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沖撞
寧壽宮裏, 太後下了床踱步到窗前,叫宮女們開了窗戶,靜靜地看着窗外景致。黃昏為紫禁城鍍上了一層金色光影,是不同于白日時候的瑰麗景致。
姜姑姑知道, 太後是近日為了皇上養女進宮的事情有些坐立不安, 也聽不進人言,但看着太後這般姿勢站在窗前吹着冷風, 還是忍不住勸道:“娘娘當心身子。”
太後覺得胸腔當中有一股子悶氣出不來,口氣也難免不善:“我這身子是好是壞, 旁人早就不在乎了, 我自己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皇上就沒問她意見, 皇後也沒過來請問她的主意,夫妻倆人自己就把養女入宮的事情定下來了。
太後原也不耐煩過問這些事情, 可這件事關乎到十四的利益,她就很想跟帝後兩個多說幾句。
只可惜四爺夫婦沒給她這個機會,也沒把十四的女兒接進宮來。太後久久稱病,吩咐下去不見任何人,皇帝之前來看她也被趕了出去。再到後來,便真的沒什麽人來看她了,只有流水般的補藥和補品送進寧壽宮來, 還有太醫一日三次請平安脈。
太後當初叫人把四爺趕出去, 而今又實在拉不下臉來再去尋四爺過來,想要跟皇帝為十四說上幾句好話,都不能夠了。
公主進宮是大事。
舟舟等幾個“天選之女”随着引路太監一路行至景仁宮, 皇後叫身邊最得臉的史嬷嬷帶着首領宮女和總管太監在門口相迎。
幾位公主進入正殿後,只見皇上、皇後、齊妃、熹妃等人都在,靜儀着一身淺藍色雲紋織錦旗袍坐在一旁,正拿小金錘子專心剝山核桃,聽到響動後,連忙起身走到門口相迎。
舟舟等人拜見了帝後和幾位嫔妃,坐下來同靜儀一道兒序了年紀。
已故的和碩懷恪公主嘉儀年紀最長,是為大公主。理親王家的六格格清芷是康熙四十七年正月初二日生人,排行第二;餘下幾人都是和靜儀同一年生人,嘉卉的生日在二月,靜儀在三月,諾敏在六月,舟舟在十月,依着序齒,靜儀依然排第四,被稱“四公主”。
康熙的養女純禧公主受封也是在二十歲的年紀,臨到出嫁前才有封號的。四爺想封親閨女都被親媽給勸住了,自然也不好再封養女。宮人們便只按着年紀排序稱呼幾位公主。
靜儀看人一向很準,相處了不長時日,便對幾位堂姐妹的性子差不多摸清了。
嘉卉是十六叔的嫡長女,是十六爺府上孩子當中最得阿瑪寵愛的一個。嘉卉性格活潑陽光,行事落落大方,一看就是自小沒吃過什麽苦的孩子。陽光爽朗的性格叫嘉卉一入宮便博得了不少長輩的好感,尤其是熹妃和裕嫔,都很喜歡這個孩子。
諾敏性子比較要強,也比較獨立,大事小事都能自己拿主意。究其原因,除了她有着一半科爾沁血統外,與十爺府上的風氣也有一定關系。
舟舟自不消說,是靜儀打小的玩伴,軟妹子一枚。
倒是清芷,行事做派十分出乎靜儀的意料。清芷打出生時候,太子的情形就不大好了,跌跌撞撞長到這麽大的年紀,有一大半時間都是被軟禁度過的。雖然家中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但清芷為人豁達,開朗,是個極為通透的姐姐。她對四爺并無半分怨憤之情,甚至有着發自肺腑感激——她得以封了公主,說明當今聖上看重理親王,阿瑪那邊日子也好過了些,而她,也終于有機會再來看看紫禁城的天氣。
自打四爺的幾個養女入宮後,靜儀待在公主所的時間明顯變長了一些。
李氏和四爺都覺得這是好事兒,正值青春年少的小姑娘,跟着李氏成日在宮中,難免無聊,自然還是跟同齡人在一起多待待比較好。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中處處都有戰鬥。
康熙早年,直郡王和廢太子二人鬥得飛沙走石,天昏地暗。如果要評選這個世界上最恨直郡王的人,那一定是太子,若要評選這個世界上最恨廢太子的人,那一定是直郡王和直郡王的母親惠太妃。
貼吧大神有雲,人生何處不相逢,一旦相逢就抽風。兩幫人馬碰在一起,果然就是擋不住的抽風。
這日,靜儀和諾敏備了笊籬去禦花園裏頭捉蝴蝶,正好遇見從儲秀宮後頭穿越宮道而來的清芷姐姐。
諾敏見清芷身邊大丫頭斂秋手上捧着一個罐子,好奇心驅使她對着清芷問道:“這罐子看起來倒是精致,姐姐這是得了什麽好東西?”
