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姐姐
幸好紫憐渾身上下濕噠噠的,有水沾着,裙子下滑速度不算太快!
紫憐尖叫一聲,死死地提着自己的裙子,一動不動,再也不敢向雲袅袅沖過來了。
正當這時候,游紫憐半身濕淋淋的,圓滾滾的屁股線條分明;她兩只手抓着下滑裙子的景象,的确很令人遐想。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這個禦膳房裏除了宮女就是太監,雲袅袅不免有珍珠蒙塵之憾。
李筝皺眉,厲聲喝道:“夠了!紫憐,自己不小心,不要怪到別人身上!別人搶過來扶着你,那是好心,你別當作驢肝肺!先回去換裙子吧!吃食的事兒,大家記着:每天大家肚子餓,就往最裏面那口大鍋裏拿吃的;但是不許吃的東西,絕對不許碰!今天的事兒……就算了!”
口氣嚴厲無比。
游紫憐委委屈屈地下去了,雲袅袅意猶未盡,但是也只能努力幹活去了。
很快就到了臨近午飯時分。李筝帶着兩個得力的小宮女,去給太後娘娘送飯食去了。
這邊卻是忙着分飯菜了。雲袅袅當然輪不上分肉菜之類的熱火活計,她的任務是分饅頭。
哼哧哼哧地将兩籮筐的饅頭挑過來,面前的過道卻被紫憐擋住了。兩個大木桶,一個大腳盆,兩籮筐青菜——紫憐正忙着洗菜了。雲袅袅嘆了一口氣,只能恭恭敬敬先禮後兵:“紫憐姐姐,麻煩讓一讓。”
“讓一讓?”紫憐眉毛一挑,“我要洗菜,不及時将菜洗出來晚飯怎麽辦?兩個木桶兩筐子青菜,一腳盆水嗎,你先幫忙洗幹淨?”
紫憐雙手叉腰,得意揚揚。邊上一群宮女、太監,圍着看熱鬧。
紫憐哈哈一笑:“既然是分饅頭,你就該早早将饅頭搬過去。等到這當口了才搬,大家都忙活起來,能不誤事?那邊有路,你走那邊去!反正老娘我不讓路!”
那邊的确有路,但是路程遠了三倍不止。
雲袅袅咬牙:“你果然不讓路?”
紫憐哈哈一笑,說道:“我的事情不能耽誤!”竟然坐下來一本正經地洗菜了。
雲袅袅捋起袖子,抓起了兩個饅頭:“既然姐姐不讓路,那妹妹就只能在這邊分饅頭了……那邊的領菜姐姐,麻煩您給我看一下對牌,一共是十四份是不是?您将您的食盒子給打開……”
那邊排隊的宮女依言将食盒子給打開,一時之間卻是不明所以。雲袅袅手抓起了玉米面馍馍,輕輕一抛,那饅頭就在空中畫了一道漂亮的弧線,正輕輕巧巧地落在食盒子裏。
在衆人瞠目結舌詫異的時候,雲袅袅的雙手就像是兩只穿花蝴蝶一般,此起彼落,十四個饅頭接連着飛出,掠過紫憐的頭頂,落在食盒子裏面。
一大堆馍馍越過自己的頭頂,紫憐情不自禁地縮了縮脖子。随即大怒,厲聲喝道:“莫芊芊,你做事還有沒有一點兒規矩!”
雲袅袅嘻嘻笑道:“不是我做事沒規矩,是姐姐您不讓……我這人又是很樂于助人的,您看大家不是都沒有意見嗎……您洗菜,我分饅頭,您放心,我絕對不會将饅頭甩在地上!哦,春嬷嬷,你要分稀粥?別搬過去了,我來幫你分,裝在大碗裏,一碗一碗甩過去就成了,保證不會濺出半點,紫憐姐姐,你坐着不動就成……”雲袅袅說着,就去拿勺子。
說起分稀粥,游紫憐立馬跳起躲開,再也不擋路了。
出了禦膳房,繞過一個彎子,前面就是一條長長的花園小道。雲袅袅剛打了一個勝仗,打算帶着兩塊糕點去晉陽宮見見自己的救命恩人,雖然那家夥臉上結冰,但是禮節總要有,是不是?
步履輕捷,卻冷不丁地看見前面大樹上,垂下一條青色的衣帶。
再往上看去,樹葉中間露出一張五官俊秀笑容卻頗為可惡的臉蛋,不正是自己送了一根玉簪的朱瀚是誰?
