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掩護 (1)
處理了一堆政務,時間已經不早。皇帝略略用了一點晚膳,就往太平宮來了。
蓮妃笑着迎接上來,給皇帝殷勤奉茶,笑着告訴:“芊芊那個丫頭,今天是真的有些歡喜壞了。一個人去禦花園發散發散,居然一腳就跌進禦河裏。幸好她會水,自己爬上來了。我給她熬了一碗姜湯,讓她泡了熱水澡,就吩咐她在西偏殿等着了。”
皇帝的眼神抽緊了:“今天,跌進禦河裏?”
蓮妃被皇帝的眼神看着有些發寒,只能幹笑着說道:“她是說如此。”嘆了一口氣,說道:“這丫頭大大咧咧的,我真的很擔心。”
皇帝點了點頭,說道:“今兒個後,我将花容調過來,一天十二個時辰跟着她。”
蓮妃大喜,說道:“謝皇上。”又掩着嘴笑道:“芊芊已經在西偏殿卧房內了,皇上,臣妾就不耽誤您的時間了。”
皇帝哈哈一笑,就往西偏殿去了。推開門,目光就定住。
床上,沒人!
桌子邊上,沒人!
凳子上,沒人!
整個西偏殿卧房空空蕩蕩的,沒人!
皇帝的心猛然一沉,大聲叫道:“芊芊!”
沒有回音。
皇帝猛然轉身,大聲呼喊:“來人!”
聽見皇帝的聲音,外面的一群宮女太監急忙小跑過來。蓮妃也急忙跑過來。但是不得皇帝吩咐,不敢進門,只能在外面回應。皇帝厲聲喝道:“芊芊姑娘失蹤了!快去尋找!”
一群人都是一呆,蓮妃更是腿腳一軟。卻聽見裏面傳來了一個弱弱的聲音:“皇上,我沒有失蹤,我在這裏。”
聽到裏面傳來聲音,一群人都是一喜,皇帝就大步轉回卧房,擺手叫衆人退去。留下蓮妃與一群宮女太監面面相觑,然後相顧微笑,搖頭。
皇帝往四周張望了一圈,卻看不見莫芊芊的影子。卧房裏有櫃子,皇帝猛然打開櫃子的門,卻依然不見雲袅袅的影子!
皇帝這下真的是急了:“芊芊,你到底在哪兒?不要與朕玩鬧了,快出來!”
卻聽見莫芊芊弱弱的聲音:“皇上……我不下來。”
皇帝這才看見了莫芊芊。後者沒有在床上,也沒有在床底下,她——就蹲在櫃子頂上!
裹着絲綢被子,雲袅袅就瑟縮地躲在櫃子頂上。皇帝兩眼一瞪:“芊芊,你這是做什麽?下來!”
雲袅袅弱弱地搖頭:“我不下來。皇上,我不下來。”
皇帝跺腳:“你……這是怎麽上去的?……對了,你先別動,朕去給你找梯子!小心一些,千萬別摔下來……”
手掌萬裏河山的皇帝陛下,第一次慌亂得語無倫次。
雲袅袅搖頭:“皇上,您不要找梯子。這櫃子不難爬的,我能爬上去,當然也能爬下來。……我不下來。”
“你怎麽不下來?”皇帝真的是急了,“有什麽事兒你只管說,你爬到這個地兒,算什麽回事兒?”
“您……先出去,吩咐人送衣服進來。”雲袅袅終于開始讨價還價了,“姐姐不讓我穿衣服,就讓我躲進被窩……我害羞,您吩咐人送衣服過來。”
“害羞?”幾十只烏鴉在皇帝陛下眼前飛過,皇帝陛下的腦子一瞬間短路。片刻之後才問道,“因為你沒穿衣服,你害羞,你就躲到櫃子頂上去了?”
“是啊。”雲袅袅的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似的,“還有……等下您要出去,我好穿上衣服才成。皇上,您快點出去好不好?您快點吩咐人将衣服給我送進來好不好?”雲袅袅的口氣,是純粹的央求了。
皇帝陛下滿臉黑線:“芊芊,今天……貌似是你侍寝的日子。什麽叫侍寝,你知道不?”
