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枚玉玦
宗櫻為風寒所侵,蔫蔫躺了幾日。
素來寵愛二城主的舒息羽,竟破天荒一次未來瞧她,全府的人都感到奇怪,但話都憋在肚子裏不敢往外吐。
倒是給宗櫻熬藥送藥的婢女,怕她多想會傷懷,就主動告訴她說:“城主是太忙了,這些天他每天都出去,快天黑了才回來。”
當真有心的話,回來再晚,也會有空過來看她一眼。
但舒息羽沒有。
也許是身體上的病痛消耗了宗櫻的精力,她本該覺得堵心不快,可是她根本沒有感到過傷懷。
自打病了以後,她一日的很多時間都在昏昏睡眠中度過,睡着也好,比借酒澆愁來得舒坦。
其實後來,宗櫻也想透徹了——酒,她不想再喝了。
好好活着,雖然沒什麽樂趣,但應該也糟糕不到哪裏去。
四方城這樣大,甚至比長安城還要大,只要她願意出去走走看看,就一定會發現和以往不同的新事物。
沉睡之間,宗櫻朦胧覺得,有誰撥動了她的頭發。
迷蒙睜了眼,舒息羽的臉近在咫尺。
宗櫻驚了一跳,連忙爬起往後躲。
舒息羽讪讪然伸着手,繼而很尴尬地垂下了:“我以為你睡得熟,不會驚擾到你。”
宗櫻也為自己驚慌的舉動而感到難堪,她緩了緩神,看看窗外暗沉的顏色,讷讷張口道:“聽說你近日很忙,忙的話就不用管我了。”
舒息羽看着她:“你這樣說,是怪我沒來看你?”
“沒有,你來不來,我不在意!”
“……哦。”
話說出口,宗櫻就悔了,等到他良晌後回應了,她更覺得自己是說錯了話。
“舒——”
“你好好養病。我也累了,該回去休息了。”
之後,連着幾日,聽說他都在府上,可是他再未過來。
宗櫻有氣,病沒有好透,就搬去了細雨別館。
舒息羽知道了,也不見說什麽,只是叫人往別館送了好些東西,囑咐了館中人好生看顧二城主,別使她再受了寒。
他們之間,又似往昔了,明明有事,卻都努力維持着表面風平浪靜的樣子。
宗櫻一直以為,日子就要在四方城裏這麽平平淡淡過去了,如果那天晚上雪姬沒有出現的話,她還會這麽以為的。
是夜,她已就寝,迷糊中醒來,瞧見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立在床前。
“啊!”
宗櫻膽子一慣不大,容易受驚吓,尤其害怕半夜醒來發現有女人在身畔,可想而知,那一陣兒有多驚魂,她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幸而及時捂住自己的嘴,将慘叫聲忍了回去。
雪姬原本早該走了,但沒拿到她想要的東西她焉能輕易離開?所以她“病了”,借口養病,留在了四方城,退了客棧的租用,領衆随從寓居在一所老宅裏。
宗櫻不由得怒道:“三更半夜的,你做什麽!知不知道人吓人會吓死人啊?”
“我記得你身上有個差不多的玉玦,也是半塊,瞧瞧這個,是不是你什麽親眷之人的。”
伴着雪姬平靜的聲音,一穿繩之物被丢到了宗櫻的懷裏。
宗櫻低頭,将那物件拾起來,只是一眼,便驚得渾身血液都仿佛凝住了,心中尚是不信,忙回了神,從裏衣裏扯了自己貼身佩戴的玉玦出來,抖着手把二物拼合在一起……玉色相差無幾,斷裂處的咬合痕跡平滑自然,這堪堪的原是一枚玉環!
“祁三!這是祁三的東西!”宗櫻慌忙跳下床,一把掣住了雪姬的手腕,“告訴我,這東西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雪姬古怪看着她,說道:“他不叫什麽祁三。”
“衛鸾!他的名字叫衛鸾!”
“哦,這就是了。”雪姬掙脫手,于沉夜中笑意盈然,“的确是個叫衛鸾的年輕人,與段淩差不多的年歲——”
“告訴我,他在哪裏?”
“居然這般急躁?那是你的什麽人嗎?”
宗櫻沒有閑心聽她啰嗦,更不欲多費口舌,容顏立時冷了下來:“你只需要告訴我,他究竟在哪裏!”
雪姬不曾見過宗櫻這副冷厲的模樣,不覺間往後退了一步,神色驚慌間,卻曉得如實回答道:“舒息羽的密室,就在蕭然院……前、前幾日入夜時,我看見浮春駕着一輛馬車疾往蕭然院去,因那車上還坐着另一個人,神态緊張,不住地四下張望,我好奇,才跟了去的。”
“見着人了?他怎樣?”
“人先被拖到院中,舒息羽後來就來了,挑起他的臉看了看,不由分說給了十幾個耳光,那人孱弱,原本身上也有傷,這十幾個耳光下去,人就伏在地上起不來了,後來他就被架進密室去了,再後來的事我也不知道……”
宗櫻臉色蒼白,心口發緊,急切打斷道:“這半塊玉玦你又是怎麽拿到的?”
