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鮮血
這一桌一共七個位置,上首皇帝的位置留着,現在坐着六個人。右手邊是雲妃與王麗嫔,左手邊是蓮妃與雲袅袅,下首坐着的,是柳妃和玉妃。現在說話的就是玉妃。
“是啊是啊。”雲袅袅似乎沒有聽懂玉妃說的話,連連點頭,說道,“這位娘娘說得極對。雲妃娘娘,您是應該拿出一點氣魄來。在這酒宴之上,娘娘沒有發話,下面就有人忙着接嘴,還直接指責娘娘的不是!這真的是沒規矩了!娘娘您是應該嚴肅一些才好。”
玉妃沒有雲妃那等好氣性,被雲袅袅這般一堵,頓時氣得渾身發抖,“騰”地站起來,手指着雲袅袅就要說話。卻聽見蓮妃笑着說道:“芊芊,你素來說話莽撞,不過這一回卻是說得有理。等下雲妃娘娘要嚴肅一些,你可要記住,千萬不能亂說話了!”
雲妃正要說話,卻不想被蓮妃搶在前面,當下又被塞了一肚子氣,卻是說不出來。當下只能呵呵一笑,說道:“罷了罷了,不說這些吧。”
酒過三巡,雲袅袅也已經塞了一肚子好東西。卻聽柳妃微笑說道:“雲妃姐姐在上,咱們就這麽喝酒,未免不能盡興。妹妹提個建議:不如我們行個酒令,輸了的罰酒,如何?”
酒令?那是啥玩意?雲袅袅瞪大了眼睛。
玉妃急忙說道:“不好不好。宮中的姐妹,都是千挑萬選進的皇宮,全都識文斷字,能賦詩作詞的。雲妃娘娘與蓮妃娘娘還有芊芊姑娘,更是出身書香世家。唯有妹妹我,雖然粗粗認識幾個字,卻是上不了臺面。若是太難了,我就先遁了再說。”
王麗嫔微笑說道:“玉妃姐姐,您這話就太矯情了。皇宮中的人,誰不知道您是書畫雙絕?書畫水平如此,區區酒令而已,您定然不會介意。只是我有身孕在身,卻是不能喝酒,倒是為難了。”
雲妃笑着說話:“你不能喝酒,那就以茶代酒吧。”
玉妃皺了皺眉,說道:“以茶代酒?不成不成!這太簡單了!我有一個提議:既然麗嫔不能喝酒,那就以醋代酒吧。行不出酒令,就喝一調羹酸醋,如何?”
麗嫔苦笑着答應了。
玉妃愁眉苦臉,說道:“雲妃娘娘,妹妹可将話說在前面:如果定下太難的酒令,您可要為妹妹做主!”
柳妃笑着說道:“罷了罷了!雲妃娘娘、芊芊姑娘都同意了,你還叫什麽苦!這麽不爽利!這樣吧,這次酒令,就由你來定規則,如何?”
玉妃大喜,說道:“好好好,就這樣!”
一群人一唱一和,雲妃只是笑嘻嘻地看着,蓮妃臉色鐵青。雲袅袅冷眼旁觀,自然知道,這群人的目的,就是要自己出醜!
只是雲袅袅的腦子結構,向來異于常人。對于出醜這個問題,向來不大在乎。她最擅長的就是裝瘋賣傻,或者裝萌賣傻。現在雖然不大樂意,但是也只打算事後複仇而已。
蓮妃倒是心中暗恨,但是一時之間,卻是想不出辦法來推脫。
卻聽雲妃笑着點頭,說道:“玉妃妹妹,你出題吧!”