“侍寝啊,我知道。就是服侍皇帝陛下睡覺啊。”雲袅袅點頭,依然理直氣壯,“可是脫光了衣服……我害羞,皇上,要不,您別讓我侍寝了,成不成?”
皇帝又好氣又好笑,看着櫃子頂上的雲袅袅。也許是因為寒冷,後者的身子似乎在隐隐發抖。她的小臉上寫滿可憐兮兮的央求,那眼神,讓人看着……有些心疼。
皇帝的心……驀然之間柔軟下來。面前這個少女……還是一個小女孩啊。據說才十四歲?自己要她侍寝,是不是……太早了?
皇帝笑了笑,大步就出去了,吩咐守在門口的琥珀:“給芊芊姑娘送衣服進去。”
皇帝笑着,大步就走了。蓮妃急忙追出來,卻聽見皇帝吩咐:“不用送了,朕今天還得去太極宮!”聽着聲音,似乎還帶着笑意。
蓮妃睜大了茫然的雙眼,回轉身,沖進了西偏殿,卻見雲袅袅正在手忙腳亂地穿衣服。當下厲聲問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雲袅袅可憐巴巴地看着姐姐:“沒什麽,我有些怕,就躲到櫃子頂上了去,皇帝陛下就走了……”
“你……居然不願意侍寝?”蓮妃真的是有些氣急敗壞了,“這麽好的機會,只要侍寝了,本宮給你安排,少說也是一個嫔,你居然不願意侍寝?本宮千辛萬苦安排你進宮,你居然不願意侍寝?”
“可是我怕啊。”雲袅袅眼睛裏含着淚,“我真的怕……”
“你怕也得侍寝!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幸好今天皇上沒有生氣;如果皇上生氣,那你就是給莫家惹禍了!”
雲袅袅不服氣地扁扁嘴巴:“可是皇上沒生氣!”心中加了一句:莫家與我沒關系。
蓮妃大怒,說道:“自從你進宮以來,我日日寵愛着你!卻不想你竟然無法無天到了這般地步!到小黑屋去,我要關你三天禁閉!”
雲袅袅就笑眯眯地去關禁閉了。
☆☆☆
雲袅袅很高興,但是蓮妃很不歡喜。皇帝走人之後,三天沒來了;而這三天時間,太平宮失寵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皇宮。
——太平宮的蓮妃不是養了一個傻乎乎的妹妹來固寵嗎?她怎麽會失寵?
是啊是啊,但是這個妹妹實在太傻了,侍寝時候,在床上惹得皇上龍顏大怒——
——太平宮的蓮妃,現在可是六宮的主管啊!她怎麽會失寵?
是的是的,但是蓮妃的妹妹實在太愚蠢了!皇上肯定要遷怒!等幾天看吧,這個後宮主管的位置,蓮妃肯定要讓出來!——
所有的讨論,基本上圍繞着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一個中心是蓮妃失寵,兩個基本點是莫芊芊愚蠢,莫芊芊的床上功夫太弱。
事實證明,集體的智慧的确很強大,大家的結論很正确。轉眼已經七天了,皇帝還沒有去過一次太平宮!
于是後宮歡騰。後宮的女人實在太多了,後宮的男人也實在太少了;之前幾個月裏,蓮妃你仗着有一個妹妹歡騰了這麽長時間,這一陣老天終于開眼!
