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家家難念的經
話說主簿深夜與泰藹鑫喝了點酒後,把自家那點破事倒了個痛快。
雲黎在家裏排行老三,上面有大哥二姐,下面有四妹和小弟。他父親四年前過世後,母親一直跟着大哥過日子。
雲家在當地算是個中等的地主,家裏有些田産。雲黎父親過世前就把家分了,除了還未成家的小弟仍跟着母親以外,其他兄弟姐妹都已經各自有了家庭。
而上個月,雲黎的母親突然帶着五弟找上門來。開始,她只說是想三兒子了,所以要來住上一陣。對此雲黎和他媳婦都很歡迎,把家裏最好的房間騰了出來,平時吃用上更是把最好的都送到了他們面前。
可住了沒幾天後,雲黎才搞明白他母親的來意。原來他弟弟雲堅眼看十六了,別說成親,連個正經營生都沒有。雲大娘想着三兒子是個當官的,人面廣,就帶着幺兒子跑來找他了。
雲父去世前,為了保全家業,把所有田地都交給了大兒子,其他每個子女各分了一百兩銀子就算分家了。而雲父還立下約定,要求大兒子每年給其他四個兄弟姐妹送夠一千斤白米,以保家中每個孩子不論貧富都能有口飯吃。這一千斤米聽起來不少,可算成錢也就一年十兩銀子。
雲家已經成家的四個孩子都比較懂事,不争不吵地拿了分家錢,各自好好過日子去了。唯有最小的這個弟弟,因為長期受母親溺愛,不但整日游手好閑,還對大哥各種羨慕嫉妒,沒事就在母親面前說幾句酸話,抱怨抱怨父親的不公。
時間長了,雲大娘就對其他幾個孩子有了看法。而幾位兄姐對這個弟弟的感情也被折騰得沒剩下多少了。
在雲大娘帶着小兒子去了雲黎那兒後,雲家老大一面暗暗覺得輕松不少,一面又替自家三弟感到擔憂。于是他特意寫了封信,暗示了下五弟最近有點手腳不幹淨的毛病,讓雲黎多留點心。
不過因為初來乍到,且雲堅還指望着三哥給他找個好營生,所以就把那偷東西的毛病收斂了,不敢随便胡來。
雲主簿收到他大哥信時,已經開始給他弟弟找營生了,因為一時沒發現雲堅偷了什麽,所以也不太把他哥的提醒放在心裏。
打聽了幾天後,雲黎回來對他母親說:“娘,我給弟弟找了個事情。”
“哦?三哥給我找了什麽好營生?”正好路過的雲堅趕緊湊了過來。
雲黎笑呵呵地說:“我們縣裏,布匹店的牛掌櫃願意收你跟着他學一段時間,先按着夥計的标準拿工錢,如果你學得好,牛掌櫃倒是願意提拔你當個小掌櫃。回頭你真的把這門生意摸熟了,還可以自己回去開個布匹店當大掌櫃……”他倒是把小弟未來的生活給規劃得挺好,可惜人家并不領他這個情。
“什麽?你要我去給人當夥計?!”雲堅根本就沒把他哥後面的那些話聽完,聽到個夥計就直接炸了。
雲大娘倒是聽明白了,她剛想說挺好的,就看身邊的小兒子氣得臉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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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快別氣了,有什麽話好好說啊,你要不想當夥計,你三哥肯定不會勉強你,再換一個就行了,沒啥大不了啊,你哥可是個官老爺呢,本事大着咧。”雲大娘把雲堅摟在懷裏,寵愛地又摸又拍的,嘴裏的話卻讓忙了好幾日的雲黎心中發苦。
主簿很清楚自家弟弟到底是個什麽料。從小就不愛讀書,也不喜歡做事,簡單說就是個游手好閑的性子。他只樂意把心思和精力花在吃喝玩樂上,可偏偏又對那些有能耐、認真做事的人羨慕嫉妒說些怪話。
就這樣一個人,衙門裏是絕不敢讓他進的,不然三天就能幫他把人得罪完,甚至捅出個大亂子也說不定。
