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太後
景山, 壽皇殿。
十四一路日夜兼程奔波而來, 到了景山整個人都有些虛脫,踉跄着進殿後,伏在康熙靈前痛哭不止。
大約半個時辰後, 十四聽到身後腳步聲聲。十四站起身來,轉身向後, 只見四爺帶着八爺、十三等人一并前來景山拜谒,順帶來見十四。
十四還同往常一般, 對着幾位哥哥略一抱拳, 權作是打招呼了, 見到四爺既不行大禮, 也沒有半分見到新君該有的恭敬。
十三作為新君近臣,自然不能看着十四如此無視四爺, 他上前一步,搶先對着十四開口道:“十四弟,你這數日趕路怕是累糊塗了, 見了皇上也不行禮麽?”
權作是給十四一個臺階下。
十四冷冷地看着四爺, 依然站直了身子一動不動, 目光裏頭七分不屑, 三分憤恨。
四爺的近身侍衛拉錫見十四此舉是為大不敬, 忙上前來想扯他跪拜新君。誰知十四竟勃然大怒,對着拉錫大罵起來,并直言自己是皇上親弟,拉錫此舉才是真正的以下犯上, 要求四爺将拉錫就地正法,以正國體。
八爺見這幾人鬧得實在不成樣子,忙親自上前揪住十四,斥責道:“十四,你還有沒有禮數?若是今日不拜聖上,你也權當沒我們這幾個哥哥了。”
十四這才無聲跪下,頭顱依然高昂着,淚水卻順着臉頰落了下來。
四爺回宮以後,越想越氣,除了對于十四種種行為氣憤異常外,對于十四只聽八爺的命令,卻叫自己這個同胞哥哥兼皇帝顏面掃地更是不滿。四爺當即下令繳了十四同京裏來往的書信,想看看到底是誰給他的勇氣,讓他覺得自己能這麽站直了腰板跟新君叫板。
四爺雖一向同八爺不睦,也看不上老八行事,但到底是新君上位,還是忌憚八爺勢力,才給八爺封了親王。畢竟他剛剛登基,如果八爺手底下的人一股腦兒反對他,朝中諸事的推行就會非常被動。
四爺現下叫老八幫着十三理事,也等于是給他一個試用期。若是老八再跟先帝時候那般,結黨營私,濫做好人,把官場攪渾,就別怪他對這些人不客氣了!
八爺府內,八福晉的乳母沈嬷嬷給主子端上一盞銀耳雪梨金桔羹來,站在一旁柔聲道:“福晉就是太要強了。新帝甫一登基,咱們爺便得封廉親王,比十三爺的位置還要靠前呢,這可是天大的榮寵。可您娘家幾位太太過來道喜,您卻對她們橫眉冷對,幾位太太回府後怕是有得說了呢。”
說得還肯定不是什麽好話。
封王當日,八福晉的諸多娘家戚屬都來王府賀喜,八福晉卻不悅道:“有何喜可賀?恐不能保此首領耳!”
八爺也是一臉憂郁,毫無喜色,并向賀喜的諸位親近大臣口出不滿之語:“皇上今日加恩,焉知未伏明日誅戮之意!其目下施恩,皆不可信。”[1]
八福晉才不覺得八爺封王有什麽值得高興的,在她看來,那個至尊之位本來就應該是八爺的,是四爺摘取了八爺應得的果實!
前院暖閣內,八爺和九爺備了酒席給十四接風,原本九爺還請了十爺過來,可十爺前幾日吃羊肉撐着了,肚子疼,沒來。
幾杯熱酒下肚後,九爺鼓不住了,把酒盞往桌子上一砸:“我老九偏就不服他四哥,只服你們兩個,也是老天不長眼,怎麽偏生就叫他做了皇帝?”
八爺挾了一筷子涼拌肚絲擱在身前的白瓷碟中,口氣如這橫豎切的肚絲一般無奈道:“木已成舟,你還想怎麽樣?”