作為後宮主管,蓮妃當然知道後宮的蠢蠢欲動。但是後宮的諸般勢力,不是一個面團,卻是一根彈簧。蓮妃強,彈簧也強;蓮妃使出多大的力,彈簧也反彈出多大的力。力不從心,無可奈何。蓮妃受挫于後宮,又錯手做錯了兩件事情,被太後冷着臉訓斥了一頓,實在郁悶不過。
皇宮中女人多,事情也多;這不,柳妃又送了帖子過來了。
柳妃名叫柳如眉,體态婀娜,媚态橫生。皇帝就賜號為柳妃。柳妃很年輕,才二十七歲,但是她比雲妃蓮妃都要幸運,那就是她生有一個女兒,皇帝陛下最寵愛的小公主殿下。
這不,小公主殿下十歲了。
十歲可是一個大生日。在這幼兒夭折率極高的皇宮裏,過了十歲,标志着孩子基本上可以順利成人了;皇帝也可以選着日子給小公主一個正式封號,甚至封地了;宗人府也可以計算着給小公主找一個夫婿了。
雖然說這些年皇帝崇尚節儉,孩子生日向來不大操大辦,但是也禁不住柳妃歡喜,要給孩子舉辦一個小型家宴。這不,帖子就送到太平宮來了。
蓮妃心裏不喜,于是準備了賀禮,讓琥珀與袅袅前去參加,自己卻自稱得了風寒,關上太平宮的大門,與宮女們打雙路消磨時光。袅袅也不願意去,上次的經歷實在心有餘悸;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只能跟着琥珀去了。
春熙宮裏已經是賓客盈門,嫔妃主子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雲袅袅與琥珀送上賀禮,柳妃笑着吩咐宮女接了,問起蓮妃的情況,皺眉說道:“今天本宮還請了皇上和太後娘娘、太妃娘娘過來,本來想要請蓮妃娘娘代為主持的,現在卻……”
琥珀與雲袅袅對望了一眼,琥珀就笑着說道:“我們娘娘身子有些慵懶,方才喝了生姜湯卧下了。奴婢且回去看看,如果娘娘身子好些了,就請娘娘過來。”
柳妃笑着道謝了。琥珀就急急離開,雲袅袅只能留下。柳妃又去接待別人,請雲袅袅自便。
大廳之中,嫔妃主子們各自都有自己的圈子。雲袅袅與這群人實在不是一國的,當下找一個無人的角落坐下了。耳朵邊隐隐聽到那邊談論自己的名字,還傳來隐隐的笑聲。雲袅袅轉過頭去,卻看見那群人神色有些尴尬。
雲袅袅心中暗恨,知道這群家夥在取笑自己。但是卻又沒有其他辦法。
卻見一個小宮女前來,對雲袅袅笑着說道:“我們家娘娘忙極了,實在沒空特意招待芊芊小姐。但是這情景娘娘也是料到了。娘娘說,這麽多人也實在不能得罪,就請小姐去偏房坐着吧,等下開宴再出來。”
那小宮女賠着小心翼翼的笑臉,雲袅袅實在生不起氣來。于是就跟着那小宮女到偏房裏坐着。小宮女端了吃食上來:“開宴還早着,得等太後、太妃駕臨。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這是栗子餅,選了去年最好的栗子,曬幹磨粉藏了幾個月,居然還新鮮着,于是娘娘加了糯米和各種香料做了幾十個,味道極好,娘娘舍不得拿出來給外人用,但是今天芊芊小姐前來,卻是不能藏着。”
又端了一盤晶晶亮的餅子上來:“這是水晶餅,其實就是番薯餅……您看比尋常的番薯餅都要瑩潤是不是?這也是去年冬天娘娘自己做的,加了好多蜂蜜呢。可恨禦膳房那群家夥,一斤蜂蜜要了娘娘足足十兩銀子!當娘娘的銀子不是錢似的。”
