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第8章 咫尺天涯

因為此次西藍之行讓駱凡大失所望，所以他比前幾次更早地回到了小區門口，下了公交車，看了看手表，七點五十三分。

實際上，每次從西藍回來，他都有着同樣的失望心情，并且一次比一次更深；然而這并沒有給他起到什麽警示的作用，用不了多久，他依舊會忘記上一次的失望，再次前往那個小鎮尋找修真界的蛛絲馬跡，一次比一次熱切。換句話說，如果孫珺就這麽一直不出現，他很可能會在一次次燃起希望的惡性循環中永遠地颠沛流離下去，直至此生的終結。但回頭想想又不太可能，因為駱凡感覺自己等不了那麽久了，這才剛剛一年的功夫，就快把他給等瘋了。

他還不餓，想一個人靜靜，所以決定去小店坐一會兒，把卷簾門拉上，抽兩根煙，看一會兒火苗。所謂的看火苗是駱凡最沉迷的事情，用“道法”召喚出火焰，讓那一串由火焰形成的精靈在自己的指間肆意地飄蕩，暖暖的，沒人的時候，駱凡一看就是一個小時。

其實公寓裏比小店更加安靜，因為就算是夜晚，也經常會有人急迫地敲開商店的門，一邊說着抱歉一邊亟不可待地買一包煙、一碗方便面，或者一盒安全套，這讓駱凡不勝其煩。而在公寓裏則要安靜地多，關上房間的門，就連小莫子翻書的聲音也聽不見了。但駱凡卻不喜歡待在公寓裏，這裏面包含着一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他的“道術”是時靈時不靈的，而且分場合地點。若是在小店裏，他基本能做到百分百命中，每次都能召喚出來火焰。但在公寓裏，十次有八次都是無疾而終，有時候剛蹦出來一絲火星，又立刻熄滅了。

駱凡對于修道還是一個十足的門外漢，所以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關鍵。只記得有一次回家，看見小莫子一只手拿着一個在舊貨市場上淘來的“羅盤”，一只手翻着一本《易經》，在客廳裏踱來踱去半個小時，然後一本正經地對駱凡說：“經過我的勘測和計算，我們房子裏陰氣十分重！我建議我們一人一半，出錢請一個和尚來念念經！”駱凡當然不會愚蠢到把錢往莫墨的嘴裏送，但回想起來自己在公寓裏召喚火苗的失敗率驚人之高，又隐隐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所以小店成了駱凡唯一的“秘密”根據地，在這裏他不僅僅是看着火苗睹物思人，他也一直嘗試在“火苗”的基礎上開發創造出新的法術。但結果是悲劇的，長達一年的努力，還是一無所獲。

但要讓他放棄還為時尚早。

八點差兩分鐘的時候，駱凡又一次進了雜貨店，開了燈，又拉下卷簾門，開始進行今晚的再一次嘗試。

這種時候他當然不希望有人打擾，雖然這種想法總是透露着強烈的一廂情願。

果然，從火苗在手中竄起，十分鐘的時間還不到，就在駱凡想盡一切辦法企圖讓火焰燒得更旺一點的時候，“砰砰砰”，劇烈的敲門聲就讓他不得不中斷自己的“學術研究”，打算應付這不請自來的生意。

但他剛剛站起就覺得有些不對，這敲門聲實在有些不尋常：一開始只是“砰砰砰”輕輕的三聲，緊接着就變了，門上至少有四處地方都傳來了急促的敲擊聲，“噼裏啪啦”得宛如有人在放炮仗。

肯定不止一個人。

“誰？”這紛亂的聲音讓駱凡莫名有些緊張，皺着眉頭站起，并沒有拉開門，而是站在門後，低喝着問了一聲。

“開門！”一個低沉卻不失張狂的男聲回答道，“買一瓶飲料。”

駱凡覺得更不對了，第六感告訴他沒那麽簡單。開店一年多了，駱凡多多少少也遇到過一些鬧事的。生意不管大小，總有些小鬼難纏。

最怕的就是這種大晚上一群人找上門來的，八成沒什麽好事。

駱凡悄悄打開了店裏的監控，視頻畫面中頓時顯現出了門口的景象：外面一共站了六個男人，團團地圍住店門口，整齊的黑色衣服，每人手裏都握着一把砍刀！

駱凡的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壯着膽子喝道：“你們是什麽人，想幹什麽？”

門外領頭的男人顯然不想再跟他廢話，沖着身後的幾人做了個手勢：“砸！”

駱凡速度卻更快，說話的工夫就用力把香煙櫃臺推出去半米，死死地頂住了卷簾門，大聲喊道：“我報警了！”

