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陳年的醋
宗櫻對女人美的程度,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她一向覺得女人的美和五官的組合是脫不開關系的,有些女人眼睛是眼睛、嘴巴是嘴巴的,單看都好看,但是放在一張臉上就沒那麽好看了。
有些女人就算已經是很美很美的了,但五官上也會存在着一點小小的瑕疵,比如鳳儀樓的花魁管棠——宗櫻覺得,以她的美豔,不該生一雙杏眼,換了丹鳳眼或是桃花眼想必會更合适。
但在宗櫻看來,白霜霜是個例外,她的美是真真切切的,不管是單看,還是一起看,怎麽樣都是好看的。
錦繡坊的白大當家未出嫁之前,宗櫻統共看見她的次數不過四次:第一回是她來拜谒,彼時宗櫻也不過十一歲,坐在一張跟自己個頭十分不相稱的烏木大椅上,白霜霜舉止穩重,不似一個才十三歲的女孩兒,當時宗櫻只是覺得她漂亮;第二回是在繡坊,那已經是間隔兩年之後的事了,舒息羽讓宗櫻去繡坊裏買一幅繡圖,說是要送給什麽人,宗櫻讓浮春抱着繡圖先回去了,自己饒有興趣地留在坊中看姑娘們飛針走線,白霜霜自外歸來,笑着來她跟前說了幾句話,“女大十八變”,這老話是沒錯的,那時白霜霜已出落成了秀雅端莊的大姑娘;第三回是白霜霜當街發怒,緣起一下人仗着主子是皇城來的某權臣之愛女,就敢在街上縱馬,結果沖撞了錦繡坊的車駕,順帶毀掉了車上好幾副繡品,白霜霜二話不說,命人綁了那态度蠻劣的下人,狠狠賞了一頓鞭子,親自把那不長眼的抽了個鮮血淋淋;第四回,是在今春花朝節的那天,街上人潮湧動,熙熙攘攘,宗櫻站在茶樓上看熱鬧,白霜霜被繡坊的姑娘們簇擁着,抱着大束迎春從樓下匆匆經過,她回頭清婉笑着的模樣讓宗櫻想起了一個人……
某家酒館二樓有個臨窗的位置很好,能遠遠望見沈府的大宅。
一日,宗櫻與關季平在樓上煮酒論城中八卦,正談得興起,關季平忽而間斂了神色,鄭重道:“我看你一來這兒總愛往外看,這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惦記那沈府的什麽人?”
宗櫻挑眼,重重擱了酒盞:“再敢胡說八道半句,我定揍得你滿地找牙。”
“那你這是?”
“你不覺得白霜霜長得很像一個人?”
“誰?”
“……”
瞧宗櫻不說話,關季平茫然再問:“你說的是誰?”
宗櫻垂下眼睫想了想:“還是算了,反正你也不會在意。”
“哎,誰說——”
“回家哄你的嬌妻去吧。”
一提到沈鶴,關季平就沉默。
宗櫻想也是,他過得那樣好,全然不顧他人,哪還說得出別的什麽話來。
在她要下樓的時候,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回頭道:“哦,對了,我始終不相信沈子意是醉死的,我想查他真正的死因,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幫幫我。”
“怎麽幫?”
“你年長我許多,知曉的東西應該比我多吧?我覺得沈子意是被毒死的,可惜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毒。”
關季平颔首,也不忘對她說一件事:“櫻主可要多留心大城主,近些時日,他往沈府去得似乎略勤。”
宗櫻在樓梯口停一停,回句“知道了”,然後下了樓。
俗話道,寡婦門前是非多。
認真說起來,沈府可是住着兩個寡婦。
宗櫻是知道的,招惹誰也招惹不得寡婦,尤其是年輕貌美的新寡,所以她對舒息羽頻繁去往沈府一事,很是動怒,而當日,她跳進沈府大宅的後院是逼不得已:舒月那個死丫頭,不知怎麽又偷偷溜回來了,對這個人宗櫻是躲都來不及,又怎麽會聽見了聲音還沿着牆根迎上去的道理?
本來只是想在牆下避一會兒,卻不想舒月領着自己的婢女倒歇在外頭樹蔭下了,還不斷就城中聽來的傳聞,對宗櫻評頭論足罵上一番。
宗櫻不想跟舒月見識,最後沒法子,堂堂二城主偷偷摸摸翻牆進了別家院子,總歸是不好的,她怕被沈府的下人發覺,就離了那一處牆頭,想着從別處出去。
沈府她不熟,轉着轉着就昏了頭,心煩意亂中恰巧被人看見了,那沈府的家仆也沒看得仔細,只知呼天搶地喊着“抓賊”,宗櫻一咬牙,從袖中抽了一條絲巾把臉蒙上,幹脆在沈府中橫沖亂撞,明目張膽地尋着出路……
闖進沈少夫人的香閨實屬意外,當然了,看到胡亂丢在地上的男人衣服,宗櫻是更加意外,但最意外的,莫過于頭皮發麻慢慢擡眼,瞧見一臉驚愕表情的楊思遠衣衫不整坐在床上,然後白霜霜鬓發微亂從他身後爬起來!