如變戲法一般,又端出了幾個圓溜溜的東西,淡黃色的皮烤得焦脆:“這是新鮮東西,芊芊小姐不認得是不是?這是娘娘娘家送來的,據說是從外洋傳過來的,叫什麽土豆。別看這麽細嫩肥大的模樣,這玩意居然是長在泥巴地裏的!不是挂在枝頭上的!你說奇怪不?”接着又端出一碟子花生。
雲袅袅笑着說道:“娘娘這般客氣,可如何使得。”順手在幾個盤子裏各抓了一個,塞到那小宮女手中,說道:“娘娘這般客氣,我無以為報,妹妹也吃一些。”
那小宮女也不客氣,當下就抓了花生先吃了,又将土豆剝了皮吃了,說道:“今兒個可得了姐姐的福了。這土豆我們也是看着眼熱,偏生送進宮來的沒幾個,我們宮裏的人,也就是娘娘貼身的人才吃了些,我們大多數人都只是看了幾眼。”說着話,又将番薯餅塞進嘴巴咬了一口,好不容易才吞下去,說道:“這番薯餅什麽都好,就是蜂蜜太多,黏牙齒。但是蜂蜜不多,又做不出這等誘人模樣。”
雲袅袅笑眯眯地給那宮女送茶過去。那宮女也不客氣地喝了,卻将番薯餅放到一邊,先将栗子餅吃了。然後又咬了一口番薯餅,笑眯眯地告辭離去。
房子裏只剩下雲袅袅一個。這是一間極幹淨的屋子,雲袅袅知道這時節屋子裏只有自己一個人,也不能翻箱倒櫃,于是時間就變得有些無聊起來。
時間的确不早,肚子也有幾分饑餓。又證實餅子裏沒有其他花樣,雲袅袅就只能吃東西熬時間。吃了番薯餅,再吃栗子餅;吃了栗子餅,再吃烤土豆。一樣接着一樣吃,不知不覺,幾個碟子已經見了底。
吃完了幾個碟子,雲袅袅的肚子頗有幾分鼓脹,揉了揉肚子,打了一個哈欠,說道:“再不開宴,我就回去得了……”
卻見小宮女前來,笑着說道:“太後、太妃還有蓮妃娘娘來了,請姐姐出去拜見。”
看着雲袅袅挺着肚子,又小聲地提醒說道:“芊芊姐姐請稍稍收斂一下肚子,免得太後看見不雅。”
雲袅袅忙使勁吸氣,肚子收起來,又向小宮女道謝了。
春熙宮正殿裏,太後娘娘、蓮妃與兩位太妃娘娘還有一群嫔妃,正言笑晏晏。太後娘娘年已七旬,但是容色上看,也就四十來歲的人罷了。雲袅袅上前,眼睛卻驀然定住!
太後娘娘身邊,有兩個頭戴着金冠的少年。一個少年坐着,另外一個少年正在打扇。坐着的那個少年,臉上似乎隐隐有些戾氣;打扇的那個少年神色沉靜,那眼神讓人想起和煦的春風。邊上還有一張空着的椅子,顯而易見,是屬于這個立着打扇的少年的。
也許是心有靈犀一般,打扇少年擡起眼睛,往這邊看了一眼。
兩人的目光對上了。
雲袅袅的心驀然停跳了。
那個少年——那個少年!
那少年的眼神是如此的安靜,裏面看不出任何狡黠。但是兩人目光對上的那一瞬間,雲袅袅還是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那些自己曾經很熟悉的東西!
就是自己曾經送他幾件東西,讓他去賄賂首領太監。自己曾經将他從河裏拉上來。自己曾經要與他結成對食——
現在,那個少年就安靜地待在太後的身邊,沉靜的神色,和煦如風。
他戴着金冠,穿着黃色的蟒袍,為太後打扇。
他——身上的衣服,與皇帝身上的衣服——如此相似……
一種巨大的眩暈襲擊而來。後知後覺的雲袅袅,終于聯想到了一個可能的事實,一個非常可怕的事實。
面前這個少年,從來沒有穿過正經的太監服飾。面前這個少年,從來也沒有自稱自己是一個太監……
雲袅袅的臉色突然轉向蒼白,朱瀚的臉色也慢慢地轉向蒼白。他低下頭去,然後又擡起頭來。
雲袅袅想要撲上去大聲質問。但是面前卻是有太後,有太妃!