玉妃想了一想,說道:“這樣吧,咱們就來玩頂針,如何?限定五言句子,上一人句子的末尾字眼,做下一人句子的開頭,如何?如果實在找不到合适的字,那挑選一個諧音的字也可。”
雲妃含笑點頭,說道:“本宮先來起個頭。然後麗嫔你接上,一圈輪過來。……就來一句唐太宗陛下的宴飲詩句吧,高宴柏梁前。”說了這一句,眼睛在一群人面前掃過,卻沒有人贊嘆自己引用的這句詩高貴得體,不由得有些悵然,不禁有了明珠投暗之感。
麗嫔端着酒杯,嬌笑道:“雲妃娘娘,您算計臣妾。‘前’字打頭的五言句子可不多呢,我得慢慢想想……”
玉妃笑道:“不許慢慢想!快說快說,不說就喝醋!”吩咐邊上的宮女端了醋瓶子在邊上等候。
雲妃笑着說道:“仔細想想,別心急,‘前’字打頭的五言,也有幾句的。”
麗嫔哀聲說道:“雲妃娘娘,您才學好,您可不能推己度人……哦,終于有了!前池消舊水。”
雲袅袅輕蔑地看了王麗嫔一眼。她雖然肚子裏沒墨水,但是卻懂得察言觀色。知道王麗嫔裝模作樣,就是為了顯示自己的蠢笨,反襯雲妃娘娘的厲害英明。
玉妃笑着接下去,說道:“水字打頭的句子好像不少,我得找一句末字難一點的……柳妃姐姐,您擰我幹嗎?好吧好吧,我說了——水廣棹歌長。”
“長安一片月。”柳妃說得很溜。
然後一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雲袅袅的臉上!
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這個莫芊芊出身農家,粗俗不知禮,基本是一個文盲。現在她立馬要出醜了,怎能不注意觀察觀察?
王麗嫔笑着說道:“柳妃姐姐,你這是故意放水,月字開頭詩句,也不知凡幾……”
玉妃笑着吩咐:“将大海碗拿來!芊芊妹妹可是海量!”
就見一個宮女端着一個比臉盆略小的海碗來,笑着說道:“今天各種器具都派用場了,只能勉力找到這麽一個家夥,不知合用否?”
柳妃笑着說道:“合用合用!就這麽對付着吧!”
面對着這個大海碗,雖然已經做好出醜的準備,雲袅袅還是禁不住有些心驚。當下絞盡腦汁,腦子裏突然靈光一閃!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雲袅袅非常熟悉的五言句子。确确實實的五言,沒錯!
一桌子的人全都目瞪口呆。除了雲袅袅之外,在場的五個嫔妃,之前都是蜜罐裏長大的官家小姐,哪裏聽見過這等殺氣騰騰的話?
一時之間,腦子短路。
雲妃幹咳了一聲,正要說話,卻聽蓮妃已經含笑說道:“芊芊,五言句子即可,後面半句就不用了。月黑殺人夜,我接夜,夜榜響溪石。”
蓮妃既然接下去,雲妃也只能繼續往下接。
……
“君居應如此。”
柳妃反應很快:“此事古難全。”
又輪到了雲袅袅。
這一回,雲袅袅反應更快:“全都是放屁!”眼睛看着柳妃,聲音爽利無比。
“全都……是放屁?”柳妃實在反應不過來,呆呆重複了一句。卻聽見四周的笑聲:低笑、爆笑、吃吃的笑、前俯後仰的狂笑——如山洪爆發一般,奔瀉而下。
蓮妃也忍不住莞爾:“全都是……放屁?芊芊……你這話實在通俗……”
雲妃臉色鐵青,說道:“莫芊芊,這等粗俗的話,豈能在酒桌之上出口?”
“粗俗?”雲袅袅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之前玉妃娘娘說規矩,只說是五言句子,又沒限定是啥句子!我聽鄉下農婦農夫,互相吵架,這五個字出現的次數實在很高,當然可以算是五言句子了,是不是?只是情急之下找了一個句子而已,不是說咱們這次酒令啊,娘娘可千萬別怪罪……”
可憐無比。
雲妃說話,不少人已經強忍住笑容。但是臉上的肌肉還沒有很快調整過來,不免奇形怪狀。
但是聽聞雲袅袅如此無辜的一番話,那好不容易收住的笑聲又壓抑不住了,“轟”的一聲,又爆炸了出來!
雲袅袅很無辜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蓮妃拍着大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說道:“芊芊!雲妃……娘娘,知道你不是罵人的話!可憐的……你就是想要行個酒令而已啊!娘娘不會與你計較的……你放心!”