那場景……簡直是……宗櫻當時腦子“嗡”地一下就再也沒有辦法思考了。
□□被人撞破,但白霜霜不驚不慌,端麗的臉上甚至還浮起了輕蔑的笑意。
宗櫻背上涼嗖嗖的,想着幸好是從窗子跳進來,若是走了大門,衆多下人魚貫湧入那必不善了,阿彌陀佛,善了個哉的——
“啊,我路過,什麽也沒看見,你們繼續,繼續……”
雖然宗櫻盡力避免看到不該看的一切,但是效果不是很好,她不僅看見了楊思遠,還在那屋子裏看見了沈檀說着要給心上人的家傳玉佩,慕容天音一幅十萬兩都不肯賣的《深山芙蓉圖》,以及豆腐男西施視若珍寶的一只瑪瑙荷葉杯……
宗櫻倉皇逃出來的時候,聽見白霜霜在她身後嬌笑了一聲,不知為何,她猛地打了個寒顫……真是恨不得把眼睛戳瞎啊,瞎了就什麽也看不見了,看不見就不會知道白大當家是個多麽“多情”的女子了……
大概是出門忘了看黃歷吧,這天出門流年不順,盡遇上些糟心的事情。
從城裏回細雨別館要經過一片簧竹林,那片林子很大,走着走着就能走出一股子曲徑通幽的禪意來。
宗櫻正悶頭走着,冷不丁前頭拐角出現一個身影,竟然是舒息羽!
天爺爺,故意在這種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候着……莫不是找她算賬來的吧?
宗櫻一犯慫,掂量着往後退了兩步,想着還是假裝沒看見為好,轉了身就想跑,豈知那一遭可真應了“進退不得”四字,沒走幾步就有另一道身影出現了,堵住了後路,倒也不是什麽兇神惡煞的人物,相反,還是個非常美豔的佳人,這佳人她當然認得,只宗櫻瞧着佳人笑的神色,總覺得與平日不同,豔媚裏多了些冷顏與狠厲,又不免心驚。
管棠腰肢柔軟,媚态橫生,腔調甜膩得像化進了蜜似的:“許久不見,分外想念,不知城主之心,是否也如妾身這般?”
宗櫻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正要答話,卻聽得身後有人先她一步出聲,徐徐回應道:“君心亦然。”
……這什麽狀況?!
宗櫻渾身一抖,猛然又想起了曾在琉璃閣裏看見過的那幅繡圖,五年前,舒息羽讓她去錦繡坊買的,就是那幅《鳳凰于飛》,這樣一來就覺得更冷了,但轉念一想,宗櫻覺得吧,管棠姑娘應該一定以及必然是個有故事的人,這閱人無數的過往裏再加上個舒大城主也未嘗不可……
“那個,管棠姑娘,你讓讓,我過去。”
管棠單手叉着柳腰,毫無商量餘地地搖頭:“不行。”
“……那什麽,城主你忙,我先回去。”
舒息羽冷冷瞟了她一眼:“站着。”
于是,宗櫻只好硬着頭皮夾在兩個人中間,心上像有無數毛蟲爬過,發麻得很。
舒息羽與管棠的對話沒頭沒腦的,從近來的天氣開始寒暄,直到四方城的風物、鳳儀樓的生意,而宗櫻真正聽懂的,怕是只有最後幾句話了……
舒息羽:“說實話,你不應該到這裏來。”
管棠:“我要到哪裏去,你管不着吧?”
舒息羽不屑,冷笑了一下:“對,我的确管不着,但宗櫻是我的人,我希望你離她遠一點。”
管棠不以為然:“你的人?你說這話,宗櫻會同意嗎?”
“管棠,你了解我,所以千萬小心,別激怒了我。”
“呵,我和你之間,都差不多像是五百年前那麽遙遠的事了,我早就不了解你了。”
那樣的氣氛真的太詭異了,詭異到宗櫻心裏作寒發毛,連在他們之間多待半個瞬間都受不住,若真要待的話……那麽,她寧可死!
宗櫻厚着臉囔道:“夠了!這裏是我的別館,你們若是在為我争風吃醋的話……這樣好了,你們自行商量吧,商量不好的話就打架吧,特許最後贏的那個明天去東大街請我喝酒!二位慢慢磋商,我還有事,就先行一步了,告辭!”
她想她這輩子都沒跑得那麽快過,所謂逃命的速度也不過爾爾了。
翌日,宗櫻耗在趙氏姐妹的金店裏,不曾見到誰來請她喝酒,一顆懸着的心大是松懈:那二人果然是有着舊情,如今藕斷絲連,故意拿着她各種刺激對方,眉來眼去中釀着彼此的兩缸陳年醋……其實也挺無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