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慧儀
康熙五十八年的冬天格外漫長了些, 出了正月以後, 福晉的風寒反而又加重了。
正院已經閉門謝客好幾日了, 福晉坐在床上,額角貼上了治頭痛的膏藥,咳得肺都要出來了。
春月擔心得藥碗都有些端不穩了:“主子, 要不咱們再請周大夫來一趟吧?”
福晉撫着胸口向後枕去,虛弱地閉起眼睛搖了搖頭。
福晉覺得自己是被氣病的。
年氏執意要求四爺換掉她選的乳母, 還鬧得滿城風雨,這簡直就是在指着鼻子說她這個主母不厚道了。
天地良心, 她給年氏挑的乳母都是知根知底、最厚道不過的人, 半分手腳都沒動的!
給靜儀挑嬷嬷的時候,她的确使了心眼兒。誰知沒過幾天,年氏就說她選的乳母有問題……這莫不是報應吧?
福晉也聽說了靜儀院子裏發生的事情,雖然不看好靜儀整治嬷嬷的種種行為, 但知道四格格并沒有對四爺抱怨什麽,就明白這姑娘是個好相與的, 不像那年氏, 簡直就是個事兒精。
眼看着到了叫膳的時辰, 冰香對着武氏道:“今兒天氣還是這麽陰沉沉的。格格中午想吃什麽?吃個熱些的才好呢。”
武氏看了眼外頭陰沉沉的天氣, 道:“是有些冷, 你去跟廚房說, 我中午要吃排骨鍋子。”
冰香領命而去,武氏左等右等都不見她回來,等到提來了午膳都快下午一點了。
武氏強壓着怒火問道:“怎麽回事?”
冰香也氣得不行:“格格, 廚房的人太氣人了,先說中午咱們的例菜不吃這個,我好說歹說,承諾格格晚上只吃粥,不要別的,才答應給我們做。可他們應承下了又開始磨蹭,先給李主子,福晉,年主子和四格格做好了,又給鈕祜祿格格和耿格格做。昨日下午爺去宋格格那裏坐了坐,晚上又去郭格格那裏過夜的,兩位格格的飯也排在了咱們前頭,等她們的菜都做完了,最後才給咱們做。”
四爺而今的後院局勢,福晉,年氏,李氏三大巨頭排名不分先後。年氏剛入府那陣兒是年氏,福晉,最後一個是正當失寵的李氏。現在李氏有了四格格,三阿哥突然得了四爺喜歡起來,而年氏又不知怎麽惹着四爺了,即便有小阿哥,四爺都不大去了,反而天天歇在李氏那裏。故而排名又成了李氏,福晉,年氏。
耿氏和鈕祜祿氏都有兒子,比她強出一座山去,而今連郭氏都排得比她靠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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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香繼續道:“格格晚上喝點粥吧,若是咱們手中寬裕,奴婢就拿些銀子去廚房打點了。可上個月時候,咱們的錢都給大爺送去了,現在是半點餘錢也沒了。“
武氏家裏情況的确不好,祖母卧床,哥哥生病,家中孩子又多。
武氏的父親是個有名的清官,康熙十一年,任山陽縣縣令時候,還被南巡的康熙口頭表彰過,按理說前程應該不錯。可李氏家裏鬧出那麽多幺蛾子,四爺還是給她父親弄了個知府,她的父親幹了那麽多年卻也只是個知州。四爺心裏偏着呢。
武氏不甘心就這麽坐着了。
她也聽說了前段時間福晉和年氏的鬥法的事情,覺得正是福晉用人的時候。
昔日她也想着去投誠福晉或者李氏,福晉那邊是怕四爺認為她拉幫結派,顧着四爺的心意,沒有接受。李側福晉則是嫌麻煩,揣着明白裝糊塗,同樣不接。
可現在來了個年側福晉,把府裏的水攪渾了,武氏覺得是自己的機會來了。
武氏接連三天去正院要求給福晉侍疾,第四天時候終于被放進去了。
以前的福晉的确不喜歡拉幫結派,一方面考慮到四爺不喜,另一方面因為她在府中有絕對的權威,不需要做這些。以往府上只有李氏這個側福晉,李氏聽話,好擺弄,多年風平浪靜,相安無事,不會像年氏這樣讓她下不來臺。
福晉也是突然見意識到自己需要人手,而武氏正好在這個時候把自己送了過來。
三天後,武氏生辰,大Boss四爺雖然忘了,但是他身邊的秘書們卻沒忘。
四爺過來武氏這裏用晚膳,還沒進院子,就聽到冰香和若菡在一旁悄悄話。
“不如咱們再去宋格格那裏借點錢吧?這個天氣,沒有炭可怎麽活呢?”
