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志

第5章 螳螂捕蟬

長江以南，中吳城。

蘇南向來是上海的後花園，長三角地區的重要組成部分。發達的經濟往往只是一個看似漂亮、卻并不能打動人的數字，而隐藏在這數字下的富裕生活，才是人們眼見為實後，津津樂道的向往。

在蘇南的一系列城市中，中吳是最“不求上進”的一個，也是最“懂得享受”的一個。這裏的人們殷實卻不浮誇，在有一定家底的情況下，他們寧願享受現成的安樂，也不願拿出財富和本不存在的魄力去奮鬥更多的財富。早上聞聞茶香，下午打打麻将，晚上泡泡澡堂。如果生活本就是如此地完美，那麽奮鬥的意義又在何方呢？中吳不懂，中吳人不願意去懂。

今晚的明成飯店，十年如一日地嘈雜和繁忙。

二樓的“萬洲廳”內，似乎是一家小公司的聚餐，八男二女。十個人剛好圍滿了一桌。每當公司有新成員的加入，老板就會自掏腰包辦上一桌酒，讓大家盡興，讓新員工感受到家一樣的溫暖。

往壞了說這叫吃喝玩樂，往好了說這是企業文化。

此刻的莫洗池已經喝得昏昏沉沉了，似乎一百年都沒有這麽醉過了。只記得紅的白的黃的，各種各樣的酒都被老板拿出來灌了個遍，剛開始他還能掰着指頭數的清自己到底喝了幾杯，但匆忙間跑到衛生間吐過兩次後，他就連指頭都看不清了。

但他作為一個新員工，作為今天這頓飯的主角和讓他們能夠盡興的話題，大家依舊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會計金蘭，這個平日裏總是眯着一雙眼睛看人的已婚婦女，到哪兒都喜歡提溜着一個黑色的小包，包裏存放着公司所有的流動資金。平日裏莫洗池只要觀察她的包是鼓是癟就能判斷出公司近期的財政赤字如何。

兩個小時前，莫洗池還天真地以為全天下的會計都是一個鳥樣：什麽東西到她們眼裏都會自動轉變為價格（包括人），整天哆嗦着小手仿佛在數錢。拿着幾千塊的工資催着幾千萬的款子，一天到晚不是琢磨着去哪兒讨賬就是把手裏的破計算器啪啪啪地按個不停，然後冷嘲熱諷地告訴你，你今兒又遲到了，工資扣多少多少……

但莫洗池現在知道自己錯了：會計絕對是全世界最不能惹的職業，因為她們每天都跟世上最醜惡的東西打交道，所以她們必然是憋屈的、怨恨社會的、企圖找一個地方發洩的。所以每一個會計都肯定擁有一個別人沒有的古怪技能，等冷卻時間一到，她們就會放大招。

而金蘭的技能居然是----喝酒！

這娘們兒太他媽能喝了！莫洗池已經把胃裏面能吐的都吐完了、意識模糊到感覺不到下身、開始懷疑自己是個女人的時候，她居然還能清晰地發現服務員多上了一盤菜，并且耍無賴地跟服務員辯論，硬說錯上的就是贈送的，在老板贊許的眼神下又為公司省了一筆經費。

此刻，她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站起來，端着杯不知道是什麽酒的酒，朝着莫洗池看來。

莫洗池的腿肚子開始發軟，胃部抽搐一樣地酸痛。

“吶，小莫。”金蘭以一個相對的高度俯視着已經差不多軟成爛泥狀的莫洗池，“別說姐姐欺負你，喝完這一杯，我就不敬你酒了。”

這杯酒看起來就跟鮮血一樣紅，小小的漩渦在酒面上盤旋，倒映出莫洗池蒼白的臉；刺激的腥味仆一入鼻就讓莫洗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胃裏剛剛已經倒空的酸水再一次聚集成河，并且有逆流之勢，似乎下一刻就會從嘴中噴湧而出。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莫洗池一把接過金蘭手中的酒杯，一口悶掉了裏面說不清是什麽玩意兒的液體。

然後，他就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像一個失重的木偶，“砰”地一聲頭朝下，重重地倒在了酒桌上。周圍的酒菜被砸得橫豎齊飛，盤子和酒杯叮叮當當地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桌子人都沉默了，金蘭扭頭看着老板：“白總？”

老板點了根煙，猛吸了一大口，淡淡地道：“都愣着幹什麽，幹活啊！”

就等老板的這一聲令下了。

司機和銷售，兩個人抱起昏倒的莫洗池，橫在半空之中；設計和經理，兩個人從包中翻出兩口麻袋，一個套頭一個套腳，一上一下把莫洗池捆了個嚴嚴實實。

“帳我已經結過了，你們把他從後門帶走！”金蘭顯然是這場行動的現場指揮，“他的命很值錢，千萬別弄傷他！”

就這樣，九個凡人輪流抱着一口裝着修真界赫赫有名的在世仙人莫洗池的大麻袋，從後門匆匆溜了出去。

……

明成飯店對面小區高樓的頂層陽臺上，站着一個頭發半白、面色純白、憔悴而枯瘦的小夥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這一幕。

……

夏媛媛從滁州一刻不停地往中吳飛，終于在晚上七點的時候回到了這個讓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寧的城市。

她已經一整天沒有聯系上莫洗池了。不管是手機短信還是修真靈引，都沒有收到任何消息。

回到家，她沒有在家裏看到老莫的身影，她又立刻趕到了老莫所在的公司，公司大門緊鎖。

媛媛知道，八成是出事了。

她發了狠，一連召喚出了一萬多只幽冥蚊，成千上萬的蚊子都變成了媛媛的眼線，進入中吳的每一個角落尋找老莫。

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通過幽冥蚊的視野，她看到了老莫正在陪公司同事在明成飯店聚餐，然後又看到了莫洗池被灌醉然後又被裝上麻袋帶走的一幕。