對上那個臉蛋,雲袅袅心中轟的一聲,一種歡喜又炸開了。但是又忍不住皺眉,低聲說道:“你怎麽就喜歡爬樹上?小心你的主管公公看見了,又罰你舉石鎖!”
朱瀚從樹上一躍而下,卻聽見“刺啦”一聲,極像是布帛碎裂的聲音,一時卻聽不出是哪個地方傳出來的。不覺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并緊了雙腿,然後緊張得四下裏張望。
雲袅袅咯咯一笑,說道:“你屁股被鈎破了,好大一個窟窿……”
朱瀚急忙伸手去摸屁股。然後氣惱說道:“你又來騙我!”又遲疑着問道,“剛才那到底是什麽聲音?”
雲袅袅揚了揚手中的樹葉,說道:“我撕了一片樹葉。這種樹葉不算太幹也不算太濕,撕的時候動作快點,聲音就很像是撕碎布片了。”
朱瀚怒道:“好啊,你耍我!”伸手去抓雲袅袅。雲袅袅慌忙逃避,低聲叫道:“你再抓我,我就叫非禮!”
朱瀚硬生生地住了手,龇牙笑道:“算你狠。”
雲袅袅看着朱瀚的牙齒,低聲哼哼:“你的牙齒很白,與臉一樣白,與你的腦子一樣白。”
朱瀚氣結。随即嘿嘿笑道:“我牙齒白,你這是嫉妒?你這是去哪兒?”
雲袅袅鼻子哼了一聲,說道:“我這是去哪兒,關你什麽事?讓開啦,好狗不擋道……”
朱瀚嘿嘿笑道:“怎麽不關我的事?我是特意來尋你的。”
雲袅袅鼻子哼哼:“尋我?尋我不去禦膳房,卻在外面的路上?我們忙活起來,十天半個月也難得出門一趟,你在這樹上等了幾天了?”
朱瀚尴尬地笑了笑,說道:“你們禦膳房人多,我當然不好意思進去。想着你肯定要外出,就在這裏守株待兔……沒想到湊巧,真的是湊巧,才等了一會子你就出來了……”
雲袅袅翻了翻美麗的白眼,啐了一口,說道:“滿嘴謊言,沒有一句真話!當我是傻瓜嗎?這路上人多,閑話少說,你找我到底什麽事兒?”
朱瀚讨好地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獻寶一般地打開,說道:“今天得的,極好的水晶番薯餅子,我留了兩個給你……”
面前是兩塊晶晶亮的番薯幹,光澤香味果然是極誘人。
雲袅袅抽了抽鼻子,淡淡地說道:“我現在待在禦膳房,啥好吃的沒見過?不過你既然送給我,也算是有心,我就勉強留着吧……就這麽一點事兒?你是将簪子送出去了?啧啧,頂頭的公公高看你一眼了,居然能得到這麽好的物件……你等着,我去偷兩塊綠豆糕給你……”
伸手接過紙包,轉身就走。
朱瀚撓頭,嘿嘿笑道:“不用了,我現在好得很,不用擔心餓肚子。其實還有一件事兒……你看,你在禦膳房,處處受人欺負,不如調到我的演武院來可好?”
雲袅袅轉頭看着朱瀚,那眼睛鋒利得像是一把刀子。朱瀚被雲袅袅看得心中發毛,後退了一步,讷讷地笑道:“我這是一番好心,你別當作驢肝肺……”
雲袅袅抿嘴,微微笑道:“小豬啊小豬,你今天起床照過鏡子沒?也是,咱們小宮女、小太監,弄不來鏡子也正常……”
“不要叫我小豬!”朱瀚怒了,随即又好奇地問道,“為何要照鏡子?”
“你姓朱,你不叫小豬叫啥?或者該叫小豬子?——照照鏡子,也好知道你自己是誰!”雲袅袅很不客氣,“人家不知道自己是誰還會撒泡尿呢,禦河的水滿得很,你也可以去河邊看看自己!你以為這皇宮大院是你家的?你說将我調到演武院就調到演武院?再說了,你在演武院也是被人欺負的份兒,我去也落不得好!反而不及禦膳房,至少不會餓肚子!”