若菡為難道:“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呢?借了還能不還嗎?燒一天停一天吧,摻和着來,好歹能省些呢。”
冰香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原本炭火是夠了的,誰知道今年的冬天如此費炭呢?想當年福晉管家時候,每年都會多給一些炭的,可自打那年年主子管家起,就丁是丁卯是卯了。”
四爺一進門來,把兩個丫頭吓得不輕,只有跪在地上磕頭的份兒。
四爺不管他們,徑直走進去看武氏。
四爺看武氏過得的确潦草,閑談之間便提起了炭火的事情。
武氏倒是沒怎麽遮掩:“今年冬日格外漫長些,可份例就是份例,從開府就定下來的規矩,年妹妹當年只說是照章行事,福晉也不好駁,就這麽延續下來了。那些庫房的奴才們就跟得了尚方寶劍似的,能摳下的絕對不多出一分。”
雖說武氏是在耍心眼兒告年氏的狀,但說得也是大實話,并也沒說謊。
四爺難免對年氏有了不滿的想法,武氏是在阿哥所就跟了他的女人,過成這幅困窘樣子,他也有責任。
四爺從武氏那裏離開後,這件事情就這麽傳了出去,年氏聽到後,伏在嬷嬷身上哭成淚人。
她知道這是福晉在整她,她也知道,執意要求換掉小阿哥身邊的嬷嬷會引起福晉的不滿。
可她的孩子這麽弱,這麽小,福晉選兩個乳母,其中一個就跟福晉的嫂嫂有親,另一個聽說是福晉在宮裏就有交情,這些人絕對可以為了福晉害她,她不放心,想要親自挑選最好的給她的孩子,有什麽不對?
她明明替他生了孩子,四爺卻對她冷了。福晉的事情在前,武氏的事情在後。四爺雖然沒給她臉子,但明顯不是前段時間的樣子。
年氏開始胡思亂想,是不是因為她家裏還有幾分助力的緣故,四爺才沒有厭棄她?
年氏這次是真的想多了,四爺雖然對她心生不滿,但絕對沒有到給她臉子的地步。他就是覺得年氏年紀太輕了,很多事情不知道如何處理,樁樁件件都要他來操心。可能他也是年紀大了,外頭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府上的事情想管卻力不從心,讓他感覺跟年氏在一起有些累了。
四爺怕自己的心思被年氏看出來,月子裏多心,才會盡量少過來一些。
可年氏還是多心了。
汪嬷嬷心疼地替年氏擦眼淚:“主子,可不能這樣,您身子原本就弱,這樣下去會落下病根的。”
年氏哭得都有些抽搐了:“嬷嬷,若是他真的那麽想我,我真不知道如何熬下去了。”
福晉和年氏都出了狀況,管家的責任最終落在了李氏身上。
武氏的問題要解決,福晉的病不見好轉,年氏月子裏又病得起不來床……李氏剛剛上崗就有這麽多狀況,不免焦頭爛額。
李氏不是管家的材料,這些年不求上進舒坦慣了,得了空忍不住跟靜儀抱怨:“弘晖阿哥出生那陣兒,我也是替福晉管過家的,從沒覺得這麽不湊手過。可能真是老了,年紀大了,扛不住折騰了,就這幾天功夫,我這累得手都擡不起來了。”
靜儀殷勤地給李氏捏肩,笑道:“哪裏有這麽誇張?額娘,你可別胡說,阿瑪前兒還說您是享福享多了,看着就是不長年紀呢。正好,我收到了富察大姑娘的帖子,明兒富察大人做壽。不如額娘先丢掉這一攤子事,同我一起出去好好放松一下。”
李氏感受着靜儀在肩上敲敲打打的小手,跟四爺産生了思想上的共鳴——閨女可真是貼心的小棉襖呀!