雪姬說:“也不是什麽難事,他在院子裏挨耳光的時候我就瞧見這玉玦了,看着眼熟,舒息羽的密室其實就是個地下監牢,趁着守備松一些,我就進去了,那時他還昏迷未醒。”
宗櫻鼻子一酸:衛鸾、衛鸾……衛鸾是個長情的人,這麽多年他還将這半塊不值錢的玉玦佩戴在身上,并且離了師父,離了孤心山,定是心裏牽挂着她,特地出來找她的……他自小身體不好,也不知現下怎樣……
衛鸾不能在舒息羽手上,如今,将他救出來才是最重要的!
而舒息羽必然不肯放人,宗櫻盤算着還是不要打草驚蛇為好,舒息羽什麽性子的人,她是知道的。
“你要救他嗎?”雪姬問道。
“救,一定要救!”宗櫻腦子裏一片亂,只知要救衛鸾,卻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且容我想想,想想……你先回去,替我多盯着那邊的動靜,萬一舒息羽下手狠了,定要記得立刻來告訴我。”
默了默,她忍不住再切切叮囑上一句,“那個人,是死不得的!”
雪姬點點頭:“我知道了。”
雪姬離去之後,宗櫻在黑暗中默坐了良久,想起了很多之前的事情,那些過往,恍惚得像做夢似的。
祁三,祁三。
師父姓祁,衛鸾性格溫順,與大師兄的活潑灑脫截然不同,但卻是最真情真義的人,不然也不會在初次下山時,聽到人說他們兄弟二人與師父像是父子後,回來就歡喜道,師父若被山民簡呼祁阿大,那師兄與他,就是祁二、祁三。
“櫻十七就是祁四。”
“祁四,祁四……氣死,氣死?”小小的宗櫻撇嘴不悅,推興高采烈的衛鸾一把,強硬反抗道,“我就叫櫻十七,你少給我取诨名!”
師父與大師兄就在旁邊笑得前俯後仰。
……
總要試探舒息羽的想法,因為她還不敢妄動。
宗櫻說山間冷寂,又住回了城主府。
舒息羽休息、處理公文,偶有出行,與常日幾無差異。
宗櫻連日沉住心氣,直到那日吃飯,婢女端上來一盤清炒鮮菇。
她夾了一筷子,笑嘻嘻假意說道:“這蘑菇長得水靈,讓我回憶起以前在山裏撒野的時候,雨後的草地和老樹根底下,到處冒出這菇子來。你是不知道,我兒時有幾個相處得很好的夥伴,若是有機會,我是真想接他們到四方城裏來玩玩。”
舒息羽瞟了她一眼,接着只是不動聲色吃着飯:“過去的人和事,實在沒有必要再糾纏不清。”
宗櫻驀地心涼,卻依然撐起一抹笑來:“你這個人自私得很,誰沒有過去啊,你不也和管棠姑娘有着舊日糾纏,為什麽就偏要我和我的過往斷得一幹二淨?”
“不一樣。”舒息羽臉上淡漠,“我和她,再怎樣說,也是相遇相識在這四方城裏頭,你的那些故人和往事,太遠太遠了,遠到我看不清,琢磨不透,也放不下一顆心。”
——四方城!四方城!他只知道他的四方城!
既然是這樣,那又何必養着她這樣一個外人?竟還讓她做這城名正言順的二城主,豈不可笑!
“阿鸾……”
宗櫻閉眼,心中默念,她捏緊拳頭,胸中恨意難平,最終是憤然摔碗離席。
去到雪姬住的地方。
除了一個應門的啞童,深舊老宅裏安靜不見人。
主人房,推開門時,雪姬正在鏡前畫眉,姣好的容貌,氣色是很好的,這日她選的是桃花妝,能嬌美到任何男人的心裏去。
“他還好麽?”
這是宗櫻攬衣坐下說出的第一句話。
“你問誰?”雪姬手停下了,轉頭看她,爾後又忽然明白過來,繼續對鏡描眉的時候,輕輕應了一聲,“哦,還不錯,一時半刻死不了。”
“李定雪。”
“你鮮少稱呼我的全名。”
鏡前的女人放下眉筆,回頭對宗櫻粲然一笑,她起身近來,斟了兩杯酒,坐下之前,将一杯放在了宗櫻面前,一杯則被她握了自己手裏。
“李定雪,聽清楚,”宗櫻再次稱呼了她那少為人知的真名,連名帶姓,她是要她明白,她是認真的,而不是像往日一般開着玩笑,“不是我威脅你,衛鸾對我來說,很重要,非常重要……他要是死了,我會找人給他陪葬,我把這件事交給你了,但最後如果你辦砸了,我會要了段淩的命。”
倩麗佳人幾乎是将手中的酒盞砸在了幾案上,她氣急敗壞站起道:“你瘋了?他是局外人,他什麽都不知道!”
“我不管。”
是的,這三個字就是她的答案。
只要衛鸾活着……她只要衛鸾活着,所以,其他人的死活,她根本不在意。
作者有話要說: 大概,衛鸾就是記憶裏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