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沈府公子
秋寒的天氣,可真是沉郁啊。
宗櫻躺在藤椅上,曬着帶薄薄秋涼的陽光,放任垂下的左手邊,立着一幅繪有寒蘭的高大屏風。
看着蘭叢中那只蟋蟀,想舊事正想得出神,舒息羽從屏風後轉了出來,宗櫻一見着他,忽然腦門上青筋一跳,頭就疼得厲害,側臉朝軒窗,故意不睬。
舒息羽說:“你又在裝病。”
——什麽叫裝病?姑奶奶是真病!
宗櫻忍聲,沒接話茬兒。
舒息羽賞了一會兒屏風上的畫,後又說了一句:“關老板這畫兒無神無韻,可真夠難看的。”
宗櫻依然憋着氣不作聲。
小凝忽然“噔噔噔”地跑上樓來,喘着氣喊道:“櫻主!”
舒息羽剛皺眉說了句“何事慌張”,就又聽到一陣拆樓的大動靜,浮春也殺上來了:“城主!”
宗櫻躺着,有氣無力說道:“先來後到,小凝先說。”
小凝便走上前來:“禀櫻主,沈府大少沈子意,正在府外嚷着要見你,我們照你的意思說了,不舒服,不見客,但他就是不肯走。因着沈府是城裏數一數二的大戶,我們也不好,不好……”
沈子意?宗櫻坐直了身子,疑惑地扶着額頭深思,卻怎麽也想不出,向來無交集的沈子意會因為什麽事情,而火急火燎地跑來求見她。
浮春欲言又止站在一邊,浮春這人是舒息羽親手調_教出來的,性子算不上溫和,但絕對算是一個頗沉穩的人,輕易不會将慌張顯在臉上,又是什麽事令他慌了手腳,弄出拆樓的響聲呢?
宗櫻疑惑看看舒息羽,話就直接問出口了:“浮春,出什麽大事了?”
浮春定了一下,連忙回答說:“沒、沒有,是……是月兒小姐回來了。”
——舒月?!
“小凝,請沈公子到廳裏喝茶。”宗櫻挑挑眉,幸災樂禍地合掌笑起來,眼風掃向已經不太鎮定的舒息羽,“親妹子回來了,好歹你這做大哥的,也要多管教管教。近來我脾氣不好,你最好提前告訴她一聲,千萬別來招惹我。”
去到廳裏,見到沈子意,想着他家也是這一方豪富,宗櫻剛抱拳想寒暄兩句,就見他張着雙臂急切撲了上來,宗櫻唬了一跳,身形還沒站穩就忙裏忙慌往後退:這家夥要死了?竟敢在城主府裏對她投懷送抱?!
正要大喊一聲“站住”,他就已經跪倒在了宗櫻跟前,扶着宗櫻的雙臂連聲求道:“櫻主!櫻主!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昨晚是我沈子意的不對!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啊?”宗櫻被鬧糊塗了,一看沈子意凄凄慘慘還抹着淚的模樣,料是有仇有怨也不好計較,何況她跟這沈府大少有哪門子的怨?
宗櫻一邊扶沈子意起來,一邊好聲道:“昨晚什麽事?哎,你先起來……哎,你別哭啊……哎,你……你先坐着好麽?”
沈子意揩了一把淚,坐定了,卻依然緊扯住她的袖子:“櫻主,昨晚在鳳儀樓,我喝多了,我不是故意的……”
沈子意的話戛然而止,宗櫻轉眼望着他,發現他一臉驚恐地盯着她身後看,她迷惑着也往後瞧,然後就看到舒息羽和浮春站在她身後。
浮春錯愕,舒息羽陰着一張臉。
“鳳儀樓?”舒息羽掃宗櫻一眼,走過來,面無表情問沈子意,“昨晚怎麽了?”
他的出現,像一道驚雷劈醒了宗櫻,什麽忘了的事都立刻給記起來了。
宗櫻步子一移,橫身隔開舒息羽沉冷的目光,大義凜然地擋在了沈子意前面:“能有什麽?不就是這小子喝醉了,跌跌撞撞将酒潑了我一身!我那件袍子……哎,話說我昨晚醉醺醺跑回來,那身衣裳還不是你給我扒下來的麽?一身酒氣,髒成那樣,你覺得我不會生氣?”
“沈公子,确實是這樣?”
“咳咳。”宗櫻故意咳了兩聲,抱臂挑眉看着舒息羽,“喂,去接你的寶貝月兒吧,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不勞您老人家操心。”
宗櫻在“老人家”三個字上用了重音,舒息羽向來最讨厭別人說他老,果不其然,宗櫻話音剛落,他的臉色就難看起來。然而宗櫻十八,他三十一,又怎麽說不得他老?所以,縱然宗櫻說了,他也奈何不得。
果然,最後舒息羽只是拂袖,盛怒而去。
“櫻主,我真的知錯了……”沈子意從身後轉到宗櫻跟前,懷裏還抱着一個小箱子,一打開,好家夥,好大的珊瑚,赤豔豔的直接耀花了宗櫻的眼,“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望笑納,希望您……”
珊瑚這東西,産自四方城民衆奉為神秘之地的深海,不僅觀賞價值極高,藥用效果也是非常,別說在四方城,就是放到皇城去,它也能輕松賣上個天價,何況是這麽大一枝的珊瑚樹呢?更何況珊瑚下還鋪着一層厚厚的圓潤東海珍珠呢?
不等沈子意說完,宗櫻就急忙伸手笑納了:“好說好說,不就是一身袍子,多大的事啊,不介意,我不介意的。”
“不是……”沈子意瞧着宗櫻,一愣,禁不住又聲淚俱下,抓了她的手緊緊握住,切切哽咽道,“我是求您別把我去過鳳儀樓的事說出去!我就快成親了,娶的是錦繡坊的大小姐白霜霜!霜霜的性子……唉,櫻主,萬望您救我一救!”
“嗯?”宗櫻撫着懷裏的箱子,轉而壞笑着湊臉過去說道,“沈大公子怎麽敢娶那錦繡坊的白霜霜呀?四方城裏誰不知道那妮子雖表面和善,本質裏卻是個誰招惹誰倒黴的主兒?在下不才,也曾見她惱過一次,啧啧……那個場面……沈公子,你都是快娶親的人了,怎麽就敢去青樓藝館裏留宿呢?”
沈子意臉色慘白,咬牙時額上青筋暴露:“這門親事,是我姨娘給定下的,她說我們的生辰八字很好,是天作之合……”
文茵夫人?宗櫻笑了一下,沈家的長輩很早就不在了,文茵無子無女,寡居多年,只有沈子意這麽一個外甥,既然是她金口玉言說的“天作之合”,那就絕不摻假了。
上天尚有好生之德,宗櫻自己覺得,一個局外人好端端的何必要攪黃別人的親事呢?所以她對沈子意說:“最近三個月以來,我只見過你一次,就是今天,你曾聽人說,我四處求索赤色珊瑚做佛珠,于是就特意尋了一樹給我。沈子意,回去吧,都快做別人的如意郎君了,是要好好準備準備的。”
沈子意吃驚地望着她,猶似不相信:“櫻主,你……”
宗櫻笑了笑,拍拍他的肩,承諾道:“不止我不會說,別人也不會說的,你就放心好了。”
後來隔了很久,宗櫻還能清晰回想起沈子意那時的神情:他是很如釋重負,很歡欣的,得了她那麽一句話,他緊握着她的手,感激涕零地連說了十幾句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