李榮保府上距離雍王府并不遠,靜儀在車上稍稍打個盹兒的功夫,車子便穩穩停到了富察府的朱色大門前。
出來迎接李氏和靜儀的是李榮保兄長馬齊的夫人赫舍裏氏,跟李氏見禮過後,帶着李氏和靜儀往裏頭走去。
“我那弟妹肚子大了,懷相又不好,我叫她在裏頭歇着了,這才沒有出來迎李主子,還望李主子莫怪。”
李氏忙道主家客氣了,有身子好好保養雲雲。
赫舍裏氏道:“四弟一直外任,前段時間身子實在不好,幸而萬歲體恤才得以回京休養,知道他回京的人并不多。因想着這次生辰也不是什麽整壽,故而沒請多少人。那日十二福晉去家裏頭吃茶,說是想請四格格來玩。我這侄女兒也是個實心眼的,就真給四格格送請帖了,若是知道格格賞臉,大姑娘怕是高興壞了。”
說話間就到了正堂上,屋子裏熱鬧得很,靜儀跟着赫舍裏氏上前去給李榮保拜壽。
雖說靜儀是來拜壽的,但沒人敢受她的禮,靜儀剛剛走過去,還沒下拜就被丫頭扶住了。
沒磕頭但是有大紅包拿,靜儀很開心地接了。
相比佟家而言,富察家對李氏和靜儀就更是恭敬了許多,幾乎可以說崇敬了。
靜儀近些日子出門的次數不少,古代人說話又一向誇張。她被人誇多了,再聽着琳琅入耳的各色誇獎,內心都有些麻木了。
于是,鎮定臉的靜儀又迎來了下一波誇贊。
一位族中女眷雙眼放光盯着靜儀:“雍王府家的格格,果然不是一般的姑娘,半點都不喜形于色,穩重大氣,咱們一般人家的孩子怎麽比得起呢?”
靜儀:求你們別說了。
十二福晉是靜儀的嬸嬸,這是十二福晉的叔父家,大家算起來也是親戚了。
李氏先去到正院尋富察太太說話,靜儀則去找大姑娘,未來的富察皇後報道。畢竟請帖還是以大姑娘的名義送來的。
一盞茶後,靜儀終于得見了弘歷的白月光。
精致的眉眼,纖細的身量,俏生生的小姑娘,顏色在她的幾位堂姐妹之上。靜儀想起方才見到的李榮保,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大病初愈,有些消瘦,但依然是個一等一的美男子。
富察大姑娘對着靜儀行了一禮,靜儀忙上前扶住她:“姐姐怎麽稱呼?”
