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書生(六)
小虎真是一個不錯的僚機,必須誇他。
少年依舊站在桌前不動聲色的寫字,魚丫從來不是那種冷着她,她就沒辦法的人。
她湊到桌邊。
“咦~,是陳二哥哥的名字嗎”站在桌邊的姑娘偏着腦袋問。
陳楚生老遠就能聽到這個無賴姑娘的聲音,本也不欲理她,任她在桌邊亂竄,誰知她竟看得懂他寫的是什麽。
陳楚生一時起了興趣,問“你怎知道我寫的是什麽”
小姑娘眼睛眯起來,小聲的笑,但并不回答,只是搖了搖頭。
“将紅紙放下吧”
喻雅依言放下,見他将紅紙鋪好,想也不想,就開始寫字。
對聯寫得很快,有些字的墨跡還沒有幹,因此陳楚生将寫好的對聯晾在一旁。
又順勢在白紙上寫了三個字,轉頭看她,竟毫無反應,這小姑娘倒也古怪。
“陳二哥哥這又是寫的什麽?”還沒等陳楚生說,小姑娘倒首先發問了。
“你真不知道,嗯?王喻雅”
“哥哥是在寫魚丫的名字嗎,怎麽聽着調子怪怪的”小姑娘說着神色突然欣喜起來,又重複一句“魚丫的名字”,語氣裏滿是欣喜,看向紙上寫的三個大字。
“這是我的名字!真好看”她臉上的歡快神色展露無遺,“我想寫一下,可以嗎,可以嗎”,小姑娘的眼睛裏裝滿了渴望。
陳楚生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口邊,甚至合理的理由都想了無數個,可是他最終沒能說出來,倒是心像是被什麽撓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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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不語,小姑娘像是自行領會了,甜甜的說了一聲“謝謝陳二哥哥”
罷了,陳楚生讓開了位置,站到一邊去。
小姑娘拿起毛筆,在陳楚生的想象中,她肯定是歪歪扭扭的寫出一些鬼畫符。
但是現實的畫面與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她一點點的,下筆十分小心翼翼。
“陳二哥哥,你看一下這裏,我不知道怎麽弄”她的眼睛還是看着紙的,仿佛十分認真。
“陳二哥?”
陳楚生正湊過來,她突然轉過來頭。
喻雅幾乎在那瞬間可以看到他臉上細小的絨毛,還有一擦而過的觸感。
寫字,當然沒有撩漢子有趣。
雖然漢子微楞一下之後,彈到三尺外,耳根紅得滴血,仿佛她這個惡霸對他做了什麽天理不容的事情。
“對不起,我不知道。。。”錯要犯,但是認錯得積極,魚丫低下頭,正在努力想把眼睛憋紅。
他想說什麽話,但是沒有馬上說出口,而是平靜了好一會兒,才帶着近乎篤定的眼光說“你知道”
“陳二哥哥?!”漢子變聰明了!!!。
“我喜歡的是溫柔大方,能與我詩詞歌賦的姑娘,我和你不可能的”陳楚生說這話由心而發,從小到大,他都想找一個這樣的姑娘與他共度此生。
陳楚生本來覺得,該說的都說了,時間一長,小姑娘心性,自然就忘記他了。
可今日看她行為,他覺得該說清的,還是要說清的好,不能一再的耽誤她。
“可是以後誰知道呢,現在還沒有哪個姑娘和你在一起,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喜歡你”小姑娘倔着腦袋,眼眶微紅的看着陳楚生。
“可是我不喜歡你,你。。。”陳楚生說到一半,實在說不下去了。
他好不容易硬下的心,瞬間被她眼睛裏淚珠擊穿,不該是這樣的,他平常絕不是這樣的人,他今日是被下了什麽蠱。
似乎是因為見他長久不言,小姑娘用袖子抹了抹盈滿眼眶的淚珠,然後拿起桌上的紅紙,往屋外去了。
陳楚生以為,少則幾個月,多則半年,她不會再理他了。
誰知幾日後,村裏人一起去村長家吃年夜飯,她好似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依舊帶着軟軟的調子叫他,眼睛裏看不見一點兒生氣。
好似前幾日被他說的狠話逼的哭的姑娘不是她,她竟一點兒都不生氣嗎,陳楚生想到那日情景,竟對自己有幾分生氣。
“楚生?你怎麽了”村長家的正要敬陳楚生,一直看着一個方向,看他半天沒有動靜。村長家的看過去,只王家的姑娘在偷吃酒,旁的再沒有了。
“哦,我看着門上題的對聯,寫得甚妙,一時竟入了神”陳楚生回過神來,說着将手裏的白酒一飲而盡。
“哈哈哈,楚生你說笑了,吃菜,吃菜啊”
冬天已經來了,春日就不遠了,三五兩天‘騷擾’一下陳楚生,喻雅的小日子過得也算歡快。
日子一天天變暖,陳楚生,也要回學堂上課去了。
春光燦爛,鳥語花香,正是山花爛漫時,沒了陳楚生,魚丫的生活就是小虎在山上漫山遍野的打野味,或是在家裏幫着幹農活兒,也算充實。
花朵漸漸凋謝,長出綠葉,日頭越來越足,人們身上的衣衫也越變越薄。
日暮西沉,喻雅懶懶的在村口的大樹下打着哈欠,誰知竟看到了此時不應當出現在遠方的少年,她瞬時精神了。
少年逆着光一點點走近,面色迷茫。
她猜,他應該是在女主那裏受了打擊。
“陳二哥哥?”