太辛苦的活,他肯定不願意做。要能寫會算的活,他又做不了。要雲黎說,他五弟最好就是把分家的那一百兩銀子拿去買些地,每年再把他哥分的一千斤糧食收好,當個吃穿不愁的小地主,也就足夠了。
可惜,這貨本事不大,但巴巴心卻不小。他總覺得自己是雲家最聰明的,以後必要活得最體面最出息才正常。
所以,這才撺掇着他娘讓雲黎給他弄個好差事,若是他以後能當個威風八面的縣官,那就差不多了。
當然他也知道,自己這份理想很遠大,所以也沒說出來給人聽。可今天乍一聽他三哥忙了幾天就給他弄了個布匹店夥計的差事,雲堅覺得他三哥絕對是因為嫉恨,所以才借機來羞辱他的。
雙方想法差異如此之大,談話自然進行不下去了。為此,雲大娘事後幾次三番的責怪雲黎,說他不關心弟弟,對弟弟的事情不上心。
這話不但雲黎聽了難過,他媳婦更是又氣又怒。從那位五弟到這裏開始,他家的錢就流水般花了出去。那個雲堅還好幾次厚着臉皮伸手要錢,說是哥哥該給弟弟點零花錢。
在随後又拒絕了兩次雲黎的建議後,這找營生的事情就陷入了僵局。
雲黎最後也不想白費勁了,直接對他母親和弟弟說到:“我能找的就這些了,既然母親和弟弟都不滿意,那還是早日回去吧,再等下去,也沒什麽意思了。”
雲黎的娘子本來以為她婆婆和小叔應該很快就離開了,可誰知這二位的臉皮早就很結實了,一直到雲黎都跟着泰藹鑫去巡查河堤了,他們還在主簿家好吃好喝地沒一點挪窩的意思。
雲黎這天晚上之所以這麽快就醉了,實在是想到了自己從小排在中間,母親幾乎沒有分給他多少關心,父親對他也只一般,倒是大哥對他比較上心,有什麽好東西都會主動給他留一份。
然而如今父親已走,大哥也和自己很少見面,好不容易聽說母親想念自己了,結果還是為了弟弟。更別提後來無視他的辛勞,反複地數落他的不是,這些都讓雲黎傷透了心。
他在這邊喝着酒,訴着苦,卻不知夏麻縣他自己家中已經鬧出亂子了。
雲黎的娘子這天做家務時發現,她一個小箱子上的鎖頭竟然被人撬開了,如今只虛虛地挂在上面做個樣子。
她當時心裏就一咯噔,因為這小箱子裏裝的是她最值錢的一些嫁妝,還有成親以來,她相公給添置的一些首飾。
打開箱子一看,雲娘子差點就昏了過去。她陪嫁裏最值錢的一套金頭面和四件銀首飾全都不見了!
她合上箱子,趕緊把家裏存着銀子房契等重要東西的大箱子從床底拉了出來,這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那大箱子的銅鎖附近,明晃晃多出許多劃痕,一看就是曾經被人試圖撬開過。
萬幸的是,這箱子當初做的時候就是準備用來放重要財物的,所以鎖頭鎖把都做得非常牢靠,那賊人可能時間不夠,最終并沒有撬開。
若是此時雲黎或者他大哥在這裏,那麽他們肯定直接就想到了那位手腳不幹淨的雲堅。
然而雲娘子并沒看過那信,自然也不知道自家小叔竟然有個偷東西的特長,她把家中仔細翻檢了一遍後,發現除了她丢的這些首飾,還有日常放些碎銀子和散銅錢的小罐子也被人摸走了不少錢。
這些加起來,她至少丢了三十多兩銀子,心急如焚的雲娘子來不及和誰商量,直接就跑到縣衙,找了平日裏和雲主簿相熟的衙役說了這事。
很快,蔣縣尉就得知了此事。他自從徹底和程縣令鬧掰了後,就一直希望和泰藹鑫重修舊好。如今聽說主簿娘子丢了值錢物件,看在主簿與縣丞關系匪淺這份上,他決定親自出馬,盡量把東西給找回來。
問清了雲娘子那些首飾的樣式後,縣尉就派人到城裏的三家當鋪、兩件首飾行裏依次打聽。
很快,有家當鋪就傳來了消息,東西在他們那裏。
因為涉及盜案,且丢東西的還是個官家娘子,這家當鋪也很上路,答應等案子判定後,可由縣衙出個文書,讓人來當鋪原價贖回首飾。
蔣縣尉還拉着當時收貨的夥計,仔細打聽了那前來賣首飾的人是何樣貌。
聽完後,本來對這案子就有點猜測的蔣松傑進一步落實了自己的想法。
