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弘晝
這年的春天來得格外的早,剛入三月,李氏這邊就開庫房取了扇子用。花園裏頭,四爺叫從外頭引載的雞蛋花開了一片,李氏帶着靜儀出門看新鮮。
聽說在西南,這雞蛋花被佛教寺院定為“五樹六花”之一而被廣泛栽植,故又名“廟樹”或“塔樹”。靜儀細細看了看那幾株雞蛋花,五瓣白色的花瓣,花心微黃,的确有點像雞蛋。
可巧又碰上了鈕祜祿氏和耿氏二人游園。
弘歷已經住到了前院,四爺給他請了先生上學前班,準備再過兩個月就到宮中上學,正在加緊預科中。
弘晝生日小,身子也比弘歷更弱一些,此時正由耿氏牽着在一旁賞花。
耿氏先注意到了李側福晉,拉着鈕祜祿氏過來見禮。
但凡已婚媽媽們的聚會,話題不外乎兩個,男人和孩子。
李氏三人都是膝下有小孩子的,又共同伺候一個男人,湊到一起聊男人神馬有點不現實,其他話題如頂頭上司福晉又不好過多議論,難免就說起了孩子經。
靜儀滿耳朵都是四阿哥晨起不愛吃這個、五阿哥嫌天熱不肯穿那個、四格格吃過點心就不肯好好用膳等種種說法,仿佛到了幾百年後小區樓下,幾個送孩子去幼兒園後準備回家的媽媽,聚在一塊兒聊吃聊喝聊聊娃。
弘晝不似弘歷一般愛說話,同靜儀相互拜見過就安靜站在一邊看花。
靜儀看着弘晝白皙的側臉,微微嘟起的小嘴和臉上細細的絨毛,覺得這小男孩當真是萌得很,便掙脫乳母的手,邁着鴨子步想着弘晝走去。
弘晝性子很是腼腆,對上靜儀都有些臉紅,但對着耿氏丫頭們都還正常,這應該就是前世奶奶輩兒們說的“眼生”。
靜儀不大擅長跟嬰幼兒交流,以前時候同弘歷聊得好多半因為弘歷就是個話唠。
靜儀對着弘晝問道:“五哥哥近些日子在學四書麽?”
“是啊……”弘晝有些緊張地摸了摸腦袋,不知道為什麽,四妹妹這句問話,聽起來有幾分夫子的味道。弘晝定了定神,心道不能露怯,要在衆位額娘面前表現一下,“前兒先生教我和四哥背了大學呢,我給你背一下吧。”
說罷,弘晝就即興給靜儀背了一段《大學》選段,雖然當中有些地方稍有磕巴,幾處斷句有點問題,但是對于這麽大的孩子而言,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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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宮裏頭流傳的讀書方法,不管知不知道什麽意思,先叫學生背上一百二十遍,把文章背過了,道理什麽的慢慢再學。
只是……
靜儀睜大了眼睛,少年你這麽聊天太容易把天聊死了,她真不知道怎麽接啊。
弘晝看着靜儀的神情,覺得這是四格格對他這個知道很多的哥哥所表露的崇拜,瞬時之間心中湧起萬丈豪情。
“四妹妹,你還小,懂得東西不如我多,以後有什麽不明白的,盡可以問我。”
靜儀:……
我謝謝你了。
= =
福晉抄完最後一筆經書,春朝快步上前伺候福晉洗手用茶。
“宋格格、郭格格和耿格格都過來給主子請安了,正在外頭候着您呢,主子可要出去見見?”
福晉拿熱毛巾擦了擦手,覺得身上乏得很,又斜了釵環重新洗了一遍臉,不叫上妝,只用粉底和胭脂稍稍勾勒一下。
“跟她們說,我今兒有些乏了,叫她們散了罷。”
春朝應着。
福晉又道:“你再悄悄同耿氏說一聲,我有幾句關于五阿哥的話囑咐她,叫她留一下。”
自打史嬷嬷提了要讓福晉撫養阿哥的事情,福晉便對府上兩個阿哥上了心。
依着孝懿仁皇後當年撫養四爺的例就知道,想要撫養孩子,年紀小的要比年紀大的好,更養得熟;生母位份越低越好,男人更容易答應。
權衡之下,福晉覺得撫養漢軍旗耿氏所生養的弘晝要比弘歷更加适合。
耿氏捧着茶盞坐在那裏又等了将近兩刻鐘後,福晉才踩着花盆底出現在廳上。
耿氏起身給福晉請安,福晉叫坐。
“這入了春,天氣時冷時熱,減衣添衣怪折騰人的,前兒武格格就說身上不好,果然這幾日不大見她出門了。”
耿氏不知道福晉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只是應着:“可不是,弘晝今兒晨起就咳了兩聲呢。”
福晉看了一眼兩邊伺候的婢女:“你們先下去吧,我有話跟耿格格說,”
除了春朝在一旁留下來給福晉和耿格格添茶,其他幾個使喚丫鬟都退了下去,耿氏的貼身丫頭青杏也不例外。
青杏作為府上格格的貼身丫頭,在福晉的正院自然不會有什麽優待,她站在門外日頭裏又等了耿氏大約一刻鐘功夫,才見到主子低着頭走出來。
青杏見耿氏面色不好,忙上前攙住耿氏:“格格留神腳下。”
等兩人離開福晉地界後,青杏才小聲問道:“格格,福晉跟您說了什麽?”
