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曉

第23章 高考後，我們會在哪裏

綠植。

沒有綠植的房間是不完整的。

于是喬珝開始了自己挑植物的過程，然而盆栽店跑了許多，始終沒有找到自己滿意的綠植，倒是買了一個空花盆和營養土。

“幹啥呢？”許虹盯着喬珝手裏的空花盆，疑惑地問，“你想種什麽？”

“送人的。”喬珝簡短地說。

“吃飯！”許虹沒多問，把飯盆砰地一聲摔在了隔壁屋喬則彥的桌上，回頭吩咐喬珝：“看着要下雪了，上樓去把家裏衣服收了。”

十二月底，空氣中透着一股蕭瑟的氣息，筒子樓的樓頂長滿了荒草，泥土中還有不知何年飛上頂樓的炮竹紙，髒兮兮的紅色，顯得這棟被城市遺忘的筒子樓更加破敗。樓頂生長的幾株藤蔓光禿禿的，綠葉子掉了個幹淨，地面上只有幾片仙人掌，紮根在樓板中，還在寒風中巋然不動，顏色還算得上翠綠，晾衣繩上只有喬珝家的衣服，天氣冷了，樓裏的人都不愛洗衣服了，許虹有潔癖，衣服每天都搓得幹幹淨淨。

喬珝從晾衣繩上摘下衣架，串在自己的手腕上，餘光瞥見腳邊的仙人掌，若有所思。

周末，易潇家。

“哇，易潇家真的大！”易潇剛打開門，郭達就蹿進了客廳裏，被迎面撲過來的哈士奇吓了一跳。

“我們把作業帶來寫了，給你過完生日剛好一起寫作業。”姜雯燕把手中的語文真題塞到易潇的手中，認真地說。

“作業先放一邊吧。”喬珝跟在幾人的身後，抱着花盆走了進來。

于是郭達指揮着衆人把帶來的作業在茶幾上放好，開始輪番給易潇送禮物。

易潇終于盼來了自己的生日，心滿意足地從喬珝手中接過自己期待已久的禮物，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客廳的桌上。

易潇面露喜色：“不用這麽費心，挑了很久吧。”

小巧的花盆中，仙人掌伸展着綠油油的身子，躺在營養土中，看起來生機勃勃。郭達看見花盆的第一秒，眼神變得有些奇怪，被喬珝橫掃了一眼，把未出口的話憋了回去。

二組衆人一起湊錢給易潇定了個蛋糕，蛋糕不小，剛拆開，幾人就迫不及待地圍了上去，易潇吹滅了蛋糕上的蠟燭，許了願，原本完整的蛋糕瞬間四分五裂進了衆人的肚子裏。

“我買了啤酒。”包游揚了揚手中的塑料袋。

“哇哦，不醉不歸。”郭達興奮道，接過易拉罐就開始喝。

“來嘛？”易潇把啤酒罐揚手丢給喬珝。

穆晴薇和姜雯燕打開易潇家的電視，接上寬帶，一邊撸狗，一邊看起了妖尾，郭達拉着包游靠在易潇家的沙發上非要不醉不歸。

忙碌的高中學習，難得可以像今日這般放松，喬珝在皺巴巴的長沙發上尋了個地方，接過易潇遞過來的啤酒，仰頭就是一口。少年寬大的羽絨服敞開，露出單薄的腰線，仰頭的瞬間，脖頸白皙，喉結微動，易潇剛好将這一幕收入眼底，忽然覺得有些口幹舌燥。

易潇仰頭，将自己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啤酒并不容易醉人，可放下手中的啤酒罐，易潇眨眨眼，覺得自己大概是醉了，不然怎麽會對眼前的人，生出莫名的思緒。

“看什麽？”喬珝懶洋洋地靠在沙發上，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極度放松的狀态，慵懶地擡眸去看面前忽然不動的易潇，盈盈眸光就這麽映入易潇的世界中。

“頭發上沾到奶油了。”易潇從內心的震撼中回過神，走上前，伸手抹去喬珝發間不知什麽時候沾到的奶油，可手卻不願意離開，就這麽落在了對方柔軟的發間。

隔着客廳裏熱鬧的人聲，兩人的目光就這麽在半空中相遇。

“別跑！”另一邊，郭達和包游不知因為什麽打鬧了起來，郭達拎着手中的啤酒就要去追包游，眼看着兩人就要撲倒客廳的餐桌上。

“我的仙人掌！”易潇一聲大吼，抱着花盆，躲開了兩人的攻擊，卻沒來得及收回腳，包游被易潇一絆，摔倒在地，郭達來不及撤退，跟着摔倒，罐子裏的酒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線，向着茶幾的方向傾倒而去。

與此同時，喬珝、穆晴薇和姜雯燕三人撲向茶幾，同時慘叫：“作業啊！”

酒和三人同時到了。

五秒後，一圈人圍着那一疊泡了酒的數學試卷，抓耳撓腮。

“能複印嗎？”郭達驚恐道。

“不能，這都沾上酒漬了。”喬珝絕望地說。

易潇面無表情：“不如不寫了，這玩意兒交上去罪加一等。”