朱瀚撓撓頭,真的說不出話了。
雲袅袅見朱瀚那失落的模樣,心又軟下來,柔聲說道:“你是有心人,連我在禦膳房被人欺負的事兒都知道了。不過呢,你放心,我也不是随便被人欺負的人。倒是你,我真的不大放心,你将我送你的簪子送出去沒?那些老太監有沒有繼續欺負你?還是那句話,你得聽着,既然入宮做了人下人,就得老實一些,沒請假千萬別再在外面晃蕩來晃蕩去的,被人逮住了真不好玩……我有事,先走了,你自己回你的……什麽演武院去吧。”
說着話,雲袅袅咬牙,從自己的手腕上拔下一個閃亮的銀镯子,說道:“還有要用錢的地方嗎?先借給你用……将來你有錢了,折算成銀子還給我……記着,至少半分利!”
朱瀚目瞪口呆,只是呆呆地接過了。雲袅袅就往前面去了。朱瀚緊跟了幾步,打算追上,但是走了幾步又停下,看着雲袅袅的背影,目光缥缈,卻不知在想些什麽。
比畫着打算将那個銀镯子戴在自己手上,但是卻戴不進去。于是就揣在懷裏回去了。
☆☆☆
晉陽宮外。
與那日晚上所見的情景完全一致,晉陽宮深紅色的大門緊緊閉着。整條甬道靜悄悄的,連掠過的風也不帶起半分聲響。石榴花從不算太高的宮牆裏伸出來,不甘寂寞地展現自己的芬芳。
雲袅袅輕輕地叩響晉陽宮的門環,等了好久,才聽見裏面傳來一個蒼老而尖利的聲音:“誰來找我老太監?”
接着聽見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好半天才到了門口。朱紅色的大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張橘皮老臉露出來:“誰找我盧老太監?……哪個主子這麽閑?”見到雲袅袅,不由得略怔了一怔,又問道:“你找誰?”繼而毫不客氣地又問了一句:“你找誰?這晉陽宮裏現在就我一個老太監!”
雲袅袅又傻了一下。那個輪椅上的少年叫什麽名字?天不怕地不怕敢找閻羅王打架的雲袅袅,片刻之後才讷讷說道:“住這兒的,一個坐在椅子上的……哥哥……”
盧公公翻了翻白眼,說道:“他出宮去了。不在。”
雲袅袅張了張嘴,終于怯生生地說道:“那……他什麽時候回來?”
盧公公的眼睛像是刀子一般,上上下下将雲袅袅打量了一遍。那尖利的眼神讓雲袅袅不由自主地縮了一縮,似乎有了一種渾身衣服都被刀子削光的感覺。
片刻之後,盧公公才嘆了口氣,說道:“他去做要緊的事兒,什麽時候回來,還真的說不準。”
說不準……雲袅袅從懷中摸出一個紙包,讪讪地笑着說道:“公公……那天粥碗的事……多謝你了。這兩塊紅棗糕,您将就着用……”
盧公公接過紙包,托在手裏掂了掂分量,揣在懷中,說道:“好,我老頭子收了……你回去吧。”将門砰地關上。
雲袅袅只能悻悻地告辭離開。
今天與紫憐的對決之中,自己大獲全勝,但是雲袅袅心中卻并無喜悅之意,只是暗暗心驚。深深覺得,此處再也不能久留,還是想辦法離開皇宮才是正經。
但是有一句話,叫作怕什麽來什麽!
回到禦膳房,卻見一群宮女、太監都是對着自己笑。雲袅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今天吃了飯後好像洗過臉的,難不成嘴巴邊上帶了東西?
卻見禦膳房的楊嬷嬷,堆着一臉的褶子,笑着上來,說道:“阿芊妹妹,你回來了?恭喜恭喜,太平宮來人了,說蓮妃娘娘指名要你過去服侍……”
雲袅袅驚道:“蓮妃娘娘?……我那個姐姐?她不是忘了我嗎?怎麽……竟然想起我來了?”她半天才反應過來,蓮妃娘娘,不正是自己名義上的那位堂姐嗎?
這位堂姐也真奇怪,将一個堂妹弄進皇宮,卻幾個月不聞不問讓自己被人欺負!有這樣的姐姐嗎?
雲袅袅一句話落下,卻見四周宮女嬷嬷的臉色有些異樣,楊嬷嬷就讷讷笑道:“芊芊……姑娘,你真的是蓮妃娘娘的妹子?怎麽從來沒有聽你說起?”