福晉沒繞多大圈子,閑聊幾句後就含蓄地表達出主題——她有意想要撫養弘晝。
耿氏第一反應是不願意的,卻也不敢得罪狠了福晉,低頭咬着唇思量了好一會兒,幹巴巴地說了聲“改日再給福晉回話”便告退離開。
她又能跟青杏怎麽說呢?
耿氏搖頭:“沒什麽。我有些累了,中午你提早跟廚房說一聲,五阿哥那邊的菜照舊,我這裏只要一碗面就好。”
福晉這也是尊重她,想把事情做得圓滿,才會巴巴兒詢問她的意見。否則只要福晉說動了四爺,将弘晝挪到正院,耿氏更是有苦難言。
耿氏心裏有事,翻來覆去一夜,早晨起床不免頂了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以往沒什麽事情她都要去福晉那裏請安的,若是今天過去了,福晉那裏舊事重提,她還真沒想好如何應答;若是今天不過去,不知道福晉會以為自己是心虛還是故意給她臉色瞧。
耿氏糾結到不想起床。
碧桃很适時地過來解救她:“格格,方才福晉那邊的春蕊姐姐來說,格格家中太太遞了帖子來府上,說是想跟格格說說話,福晉應了。”
耿氏終于更衣起床。
耿氏的母親四十上下年紀,梳簡單的兩把頭,着一身寶藍色妝花旗裝,五官生得很是不賴,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候是個頗有顏色的美人,只是上了年紀有些發福,打眼一看很是珠圓玉潤。先去福晉那邊拜見過,了解到福晉請她來府的意思,搞清楚了狀況,才曉得福晉請她過來是要勸勸女兒。
耿家太太對于女兒的“執迷不悟”很是不解:“你都二十好幾的人了,怎麽越活越回去了?福晉這是擡舉你呢,你這般不識擡舉。”
耿氏在府裏裝得老成,在額娘面前,難免還是小女兒心态:“府上又不止我一個人有阿哥,為什麽偏要來搶我的阿哥。”
她怎麽就這麽倒黴啊。
耿太太瞅着丫頭們不注意,拍了耿氏一把:“快別說這話。你去平常人家看看,大房要撫養孩子,哪個又輪到姨娘說話?這幾年福晉不管你們,就是養着心大。再說了,就是宮裏,一般二般的主子們也沒有自己養阿哥的,三爺、四爺、五爺他們,哪個又是在生母膝下養大的呢?”
耿氏知道額娘說得都在理兒,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阿哥,又養了這幾年,心中還是過不去那道坎兒,只管低頭不語。
耿太太語重心長道:“福晉叫我過來同你說說話,也是叫你別再犯傻的意思。你要知道,福晉沒有孩子,五阿哥既能養在福晉膝下,就是嫡子,日後被冊為世子的把握也就更大一些的。偌大的王府,誰人不眼熱?只要五阿哥好了,不管将來福晉待他怎樣,還能忘了你這親額娘不成?”