将所有的驚濤駭浪都壓下去,雲袅袅轉回了目光,上前拜見後宮中最尊貴的人。太後娘娘淡淡地看了一眼,說道:“起來吧,聽說你今天未曾失禮,倒也難得。”
一群人都是尴尬。雲袅袅讷讷地笑着說道:“太後娘娘這般誇贊,奴婢倒也生受不起……”
蓮妃賠笑說道:“太後娘娘,臣妾這妹子,唯一的好處,就是天性淳樸不知作僞,本性是極好的。人又勤快,而且還有一手極好的按摩功夫……”
太後斜瞟了蓮妃一眼,說道:“蓮妃,你的本性也是極好的,只是旁人的事兒,不要随意攬到自己身上。芊芊丫頭,你有一手極好的按摩功夫?你過來,與哀家捏捏肩膀。”
雲袅袅小碎步上前,繞過打扇的朱瀚,站在了太後娘娘的身後。還沒有擡起手,卻發覺腳背上被人輕輕地碰了一下。
轉過頭,卻看見了朱瀚的目光,略帶着乞求。
雲袅袅心中一恨,轉過臉,腳悄悄伸出,在朱瀚的腳背上狠狠地剁了一下!
雲袅袅的性格是長了棱角的,向來不肯吃虧,而且小人物報仇期限絕對不能超過三個時辰。
可惜的是,雲袅袅腳上穿的是軟底鞋,不是小皮靴。
朱瀚腳上吃痛,當下卻是不敢聲張,但是臉上的肌肉,卻是有些變形。坐在一邊的太後看見了,忙問道:“瀚兒,你怎麽了?”
朱瀚忙笑着說道:“皇祖母,沒有什麽,剛才好像是被一只蚊子咬住了腳。”
太後忙說道:“快撩起褲腿看看,可要緊不?柳妃,你安排人,上上下下再搜檢一番,可不能再有蚊子。”
太後說話,柳妃忙答應了。朱瀚忙笑着說道:“不用這麽大動幹戈的,剛才說不定是我錯覺……”
這邊在鬧騰,雲袅袅卻是眼觀鼻鼻觀心,開始為太後娘娘捏起肩膀來。只是才捏了兩下,卻覺得肚子鼓脹得難受!
在雲袅袅還沒有努力憋住的時候,一個臭屁,就從雲袅袅的肛門噴瀉而出!
驚天動地,人人聽聞。
于是一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雲袅袅身上。附近的嫔妃,紛紛捏住了鼻子。後面的嫔妃,禁不住人人都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太後回過頭,厲聲問道:“到底怎麽一回事?”
雲袅袅心中一慌,忙跪下,說道:“太後娘娘恕罪!”
太後臉色鐵青,看着蓮妃說道:“好好好,這就是你的好妹妹!帶進宮來,也不知鬧騰了多少笑話!現在更是長了膽子了,居然敢在哀家面前放屁了!”
蓮妃臉色一白,忙也跪下,說道:“太後明鑒,臣妾妹妹此事,純屬無意……”
太後冷笑了一聲,說道:“無意就如此,若是有意,那還得了!”
卻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響了起來:“皇祖母,您怪錯人了。方才……那個臭屁,是孫兒放的。”
一句話落下,四周一片靜谧,似乎連呼吸聲也停滞了,後面那些幸災樂禍的笑容,也僵硬在臉上。坐着的那個少年,呵呵笑道:“皇弟不是憐香惜玉,所以将這賬認下來吧?”
朱瀚笑着說道:“兄長這話從哪裏來。方才這個臭屁,的确是我放的。只是皇祖母在前,我不好意思丢臉。但是就這一遲疑,這宮女就代為認賬了。”
坐着的那個少年笑着說道:“原來竟然不是皇弟憐香惜玉,卻是這個宮女憐香惜玉了,哈哈!”
這話極其惡毒。朱瀚眉頭一皺,沉聲說道:“皇兄,事情關系到女兒家的名譽,請慎言!”