雲袅袅扁扁嘴巴,說道:“又沒有人問過我,我又不能将這個姐姐寫在額頭上。”
卻聽見李筝呵呵一笑,說道:“芊芊妹妹,不是蓮妃娘娘忘了你,實是蓮妃娘娘分身乏術。蓮妃娘娘代太後娘娘去五臺山禮佛,今天才回來;立馬就派琥珀姐姐來接你了。”
雲袅袅這才後知後覺地看見,李筝的身邊,站着一個陌生的宮女,面上帶着最标準的笑容,正看着自己,說道:“十三小姐,奴婢奉命前來接小姐……”
雲袅袅心中咯噔了一下,忙換上最燦爛、最真誠的笑容,上前,打量着那個陌生的宮女,驚嘆道:“這就是我姐姐身邊的琥珀姐姐嗎?早些在家鄉的時候,就曾聽聞說蓮妃姐姐是全家鄉最美麗的女子,現在見到琥珀姐姐,才知道家鄉的傳言果然不虛了!”
琥珀奇怪地說道:“怎麽知道家鄉的傳言不虛?”
雲袅袅不好意思地說道:“我姐姐若不是絕頂美麗,她能用琥珀姐姐這樣的美麗的人兒在身邊嗎?由其仆而知其主,就知道我姐姐如何了!”
琥珀含笑說道:“原先蓮妃娘娘将你安頓在禦膳房這裏,也有歷練你的意思。現在已經一個月過去,蓮妃娘娘也随太後娘娘回宮,吩咐奴婢來将你接回去。”
雲袅袅看了看琥珀,又看了看李筝,苦着臉,說道:“可是我啥都沒學會,到太平宮去只能給娘娘丢臉……”
琥珀笑着說道:“我一切都問過李筝姐姐了,她說你很好。一切都由娘娘安排,你擔心什麽呢?”
……不管雲袅袅有多少不情願,她還是乖乖地跟着琥珀,到了太平宮。
蓮妃的身材高挑,眉宇五官卻也只是能稱得上一個清秀。但是端莊地坐着,隐隐就有些上位者的氣勢。吩咐袅袅上前,拉着雲袅袅的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這個妹妹一圈,說道:“不要怪我。禦膳房的事兒我都知道了,你做得很好。”
雲袅袅扁了扁嘴巴,委屈地就要哭起來:“姐姐,您不知道,禦膳房的人全都欺負我!尤其是那個炒菜宮女叫紫憐的……姐姐,我想着就怕,我怕萬一弄不好就連累您……”
蓮妃微微一笑,說道:“紫憐的事兒,我知道。你做得很好。”
“姐姐啊,您……是不是能将妹妹我遣送回家?”既然委屈不管用,雲袅袅立即換上粉嫩鮮亮的笑容,向自己的便宜姐姐讨好:“姐姐您也知道的……妹妹在宮裏待了這些天,事兒還真的不少,只怕給莫家丢臉呢……”
“你想要出宮?”蓮妃的秀眉一豎,聲音頓時冷厲下來,“果然是不成器的!就想着怎樣出宮?宮女一旦進宮,只有兩條路兒可以選:一個是入了皇上的眼,如姐姐一般,成了人上人,自己一身榮華了,也能給家人謀一場富貴!另一條就是死命地做,死命地熬,熬上十年二十年,說不定熬到皇上大赦,放宮女出宮了,你能出去!熬不到那個期限,自己死在深宮裏了,也是最常見的!要出宮?你也就只能在我這裏提這個詞兒!我是你姐姐,自然不會去告發你,也不會整治你!你去與別人說這兩字試試看?立馬就将你打死了,也是輕的!”
雲袅袅整個蔫下來了:“姐姐……”
蓮妃娘娘是皇帝的寵妃。皇後十多年前去世,皇帝一直沒有冊立皇後,貴妃王雲娘——宮中稱之為雲妃娘娘的——管理着後宮之事。作為地位與貴妃相等的賢妃娘娘,蓮妃表示說非常不爽,但是王雲娘在宮中勢力極大,蓮妃時常有孤掌難鳴之感。好不容易聽得了家鄉的一個傳聞,于是就興致勃勃費煞心機地讓家裏人安排莫芊芊進宮。本以為莫家出産,定是良種,稍稍提點一下,定能大用;誰知道莫家送進宮來的這個莫芊芊,不是一棵好禾苗,她是一棵狗尾巴草,而且還是一棵長歪了的狗尾巴草!
