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接受死靈的毒打吧倫納德!
——這一天,包括“紅手套”部隊在內,不少值夜者都目瞪口呆地見證了已然內定即将晉升的執事戴莉·西蒙妮瘋狂追打“紅手套”成員倫納德·米切爾的奇特場景。
……沒想到這一幕來得猝不及防。
倫納德內心叫苦不疊。理所當然他根本不敢還手,在教堂地底也不能随處亂闖,只能引着戴莉朝通往地面隐蔽出口人跡稀少的方向跑。他的值夜者前輩緊追在他身後,礙于地點也無法随意召喚出她的死靈夥伴們,但手裏提着的那條冒着紫光的黑色長鞭也讓倫納德絲毫不敢大意——就更別提偶爾貼着他身邊擦過的一些不知道是什麽的冰冷存在了,他可一點也不想挨上一記試一試:戴莉可能不會真的打死他,但态度上往死裏打恐怕是免不了的……
“你怎麽敢?”失去冷靜的女性“看門人”沖他嘶聲低吼,“倫納德·米切爾,你怎麽敢?!”
“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戴莉!”他回頭叫道,随即緊急一個後仰,泛着紫芒的鞭梢從他臉旁掠了過去。
他們離地面越來越近了,走廊兩側的燈火逐漸稀少。眼看前方是個直角急轉彎,倫納德頭也不回地直撞向牆壁,趁着戴莉一愣腳步短暫停頓的空隙,伸腳在牆面一踏猛然反身彈跳而起,像只矯健的野獸從追趕者頭頂一躍而過,閃電一樣從背後扣住了對方的雙手手腕。
“……你聽我解釋!”
“你想解釋什麽,倫納德?”戴莉·西蒙妮用力轉身掙脫了他,黑色的袍角飛舞,火光混雜着悲哀和憤怒在她眼裏激烈地跳躍,“你怎麽敢這麽做?!你怎麽能?!那個女孩……”她緊咬着牙,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聲音裏就像要滴出血來:
“我可不記得……我可不記得他有把你教成這個樣子!”
……倫納德閉了閉眼,在內心暗嘆一聲。
“我真的沒有,戴莉。”
過了兩三秒他才低聲開口:
“……我知道無論現在我說什麽你都不會相信,我只能帶你親自去看。……如果你還對我……還對,我們,有信心的話,”他頓了一下,“來我家一趟吧。有人想要見你。”
★☆★☆
——這個女孩太像克萊恩了,戴莉·西蒙妮心想。像得有些過分。
他們踏進平斯特街7號,克萊爾·莫裏亞蒂靜靜地坐在餐廳裏等着。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會見陌生人,她卻穿着一件寬松的睡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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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她頭發的顏色不同,身材嬌小一看就是姑娘,甚至公正地說,她比克萊恩·莫雷蒂要更漂亮;但她身上就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什麽,讓戴莉一下就聯想起那個文雅又有些腼腆的大男孩。如果單從這點上說,她不是不能理解倫納德,但……夢總是會醒的,像水面上的泡沫一樣,無聲無息脆弱地破碎。而他們無權讓一個無辜的女孩承受這種傷害……
“你來了,戴莉女士,”面前的少女擡頭望向她,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眼神裏有些奇特的、壓抑着的情緒,“……我必須承認……我等待這一天也很久了。”
一股戰栗流竄過戴莉的後背。
餘光裏她瞥到倫納德緩緩往後退開兩步,垂着頭,表情裏帶着些她捉摸不透的哀傷。
“……我應該沒有見過你。”
一個瘋狂的想法突然蹿進了她的腦海:
“他說想見我的人是你?你為什麽認識我?……你到底是誰??”
“……是我,戴莉女士。”
——那一刻仿佛幾秒鐘時間被原地偷走,又或者是空間投下扭曲的重影:少女的雙腿變長,肩在變寬,巧克力色的長發迅速縮短并染上黑色,柔美的五官和臉頰輪廓逐漸深刻。似乎只是一個恍惚,安靜坐在高背椅上望向他們的,已然完全是記憶中的克萊恩·莫雷蒂。
戴莉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顫抖的手指緊捏成拳,指甲刺進了掌心裏。
“來調查安提哥努斯家族筆記時,女士你曾經出言調戲我。”似乎是怕進一步刺激到她,“克萊恩”除了輕聲開口之外一動不動,連手指尖都沒有移動一下,“你曾經通過信使跟我單獨聯系,教會我召喚的方式,讓我教導隊長扮演法。……梅高歐絲來之前,我曾寫信向你求助,你讓隊長自己告訴我答案。……我聽到了那個答案。
“蘭爾烏斯是我殺的,為了複仇我從地獄歸來……贊格威爾也一定會,只是我還需要一點時間。”
“……倫納德本來不想告訴你,”青年露出一個帶着歉意的苦澀笑容,“但我覺得背負你的誤解對他來說太過殘忍,所以……對不起,戴莉。”
“……對不起。”
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也從她背後傳來。
……你們對不起我什麽呢?