原來,照那夥計描述的,當首飾的,很可能就是主簿的弟弟——雲堅。
這一下,蔣縣尉倒有點猶豫了。他偷偷找到雲娘子,把情況說了一遍。
雲娘子氣得眼淚都下來了,她開口說到:“我和我相公,對婆母和小叔子,可謂是把最好的都捧着送了上去。誰知道,一片真心竟然換來個家賊,且整日在我家挑三揀四,挑唆我婆母訓斥我們夫妻二人。不行,我咽不下這口氣,蔣大人,求您依法辦差,把那賊手該抓抓,該判判,我相公回來有什麽說得,我都擔着。”
蔣縣尉其實更傾向于和稀泥,他想着,這其實是家事,鬧出來,主簿臉上也不好看,何必呢。
然而再轉念一想,還是依着雲娘子說的辦最好。一來,他這是賣了雲娘子一個面子,以後也能算多了個人情。二來,就算最後讓雲黎面子上不太好看,可對他并沒有什麽損失,也許還有點好處也說不定。三來,雲黎和泰縣丞都有個毛病,就是怕老婆,如今雲娘子生氣了,雲主簿就算此時就在眼前,估計也會第一時間聽老婆的,而不是想着什麽兄弟情份。
蔣縣尉想清楚後,就開始大張旗鼓地辦了起來。
當天,差役就把那雲堅捉拿歸案,另從他荷包內還搜出了當票和三兩銀子。
縣令在看過人證物證後,又聽了旁邊師爺小聲說了幾句,就一拍板,先打了雲堅二十杖,然後就押入大牢了。
直到此時,雲大娘才得知,自己兒子偷了東西,如今已被抓進監牢了。
雲大娘是個沒多大見識的農婦,她慌亂中,只會抓着兒媳婦,讓她趕緊把兒子救出來。
雲娘子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讓這敢摸進她房裏偷東西的混蛋小叔吃點苦頭,自然不會這麽早就去救人。于是借口,認識的幾個人都跟着相公一起出門去了,幹脆把這事給推脫了去。
那雲大娘逼了幾次,看兒媳婦都無動于衷,此時才明白過來,這個兒媳婦肯定是不想救她的小兒子!
這位婆婆一怒之下,對着兒媳婦發了狠,直說要替雲黎休妻,想着把兒媳吓唬老實了,才好把小兒子救出來。
誰知雲娘子一早就想好了退路,她把自己嫁妝清了出來,寫明有多少被盜,再把幾個房間的門都上了幾道鎖後,帶着乖女兒就回了娘家。走前還溫柔有禮地對她婆婆說:“婆婆,相公走時我就打算回娘家了。畢竟小叔已經大了,相公又不在家,我這嫂嫂和他同住一屋實在不妥。至于休妻這事,就等相公回來再說好了,您放心,我絕不糾纏抵賴。只是到時候免不了要好好算算帳的,您也清楚,當初雲黎這主簿是如何來的。”說罷,不慌不忙地坐着車帶着閨女回去看姥姥了。
雲娘子一走,雲大娘就徹底傻眼了。平日裏,有人好吃好喝好穿戴地伺候着,她和雲堅還時常挑個刺找個歪,如今家裏剩她一人,吃喝自理不說,小兒子還在牢中受罪,她連去找誰都不清楚,更別提救人了。
而此時被關在縣衙大牢裏的雲堅正一邊捂着臀部鬼叫,一邊威脅獄卒道:“等我三哥回來,就把你們這些混蛋都打五十,不,一百大板,哎喲喂,三哥啊,快回來救救你可憐的弟弟吧。”
“切”旁邊一個獄卒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對旁邊的同伴說:“他還指望主簿來救他,也不想想是做了什麽事情被抓進來的,你說他腦子裏是不是有坑?”
“嗯,估計還得是糞坑,哈哈哈!”兩人大笑着走了出去。
五天後,賣酒小隊再次歸來了。孟岚重蹦蹦跳跳地回了家,一進門,就扯開嗓子大喊:“我回來啦!小的們,重哥重大王回來了!哎喲!”
最先出來迎接他的是三只已經長得沉甸甸的狗狗,他們一起飛撲過來,直接把某大王壓倒在地上,接着就只能手忙腳亂地躲避着他們的口水攻擊了。
“哎喲,飯桶回來了,那今天中午我可得多做點飯了。”孟岚琥揶揄道。
可惜,孟岚重早就無視這種程度地調侃了,他躺在地上摟着三只狗,沖他姐傻笑到:“姐啊,你怎麽瘦了?是不是想我想得飯都吃不香了?哈哈!”
