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血斑駁
沈家着了大火一事,宗櫻是接近晌午的時候才曉得的。
樓默默眼圈有些重,她端了杯滾燙的昌明茶坐着,不怎麽上心地用杯蓋反複撥着茶沫,畢竟事不關己,說起來不痛不癢:“……總之呢,那火燒得烈,火勢蔓延又快,不出一盞茶的工夫,整個大宅就陷在了一片炎炎火海裏了,來不及往外逃的人,就只好活活燒死在裏面了。”
宗櫻疲倦至極,又不敢去休息,總覺得有很多事還沒有做完似的,但仔細一想,除了照料衛鸾,已沒有什麽事情是非她不可的。
她一心牽挂着衛鸾,雖然也感嘆沈家這一場災禍來得突然,但實際上并不是很介懷,聽了樓默默的描述,也只是淡淡問上一句:“那沈家可還有能主事的人麽?”
“主事的人?”樓默默哂笑道,“文茵夫人看到那麽大的火,頃刻間一切家財都化為烏有,精神上受了刺激,現在失了魂一般,什麽意識都沒有,至于白霜霜……”
候了片刻,都不見對方說下去。
宗櫻擡頭,狐疑道:“你怎麽不說了?說下去,白霜霜她怎樣了?”
“說出來你信嗎?這火就是白霜霜放的。”
宗櫻心裏忽地一驚:“她?!她為什麽要這麽做?”
“也許,是嫌那地方鑄就了她的噩夢吧。”
“什麽意思?”
樓默默目光一頓,像她那樣有玲珑心的灑脫姑娘,竟然在座上發了一會兒呆,她目光定定的,不知輾轉想過了些什麽,隔了好久才讪讪一笑:“櫻主覺得,白霜霜與你那傾盡心力都要救的故人像不像?”
宗櫻心上“咯噔”一下,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胸臆間像壓着什麽似的,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麽,也更加說不出任何話來。
“像是不像?”樓默默又問了一遍。
宗櫻猶豫着,默然點頭。
樓默默一口茶也未喝,擱下手中的茶盞,起身緩緩走到她跟前來:“有件事情,我若是告訴了你,怕是你會像我一樣,手抖得連茶也端不住。”
驀然心間一緊,那種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了。
宗櫻分明心神慌亂,眼角也跟着跳了兩跳,隔着寬大的書案,瞧着聰慧嬌美的樓默默,再瞟一眼書案上的熱茶,卻故意裝出一副鎮定的模樣來:“說笑了,我手抖什麽,茶好好在這兒放着呢。”
樓默默極力回想了一下:“衛……衛鸾,他是叫這個名字吧?”
“不要繞彎子了,有什麽就直說。”
不知道為什麽,宗櫻心裏很慌張,她的手漸漸在書案下收得很緊。
“哈,你的小情郎……”
“我警告你,不要胡說。”
“好吧,是我猜錯了。”樓默默雙手撐在書案上,探身講話時,眼睛幽亮,“櫻主,白霜霜和衛鸾長得那般相像,你就從來不曾多想過什麽嗎?”
宗櫻望着她。
樓默默緊盯着她的眼睛,嘴角綻起一絲隐秘的笑:“櫻主,我該說你天真,還是該說你軟弱好呢?如果是我,第一眼看見白霜霜,那樣的容貌,必然是要将白霜霜祖上八輩全查一遍的,可你呢?你偏偏什麽都沒做!要知道,在這世上,事實就是事實,它容不得你拒絕,你的衛鸾,和現下瘋了的白霜霜,确是一對姐弟不假……”
“你說什麽,白霜霜瘋了?!”
姐弟之事,宗櫻多少心裏有揣測過,但是她不能接受的是,白霜霜會瘋。
樓默默挑了挑眉:“其實還沒有,不過和瘋了也沒什麽差別。”
“她怎麽會……”
“換了是你,也會是這樣吧?”向來凡事看開的樓姑娘臉上慢慢浮起哀傷的神色,“這一雙姐弟,從小離散。衛鸾剛來四方城之時,無處可去,機緣巧合下遇見了白霜霜,他們眉眼相似,又血脈親近,互相見到了,多少是會生出幾分親切感來的,白霜霜就把衛鸾帶回了沈府,然而後來,卻是白霜霜親手将衛鸾獻給了舒息羽,以圖自保。沈家已無後嗣,衰敗易主是遲早的事情,文茵夫人心知肚明,白霜霜放蕩成性,日日與別的男人幽會,她也不想去管了,有一段時間,舒息羽去沈府去得很勤,看到過的人都以為大城主是看上了白霜霜,估摸着文茵夫人也是這樣想的,所以那天舒息羽去到沈府,在府中待到夜中才走,她只作不知,豈料她的不知,釀了一場大孽……舒息羽看上的不是他的侄媳,而是新到府上不久的人,那個清雅俊麗的年輕人……”
“別說了!”
宗櫻不是傻子,話說到這個份上,她什麽都明白了。
“女人有天生的直覺,白霜霜知道舒息羽不可能喜歡她,原本,她只是考慮到無家世可依,想投其所好獻一份厚禮,為自己找個靠山……”
“我讓你別說了!”宗櫻憤怒地摔了茶盞,繼而顫聲追問道,“還有誰,還有誰知道這些事情?”
樓默默說:“衛鸾并不知道他和白霜霜是姐弟的事,他只是十分恨她出賣了他。知道所有事的,除了白霜霜、舒息羽、浮春,我義父,以及你我,世上就再無第七人了。”
被親姐姐親手推進地獄裏?多叫人寒心。
宗櫻腦子裏很亂,只知反反複複重複着一句話:“不能傳出去,一定不能傳出去……”
樓默默認真點了頭,應道:“我保證,不會再有別人知道的。”
因為衛鸾的事,宗櫻恨極了白霜霜,但當她乘着馬車去到繡坊外,在車上聽到過悲戚的琴聲後,她竟沒有辦法再讓自己恨白霜霜——
琴聲戚然絕望,在不長的時段裏,已有兩次斷弦之聲。
樓默默在宗櫻身邊說道:“她的手指……唉,你沒有看見她手上那些血,真是可怖。”
那一定很疼。
但皮肉再疼,比不過心裏疼。
樓默默又說:“衛鸾在舒息羽手上吃盡苦頭,白霜霜知道了真相,一定特別後悔,不然她不會變成這樣。”
宗櫻黯然放下了挑起的簾子,閉目靠在車上,想了好久好久。
“樓默默,令她忘記這些。”
“你的意思是……用藥?”
宗櫻道:“用最好的藥。”
樓默默望向她:“再好的藥,時間久了,也總有失效的一天。”
“我會帶着衛鸾離開四方城。”
到那時再想起,也沒有關系了,也可能從此不見面,她便永遠不會再記起。
既然是血脈相連的至親,那就一定要讓她活下去。
宗櫻希望,衛鸾不是孤獨一個人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