滾燙而晦澀的難以描述的情感突然淹沒了戴莉的心髒。
“你們是笨蛋嗎?”她努力露出一個有些顫抖的笑容,“有什麽好和我道歉的?克萊恩你……你要是真的還活着,我也……”
她突然彎下腰,捂住臉,大口抽着氣:
“我也很高興啊……”
房間裏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大約過了兩三秒,沒有聽到任何腳步聲,戴莉感覺自己被一個柔軟的、比自己更瘦小一點的身體抱住了。
她定了定神,用手抹了把臉,發現給了她一個擁抱的是克萊爾·莫裏亞蒂。
“這樣應該就不能算我占你便宜了,”少女偏頭沖她微微笑了笑,“我可沒有對不起隊長……要說也是你占我的,啊總之不管怎樣吃虧的是倫納德啦。”
……盡管內心百味雜陳,戴莉還是難以自制地擠出了一個比哭還稍微難看幾分的笑,而倫納德則很懂察言觀色地在這時遞上了手帕。
★☆★☆
一番忙亂之後,他們終于都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怎麽說呢,雖然你這樣子挺可愛的……”戴莉打量着跟倫納德并肩而坐的“克萊爾”,“但果然還是有點不太習慣。”她苦笑了下,“你現在序列幾了?至少6了吧?”
另外兩人對視了一眼。
“你果然知道占蔔家序列往上的細節……”倫納德的表情嚴肅了些。
“我是執事,倫納德,而且又快升職了。”戴莉斜了他一眼,“雖說教會的嚴防死守多少也能看出些問題……我又不會害他。你們不也是這麽想才會告訴我真相嗎?”
“我剛晉升序列4。”見關心則亂的戀人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克萊恩暗嘆一聲,主動接過話題。
戴莉忍不住淺淺吸了口氣。
“……很辛苦吧。”她臉色複雜地看着曾經資歷最淺的後輩。
——來自詛咒的死而複生也好,後來才得知的序列的緣由也罷,她多少能理解對方為何沒有再回到值夜者的隊伍;而且倫納德也不是傻子,如果不是克萊恩真的值得信任……他們一定無法重新走到一起。
但要隐姓埋名獨自在非凡世界掙出一條道路來……她無法想象,但至少知道,那一定是一條對于一直身為官方非凡者的她和他來說,超乎想象地艱難和黑暗的路。
“……一言難盡,”少女模樣的“詭法師”輕輕搖了搖頭,“但這一切都是必須的。”
“我一直斷續掌握着因斯·贊格威爾的行蹤,”她主動轉換了話題,棕色的眸子像古井般平靜無波,帶着不符合年齡與容貌的沉靜,“在做好充分準備的前提下,我自信不會輸給一個‘守夜人’,但他的身邊還有0-08。那件封印物太過危險……我還需要更多的信息,和一個更好的計劃。”
“……我能做什麽?”戴莉默不作聲地出神片刻後問,“我能協助你什麽?”
“等待。”
克萊恩微微仰頭,目光平靜地直視終于重新聚在一起的同伴:
“提升自己,變得更強,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
“然後,等待機會,并心懷希望。”
★☆★☆
“……我還有一個問題,”戴莉說。
“我知道倫納德對你有感覺,”在場最年長的前輩瞟了一眼露出不自在神色的綠眼睛青年,“……雖然也是後來才發覺。既然你……回來了,那最終你們會搞在一起也不奇怪。”她聳了聳肩,“可是為什麽要這麽大費周章?克……呃,你知道‘紅手套’們已經在張羅着要給你們辦婚禮了麽,不說別的,你确定要為了這個冒走進聖賽缪爾教堂的風險?”
……克萊恩,或者克萊爾,按了按太陽穴,流露出一點苦惱的神色。
“這解釋起來很複雜,”她猶豫了一下,“如果長話短說,可以這麽理解:第一、這符合我的扮演方向;第二……”
她突然綻放出溫柔的笑:
“我也可以是真的想和他在一起呀?”