孟岚琥揚了揚眉毛,看着活蹦亂跳的蠢弟弟,沒忍住,到底露出個笑臉來。
中飯時,瑤瑤把自己的小凳子搬到舅舅跟前坐下,舅甥倆你碰我一下,我撓你一爪,把個飯吃得差點沒扣腦袋上去。
孟岚琥中午燒了個糖醋排骨,這菜不但是家裏幾個小的最愛,就連婆婆也是非常喜歡的。
可今天婆婆歪頭看了會孟岚重後,挑了塊最大的排骨,夾給了……自己。她啃了一口後,看着上面還挂了不少肉,就笑眯眯地夾到了孟岚重碗裏……然後還急忙扭頭對孟岚琥解釋:“骨頭,骨頭,沒肉了,給二狗……吃吧。”
這下,從孟岚琥到瑤瑤,全都笑得眼淚都飙了出來。而孟二狗看着被婆婆略啃了一口的排骨,一個沒忍住,哈哈哈,也抱着肚子狂笑起來。
婆婆慈愛地摸摸他,點頭道:“回來好,二狗念家,不,不跟人跑。”
吃完飯,虎大王聽着蠢弟弟彙報正事。
“我們手上的一百個小瓶子共計十斤酒都賣了,另外還接了五十斤的單子,明天要先派些人去送貨,然後還要補充一批那個小瓶子。”孟岚重把賬本遞給他姐。
孟岚琥沒要賬本,開口說到:“這賬本,你自己收好,咱們每半年就做個小結,到時候各家各戶都發一份,讓大家心裏都有個數。”
“行!”孟岚重點頭記下了。
“你們這次都賣了個什麽價位,有虧本的嗎?”孟岚琥有點擔心的問到。
蠢弟弟得意的搖搖頭說:“哪兒能啊,不過賣價确實不一樣,最高的賣到一百五十文一斤,最低的是一百零五文一斤,我算了下,平均大概是一百二十五文一斤。”
孟岚琥聽了點點頭,又接着問到:“嗯,挺不錯的,那這次送貨估計要花多長時間?”
“如果順利的話,來回可能要三天左右,畢竟帶着酒壇子,路上肯定要走慢點。”孟岚重擡頭想了下。
這天晚上,安靜了半個月的泰家,再次傳出了歡笑吵鬧的聲音。
隔天,時間緊迫地賣酒小分隊裝上了酒水後,麻利地出門送貨去了。
三天後,孟岚重一行人不但把五十斤酒順利賣了出去,還帶着八十斤的訂單回來了。
這下,民援社中留在家裏的成員總算把心放下了。這樣看來,這條釀酒販酒的路子算是做出點樣子了。
仿佛是約好了般,就在孟岚重他們回來的第二天上午,泰藹鑫等人也結束了巡查工作,回到了縣城。
且不說,泰家如何給縣丞大人接風洗塵,只看那悲催的雲黎主簿回到家時,差點都以為自己走錯了門。
他進門時不但沒有享受到妻子女兒的歡迎,而且還被一臉怨恨的母親劈頭蓋臉地訓了一頓。
什麽媳婦不孝,丢下她,自己回娘家耍去了啊;什麽小弟無辜,被人陷害抓進大牢,竟然無人幫忙打點啊;什麽肯定是他做主簿時得罪了人,才讓別人報複到小弟身上啊,等等等等。總之就是,都怪他這個當兒子和當哥哥的沒做好,才讓母親和小弟受了罪吃了虧。
雲黎一言不發地盯着他娘看了一會後,說到:“您說實話,小弟是為了什麽被抓的,您不說也沒事,我轉頭去一問也就知道了。”
雲大娘氣鼓鼓地回到:“你現在是牛氣了,是官老爺了,我一個老婆子哪兒敢跟你說什麽話啊,你還是去問你那媳婦去吧。”
雲黎聽了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麽,放下包袱後,轉頭就去了岳父家。
本來他還以為會被岳父岳母埋怨一頓的,誰知人家一見他來了,趕緊噓寒問暖,準備好熱飯熱菜,讓先吃點,緩一緩再說事。
雲黎心中不是滋味,自己的親娘還不如岳母對自己好,等再見到溫柔娘子和乖女兒後,那些在家受的窩囊氣也被抛到腦後,一顆心都被融化在這歡樂和睦的氣氛中了。
一家人吃了飯,說了會話後,兩老就讓他們夫妻二人回屋商量去了。
此時,雲主簿才知道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相公,你不會怨我把小叔告進去了吧?”雲娘子有些忐忑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