雲袅袅笑眯眯的:“嗯,我當然放心,很放心……非常放心!幾位娘娘,我起身上一趟廁所,你們随意!”起身,走人。
雖然雲袅袅臉皮厚度無與倫比,但是現在也未免有幾分害羞,當然還有幾分得意。于是就借口尿遁了。
蓮妃忙說道:“趕緊回來,等下皇上說不定就到了,你不回來,頗為失禮。”
雲袅袅忙答應了。
雲袅袅要上廁所,雲妃也沒有安排人為雲袅袅帶路的意思。好在雲袅袅乃是做賊出身,尋找區區一個茅房,當然是殺雞用牛刀,不在話下。
上了廁所,雲袅袅就在端陽宮中的小花園裏亂走。雖然蓮妃交代說要趕緊回去,但是雲袅袅卻想要在外面多消磨一點時間。雲袅袅是不憚于丢臉,但是當全桌子的人都在算計你的時候,心中總是不爽。
于是雲袅袅就在花園中瞎逛。
端陽宮與太平宮稍稍大一些,有一個極好的小花園。現在正是夏天,草木茂密,各色花卉明豔照眼,雲袅袅就随便找了一個遮蔭的花叢,在石板上坐下來,打算過半個時辰再回去。
夏日的午後人本來就容易犯困,一坐下來,雲袅袅就有些迷迷糊糊的。雲袅袅就索性在石板上躺下來,打算睡一覺再說。至于規矩……你看雲袅袅啥時候守過規矩?
正迷迷糊糊打算熟睡的時候,卻覺得耳邊有些瘙癢。雲袅袅以為是蚊蟲,也不睜開眼睛,直接一巴掌就拍過去。
手掌卻被人一把抓住,有人在耳邊輕笑說道:“好個不守規矩的小宮女!”
雲袅袅一個激靈,一個鯉魚打挺立起,掙不開那人的手,另一只手就狠狠地劈過去。
另一只手也被人抓住,雲袅袅這才看清了面前的人。臉上挂着賊忒兮兮的笑,卻不是朱瀚更是何人?
雲袅袅努力掙開對方的手,冷哼了一聲,說道:“你不在皇上身邊服侍,上蹿下跳來這裏做甚?”
朱瀚嘿嘿笑道:“皇上來這裏,我也跟着過來。裏面吵吵鬧鬧的不喜歡,就來這裏,卻正好遇到你。”
雲袅袅急了,說道:“你怎麽可以随意離開皇上?快回去,萬一皇上找不到你,生氣了呢?雖然皇上的脾氣很好,但是萬一他生氣了,後果也是很嚴重的!你好不容易有了現在的好日子,可要珍惜啊……”
雲袅袅的唠叨如夏日的洪水一般滔滔不絕,朱瀚含笑聽着卻沒有任何奔潰的跡象。好不容易等雲袅袅的勸說告一段落,才微笑說道:“沒事的,你放心。”
“我放心?我怎麽放心?你又穿得這麽奇形怪狀,你看宮中的大太監小太監老太監,哪個出來行走不穿着宮中規定的樣式?鄭夫人教我一句話,叫作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換一句通俗的話就是出頭的椽子先爛,你穿成這樣,将來失寵的時候就是不大小的罪名……你的鞋子居然是正黃色的!我聽蓮妃說明黃色、正黃色都是皇家專用的顏色,就是蓮妃姐姐,也只有一套正黃色的宮裝……你一個小太監,穿成這樣,可是違制的——”
“沒事,這是皇上特賜的。”朱瀚笑眯眯地搖搖頭,說道,“今天我朋友聽到了一件極好玩的事情,好像與你有關的,你要不要聽聽?”
雲袅袅皺眉,伸手出去,想要将朱瀚臉上那賊忒兮兮的笑容給擰下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沒得便秘,說話不要磕磕巴巴!吊人胃口的不是好人!”
朱瀚忙不疊地躲閃:“好好,我說話不磕巴!我聽說,今天端陽宮小廚房殺了一只兔子!”
雲袅袅氣結:“殺了一只兔子?今天雲妃娘娘請客,殺一只兔子有啥好說的——等等,只殺了一只兔子?”
朱瀚點頭:“是啊,只殺了一只兔子……擺了這麽多桌酒宴,根本沒有上過兔子肉。”
雲袅袅怒了:“你快說快說,要急死我是不是?到底是什麽意思?”
朱瀚說:“我的朋友聽見了有兩個宮女私下裏說道:殺了這只兔子取了血,娘娘出了血,要莫芊芊好看!”
雲袅袅繼續怒了:“沒上沒下,到底是什麽意思?這事兒有什麽好玩?”