“……好吧,”戴莉瞟了眼瞬間臉一直紅到耳根的倫納德,忍不住嘆了口氣,“那或許我太沖動了,不該大張旗鼓毆打他的……恐怕你的事情,我是說,克萊恩過去的事情……很快就會被發現了吧。你們最好……有所準備。”
笑容幸福的女孩怔了怔。
一抹茫然突然從她臉上掠過,像雲彩飄過太陽投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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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戴莉之後,依然保持着少女模樣的克萊恩悶悶不樂地窩在沙發裏,心不在焉地抓着一個靠墊抱在懷裏蹂躏。
“怎麽了?”倫納德端着杯子過來,先放下自己的咖啡,再将一杯紅茶放在戀人面前——拜克萊恩的教導所賜,至少現在他泡制這兩種飲料的技術都已經很不錯了——之後也在沙發上坐下來,伸手解救出那個可憐的靠墊扔到一邊。
“……對不起。”
克萊恩盯着被奪走的靠墊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沒頭沒尾地說。
“你有什麽好和我道歉的呢?”倫納德笑着重複了戴莉的臺詞。
“……我考慮到了過去身份被發現的可能性,它也是我劇本的組成部分。”克萊恩閉了閉眼,“雖然概率很小,但不是0。這個情節有它自己的涵義……”他停頓了一下,似乎有點難以啓齒,聲音逐漸變小,“但這事關你的名譽……我應該先征求你意見的。”
“你是我的愛人,不是我操控的人偶,我編織的戲劇的一部分……我應該平等、真誠地待你,在這件事上我做得不對,所以我必須道歉。”
“你征求過我的意見了,”倫納德俯過身來,握住女孩單薄的雙肩,額頭貼上對方的額頭,“如果我不願意的話,在聽到克萊爾這個名字的時候就會提出反對……當然,如果我反對,那也是因為覺得你沒必要承擔暴露的風險。”
克萊恩固執地搖頭,想掙開跟他拉開距離:“那不一樣,我應該正式、明确地說出自己的想法,然後征求你的同意。”
“你不說我也知道,”倫納德低低地笑,“你們占蔔家總是做一件事心裏要想上一百件。你以為誰是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哦,神不算。”他自嘲地笑了一聲,“這有什麽?我也一樣想排除別人威脅到我在你心裏位置的可能性,任何可能性,不管對方是誰……你也會有這類的想法,不如說我高興得很。”
他低下頭,側臉貼在矮了自己一個頭的戀人白皙纖細的頸窩裏,含含糊糊地說:
“我想要你留下來啊……克萊恩,我想要個家……
“我已經快要忘記,回到家裏有熱的飯菜可以吃,有人在等着我是什麽感覺了……”
……克萊恩心裏像被什麽銳器紮了一下一樣猛然一痛。
他從沒問過倫納德家人的事情——在他們短暫的共事中,倫納德從未表露過任何關于家庭的信息,除了那句多半是假的“八十歲的奶奶”;而從年齡、序列和工作時限可以輕易推斷出,年輕的午夜詩人有極大可能是一成年就喝了魔藥。不管對方有着怎樣的過去,那大概都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回憶,所以他也決不主動去觸碰。……那些都不重要了,不是嗎?他們只需要多看眼下。
他輕輕推了推倫納德,瞧見對方帶着點迷惑擡起頭,綠寶石一樣的眼睛裏似乎還蘊着點不及消散的霧氣。
——個子嬌小的女孩直起身體,對自己英俊的戀人張開雙臂,一本正經地示意“來,我也可以給你一個抱抱”。
後者發出一聲帶着點沙啞的笑,從善如流地撲過去摟住纖細的腰,半個身子趴在對方腿上,把臉埋進柔軟溫暖的胸脯裏。
“……我之前一個人在貝克蘭德的時候……”
克萊恩手指輕梳着懷裏的愛人長過脖頸的頭發,過了好一會兒才自言自語一樣地說:
“我的鄰居家有只貓,我那時候覺得,它長得挺像你。”他輕笑一聲,“純黑色的毛,綠色的眼睛。……而且那貓也很嫌棄我,總是一副驕傲的樣子,從來不肯對我撒嬌,或者乖乖讓我摸它。”
“我哪有,我可沒有。”倫納德在他懷裏蹭了蹭。
“那個鄰居很忙,有一陣時間他家裏人生病了,沒有人照顧那只貓,他就拜托我晚上幫忙喂它。”克萊恩自顧自地繼續說,“當時覺得這樣也挺好,反正我回了住處也沒有人,至少還有貓咪和我做個伴……不知道,他們現在怎樣了……”
他感覺圈在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一些。
“……我也想要家人,倫納德……是真的。非常非常想。”
——都是真的。我的心情,我的感情……沒有絲毫的虛假。……可我還有太多的秘密。
克萊恩閉上眼,在心裏嘆息。
——會有那麽一天,我能對他不再有所保留嗎?