“那就統一戰線，都別寫了。”姜雯燕咬牙。

“那個。”包游弱弱地舉手，指了指自己的試卷，“我的在最下面沒沾到，我能拿回去寫嗎？”

“你敢！”其餘五人的目光同時穿透了瑟瑟發抖的包游。

“快期末了。”瘋玩後的幾個人躺在易潇家冬季新換的地毯上，忽然悲從中來。

空氣中殘留着蛋糕的甜香，易潇總覺得自己此時是醉的，身邊喬珝的頭發軟軟的，他總是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

“元旦出去玩嗎？”易潇偏過頭，去問身邊的喬珝。

喬珝閉着眼睛，搖了搖頭：“沒打算呢，快期末了，在家複習吧。”

“你家那麽吵，不如來我家，我打算元旦炖雞試試。”易潇戳了戳喬珝的腰，喬珝怕癢，往一邊挪了挪。

“可以啊。”喬珝點頭答應。

“你們說，我們以後都會在哪裏呢？”姜雯燕忽然問，“你們有這種感覺嗎，高中的生活，每一天都有人在趕着你往前走，課業的要求或者是父母的期望，所有人的都在告訴我們高考考上了，一切都好了，這總會讓我覺得，高考完就是人生的終點。”

“我也有這種感覺。”包游從地上坐起，“所有人都在向着高考這個終點拼命奔跑，翻過這個終點，後面是什麽，對我來說，是一片空白。”

郭達附和：“對啊，所有人都告訴我要高考，我總覺得高考很遙遠，又很近，我到底在追逐一個什麽樣的目标，我不太清楚。”

幾人說着說着，抱起薯片零食，又開始吃喝。

易潇坐起身，靠在沙發邊，喬珝一直閉着眼睛，易潇卻知道喬珝在聽，他開口問道：“你呢，對你來說，翻過終點，後面是什麽？”

喬珝緩緩睜開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

是什麽呢？

離開這座生活了十六年的城市，離開城北的禁锢，去一片未知的土地，去尋找一個新的自己。

大學是什麽樣的，未來又是什麽樣的。

自己想要的以後是什麽樣的。

明明希冀過，卻最終是一片空茫，抓不住未來的實體。

心中有很多影子，關乎于未來，在無數個絕望而掙紮的片刻都曾清晰地浮現過，然而在對方問出這個問題的那一個瞬間，他卻什麽也看不到。

對你來說，翻過終點，未來又是什麽呢？易潇。

“我不知道。”易潇笑道，“我只知道，你，還有我，我們這裏的所有人，都會有以後。”

2013年元旦

“不是我說你，你自己過來看看你爸，啊？就這麽呆我們家裏了，你倒好，分房子的事情少在那兒逞能……”許虹捏着自己的諾基亞手機，正在二樓走廊裏講電話。

“去同學家？”許虹問背着書包的喬珝。

喬珝點點頭，走廊的深處傳來許虹講電話的聲音：“都要過年了，你少在這兒給我扯這個……”

電話的另一頭，是喬珝的姑姑，尖銳快速的聲音，隔着電話也能傳到很遠。

元旦前，喬恒接了廠裏新的一單，急急忙忙收拾行李，趕車出差去了，農歷2012年就要走到末尾，這應當是年底的最後一單了。嚴寒漸甚，喬則彥的身體越發不适，罵人摔東西的次數也越來越多，許虹的脾氣也越來越差，樓下平房周翠家的賭場，大約是生意越發的好，加大了規模，夜裏吵嚷聲不止。

隔壁李榮海的二兒子昨天來了一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走後老人将門一關，哭聲傳遍了整個二樓。期末将近，林承涵逃課的次數更多，每次喬珝放學回家，都會看到在紗門處張望的徐玲海，徐玲海的眼睛紅紅的，頰邊還帶着新添的傷口。

不知道為什麽，每逢年底，筒子樓上的争吵就會莫名增多，世間有太多的無奈，無暇去看，無暇去管。

如此種種，易潇家的确是個安心學習的好去處。

喬珝的自行車剛沖上長河路的上坡，拐進城南的巷子，就看見小區門口的牆邊，靠着一個熟悉的身影，易潇抱着喬珝送的暖水袋，穿着個白色的羽絨服，在寒風中，遠遠沖着喬珝招手。

“快來快來，我第一次嘗試炖雞！”易潇迫不及待地把喬珝拉進了自家的廚房裏。

迎面而來的是雞湯的醇香，廚房的溫度偏高，周身皆是溫暖的氣息，喬珝微微咪起雙眼，從雞湯的味道來判斷，易潇這次炖的雞湯應該是非常成功。

喬珝贊道：“不錯啊，這是咱們上次去調挑的那個鍋啊，我就說這個鍋不錯嘛。”

易潇得意洋洋，去揭高壓鍋的蓋子：“已經好了，給你嘗嘗。”

按了一下開蓋按鈕，高壓鍋沒有任何反應。

喬珝：“？”

易潇扯了一把高壓鍋的蓋子，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易潇：“？？？”

兩人在高壓鍋上搗鼓了好一陣子，鍋還是緊緊閉合着。

廚房的窗戶開了條小風，一陣風吹來，雞湯的香味撲面而來，兩人立刻感覺到了饑餓，面面相觑後，同時聽到了自己內心深處有什麽破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