斂秋對着諾敏斂衽一福,道:“這是油茶面子,我們格格打小就愛吃這個,特意去膳房找那邊尋大師傅取的。若是兩位公主也吃得慣,奴婢就鬥膽邀請兩位去我們格格那兒,也嘗嘗奴婢的手藝。”
靜儀未穿越之前吃過稻香村的油茶面子,那時候她都叫它炒面,擱賞熱水再加點紅糖攪拌勻了,頂餓又好吃的。
攬月對着斂秋提醒道:“怎麽還叫格格?該叫公主了。”
攬月在這些宮女當中很有權威,除卻資歷因素外,因着她是四爺親自挑了賞給四公主的,又與旁人不同。
斂秋忙道:“是,攬月姐姐,我記住了,日後絕不再犯。”
靜儀幾人一同往公主所走去,半路上又遇見了惠太妃。
斂秋是廢太子府上的人,見了惠太妃有一種天然的害怕,跪地行禮時候有些不穩,手上罐子的封蓋晃了下來。
這日的春風力道很足,惠太妃又是站在下風向,油茶面子糊了惠太妃一身。
惠太妃身邊秦嬷嬷對着斂秋呵斥道:“你是哪宮的宮女?以下犯上,污了主子衣物,自己去領二十板子。”
斂秋跪在地上直哆嗦:“奴婢……奴婢是二公主身邊的斂秋,不是有意冒犯太妃,還望娘娘恕罪。”
惠太妃本來就讨厭理親王府的人,而今碰上了又有了這麽一出,覺得這丫頭一定是故意摔掉蓋子讓她出糗的,心裏膈應得很。如果這事情她都能縱容了,她在宮裏頭也不用混了,人人都能踩到她頭上了。
秦嬷嬷疾言厲色,惠太妃并未出聲阻止。
靜儀看惠太妃臉色,直覺太妃這次氣得不輕。
惠太妃這身衣裳像是新做的春裝,絲綢這種東西本來就嬌貴得很,回去洗淨了能不能達到原來效果還兩說。況且現在不比以前,以前這些太妃們有先帝賞賜、內務府孝敬,現在就只有份例了,四爺才不會去賞賜這些或多或少為難過他的“母妃們”。
靜儀估量了一下,覺得替斂秋求情免了板子把握不大,一個不小心還容易跟惠太妃鬧僵了,她們幾個公主也容易背上不敬太妃的罪名。
靜儀略一思忖,出列道:“聽聞太妃娘娘一向寬和大度,疼惜小輩兒。這丫頭雖說不懂規矩,但畢竟是剛到紫禁城來的,又是二姐姐身邊的最頂用的宮女。孫兒鬥膽跟您求個情,就罰一半可好?”
“孫兒”這個詞觸動了惠妃的神經。
這可是聖上正經的公主,在她面前自稱“孫兒”,叫惠太妃覺得,自己還是那個受人敬重的先帝嫔妃。
諾敏心中不屑,這惠太妃就是豬鼻子裏插蔥,裝蒜,還真把自己當成公主的祖母了不成?