……那個時候,他還會全盤接受我的一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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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按照年輕小情侶的德行,靜谧和傷感的氣氛注定不可能持續多久。
“……喂你不要得寸進尺……??”
克萊恩剛沒好氣地拍開某人開始不安分地往他大腿上摸的手,就被整個仰面按進沙發裏親了個昏天黑地。好容易才掙開這個控制技能,永不甘于體力弱勢的占蔔家臉紅氣喘地只想上嘴咬人;橫在面前的鎖骨成了好目标,他一邊磨牙一邊盯着渾水摸魚爬到自己胸口的手,忍不住眼一眯氣哼哼地問起了魔鬼問題:“你到底是更喜歡男人的我還是女孩子的我啊?”
“是你我都喜歡,”正在逐漸占據戰略優勢的不眠者臉不改色地秒答,“男女我都行,格爾曼的臉也可以,道恩你還得給我點時間……說起來我還沒睡過夏洛克,哪天試試?”
“你還想兄妹通吃??”克萊恩被男朋友的不要臉程度震驚了。
幾秒之後他們在沙發裏滾作一團哈哈大笑起來。
“去樓上,”克萊恩伸腳踢了踢倫納德,“別在客廳。”
“真的不行?”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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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室的一角,調查組的幾人神色凝重地盯着索斯特桌上的兩份檔案。
嘩啦一聲,凱瑟琳面色難看地推開椅子站起來,轉身就要朝門口走。
“凱茜!”愛德華低聲喝道。
“怎麽,愛德,你難道打算替那個混賬說話?”凱瑟琳回頭,湛藍的眼睛裏壓抑着風暴和閃電,“他無權欺騙一個無辜女孩的感情!”
“我并不打算這樣做,”愛德華按了按額頭,“我只想提醒你冷靜。事情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樣,你也沒有證據米切爾不是真的愛那個姑娘。”
“那也是因為她像……那個人!”
“因為相似,愛就是假的了嗎?哪一份感情是毫無原因的?”
“……凱茜,別這樣……”辛迪有些焦慮地拉住了她的手,“倫納德不是那樣的人……如果真的……他沒有必要非得申請結婚,把一切都擺到明面上來……”
凱瑟琳用力眨了眨眼,棕發少女迷惘的神情在她眼前一閃而過:
“我也不清楚他喜歡我什麽……”
“索斯特,你怎麽說?”她質問着擁有最終決定權的人,卻又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像是唯恐有別的人聽了去。
索斯特沒有答話,他怔然凝視着面前的兩份檔案。從廷根調來的文件上,書卷氣濃郁的青年和有雙灰色眼睛的男人正微笑着和他對視,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經歸于塵土。
他想起曾在戴莉的桌面上見過的相框。那是一張合照,場景似乎是一次晚餐會,裏面沒有戴莉,他曾猜測那是她過去呆過的小隊。照片上的人他認識的只有倫納德,看上去比現在年少些的黑發青年雙手撐在一張餐椅的背上,無憂無慮快活地笑着;而照片中央坐着的就是這兩人——鄧恩·史密斯和克萊恩·莫雷蒂,其他人或坐或站環繞在他們周圍,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發自內心的笑容。
而在泛黃的檔案紙上,時間殘酷地停止在了1349年的9月。
……如果是我失去了所愛之人,他想,我會時時銘記她嗎?我是否會将她的音容笑貌當成利刃插在心頭,讓這份感情永不死亡、血液永不凝固?我還會愛上和她相似的人嗎?如果是,我究竟是在留戀舊日的幻影,還是貪戀了當下的溫暖呢?
他不知道答案。在親身經歷之前,沒有人會知道自己的答案。
一陣喧鬧聲從休息室的門口猛然爆發,倫納德·米切爾牽着他未婚妻的手走了進來。此刻尚不知情的其他先生女士們紛紛起哄和吹口哨,或者滿臉笑容送上自己的祝福。年輕的女孩快樂地笑着,她的容顏像在發光;英俊的青年側頭對她說話,一臉溫柔,眼睛裏像盛滿了星星。
……要贏過逝者可不容易。……希望你是真的比我好運。
索斯特緩緩吐了口氣,拿過吸水鋼筆,在申請表的最下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