他們幾個人,除了十四都是沒碰過兵權的。而今十四的兵權也被繳了,更是軍中無援,能率領的不過是幾個王府侍衛,就憑這點能量,還真能去造反不成?那不就等于是送人頭麽?
九爺道:“成舟的木頭也有被大浪頭打翻的時候。咱們麾下有不少文人投靠,文人手中有筆,口誅筆伐最是得心應手。郊外莊子裏頭還養了不少術士,術士們最是能夠收攏人心,還有太後,她也一直都是站在十四這邊……這麽一樁樁、一件件,四哥還能坐穩了皇位麽?再說了,就四哥那個狗脾氣,平日裏就恨貪官摟銀子,真叫他坐穩了皇位,咱們還能有點油水嗎?”
十四覺得九爺說得很有道理,他擎着酒盞對着九爺做了個“敬酒”的動作,将杯中瓊漿一飲而盡:“明日我就遞牌子進宮見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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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也早聽說了十四桀骜不拜新君的事情,特地請四爺過來吃飯,順帶和大兒子好好談談。
四爺剛被十四氣着了,又在百忙之中好容易抽出空閑來跟太後吃飯。可是席間,太後句句不離十四的好,勸囑四爺一定要念及兄弟舊情,要給十四比十三更多的優待才好。
四爺臉黑了下來,飯菜也不用了,端坐在那裏聽太後一個人叨叨。
太後看着四爺不悅的臉色,半開玩笑半認真道:“皇帝是不是還在為了公主的事情給哀家臉子瞧?哀家就問問你,可還記得你的胞妹溫憲?記不記得她是怎麽年紀輕輕就沒了的?怎麽就把你的公主又許給了佟家?還多番加恩,你眼裏還有沒有你的額娘和妹妹?”
四爺反駁道:“康熙四十一年,七月,五妹妹随皇祖母去熱河避暑,中暑病逝。這事兒額娘和我都心知肚明,這又關佟家什麽事?難道佟家的手還能伸到熱河行宮去不成?”
太後被四爺頂了一記,自知理虧,随即語氣又軟了下來。
“當年額娘就跟你弟弟說,如果他将來得了造化,一定要善待衆位兄弟,更要善待于你。十四跟額娘承諾,說他一定做到。可你登位後卻連個郡王都不給他,還揚言要讓他安生待在景陵讀書,無诏不得外出,這和軟禁有什麽區別?他可是你親兄弟啊!”
四爺冷笑道:“額娘只受理十四的狀子,就沒問問那日在壽皇殿他是怎麽對我的?他和老八幾個上蹿下跳拉攏朝臣對付我的時候,你怎麽沒有問問,他是不是我親兄弟?當年在永和宮裏,他仗着額娘對他的寵愛,目無兄長,毫無規矩,刺了我多少回?你每次不輕不重地訓上兩句,輕輕揭過,我可有跟額娘訴過委屈?”
“額娘,你求得太多了,我尊佟母妃為皇貴太妃你不高興,我尊和母妃為貴太妃你不高興,我封自己的姑娘你也不高興,我還沒想好給十四封什麽爵位呢,你就先來我這裏替十四叫屈。額娘,你扪心自問,你對我要求這麽多,這些年又為我做了什麽?你只怨我同和妃親近,可你又是怎麽做的?和貴太妃照顧弘歷和靜儀都比你多上好些!靜兒封固倫公主你不願意,不就是想着溫憲還是和碩公主?我和溫憲是一母同胞,自幼要好,我素來極是喜歡這個妹妹,既然已經坐了這九五之尊的位子,怎麽可能會忘得了溫憲的固倫公主?”
想起靜儀的事兒四爺就忍不住憋悶。靜儀是他唯一的女兒,方一大師都說它沒女兒命,這是他好不容易修來的女兒,他把他的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一般重要,封個固倫公主額娘怎麽就那麽不情不願?