雲袅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向這個便宜姐姐陳述這些天的不幸遭遇。她哭訴完畢,怯生生地問:姐姐,你能不能想辦法将我弄出皇宮?我那麽笨,只怕給姐姐招禍呢……
當然,雲袅袅的哭訴不是重點,最後一句“将我弄出皇宮”才是亮點。這也是無奈的選擇,雲袅袅以為,自己做不到的事兒,作為皇帝的寵妃定然輕而易舉。
蓮妃心中那個郁悶啊。本來想着将這個堂妹弄進宮來助自己一臂之力,誰知道這個竟然是這麽不成器的?當下板着臉,将堂妹教訓了一通,頓了頓,又教訓說道:“既然進宮了,那就安心做個好宮女。你且放心,安心培訓,即便被分派去了禦膳房浣衣房,我也會想辦法将你弄到我身邊來!那時候我們姐妹攜手,我給你謀一場富貴,也不枉你進宮這一遭!”
蓮妃拍了拍手掌,後面就出來一個大約五十多歲的老嬷嬷來。蓮妃站起來,笑着對那老嬷嬷說道:“鄭夫人,您看,這就是我的堂妹,乙卯年十二月十二日卯時出生的那個妹妹。您看着,是不是能仔細調教一下?”
鄭夫人?雲袅袅心中不覺嘀咕,這宮中的老嬷嬷,也有稱夫人的嗎?
鄭夫人眯着眼睛看了片刻,說道:“其他的也就罷了。我盡力先試試看吧。”
雲袅袅就留在太平宮西偏殿,跟着鄭夫人經受各種培訓。
先學走路。雲袅袅拿出自己之前訓練的最好成績,擺出自己認為最柔美的姿态,袅袅娜娜地走了起來。
“走路不對!腳要擡高一點!膝蓋彎一點!走路速度快一點!你是受氣的小媳婦嗎?怎麽走路這麽畏畏怯怯的?”
雲袅袅定住,一時之間就不知道該怎麽走了。
鄭夫人冷笑了一聲,說道:“你姐姐既然将你交給我,那就有她的道理。你先将那幾個嬷嬷教的全都給忘掉,該怎麽走就怎麽走,先走給我看!”
自己該怎麽走就怎麽走?這容易!雲袅袅将帕子一甩,風風火火就走起來了,那架勢,活像是戰士們沖鋒陷陣前赴戰場。
“成,先将速度放慢一點。膝蓋略略放平一些……”
“你喝水的時候,要将整個脖子都揚起來,手要拿着杯子的下半部分……”
“你吃飯的時候,飯碗要端得高一些,要将鼻子尖給遮住……”
“蘭花指!”
“拿出點精氣神來!”
“這個二郎腿跷的位置不大對,再往上一點!”
“對,笑的時候,嘴巴要張開一些,至少要露出八顆牙齒……”
簡單來說,跟着鄭夫人受訓,比跟着桂嬷嬷受訓要簡單多了,那些坐立行走的姿勢,與蓮妃的日常行為大不相同,與雲袅袅的本來作風倒是有幾分相似。
雲袅袅心中有幾分疑惑,但是卻沒有問出來。
跟着桂嬷嬷學各種規矩,将雲袅袅學得心浮氣躁差點抓狂;跟着鄭夫人學規矩,卻是學得神清氣爽信心十足。
這樣過了一個多月。皇帝陛下整整一個月也沒有來。蓮妃的臉色越來越黑,而且經常冒出一些火氣,就像是新出爐的木炭。雲袅袅的心神卻漸漸放松下來,又在計較逃離皇宮的事兒了。
太平宮是富貴地方,撿着機會,雲袅袅又偷了一些東西,悄悄藏好了。
太平宮生活相對自由,雲袅袅終于将禦馬監的地形給勘探好。
又是一個極好的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二更時分。
雲袅袅趴在窗戶下面,豎着耳朵聽裏面的動靜。
窗戶裏面住着一老一少兩個太監,他們管理着禦馬監裏十五匹馬和數十輛馬車。雲袅袅很想撲進去抓出其中一個逼問明天到底出不出車的事兒,但是很遺憾,屋子裏的一老一少談錢,談家人,甚至還意淫皇宮中的女人,但就是不說明天出不出車的事兒,更沒有提明天出哪輛車的事兒。
聽着裏面聲音漸漸斷絕,鼾聲想起,雲袅袅只能無奈地直起身子。決定先回去睡大覺,明天再來看情況。
可是雲袅袅剛剛動了一下,就聽見外面響起了一個極細微的“咯噔”聲!