“回格格,我叫慧儀,阿瑪取的名字。”
靜儀越發高興起來:“姐姐叫慧儀,我叫靜儀,咱們聽着倒像是姐妹。”
慧儀對着靜儀笑笑:“不敢跟格格稱姐妹,格格裏面請。”
靜儀:沒關系,咱們日後是姑嫂。
慧儀帶着靜儀一路走去正院,這次迎出來的是李榮保的夫人納喇氏。
納喇氏的孕肚已經很明顯了,看起來起碼有五個月的樣子。這日來的客人都是由馬齊的夫人赫舍裏氏在西面花廳裏招待,納喇氏的屋子裏反而沒什麽人,只有李氏一個在那裏吃茶。
靜儀驚奇地發現,不光納喇氏的孕肚明顯,旁邊伺候茶水的人當中,一個姨娘打扮的人肚子也鼓了起來。
納喇氏生得就很好了,靜儀原就想着李榮保這對高顏值夫婦養出來的孩子一定不差,誰想這個姨娘比夫人更要美上三分。
靜儀坐定後,才發現這屋子裏還有一個她方才沒注意到的人。
納喇氏對着李氏賣弄道:“傅玉這孩子自幼聽話,讀書寫字上用心得很,都不用人說第二遍的。只是一樣,素來喜歡擺弄些詩啊詞的,作了就喜歡念給我聽,可我又不是那塊料,哪裏能賞鑒什麽詩詞呢?真是叫人說他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不像這丫頭,有了身子,我叫她在屋裏好生歇着,她只不肯。”
說罷,還瞪了那個俏姨娘一眼。
那姨娘道:“今兒有貴客過來,奴婢在屋子裏閑不住,只想好好伺候太太和李主子。聽主子們說話,長長見識,也學些眉眼高低,省得老爺嫌棄我愚鈍。”
納喇氏笑道:“瞧瞧,我這才說了一句話,她就有這麽多話等着我了,真是被我們老爺慣壞了。”
這才是高手過招。
靜儀來做客之前就聽陳嬷嬷說過,富察大人家中有個很是得寵的侍妾,似乎是李榮保的什麽遠房表妹,家裏兄長是個讀書的,算是很正經的貴妾了。
李榮保在外頭做官,都是由這位貴妾在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人雖不大,能耐卻不小,俨然已經成了富察大人府上的“當家二太太”。
想來這位姨娘就是陳嬷嬷口中那個“貴妾”了。
靜儀對着上頭兩位高手投去敬佩的目光,轉頭間飛快地瞥了一眼傅玉,見他抿着小嘴,身板挺直坐在那裏,一看就是個規矩好學生的樣子。靜儀剛才拜壽的時候就在李榮保屋子裏頭見過他,即便年紀小還沒長開,但也的确好看,她這種前世在電臺也算見過各色小鮮肉的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又這麽待了兩刻鐘的功夫,慧儀坐着無聊,悄悄拉了拉靜儀的衣擺。
靜儀跟着她出門來。
“離午膳怕是還有一段時間,格格去我院子裏頭玩會兒可好?”
靜儀自然同意。
兩人抄近道往東面走去,竹林裏頭的石子路上,有個帶着銀色面具的人不急不慢地走着,若隐若現,詭異十分。
慧儀吓得捂胸口後退:“什麽人?”
靜儀膽子就大多了,直接從廊上的欄杆那裏翻身跳出去,穩穩落地後,站在竹林外頭一聲吼:“出來!”
那人被靜儀吼得吓了一跳,忙從竹林當中穿了出來:“姑娘好身手。”
這聲音是個熟人。慧儀放下了捂在胸口的手:“四哥哥?你吓死我了?幹嘛戴面具在這裏亂逛?”
那人無奈道:“前幾天在校場上跟人動手傷了臉,阿瑪嫌我丢人,不許我出來。可你是知道我的,今日府裏頭又這般熱鬧,我在屋子裏待不住,只得帶了面具出來逛逛。”
靜儀在腦海中搜索了一下關于富察家的信息,既然慧儀叫他四哥,那這個人大抵就是富察四公子傅文了?
慧儀繼續對着傅文譴責道:“那也不能這樣啊!你都吓着格格了,還不快拿下來。”
是吓着你了吧?這小格格一看就膽挺肥的啊!
傅文遲疑了一會兒,在慧儀的催促下,認命般地将臉上面具拿了下來。
面具之下是一張青腫的臉,腫起的臉頰被白玉膏塗滿,雖說底子不錯,可怎麽看都有些滑稽。
靜儀“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作者有話要說: 傅文:作者你欠我一個帥氣的出場姿勢!
U醬:下次吧,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