喻雅看他陳楚生走過了村口,卻不往裏面走。
“走開”
他面帶厭惡,語氣裏盡是不耐煩。
“我也恰巧從這邊走而已,你不要誤會”夕陽的微光落在姑娘臉上,照出她窘迫而執着的笑。
他不再說話,似乎并不想多理她。
算算時間,最近應該男主家遭大劫,女主家阻止女主幫忙,陳楚生正要勸女主私下來從長計較,這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但是卻被女主狠狠戳心窩。
越是在意,越是了解的人,說出的話,往往是最致命的,因為他們每每都能戳中你的要害。
女主正是如此,她大抵說了陳楚生的家境,說了陳楚生的心意,更是讓他不要想趁男主不在‘趁火打劫’。
幾乎可以說是句句戳心窩,她将他的心意直裸裸的說出來,窘迫,尴尬,類似的情緒鋪面湧來。
更糟糕的是,幾年同窗,即使作為朋友,深知他的秉性,也斷不該說出如此傷人的話。
當然幾天後女主誠懇的道歉,這件事最終還是過去了。
陳楚生慢慢走到了河邊,在那兒立定站住,眼帶冰霜,盯着喻雅,似乎是要再看她要往哪裏走。
“雖然不知道你因為什麽事情生氣,但是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沒辦法,喻雅只能死皮賴臉站在那裏,念叨些社會主義美好。
“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嗎,也是,你一個小姑娘懂什麽,只知道每日每日的賴着我,可是,我是不會娶你這樣的姑娘的”
你知道情緒失控是怎麽樣的感覺嗎,從腹部開始,仿佛有股火一躍而上,填滿你的胸腔。
那些傷害人的話,沒有經過大腦,一股腦兒的往外倒,刺傷別人,也刺傷你。
你知道自己說的話傷人嗎,知道。
話吼出來,陳楚生已經預感到了結局,走吧,生氣吧,這很好。
小姑娘愣在了原地,半晌驀的轉過身去,走了幾步,蹲下。
哭了嗎?這再好不過了,走得遠遠的更好,再也不要理他,最好。
蹲下的小姑娘突然站起來,轉過身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帶着一股匪氣,說“陳大兄弟,你有什麽事情可以說給我聽”
“呵呵呵”原本陰郁且帶着怒火的少年猝不及防的笑了出來。
只見小姑娘的鼻子下面,用泥抹了兩個像胡子的東西,她又摸了摸下巴不存在的胡子,就更加生動形象。
“哈哈哈哈哈”見他笑了,小姑娘也笑起來,眉眼彎彎,像月牙一樣兒。
那兩撇‘小胡子’,如同沒長大小孩的惡作劇一樣,着實滑稽。
“對不起”
少年笑着笑着,眼角竟泛起了秋水。
陳楚生這個年紀的少年人,少年心性,自尊心占了八分,讓他們主動道歉不如殺了他們,即使知道是他們自己錯了。
但是當理智回籠之後,陳楚生的腦海中迅速的閃過自己對她說的每一句話,對她做的每一個厭煩的表情。
害怕失去的感覺超過了自尊心,道歉的話也就脫口而出。
那個時候,陳楚生知道,眼前的比他小兩歲的姑娘,這個絕不是他心中理想妻子的姑娘,不知道從什麽開始,已經悄悄住進了他的心裏。
而那個他曾經覺得仰慕的姑娘,溫婉爾雅的姑娘,不過是他對于自己的未來妻子的預想罷了。
“沒關系的,我知道”
像只小獸一樣不安的,易怒的,亂攻擊人,只是是因為他受傷了。
那天的陳楚生,很不一樣。
那天之後的陳楚生,對魚丫,更不一樣了。
他們依舊在村口分開,可是就是有什麽不同了。
到了農忙時節,他在村裏的時間變得多起來。
他會同她分享生活中的樂趣,會耐心的給她講些故事,她依舊三五兩天騷擾他。
夏天悄悄過去,新一年的秋天帶着金黃色的樹葉慢慢來到。
參加秋闱的時間不日将至,學堂提前幾天放了假,留學子在家中修整。
日暮西沉,陳楚生站在村子裏一棵百年的黃桷樹下,等到了他等待已久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