朱瀚苦着臉道歉:“這事兒的确不好玩,是我之前用詞不當。但是有人要對付你,卻是真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轉,問道:“你會開鎖是不是?”
雲袅袅點頭:“當然會……”猛然之間想起關鍵來,當下急忙改口,說道,“有鑰匙,我當然會開鎖!”
朱瀚笑着點頭,說道:“其實那邊第一個房間裏有一件很好玩的物件,你如果會開鎖,咱們就可以看個熱鬧……”
雲袅袅撓撓頭,說道:“有什麽熱鬧?要不……我去試試看,說不定人家沒鎖呢……”
朱瀚笑着點頭,看了一下四周無人,拉着雲袅袅三步兩步就出了小花園,到了正殿邊上一排屋子跟前。指着第一間屋子門口的鎖鑰,對雲袅袅努了努嘴。
雲袅袅露出為難的神色,說:“我沒鑰匙……”
朱瀚扁了扁嘴,向雲袅袅做了一個鄙視的眼神:“你先試試看,我不看就成了……放心,我絕對不會太好奇的……”
雲袅袅就吩咐朱瀚:“将頭轉過去!”
朱瀚依言轉頭。雲袅袅從裙子底下摸出一根小鋼絲,對準鎖孔鑽了兩鑽,輕輕一扭,咯噔一聲輕響,鎖就打開了。朱瀚轉頭,笑着對雲袅袅伸出一個大拇指,兩人閃身進門,順手将門給虛掩上了。
一進門,雲袅袅就先威脅朱瀚:“不能說出去!”
朱瀚老老實實地點頭。雲袅袅這才看了一下四周,屋子裏的光線很昏暗,但是依然能看見,這間屋子裏,只有兩張床鋪兩口大箱子一張桌子。并沒有上面奇怪的地方。當下将質疑的目光轉向朱瀚。
朱瀚攤了攤手,吸了吸鼻子,來到一口箱子跟前,指了指箱子,說道:“多半在這裏,你打開看看!”
雲袅袅看着朱瀚,義正詞嚴:“我不偷東西的,進屋子也罷了,絕對不偷金銀珠寶……”
朱瀚笑着點頭,說道:“是是是,咱們就是來看熱鬧的,咱們不偷金銀珠寶……”
雲袅袅一腳就對着朱瀚的腳背跺過去:“不許說!”
朱瀚忙不疊地點頭:“是是是,我不說。”又說道:“咱們是同謀,說出去對我沒好處,我當然不說。”
雲袅袅這才放心下來,又瞪了朱瀚一眼,說道:“你怎麽知道我會開鎖?”
朱瀚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說道:“猜的,猜的……”
雲袅袅又是一腳跺過去。朱瀚笑着閃過去了。雲袅袅就拿出鋼絲,将箱子打開了。
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
雖然早些朱瀚就提過一句,但是看着面前的情景,雲袅袅還是禁不住臉色蒼白——
鮮血。一小甕鮮血。穩穩當當地放在色彩鮮豔的宮女服中間。服裝色彩分明,鮮血的顏色卻有些陰暗。尚未凝固,不能分辨是動物的還是人的。雲袅袅伸手摸了一下碗壁,碗壁上尚留有餘溫。
也就是說,這碗血離開動物或者人的軀體的時間,不會太長。
一個激靈,雲袅袅身上汗毛倒豎,下意識地一個後退,卻被朱瀚穩穩地摟在懷中。
雲袅袅聲音顫抖:“這是兔子血?不是人血?我聽說過南疆的嗜血族……東海的血誓?還有北方的血咒……你是說,人家打算利用這個來陷害我?”
朱瀚卻不回答,反手将箱子關上,将箱子的鎖鑰一扣,拉着雲袅袅,一閃身躲到床後。厚厚的帳幔低垂着,遮住了兩個人的身形。雲袅袅驚疑地看看朱瀚,後者卻是打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雲袅袅就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還有兩個宮女的對話:“怎麽,那個草包,出去上廁所還沒有回來?”
“我已經吩咐小宮女去找了,找到就說是皇上召見。姐姐放心,想來蓮妃之前也有吩咐,她定然不會半路逃回自己的宮殿……”後面說話的聲音很熟悉,那就是老冤家——游紫憐!