門外人卻仿佛沒聽到，或者說壓根就不理他。五個人同時退出去三米，然後同時加速，飛腳踹在了卷簾門上。

這門是駱凡買的便宜貨，完全禁不起五個大漢的全力一腳，頓時中間陷成了五個大坑，眼看要破。

駱凡雖驚不亂，一邊奮力把貨架橫過來抵住煙櫃，一邊掏出手機打算報警。

滑開手機鎖，只一眼，駱凡整顆心就變得冰涼：沒信號！

沒信號？

駱凡的小區緊挨着市區，中吳又向來是繁華之地，怎麽會沒信號？住在這裏好幾年了，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駱凡直叫見鬼的同時，瞬間慌了神。

砸門的聲音越來越響，要不是駱凡頂住了門，怕是早就碎得稀巴爛了。緊急關頭，駱凡又把冰櫃橫了過來，擋在貨架的前面。他沒有想過要跟門口的人談判，第一眼看到這陣勢，他就知道談不了。

雖然他根本不知道這夥人究竟是來幹什麽的，但此刻想這些已經來不及了。

慌忙中在牆角摸了一根鐵撬棍握在手中，于此同時，卷簾門終于不堪重負，“啪”地一聲巨響轟然倒塌。

狹路相逢，駱凡赫然才發現，這六人居然還都蒙着面！

沒等那六人先動手，駱凡就揮舞着撬棍，隔着冰櫃、貨架和煙櫃，橫掃六人面門。

那六人紛紛用砍刀和駱凡鬥了個稀裏嘩啦，無奈砍刀雖利卻短，駱凡的撬棍長度絕佳。中間又隔着一堆東西死死堵住進口，所以駱凡能憑長度攻擊，那六人只能防守。

駱凡知道，久戰必輸，所以一邊把撬棍揮舞得呼呼直響，一邊厲聲喝道：“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到！而且鄰居們肯定也聽到了，馬上就來！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有事可以談！”

駱凡說報警自然是虛張聲勢，但他心裏也篤定：小區內群衆衆多，只要自己守個三五分鐘，把動靜鬧大，不怕沒人過來。

那六個蒙面人一句話都不答，只管往裏面猛攻，似乎與駱凡有不共戴天之仇。

要放在一年前，駱凡或許會害怕恐懼，但如今他自認見過大世面，所以見來人不吭聲，也就放身搏鬥。

一個黑衣人雙手一撐躍到了櫃臺上，企圖往駱凡撲來，一把砍刀泛着幽光朝着駱凡就劈。駱凡橫掃他雙腿，那人中了一記重擊，踉跄一下，卻還兀自往他頭部砍來。駱凡堪堪避過，頭上冷汗一秒內多了一倍：他終于明白，這幫人是鐵了心要取他性命！

駱凡不再只顧防守，心一橫，抄起鐵棍全力往那人面門捅去，那人也避過了，但駱凡的撬棍那一端卻被後面幾人握在，駱凡不敵，再加上前面一人砍刀在側，不得不防，所以撬棍就這樣被門外幾人奪取。

