在想，如果我把你全身血都吸光，豈不是能坐地成仙了？”

“老賊！”駱凡本能地往後一躍，“你剛剛還教育我，現在你比我還可惡還貪婪！你最好別亂來，我跟你說我能憑空送你三十年修為，也能一下子就把你挫骨揚灰，你別逼我！”

老樹精笑了：“十年之後你說這話怕是沒人不信，但現在你還是太嫩了一點。”

駱凡剛想反駁，老樹精一擡手：“好了好了，別說了。”

說完，老樹精一擡手，那三根黑色棍子的中間一根就飛到他手中，虛空中用手劈了兩刀，中間那一段就被截了下來，形成了一根純黑色的管子，揚手扔在了駱凡的懷裏。

“百年通幽管，能召喚出與你自身修為同等級的異界生物，很不錯的法寶了。”老樹精嘆了一口氣，“可惜了，若是你早兩百年來，那時候還有一根千年通幽管，也是世上僅有的一根，可惜了。”

“你-----就這麽給我了？”駱凡不敢相信。

“拿去吧！”老樹精一聲長嘆，“今日我化形之事，不要跟任何人說。”

說完，老樹精就向着山谷深處走去，留給駱凡一個蒼老的背影。

駱凡朝着他鞠了個躬，憑着感覺向山下走去。

走了大約二十分鐘，居然順利地到了山腳下。他看見丁雨正優哉游哉地坐在一塊石頭上，用手機自拍。

“咦，這麽快就回來啦？”丁雨看見了他一聲怪叫，又看見了他手中的通幽管，“哇，不僅拿到了，還自己做成了法寶，你怎麽做到的？”

駱凡心中莫名地很不開心，一個人走在了前面，沒有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