聽着說話的口氣,莫非說的是自己?雲袅袅一個激靈,擡眼看着朱瀚,卻見對方向自己做了一個鬼臉,然後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覺大怒,伸手在朱瀚的腰間軟肉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卻聽見“吱嘎”一聲響,卻是有人推門進來。帳幔後兩人只能屏氣凝神,努力豎起耳朵。
卻見先頭那個宮女驚奇地“咦”了一聲,說道:“我記得已經鎖了門的,怎麽卻沒有上鎖?”
卻聽游紫憐說道:“或者是今天事情多,忘記了吧。黃鹂姐姐放心,即便有小偷,定然也不會不長眼地來我們房間,我們房間裏又沒有要緊的物事……”
“平時沒有要緊物事,今天這事怎能輕忽?萬一那碗血給人看見了,就誤了娘娘大事!”黃鹂口氣裏帶着責怪,“今天這事兒是計劃了好長時間的,如果不成功,将來怎樣收場?”
聽見有些沉悶的倒水聲音,雲袅袅知道,那是兩人将那碗血倒進皮囊裏。聽見那黃鹂又在輕聲對話:“小心一些,別濺出去。”
“放心,姐姐,我也知道,這碗血來得不容易。但是姐姐,如果那個莫芊芊一直找不到,這碗血又凝固了,那該怎麽辦?”
莫芊芊?雲袅袅耳朵豎起來了。果然與自己有關!幸好有朱瀚先來報信,又幸好自己竟然誤打誤撞進了這間屋子!
又聽那黃鹂說道:“妹妹放心,娘娘得了秘藥,放在這碗血裏,一天半天的,這血也不會凝固,更不會變色。等下我們将血交給麗嫔娘娘,讓她放在身邊。萬無一失的,你放心。”
紫憐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可是,姐姐……我心中忐忐忑忑的。雖然那動作已經練了幾十遍了,我還是怕出錯……”
黃鹂說道:“要不……咱們再練一次?”
紫憐說道:“好。”
屋子裏的光線相當陰暗,又有蚊帳隔着;雲袅袅往外看去,卻見紫憐站着不動,另一個宮女黃鹂從門口方向進來,卻驀然摔了一個趔趄,但是很快又重新站穩了。
聽見紫憐頹然的聲音:“不成!”
又聽黃鹂說道:“你就守在側門進來的那個方向服侍,等那莫芊芊進門的時候,你就伸出腳來,往後面一鈎。動作要快,力度要大,才能讓她往前沖得狠,才能撲到麗嫔娘娘的位置!你切莫怯懦!再試一次!”
紫憐答應了。
聽聞了“莫芊芊”三個字,雲袅袅這才完全明白過來,不由得雙手合十,感謝西天如來佛,感謝太上老君,感謝玉皇大帝。并且暗暗下決心,等出了皇宮,一定要将從和尚寺廟裏偷來的錢還回去。
事情已經非常清楚,那個王麗嫔,其實根本沒有懷孕!
雲妃娘娘買通禦醫,制造這樣一個謊言,一是為了幫王麗嫔求一個位分,二是為了整治自己。讓自己撞王麗嫔一把,王麗嫔趁機流産,然後讓皇帝讨厭自己!連帶着蓮妃也會因此失寵!
雲袅袅兩眼噴火,身上冷汗淋漓。
雲袅袅雙手合十,朱瀚忍不住伸手,指指自己。
雲袅袅扁扁嘴巴,決定選擇忽視朱瀚的動作。
朱瀚攤手,對于雲袅袅不感謝自己的這番行為,表示非常無奈。
兩個宮女又練習了一遍,這一回卻是相當成功。時間也不能多耽擱,兩人當下就匆匆出去了。雲袅袅兩人閃身出來,卻見箱子背上還留着半罐子鮮血。
朱瀚笑着說道:“清楚了,咱們走吧,大丈夫能屈能伸,你直接回太平宮,讓她們白殺一只兔子……”
雲袅袅卻是不走,鼻子哼哼說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不是大丈夫,小女子心眼小,睚眦必報,今天夾着尾巴跑路,不是我的風格……”
朱瀚苦笑:“你怎麽睚眦必報?”