蒙面人見駱凡已經失去了武器，紛紛躍上前來，六把砍刀在空氣中橫飛。

駱凡應變得快，猛地滾倒在地，兩個跟頭翻到了小店最裏面，雙手一摸，原本想摸一把防身器具，卻竟然摸到了一串鞭炮！

兩刀齊齊砍來，駱凡滾到椅子後面躲過。但袖子卻被刀鋒撕裂了一個巨大的口子。血絲從胳膊上湛了出來。

生死關頭，駱凡腦中靈光一閃，右手指頭一擦，火星直冒，順勢點燃了手中的鞭炮，朝前面的人群中扔去。

“噼裏啪啦”，鞭炮在夜晚更加響亮，同時也炸得那六人愣了一愣。

駱凡抓住了這個機會，又搬起一個大煙花，點上了。

這煙花共有十二筒，此刻被駱凡抱在手中，筒口對着人群，俨然變成了迫擊炮。

“轟”一聲巨響，火蛇從煙花中射出，那六人也不敢靠前，紛紛往後退。

“轟”“轟”……一連十二響，把駱凡店裏的貨物都炸得到處翻飛。

駱凡本想趁此機會突圍出去，奈何那六人雖不敢靠近煙花，但死死守在門口，駱凡也出不去。

駱凡心急如焚：今天小區這是怎麽了？以往屁大點事都能圍一大群人觀看，今天自己鬧出了這麽大動靜，怎麽一個人也沒有？

煙花慢慢放完了，駱凡還想換一筒繼續，但那六人顯然不想再給他機會，一齊沖了進來，幾腳将駱凡踢到在地，眼看砍刀就要往他身上招呼----

完了完了，我駱凡怕是看不到修真界的那一天了----

就在這時，空氣中突然多了一分寒意，寒徹骨髓。

而面前向他沖來的六個人，突然間都靜止不動了。

一個女人，俏生生地站在了他面前。

女人擋在駱凡的身前，所以他只能看見她的背影。一身青色的連衣裙，随風過處，香氣襲人。

這身影駱凡太熟悉了，熟悉到天天都能看見，熟悉到他一瞬間竟然沒有反應過來到底是誰。

與此同時，整個店內的溫度在急劇下降，本來只是初秋，硬生生在幾秒之內變成了寒冬臘月。牆上開始出現乳白色的冰晶，雪花在狹小的雜貨店裏凝結而現，剎那間貨架上的貨物就蓋上了一層薄薄的微霜。

而那六名惡徒，似乎就這樣被凍結在了這零下的寒冬之中。

道法！真的是道法！

而且駱凡終于反應過來，眼前的女人是誰------如果是孫珺出現，他還不會有如此震驚，可面前的女子居然是-----對面奶茶店賣奶茶的奶茶西施！！！

此刻的奶茶西施卻沒有平時那一丁點的稚氣未消、歲月尚好的動人模樣，實際上她臉上的溫度比起周圍的空氣也暖不上多少，看着那凍結的六人，煞氣與寒意混合在一起，恐懼得可怕。

駱凡還在努力理清頭緒，突然聽到“咔嚓”一聲，那六人身上猛然升起一陣霧氣，居然又恢複了行動能力。而且，六人齊刷刷地把手中的砍刀一扔，每人摸索出了一柄竹杖，遙指奶茶西施，每根竹杖的頂端，都飄搖着綠色的光點，宛若鬼火。

這六人居然也是修真中人！駱凡大腦短路了：他們明明會道術，剛剛又為什麽以蠻力與自己相拼呢？若早早地施放道法，怕是十個自己也命喪黃泉了？

雙方都沒有動手，那六人中為首的一個終于開口問道：“姑娘師從何派？為何要多管閑事？”

“閑事？”雖然對方有六人，但奶茶西施的表情未變，甚至有一分不屑一顧，“修真界什麽時候起都開始不在乎戒條了？對凡人動手者，修真界共誅之。”

“他是凡人？”蒙面人嘿嘿一笑，反問道，“你見過這樣的凡人？”

聞言，奶茶西施面色一寒：“以你們這幾個貨色的修為，看不出來。說，誰派你們來的？”

“姑娘何必再裝！”蒙面人冷笑，“既然都是沖着一樣的目的，不如一家一半，把他殺了，肉身歸我，本命星你有本事就拿走！”

駱凡本躺在地上裝死，一聽這話，雖然不懂深層的意思，但還是吓得抖若篩糠。

奶茶西施銀牙咬得咯咯作響：“修真界就是有你們這般無恥無賴的敗類，才會變得無法無天！”

說完，她手中白光一閃，已經多出了一根玉簪，白色的光芒從玉簪中射出一根根的銀色長絲，像一張大網，把店內團團包住。

看見玉簪的剎那，六個蒙面人齊齊退出一步，為首那人喊道：“走！是貴妃簪！我們被上頭騙了！”

說完，六人竹杖上的鬼火又盛了幾分，紛紛沖擊着那銀白色的大網，就好像水滴濺到了火焰上，呲呲地響。

“現在才想到逃，太遲了！”奶茶西施的聲音刻骨而嘹亮，同時大片大片的雪花從空中降落，凝結在六人身上，片刻之後，這六人就宛如石雕一般，“砰砰砰”地倒在了地上。

店內又變得安靜了。

奶茶西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手一揚一施法，門口的卷簾門恢複如初，并且自動拉上了，同時店內掉落一地的各種東西紛紛自己飛回了貨架之上，整齊地擺好。

做完這一切，奶茶西施回頭，看着躺在地上的駱凡。

駱凡仍然閉着眼睛裝死。

“起來吧，別裝了，一點意義都沒有。”

駱凡慢慢睜開眼睛，看見她正似笑不笑地看着自己。

“你-----你----”駱凡支吾了半天，也沒想出該說什麽。

“聽過葉公好龍的故事嗎？”奶茶西施調皮地一笑，“我看你找修真界的修士找了好久，現在我明明就站在你面前，你反而害怕了？”

駱凡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