太後突然有些莫名心虛,連帶聲音裏也帶了幾分顫意:“當年的事……你被孝懿皇後抱走,我又自顧不暇……我……我那是逼不得已!”
“朕也是逼不得已,朕一定要處置了他們!”
太後“嚯——”地一聲站起身來,沖四爺吼道:“你是瘋了嗎?”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四爺反而平靜下來了:“朕沒瘋,是十四幾個癡心妄想,想瘋了。”
太後怒道:“既然皇帝決意如此,從此以後,你沒我這個額娘,我也不做這個太後!遷宮的事情也不必說了!”
四爺道:“慈寧宮您不想住就不住,太後的尊位您不想要就不要。将來朕被千夫所指,但願皇額娘能留個好名聲。皇額娘,您怎麽就不明白?朕只是一心為了天下,并不是為了針對您和十四。”
“皇額娘,您以前不是這樣子的,記得您年輕時候侍奉皇考的時候,您會事事以皇考的意志為先,從來都是先考慮旁人,再去想自己的事情。可現如今,朕當了皇帝,你不見半點喜悅,滿腦子就盼着這造化是十四弟的……真是……朕也不知道如何說通皇額娘。朕今晚還有折子要批,皇額娘可還有什麽指教?”
這吵架吵得……
太後覺得累極了,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她坐下來,認命一般阖上眼睛,道:“哀家沒什麽好說的,皇帝走吧。”
四爺對着太後端正行了個禮:“兒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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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怒氣沖沖地往養心殿走,走到一半,突然叫住轎辇,說是要去承乾宮看看齊妃和公主。
皇後太端着,貴妃和熹妃又年輕,擔不住事情,想來想去,還是找李氏聊聊天比較好。
靜儀頭一次看阿瑪這麽生氣。弘時犯蠢時候,四爺也只是憤怒,這次卻是悲憤當中還有幾分傷感,仿佛受了極大的打擊……
四爺見到靜儀後果然心情好了不少,靜儀也知道阿瑪這是有心事想跟額娘說,陪着阿瑪說了幾句話後便告退了。
四爺在太後宮裏沒有吃飽,恰巧靜儀今晚點了五六種花樣的點心,正好給四爺墊墊肚子。
四爺對着李氏說着自己的委屈,說到太後拒絕尊位一事更是壓不住火氣。
既然太後決定不去慈寧宮,那就住寧壽宮。雖說以前時候,寧壽宮都是太妃住的,可太後不願意去慈寧宮,誰也沒辦法,總不能把皇額娘捆起來扔過去吧?
四爺剛剛登基,學着管理這個國家,本就處于焦頭爛額的階段。太後執意要給他沒臉,那就随便吧。反正丢臉的也不止他一個人。
外面編排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在乎再多個“刻薄生母”的罪狀。
第二日,李氏送走皇上後,把靜儀叫過來一番叮囑:太後最近脾氣很壞,一定要躲着太後走。
靜儀表示理解。
太後先是沒了丈夫,寄托了厚望的小兒子皇位又落了空。大兒子上位後不光不聽她的,還要把她的精神支柱十四爺給辦了,換成是誰都會受不了的。
靜儀覺得德妃最近很多的行為有些不合常理,極有可能得了抑郁症。如果是靜儀在現代的祖母,她肯定會帶着老人去看看心理醫生的。可這個時代有這個時代的局限性,抗抑郁西藥什麽的想都別想了,就是最高明的太醫也只能給太後開幾幅疏肝和胃的方子。
只可惜靜儀大學專業跟這件事情不對口,要是醫學系學生興許還能幫上一二。
太後就是太後,這紫禁城中位份最高的女人。惹不起惹不起,她還是聽額娘的話躲着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四爺:皇阿瑪走了以後,額娘你變得很狂野你知道嗎?
德妃:我就是我,是不一樣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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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引自百度百科“八福晉”詞條、史稿《清世宗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