雲袅袅眼睛骨碌碌一轉,卻看見桌子上擺着兩個小瓷瓶。打開,嗅了嗅,裏面裝的卻是胭脂花粉。雲袅袅拿着一個胭脂瓶子,往桌子邊上磕了磕,抓起桌子上的筆竿子攪了攪,将內中的胭脂給倒了出來,然後拿起血碗将血倒了進去,塞上塞子,放進自己的衣兜。另一個瓶子,也如法炮制。
朱瀚就笑眯眯地看着,忍不住問道:“你拿這麽多血去做甚?難不成你也想要流産?”
雲袅袅嘻嘻一笑,說道:“天機不可洩露。”
門又被從外面鎖上了,好在雲袅袅偷技高強。鋼絲從門縫裏塞出去,對準鎖孔攪和了兩下,又将鎖打開了,就是比在外面直接打開多花了一點功夫。
從門縫裏往四下裏看了看,兩人閃身出了門。到了安全地界,雲袅袅笑嘻嘻地對朱瀚說道:“謝謝你啦,我現在去睚眦必報,你要不要去看熱鬧?”
朱瀚遲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不去了。”
兩人分開,雲袅袅氣喘籲籲地就往飯廳跑。卻見那個宮女黃鹂迎接上來,看見雲袅袅,臉上露出喜色,說道:“芊芊姑娘,方才你卻是到哪裏去了?皇上來了,正在找你呢!”
雲袅袅露出有些害羞的神色,說道:“不好意思,剛剛喝了一點酒,走到小花園的時候,覺得倦意上來,就在石板上睡了一覺……”
“在石板上睡了一覺?”黃鹂聽着,忍不住露出嗤笑的神色。随即收起,說道:“咱們快快從側門進去吧,皇上都等得不耐煩了。”
雲袅袅急忙說道:“謝謝姐姐……”
黃鹂就快步走在雲袅袅跟前,一邊走,一邊大聲禀告:“皇上,娘娘,芊芊姑娘回來了!”
飯廳裏一群女人,正語笑嫣然,莺啼呖呖,嬌嬌滴滴,各出手段陪着皇帝調笑,就指望着皇帝高看自己一眼。那宮女大聲禀告,一群目光就往外面看過來。
雲袅袅氣喘籲籲地奔進,一邊奔跑,一邊不好意思地笑:“皇上,我遲到了,您不會生氣吧……”
就在雲袅袅越過門檻的一瞬間,前面正在給主子們夾菜的宮女紫憐,伸出了一條腿。
雲袅袅的身子一個趔趄,卻是往前摔倒了!
就在那一瞬間,雲袅袅的一條腿在門檻上猛力一蹬。
于是——
雲袅袅的身子轉了一個方向,非常标準地壓在紫憐的身上。之所以說“非常标準”,就是說紫憐全身着地,雲袅袅摔倒的方位與她完全吻合,沒有任何方位着地,沒有沾染上任何灰塵。
作為盜竊專家雲袅袅,為了近距離接觸被竊者,她曾花了大量的時間去研究摔跤藝術。是的,在雲袅袅眼中,摔跤也是一門藝術而不僅僅是技術。方才那兩個宮女的訓練,在雲袅袅眼中,簡直是侮辱了這門藝術。
于是,雲袅袅決定自己演示一遍給她們看看。
兩人呈重疊型摔倒,這樣子可是真正好看。如果皇帝不在場,這裏爆發出的笑聲肯定會将屋頂掀翻;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面前這個看起來大大咧咧天真爛漫的宮女是皇帝的心頭肉,于是大家都拼命地憋住。實在憋不住的,就低頭,轉頭,用帕子塞住嘴巴,用各種姿态遮掩。
臉上神色奇形怪狀,每人姿勢也奇形怪狀。
臉上神色比較正常的是四個人:皇帝、蓮妃、雲妃、麗嫔。皇帝是毫不遮掩地大笑,蓮妃是端莊地微笑,而雲妃的臉色,卻是一片鐵青。
眼睛盯着那個被壓在雲袅袅身下的紫憐,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訓練了這麽多次,居然還不能完成一次完美算計?真的是沒用的家夥!
王麗嫔卻是目瞪口呆,這該死的莫芊芊,居然沒有砸向我的位置?——那我該怎麽流産才好?
皇帝哈哈大笑,說道:“芊芊,起來!雲妃娘娘壽辰,你普通拜壽即可,用得着行這麽大禮嗎?”