坐着的那個少年還要說話,卻聽太後皺眉說道:“好了,沅兒,說話也要有個體統。莫芊芊,你下去吧……蓮妃,方才是錯怪你了,你且起來。”
雲袅袅這才起來,看着朱瀚,心中卻有些別樣的滋味。一種酸澀從心底湧上來,沖上了鼻腔,沖上了眼角。她很想生氣,但是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在告訴自己:
天下能送你金錢的人很多,天下能為你認屁的人,也許就只有面前一個。
這種認知,讓雲袅袅的心愈加壓抑起來,各種滋味壓抑在一起,雜糅了,發酵了,讓雲袅袅有些頭暈,莫名地就有了醉酒的感覺。
蓮妃這才起來,看了朱瀚一眼,又看了莫芊芊一眼。
雲袅袅已經退下了,蓮妃看見了雲袅袅看向朱瀚的最後一眼,那眼神……很是複雜。蓮妃略怔了怔,心中升起一種明悟來。
雲袅袅渾身已經被冷汗濕透,出外被冷風一吹,竟然是透骨的寒冷。但是也顧不得了,直接奔向茅房,痛痛快快地放了一堆臭屁,這才松了一口氣。
出了茅房,卻見花叢後面露出一抹黃色的身影,那身影迅捷地出來,攔在雲袅袅的跟前,低聲叫道:“芊芊!”
雲袅袅擡起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朱瀚。吸了吸鼻子,說道:“皇子殿下,今天的事兒,我是還沒有向您道謝,但是就這麽一點小事,您用得着這麽窮追不舍嗎?我向您道謝,我向您行禮,請您讓路,成不成?”
雲袅袅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說話,但是雲袅袅莫名其妙不受控制就說了這樣一番話。
雲袅袅的性格是長了刺的,受不得任何委屈。
朱瀚急切地說道:“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我從來也沒有說過我是太監……”
“是,你不是有意要騙我的,你從來也沒有說過自己是太監。你戲弄了我幾個月,今天你救了我一次,咱們之間兩清了,皇子殿下,好狗不擋道,請您讓路。”
朱瀚一把将少女的手抓住,他看着面前的少女:“我……不是有意要騙你的,我……只想與你交往,平等地交往……”
一種眩暈的感覺襲擊了雲袅袅,雲袅袅伸手抓住了身後的花叢,花枝上的荊棘刺進了雲袅袅的掌心。朱瀚想要伸手扶住雲袅袅,但是伸出一半,手又生生止住。
雲袅袅終于站定了,她看着面前的朱瀚,眼睛驀然之間變得異常明亮:“你是誰?你是皇上的兒子,你想要與一個小宮女平等地交往?是啊,你一定覺得很好玩,皇宮中居然有這樣一個小宮女,連皇子也不認得,将皇子當作小太監,喋喋不休地教導皇子該怎麽守規矩該怎麽行賄……你覺得真好玩,于是你就故意不說,你故意不停地來找我……你是看我出醜是不是?難怪你可以随随便便地與皇上對話,難怪你可以上皇上的馬車,難怪你可以穿着亂七八糟的衣服滿皇宮亂逛!……你故意戲弄我!你……故意!”
對着雲袅袅的指控,朱瀚搖搖頭,神色裏有幾分艱難的痛楚:“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戲弄你的意思。你誤會了我的身份,我想說,但是……又不想說,因為一說出來,你與我說話就不那麽随便了,我喜歡聽你說話,說那些尋常宮女不會說的粗話……”
“原來你還是喜歡看我那粗俗的模樣!……”雲袅袅的聲音哽住了,但是她卻倔強地咬着嘴唇,不讓眼淚滾落下來,“在你心中,我就是一條好玩的……巴兒狗?養着取樂用的巴兒狗?你喜歡聽着巴兒狗汪汪的叫聲!”
朱瀚連連擺手:“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開始的時候是覺得你好玩,後來是想要将你當作朋友……”
“朋友?”雲袅袅自嘲地笑了笑,“老鷹與麻雀會成為朋友嗎?老虎與兔子會成為朋友嗎?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龍交龍,鳳交鳳,蒼蠅的朋友鬧嗡嗡!別給自己找理由了……我讨厭你!”雲袅袅伸手,在懷中一陣掏摸,摸出一個青布小包,一陣扒拉,找出一塊玉佩,筆直地遞到朱瀚的跟前:“還你!将我的東西還給我!”