這不是別的聲音,是有人翻過不高的禦馬監宮牆時候不小心觸到瓦片的聲音!
然後是極細微的“啪”一聲,那是重物落在地上的聲音!
接着,雲袅袅聽見了極細碎的窸窸窣窣聲!那是有人往這邊過來了!
其實夜晚的禦馬監也不算非常安靜,因為幾匹馬總要制造出一些聲響,但是雲袅袅聽得很清楚,因為雲袅袅的耳力是經過師傅的魔鬼訓練的。
什麽聲音?什麽人?很明顯,不是屋子裏的兩個太監出門,是有人與雲袅袅一樣,翻過高高的宮牆進來的!雲袅袅渾身的每一寸肌肉都興奮起來了,屏住了呼吸。
雲袅袅等着,結果她就聽見了左邊傳來了極細微的馬群騷動聲。那是來人靠近了馬群。雲袅袅悄悄地小心翼翼地離開了窗臺,轉向馬廄方向悄悄地摸過去。借着夜色的掩護,趴在籬笆後面,就看見了黑魆魆的夜色裏悄悄走近的人影。
那人影似乎對這邊的情景非常熟悉,甚至對馬匹也非常熟悉。雲袅袅看見那人影手裏似乎拿着着一大包什麽東西,走到馬槽跟前,在每匹馬的馬槽前都撒了一把。
這應該就是前來喂馬的人了。俗話說馬無夜草不肥,現在正是喂馬的好時候。但是喂馬就喂馬了,怎麽這樣鬼鬼祟祟的,連個燈也不點?還有,喂馬應該是屋子裏兩個太監的事兒,這個人翻牆進來……到底想要做甚?
雲袅袅渾身的肌肉都興奮得顫抖,她開始做自己一把抓住小偷立下大功的美夢。但是這只是意淫而已,雲袅袅知道自己也屬于小偷這一類範疇,而且要小心翼翼一些,不能讓對方聽出聲音來。
否則,兩個小偷打架,自己是一個女子,到時候将侍衛們引過來,自己肯定是跑不掉的那個。
于是雲袅袅屏住呼吸,繼續看。
天公不作美,天上無月,朦胧的星光也不能作數。雲袅袅看見,那個人影走到最中間那匹特別高大的白馬跟前,伸手撫摸着白馬的鬃毛,然後又是窸窸窣窣一陣聲響,卻是那人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大把什麽東西,伸到白馬的嘴巴跟前。
白馬就張開嘴巴吃那人手裏的東西,嘴巴裏發出極滿意的咀嚼聲。
甚至還打了一個不太響亮的鼻哨。
那人喂完白馬,又走到其他馬兒跟前,将口袋裏剩餘的東西,胡亂地倒進馬槽裏。
然後照舊到圍牆跟前,甩出一根不知啥玩意,攀緣着,上去,又聽見傳來重物落地的“啪”一聲!
那人已經離開了。
雲袅袅的渾身肌肉已經僵硬。
這人進來又離開,看起來似乎沒有做啥壞事。這人沒有弄死哪一匹馬,這人也沒有偷走任何東西。這人看起來與這裏的馬兒很熟悉,所有的馬兒都不抗拒他的存在。
但是……他到底是什麽人?他到底給馬兒吃什麽東西?
只有一個結論,他給馬兒吃的,肯定不會是啥好東西!
腦子裏有各種各樣的判斷,但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雲袅袅的生活原則之一。再說她也沒有管閑事的資格。于是雲袅袅揉了揉酸痛的雙腿,甩動飛爪藜,也離開了。
在太平宮,雲袅袅有一間單獨的耳房,現在又已經是三更時分,只要身手敏捷不發出聲響,就不會被人發現。
這也是雲袅袅敢接連幾個晚上前往禦馬監探聽情況的底氣所在。
但是這一回,雲袅袅才翻過太平宮宮牆,進了自己的耳房,還沒有關上屋門的時候,卻見宮門前方傳來極細微的“吱”一聲響,竟然是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個人影閃了進來。
那樣子竟然鬼祟無比。
雲袅袅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宮女服,她有夜行衣,但是夜行衣留在了晉陽宮,沒要回來,現在只能找一套深顏色的衣服來代替。面前進來的那個人,卻是穿着純黑色的衣服!