雲袅袅終于努力地爬起來了,然後伸手去拉那個被自己身軀壓垮的可憐姑娘:“紫憐姐姐,真正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沒有壓痛你吧?如果真的壓痛你了,你去告訴我們蓮妃娘娘,我們一定賠錢……”
一邊道歉,一邊幫忙拍打灰塵,手上當然不停,輕輕巧巧,就将紫憐頭上一根簪子耳朵上一個耳墜收歸自己所有。
至于雲袅袅自己頭上的頭面首飾?不用太擔心,當雲袅袅決定在皇帝面前摔一跤的時候,已經将自己頭上的首飾妥善處理好。
那紫憐被雲袅袅壓得七暈八素,又擔憂着雲妃秋後算賬,正在心神不屬中,自然也沒有發現雲袅袅那專業化的動作。至于其他人,哼哼,能看清神偷雲袅袅的動作,就真的是世界奇跡了!
雲袅袅收拾好自己的贓物,猛然之間,就像是發現什麽世界奇跡似的,大叫起來:“皇上……她流産了!”
流産了?雲妃的臉色一片青白,而四周看着兩人的眼神,卻是一片驚疑!——這到底是什麽節奏?
流産?衆人都看着王麗嫔。王麗嫔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忸怩,坐立不安。但是……無論怎麽看,也不像是流産的模樣?
“夠了!”皇帝終于皺起眉頭,說道,“芊芊,你先起來!胡說八道什麽?”
“皇上……您可不能怪罪我。”雲袅袅委委屈屈地起來,看着皇帝——皇帝身後只站着兩個打扇的宮女,挺好,少了那個讨厭的柳德安,我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表演了——說道,“我急匆匆地來見您,本來是想要從這位宮女姐姐的旁邊繞過去;可是這位宮女姐姐卻猛然一擡腿!我想,我這不是要砸到麗嫔娘娘身上了嗎?砸到其他人還好,砸到麗嫔娘娘,那是死罪!于是我就硬生生往門檻的方向蹬了一腳,改變了自己身子的位置……于是就壓倒了這位宮女姐姐!我想她肯定是沒有懷孕的,卻不想她也是懷孕的!這不……我竟然将她砸得出血流産了!快叫禦醫來啊……”
雲袅袅手指着紫憐的衣裙下擺。關鍵位置上,果然是濕淋淋的一大攤血跡!
一邊說話,腳上也沒有閑着。雲袅袅腳上輕輕一踢,小瓷瓶悄無聲息地就藏到了自己的裙子底下。雲袅袅今天穿的是長裙,只要膝蓋微微弓一下,那裙子就連到地面上,密不透風。
看着那一大攤血跡,看着驚慌失措的雲袅袅,一群人終于忍耐不住,爆發出來的笑聲,就如春天的驚雷,一陣連着一陣,綿綿不絕!
宮中人情本涼薄,那一攤血跡的來源,也沒有多少人關心。但是絕大多數人都知道,這絕對不是流産。或者是那宮女受傷了,或者是那個宮女來月事了;但是這兩個原因,哪裏及得上“流産”兩字勁爆有趣?所以人人都是樂哈哈地看着笑着,也沒有人特意來糾正。
紫憐暈暈迷迷,到現在也沒有反應過來。但是聽聞雲袅袅控訴,再迷糊也是一陣冷汗,于是跪下磕頭,疊聲叫冤:“皇上,娘娘,不是這樣的,奴婢根本沒有伸出腳來絆芊芊姑娘……”
“安啦安啦。”雲袅袅很大氣地拍拍紫憐的肩膀,“我剛才也沒有說你伸腳絆我啊,我就說你擡了擡腿……哎呀,你既然懷孕了,怎麽不禀告皇上和娘娘,好生歇養着,現在竟然出了這麽多的血……這豈不是我的罪過?”
雲袅袅委屈無比,周圍的笑聲又再次爆發。皇帝捧着肚子,手指着雲袅袅,就是說不出話來。蓮妃拿着帕子捂着嘴,肩膀一抽一抽的。柳妃實在忍不住,一口酒水噴出來,卻正噴在玉妃身上。玉妃慌忙躲閃,卻差點摔跤。
雲袅袅迷迷糊糊地看着周圍:“我說錯了嗎?我說的都是真話……皇上!您快點宣禦醫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