朱瀚擺手,嘴唇蠕動,卻不知說什麽。雲袅袅将玉佩扔在草地上,恨恨地說道:“那玉簪我也不要了,今後別說認識我!你今天救了我,之前的事兒,我們就一筆勾銷!”
将所有的淚珠逼回了淚腺,雲袅袅潇灑地轉身,走人。
雲袅袅不知道的是,她在掏出青布小包扒拉玉佩的時候,一根碧玉簪從小包裏掉出來,落在草地上。
朱瀚撿起了碧玉簪,他想要叫住雲袅袅,但是他最終沒有叫。
雲袅袅繞到一個花叢的後面,淚珠卻再也控制不住,奔瀉而出。
痛痛快快哭了一場之後,雲袅袅很仔細地抹幹了眼淚。甩甩腦袋,努力将一些亂七八糟的記憶甩出腦海,雲袅袅挂上自己認為最合适、最得體的笑容,大步上前。
太後娘娘不歡喜我,沒關系!今天來這裏受了氣,得吃一頓回去!雖然肚子已經很飽了,但是不能來一趟,啥也不吃!
換作尋常的女孩子,只怕都覺得自己很丢臉,早就躲回自己的小屋子裏哭去了。但是雲袅袅的神經結構向來異于常人,她認為,丢了臉面應該肚子補,臉上吃虧了,嘴巴和肚子上得贏回來!
☆☆☆
傍晚時分,暑氣未曾散去。蓮妃與雲袅袅陪着皇帝,在禦花園中散步,後面跟着兩個宮女。禦花園中,沒有半個閑雜人等;四周靜谧,只有鳥雀在頭頂上吱吱喳喳的聒噪。皇帝笑着問道:“芊芊,今天你卻是安靜了許多。怎麽就換了性子了?”
雲袅袅吐了吐舌頭,說道:“本來是不安靜的,但是禦花園皇上要散步,我在邊上吵吵嚷嚷,未免不成樣子,所以不得已,只能安靜片刻……”
皇帝哈哈大笑,說道:“本來以為你學得一兩分大家閨秀的模樣了,卻不想一出口就原形畢露!”
蓮妃笑着說道:“皇上,您還說什麽‘大家閨秀’呢,我看‘打架閨秀’還差不多。這小妮子最近越來越不聽話了,經常說是尋小姐妹,一跑出去就是兩個時辰不見人影。臣妾今天本來打算好好懲治懲治她的,卻不想皇上吩咐她一起散步,就将事情給耽擱下來了。”
雲袅袅疊聲叫委屈:“姐姐,妹妹在皇宮之中,也沒有幾個相好的姐妹,不過就是最近得了空閑,出去找了兩趟,說了幾句知心話回來,您用得着這麽大張旗鼓地向皇上告狀嗎?”
皇帝笑着說道:“姐姐這麽虐待,果然是怪可憐見的。蓮妃,你好歹也看在朕的面子上,這事兒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得了。”
雲袅袅大喜,叫道:“皇上聖明!”
蓮妃笑着說道:“這話可是皇上您說的,到時候她如果鬧出不好的事兒來,臣妾可是不擔責任的。”指着前面,說道,“假山那個窟窿裏有穿堂風,最是涼爽不過。皇上,咱們去那邊。”
一群人繞過樹叢,走向假山。琥珀突然“啊”了一聲,手指着前面,說道:“皇上,娘娘,您看,哪個不長眼的宮女太監,居然在這裏亂來!”
幾個人順着琥珀的手往前看去,就看見前面花叢之中,草地就壓倒了一大片;邊上還有一些淩亂的腳印,那些腳印有大有小,很顯然之前留在這裏的,至少有一男一女,或者是一個太監一個宮女。
蓮妃臉色蒼白,說道:“臣妾管理宮禁無方,還請皇上治罪。”
皇帝一步上前,從邊上的月季花花叢上,扯下幾根黃色黑色的絲線。很顯然,之前的那男女,曾經順手将衣服擱在月季花花叢上,卻被月季花的荊棘勾住了幾根絲線;而剛才行走匆忙,所以沒用來得及将絲線清理幹淨。
那幾根黃色的絲線……就像是一個榔頭在皇帝陛下的頭頂上砸下來。皇帝已經年過五十,眼睛卻依然好得很;只一眼,他就看清楚,那黃色……是正黃!