找死！

如果這世上還有什麽能讓媛媛失去理智、失去高人前輩的風範，那一定是老莫，因為她現在有的這一切，都是老莫給的。代價則是，老莫自己的一無所有。

老莫用自己的仙途換得了媛媛的修為，換得了修真界的太平。他從不要求別人對他有感恩之心，他從不要求別人時刻銘記着他。

當然，你可以不感恩，你可以把他遺忘。但若是你趁着他已經不再有當年的風華絕代、趁着他廉頗老矣就企圖落井下石，妄圖對他不利。那麽，第一個不會放過你的，必定是夏媛媛。

這一刻，媛媛心裏已經起了殺心。

她召喚出異界電隼，這是一種短途內速度極快的坐騎，瞬間加速度甚至超過火箭。

然後，下一刻，她就出現在了明成飯店後面小巷子的半空之中，冷冷地看着下面這幫宵小之徒。

“你們綁他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的下場？”

一聽到聲音，下面這幫人就走不動了，腳步仿佛陷在了一潭看不見的沼澤之中，邁都邁不開。他們一齊擡起頭，看見了這驚人的一幕：一個女子居然漂浮在他們的頭頂上，發白的臉色似乎只有死神才能擁有。更讓人害怕的是，她的周圍，嗡嗡地盤旋着一團團黑影，仔細一看才發現居然都是蚊子，這裏起碼聚集了好幾千只蚊子！！

他們的心髒仿佛都停止了跳動，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原來死亡距離自己如此之近。

……

馮荃也在往中吳趕。

她不同于夏媛媛，夏媛媛回中吳是為了尋找莫洗池，而她是為了找到夏媛媛。

她怕，怕老莫出事，更怕媛媛姐幹傻事。

她身上有墨池派的兩件法寶，所以隐隐間能感應到媛媛的位置。這樣一來，倒讓她沒有浪費多少功夫，幾乎以直線的距離和速度，快速地跟夏媛媛相靠近。

晚上九點，她終于飛過了中吳大橋，明成飯店就在前方。

她看到了，看到了媛媛姐！

夏媛媛此刻正把莫洗池公司的那幾個人堵在了巷道之中，眼看着就要下手了……

“不！”馮荃一聲急切的尖叫劃響了整個夜空。

她必須去阻止媛媛姐！

然而，下一刻，她全身的法力居然消失不見了。

她想調集法力飛行，可是卻驚訝地發現自己沒有法力了，甚至感覺不到天地之間的靈力。她變得像一個凡人一樣，正在空中急速下降！

“砰”地一聲，她的雙腳着地了，她落在了一個高樓的頂層陽臺上。

馮荃擡起頭，一個瘦弱蒼白的年輕男子正背對着她，看着夏媛媛的方向。

馮荃認出了眼前這個人是誰，其實，在她從空中跌落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了是誰。因為天底下，只有他有這種本事。

馮荃默默地走到他身後，低聲道：“公子。”

男子沒有說話，依舊怔怔地盯着那個方向。

“公子，為什麽阻止我？”

男子扭過頭，略有些憐惜地看着她：“老莫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小荃，修真界接下來一段日子，就要靠你了。”

“我----”

“好了，你去吧！”男子揮了揮手，“記住，拿到通幽管！”

“什麽？”馮荃并不理解他的意思，但看了看下方，立刻就全懂了：只見夏媛媛周圍的那些人已經全部都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馮荃立刻飛身而起，一個縱越就來到了夏媛媛身邊，看着地上躺着的這一堆人，馮荃吓傻了眼：“媛媛姐---”

突然，空氣中一聲暴響，巨大的往生池出現在了半空之中，柳一檬從裏面款款走出，一動不動地看着眼前的場面。

夏媛媛深吸了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地道：“我夏媛媛，今日擅自對凡人動用法術，致九人心神重傷。已犯修真戒條，理應交上法寶，前往未央山，自罰謝罪。”

說完，将通幽管橫舉在眼前，等人來拿。

柳一檬伸手去接，但馮荃早有準備，一把搶過了通幽管，朗聲道：“我以修真執法隊長老的名義，暫攝通幽管，同時帶夏前輩回未央山。”

柳一檬眉頭輕皺：“馮師妹，你我都為此事而來，何必要争？”

“你來得太快了！”馮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說完提着夏媛媛和莫洗池，飛天而去。

……

陽臺上，年輕人看着這一幕，笑了。

一個女子從他身後的陰影中走出：“公子。”

年輕人喃喃自語道：“寧天背叛修真執法隊救出了金鐘；金鐘正在來中吳的路上；媛媛犯戒，交出通幽管。”

女子低聲道：“是的，一切跟公子之前預料得一樣。”

男子輕輕嘆了一口氣：“可惜，苦了小荃。”

“公子心疼？”

“我更心疼你。出現在小荃這個位置上的，本該是你。”

女子沉默良久，又問：“那下面公子怎麽打算？”

年輕人笑道：“鋪墊了這麽多，該主角出場了，想個辦法,把他喚醒。”

女子問：“為何公子不去做這個主角？”

“這個問題你問了無數次，我也回答了無數次。”年輕人終于轉過身來，凝視着女子的眸子，“書萍，你我終究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或許吧。”宮書萍淡淡地道。

（楔子完）

卷一：疾風知勁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