靜儀倒不是這般想法。二十板子下去,斂秋至少廢上一個月功夫。但如果只打十板子,自己再叫攬月打點一下,倒不至于把斂秋打殘了。
出了國喪,清芷就要嫁往蒙古了,她這日子過得已經夠苦的了,靜儀不希望清芷姐姐自幼的丫鬟兼玩伴再出什麽事情。
對上惠太妃,言語之間稍微吃點虧,靜儀是不在意的。
惠太妃看向靜儀的眼神多了幾分溫柔:“罷了,就依公主吧,秦嬷嬷,咱們走。”
方才還說要給她們調制油茶面子的小姑娘,被打了十板子後擡着回了公主所。遇上這種事情誰都不會心裏好受,諾敏一向膽子不小。回到公主所後一改往日的叽叽喳喳,坐在那裏沉默下來,靜儀回承乾宮晚膳也只用了半碗。
這事情不大,動靜卻不小,最後鬧得四爺那邊也知曉了。
四爺聽到的版本有好幾個,綜合分析評判後得出結論:惠太妃仗着自己輩分兒高,派頭拿得十足,遇上公主們身邊的丫頭不規矩沖撞了她,便教訓了二公主身邊的丫頭十板子。
四爺本就對這幾個母妃沒什麽好感,聽說靜儀當日也在當場後,心中更是不悅起來,唯恐公主受到了驚吓。
先帝留下的妃嫔太多了,他之前一直想着叫幾位兄弟奉養太妃們,現下終于決定快些提上日程,早早找個機會把她們都給弄出去,免得這些事情再度發生。
也算給五爺那幾個還算聽話的兄弟們一點甜頭。
天氣漸漸暖和了起來,四爺許了弘歷帶着靜儀去李榮保家中做客。
得了護送妹妹出宮新差事的弘歷一蹦老高,拿一種睥睨天下的眼神看着弘時和弘晝。
弘時最近出宮次數不少,對于弘歷這差事并沒多少羨慕,弘晝卻對四哥羨慕了個夠嗆,那明亮的渴望的小眼神兒叫弘歷心中大是滿足。
自打四爺的幾位養女入宮後,慧儀入宮的次數就減少了。這日靜儀出來是特意來找慧儀玩的。
靜儀和慧儀在言談中得知,慧儀的胞兄傅文已經從軍,這日并不在府上,慧儀雖然心中十分擔憂這個兄長,但談起傅文來,口吻當中更多的是自豪。
富察家世代行武出身,先祖富察哈什屯曾經跟着努爾哈赤打天下,富察家兒郎個個都是習武之人,就連看起來一身文人風骨的傅玉,在校場上全力一搏幹掉弘時也是沒問題的。
富察哈什屯被清太_祖努爾哈赤賞了世襲的佐領之位,歷經富察哈什屯、富察米思翰,而今傳到了李榮保這裏。雖說李榮保兄弟四個官職都不低,品階已遠遠高過了正四品佐領,然富察家這個佐領位置是同其他職位不一樣的,更多的是一種對于祖宗基業的傳承。
雖說日後擁有這份傳承必當是李榮保的嫡長子傅文,然慧儀一直希望傅文能夠靠自己闖出一片天來,而不是只靠着家裏的蔭庇。
二人聊得正是投機,慧儀的貼身丫頭瑤琴上前來報:“三姑娘來了,說想問姑娘借一套瓷器使使,現正在門外候着,敢問姑娘該如何應付?”
靜儀奇怪地看了攬月一眼。
靜儀出宮照例只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可以玩,只想跟慧儀好好說說話,不想應酬他人,方才三姑娘身邊的嬷嬷說姑娘想來給公主請安,已經被攔了,這會子怎麽又來了這麽一出?
攬月的臉沉了下來,對着瑤琴不悅道:“怎麽回事?”
瑤琴慌得忙跪了下來,聲音裏頭滿滿都是不知所措:“三姑娘是硬闖進院子裏來的,奴婢攔不住她,還請公主贖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漫瀾 2瓶;23092241、青鳥、星耀飛翔、小團子 1瓶,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