皇宮之中,能用正黃色的,能有幾人?
皇帝用明黃,幾個皇子能用正黃。三個大一些的皇子,兩個已經出宮居住,只有一個留在皇宮之中。
皇帝的臉色慢慢轉青,厲聲說道:“查!朕要看看,到底是那個……宮女,敢勾搭朕的兒子!”說到後面,聲音卻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自己的兒子——前幾天才闖進妹妹的居所睡大覺,今天又在禦花園與宮女勾搭,傳揚出去……
想起自己對這個兒子抱有的厚望,皇帝無聲無息地嘆了一口氣,心中就有幾分頹然了。
皇後已經去世十多年了。自己與皇後的長子,在一次意外中壞了雙腿;自己就将希望寄托在三皇子身上。年過十三還未曾讓他出宮,就是想着将他留在自己身邊,好讓他更為方便地跟随自己學習政事。
只是沒有想到,竟然鬧出了這等笑話!
蓮妃低聲說道:“皇上,切莫生氣。三皇子殿下已經年過十六,精力已經形成,此事也情有可原。按照宮中規矩,皇子年過十三,應該出宮開府……現在還留在宮中,顯然已經不甚穩妥。為了殿下的聲譽,也為了宮中的規矩……請皇上将三皇子殿下遷出宮廷,也就罷了。只是那宮女……”
雲袅袅站在邊上,動了動嘴唇,卻不知該說什麽。她反應素來遲鈍,不知道那幾根黃色的絲線代表着什麽;但是聽到皇帝與蓮妃的言辭,終于有些明白了,原來——這幾根黃色的絲線,竟然将事情牽扯到了三皇子身上!
想到三皇子殿下就曾經在這草地上與人做游戲,雲袅袅就覺得有幾分不高興起來;但是不高興歸不高興,雲袅袅還是覺得,作為三皇子殿下資深哥們,有必要給皇帝提個醒:這事兒不簡單!
于是咧了咧嘴,笑着說道:“皇上,您先平平氣。雖然有這麽兩根絲線,卻也不見得就是殿下做了不好的事兒啊,萬一是浣衣房的奴才,在這月季花上面晾曬衣服呢……”
雲袅袅插科打诨,皇帝勉強笑了一笑,說道:“芊芊,你安慰人也要找個合理一點的理由,哪個傻瓜太監笨蛋宮女,會在月季花上曬衣服?”
雲袅袅笑着說道:“說不定是就像奴婢這樣的笨蛋宮女呢……”
皇帝失笑,說道:“如果你也算是笨蛋宮女,那天下就沒有聰明的人了……”嘆了一口氣,說道,“蓮妃你的話有理。朕讓瀚兒明天就出宮居住。至于那宮女,先查出來再說。如果是一個狐媚子,那自然不能放過。”言辭之間,帶着重重的煞氣。眼睛定住,指着面前的月季花花叢,厲聲說道:“那是什麽,給朕拿出來,看看!”
一群人的目光轉過去,卻見花叢荊棘之中,隐隐約約,露出一只嫩黃色的鞋的影子。
琥珀上前一步,撥開茉莉花叢,撿起了鞋子,看了一眼,眼睛就轉向雲袅袅,臉色驀然之間變得有些蒼白,說道:“皇上,娘娘,一只尋常的鞋子而已,沒什麽好看的,估計也沒有什麽用……”
皇帝冷聲說道:“不管有沒有用,你先呈遞上來!”
雲袅袅嘻嘻笑道:“這只鞋子挺大的,之前在這裏胡鬧的那位,是一個大腳婆娘啊……皇上您可以放心了,三皇子殿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