雲袅袅張嘴想要大叫,但是想着自己身上整齊的衣服,卻又閉了嘴。叫“有刺客”容易,但是自己卻無法向衆人解釋自己穿着整齊的緣由。
好在那人沒有注意到雲袅袅這邊還有一扇未曾關上的房門。他熟門熟路地往前,徑直走到正殿跟前,手輕輕一推。
門竟然開了。
蓮妃娘娘身邊的宮女,竟然不給娘娘關門?有人私通外面的刺客!
雲袅袅渾身的八卦細胞興奮地顫抖起來,再也不顧危險,悄悄地就跟了上去。當然沒有膽量進房門,她就将耳朵湊在窗戶的下面。
卻見屋子裏火光一閃,然後就聽見大宮女琥珀輕輕的聲音:“爺,您怎麽現在才來……娘娘方才睡下了。”
又聽見男子低沉的聲音:“沒事,我這就進去。”
聽了這兩句話,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雲袅袅,也不由得愣神了!
卻又聽見裏面有腳步聲往外,接着是“吱嘎”一聲響,竟然是有人開門出來。雲袅袅來不及聽牆根了,急忙就往邊上柱子後一閃。卻見琥珀提了燈籠出來,站在門口,往四下裏看了一圈。
雲袅袅站着不敢動。
琥珀往四下裏看了一圈,照舊關了門。火光也熄滅了。
雲袅袅又閃到窗戶底下。
就聽見蓮妃極細微的聲音:“你好不容易進宮一趟,怎麽這麽晚才來?”
那人低聲說道:“母妃拉着我唠叨,剛才才睡下。”
聽見蓮妃極幽怨的聲音:“不用拿母妃的借口來敷衍我,一定是看中了你母妃身邊的那幾個伶俐宮女……”
聽見那人低低笑着說道:“想要今天晚上與你在一起,哪裏有什麽精氣神與那些宮女敷衍?你卻等着……”
就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又聽見蓮妃低聲說道:“今天不成。”
那人說道:“怎麽不成?我可是等了一個月才等到進宮留宿的機會……”
蓮妃低聲說道:“真的不成。皇帝陛下已經一個月沒有來太平宮了,萬一懷孕,沒有辦法解釋日期……”
那人奸笑着說道:“那就罷了。”又說道,“你将你妹妹帶進宮來了?”
蓮妃說道:“是。你娘親又不肯與我聯手,我一個人在皇宮中,也只能找些幫手。”
那人嗤笑了一聲,說道:“我給你的那根簪子,你遲遲沒有派上用場,原來是打算給妹妹用的。”
蓮妃嘆了一口氣,說道:“好鋼得用在刀刃上,我現在還沒有定下主意。”
那人又低聲說了一句什麽,但是聲音低微,雲袅袅卻是聽不明白了。蓮妃的聲音也輕下來,兩人嘀嘀咕咕說了一陣,雲袅袅不覺好生氣悶。又聽見蓮妃聲音略略高了一些,說道:“我就是想要她進宮來幫我固寵,你別多想!”
“固寵?也許吧。”那男子的聲音有些懶洋洋的,但是聲音也略略高了一些,說道:“我也知道你這妹妹的生辰八字,你是自己生不出兒子了,讓算命的算着你妹妹命中該有子……所以你打算借腹生子,是不是?”
“不管怎麽說,我都是你這冤家的人了。”蓮妃聲音輕下去,又聽不清楚了。
那男子的聲音又略略高了一些:“你別想着懷皇子了,這輩子,你是指望不上了,還不如指望我給你一個兒子是正經……”
這話突兀,蓮妃的聲音裏不覺有幾分氣惱:“怎麽說?我姐妹一起,怎見得就懷不上?”
那男子低聲說道:“前些年親自征戰,皇上身子骨受損,皇上自己不知,但是禦醫們都知道……”
雲袅袅依然不甚明白,但是只覺得心底在發寒。她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的腦袋瓜,真的太簡單了一些。
兩人又嘀嘀咕咕地說了幾句話,雲袅袅的雙腿漸漸發麻。卻聽見腳步聲又往門口來了,雲袅袅又趕忙跳到柱子後面。
卻見那男子身影一閃而出,随即就往宮門外去了。
然後就看見琥珀提着燈籠出來,将宮門輕輕地闩上,然後再将蓮妃的正殿大門給關緊闩好了。
雲袅袅這才拖着酸麻的雙腿回到自己的耳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