更是終于有些被說動了:“額娘說得是。”
耿太太不便久坐,又勸了耿氏幾句不可再跟福晉硬犟便告辭了。
耿氏抽空去福晉那裏坐了坐,跟福晉在弘晝的撫養權一事上達成了一致。
福晉挑四爺心情好的時候把事情提了。
四爺沒有駁福晉面子,痛快答應了福晉所求之事,并囑咐福晉安撫好耿氏情緒。
福晉也是上道兒:“爺的意思,我都知道。我只不過是日子長了,悶得慌,想替爺分憂罷了,母子天性,我的本意不是叫弘晝不認生母的。若是耿格格願意,來我這裏日日幫我看着弘晝都行,倒也省了我不少事情。”
這雍王府就這麽大,人口又多,八卦傳播愛好者也不少,不過半日功夫,李氏也聽說了弘晝被福晉撫養的事情。
都說女為母則強。
早先年剛開府時候,福晉強勢把持,同李氏針鋒相對,很大一部分是原因是因為兩人都有兒子,福晉想給嫡長子弘晖争取更多的權益,穩固四爺子嗣當中第一人的地位。
從個人情感上說,李氏不大願意福晉撫養弘晝,但就這件事情而言,四爺根本不用考慮李氏的意見。李氏再是不喜,也只能備上幾樣給弘晝用的東西去福晉那裏走一趟,權作賀喜。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換額娘的事情給刺激着了,弘晝結結實實地病了一場,
福晉急得嘴上都起火泡了,将手上的不少瑣碎家事交給了年氏和李氏,就連晨起時候的請安也給免了,同耿氏在弘晝床前忙了小半個月才得以放松下來。
這日四爺照例過來正院看弘晝。
弘晝病了一場,神色當中有些倦怠,但身上看起來沒掉多少肉,臉上還是肉嘟嘟的可愛。
四爺勉力了弘晝一番,福晉适時提出一個不算要求的要求:“弘晝和弘歷是一年生人,而今弘歷都已經入學了,弘晝還是在府裏頭跟着先生念書。爺是不是該去宮裏上書房走動走動?畢竟這孩子也五歲了呢。”
弘晖年幼時候讀書寫字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比家中這幾個小的要強多了。
四爺不是不能理解福晉望子成龍的心情,當年福晉以前對于弘晖就是這樣子。那孩子本來就要強,又被福晉逼得緊,不管做什麽都對自己要求很高。但弘晝不是這麽個性子,不要求自己什麽事情都比人強,況且又趕上換了額娘後大病一場,的确不是入宮讀書的好時機。
四爺道:“這孩子生日本來就小,身子又一直不好,這個時候離家讀書種下病根兒可怎麽是好?再等等吧。”
福晉也就應了。
靜儀已經三歲了,說話挺溜的,漢語說得尤其好,滿語學學也不差。遠的弘晖弘昀先不比,據說弘時說話就挺晚的,靜儀可比這個哥哥強多了。
李氏變成了祥林嫂,不管見了誰都要旁敲側擊說一番自家姑娘聰明能幹。
對于弘晝被福晉撫養一事,據說耿氏沒怎麽鬧,而是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福晉那邊也的确把弘晝照顧得很好。
福晉撫養五阿哥固然要比記在耿格格名下更有前途,這是不争的事實。就連靜儀身邊的丫頭們議論起來,也說五阿哥是個挺有福氣的,比四阿哥要強呢。
只有靜儀覺得福晉眼力勁兒不夠,看上乾隆帶回家撫養,明顯贏面更大。
不單弘晝今年多災多病,靜儀入春後也反複病了幾次,折騰得李氏這邊人仰馬翻。
古代醫療條件真心不敢恭維,這點不光靜儀知道,失了幾個孩子的李氏更是知道。
李氏寸步不離地守在靜儀身邊,靜儀有時睡一覺醒來,看到額娘的眼睛都是紅的,不知一個人在那裏瞎想了多久。
李氏一門心思撲在幼女身上,對弘時的課業就更不管了,卻也正中了四爺下懷。弘時沒課的日子,四爺就把他留在前院調丨教,相處久了以後,四爺終于發現,這個兒子也不是完全的朽木不可雕,而是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朽木,不願意讓人雕。
弘時對四爺的論斷很是不以為然,對着額娘委屈道:“額娘,阿瑪說我是一根不可雕的朽木,既然是朽木,它就根本不想叫人雕。那些想要雕木的人,為什麽不去找根棟梁好好雕,偏要在我們這些朽木上下功夫呢?”
做個富貴閑人有什麽不好?
李氏氣得打了弘時腦袋一下:“你這孩子怎麽說話?你要不是你阿瑪的兒子,他才懶得管你呢。”
靜儀坐在一旁握着銀勺子自己用膳。
病了這麽久的日子,她越發堅定了要更加努力吃蔬菜,均衡飲食,加強鍛煉的心念,絕對不能被這坑爹的古代醫療所打敗。
穿越三四年功夫就早夭的話,大概就是史上最慘穿越女了吧?
靜儀突然想起來了。
康熙克老婆,雍正他額娘德妃克閨女,雍正自己也克閨女!
史書記載德妃膝下沒有活過二十的公主,雍正登基時候,女兒們都挂了,才會收養那麽多義女。
靜儀拿手指頭戳戳李氏:“額娘,生病真是太難過了,您一定要叫二姐姐珍重保養。”
李氏撲哧一笑:“自己身子骨這樣,還操心你姐姐什麽?你姐姐打小身子就好着呢,輕易不病不痛的,我只擔心你。”
靜儀:……,那也要防患于未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