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傷痛
天地遼闊,蓬槁荊棘間隼旗随風飄揚,鋪天蓋地的吶喊聲震得山川沸騰。
“袁牧來也!”
袁牧一馬當先,沖下高地,與桓溫軍隊回合。聽到袁牧的疾呼,衆人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已然從方才手足無措中清醒過來,士氣大振,桓溫手下的将士紛紛重振旗鼓,排好隊陣,猶如一支蓄勢待發的箭羽,只待桓溫一聲令下,便會飛馳而出,将那蠻奴殺個片甲不留。
劉潛見桓溫援軍及時趕到,心中隐隐覺得似乎中了桓溫的計謀,眼看着對面士氣如虹,氣勢磅礴,而自己的将士卻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吓得肝膽俱裂,知道自己已處于劣勢,連忙掉轉馬頭,號令全軍撤退。
袁牧本欲乘勝追擊,卻被桓溫阻攔,他搖搖頭,“此行目的不在劉潛。”
袁牧立即會意,默默退到桓溫身後。
方才甚是驚險,若不是袁牧與趙無恙及時趕到,恐怕他們都要死在這荒郊野嶺了。桓權欣喜地拍着袁喬肩膀,道:“袁兄怎的如此神機妙算,竟然遠在荊州也能知我軍有難?”
袁牧謙虛地笑笑,“非我之能,這一切都是王姑娘的主意。”
“婉纓?”桓溫詫異道。
“是啊,王姑娘料到家主此次出兵必有劫難,便央求我前來救援,我本不欲聽信她所言,可她竟然說服了常先生,于是我便領了兩千精兵,日夜兼程趕赴平流,恰巧中途遇上無恙兄弟,他便随我一道,前來營救家主。”
“哈,天仙姐姐果然是天仙也。”桓權笑嘻嘻道
桓溫卻面無喜色,他目光如炬投向身後黑壓壓的軍士,冷冷喝道:“把那擅自篡改軍令的擊鼓手押上前來!”
人群中立即一陣騷動,不多時一名将士走上前回禀道:“将軍,那鼓手不見了。”
“定是方才趁亂逃跑了。”桓權氣惱不已,要不是有這個烏龍,他們怎會有這番苦戰,雖說袁牧和趙無恙趕到救了他們,但因此而死去的,負傷的将士還是不在少數。
聽聞鼓手不見了,桓溫臉色非常不好,他當即揚鞭驅馬,下令回營,而趙無恙一支還是回到原先預定的地點以接應蘇芒。
“家主,王姑娘她…”袁牧騎馬跟在桓溫身邊,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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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了?”桓溫轉過頭,語氣十分不悅。
這一日過的驚心動魄,出師不利又遭受如此重創,桓溫心中早就隐隐含着一股怒氣無處發洩,又聽袁牧提及王婉纓,更是又急又惱,向來持重的他也忍不住語氣急躁起來。
袁牧唬得有些不敢開口,瞥了眼桓溫,只見他眉頭緊鎖,眼框發紅,其中布滿血絲,知道他是真的心情極其不好,但此時不講,待桓溫回到軍營,還是得知曉的。
“王姑娘擔心家主安危,執意随我們一同前來,現下正在營中等待家主。”袁牧說完,又遲疑地望了桓溫一眼。
果然,桓溫當即大怒,興師問罪道:“胡鬧!她一弱質女流,怎可與你們一同長途跋涉?況且我曾再三吩咐她好好待在荊州,她要胡鬧,你也沒了分寸麽?”
“家主恕罪!”袁牧連忙單膝跪在桓溫面前請罪,“王姑娘執意要來,我實在無法拒絕,況且她說有要事禀告家主,旁人無法代勞,我只好容許她随同而來。”
桓溫聽完他的解釋,臉色并未好轉,冷冷哼了一聲便催馬獨自向軍營奔去。
袁牧說他們晝夜兼程,才及時趕到平流城,那麽她也是這般辛勞麽?想到此處,桓溫心裏頓時像是堵了千斤巨石,恨不得立馬便飛到她身邊。
回到軍營,掀開營帳門簾,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桓溫輕輕走入,只見秦安歌伏在桌案上,呼吸均勻,已然進入夢鄉。手中還握着一只毛筆,硯臺上剩了些剛剛磨好的墨汁,似乎她是打算書寫些什麽。
見到秦安歌後,桓溫終于稍稍心安,室內岑寂無聲,卻籠着一陣靜谧安寧,仿佛只要有她在,即便外面已經天塌地陷,他也絲毫不為所懼。
桓溫輕手輕腳将她攔腰抱起,小心翼翼地将她放置在床榻上,又為她蓋好被褥,才放心離去。
可剛要轉身,卻發覺自己手上沾上了淡淡血跡,湊近一聞,手掌還有一股淡淡的藥香,味道與這軍帳中飄散的藥味,一模一樣。
他心頭一驚,連忙回頭掀開被褥,擡起秦安歌的雙臂仔細查看一番,發現并無異樣,有轉而去查看她的雙腿,但剛剛觸碰到她腳踝時,便聽見秦安歌低聲問道:“你在做什麽?”
“我……”
桓溫對上秦安歌羞怯含春的雙眸,有幾分尴尬道:“我擔心你受傷……”
被桓溫這麽一說,秦安歌的臉紅得都可以滴出血來了,低着頭甚至都不敢正視桓溫。
她的确受傷了。
連日來的奔波,又是騎馬,她的雙腿兩側早已磨得血肉模糊。她本就不善騎術,縱然學過,但養尊處優慣了,哪裏有機會如此長途跋涉的騎行?
當時一路上擔憂桓溫境況,也并不覺得疼痛,來到軍營坐下後,才發覺疼痛難忍,但這位置又及其尴尬,乃是大腿根部的兩側被磨破了,鮮血滲着衣裙滴滴往下流出,她向軍醫讨來些治療創傷的藥物和幹淨的紗布,自己在營帳中處理傷口,這位置有些隐密,她一個人處理起來頗為困難,沒過多久便已經累的氣喘籲籲了,是以剛剛坐到桌案前,便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沒事的,一點小傷,我已經上過藥了。”秦安歌讪讪道。
“我看看。”
桓溫伸手便要掀起她緊緊抱着的被褥,卻被她迅猛的打了下手背。
“不行。”
“為何……”桓溫眨了眨眼,揉着被她打紅的手背,有幾分委屈。
“因為那裏……不便……”
桓溫又眨了眨眼,定定望着她良久,終于反應過來,頓時臉也跟着紅成一片,支支吾吾道:“我……你……唉……竟沒想到這點。”
說完,急匆匆走出秦安歌的營帳,沒過多久,他又回來了,身後跟着一名面相憨厚淳樸的老婦人。
“找遍整個軍營,才找到這麽一位婦人,你也知道軍中不留女眷的,這些日子就将就些,由她服侍你吧。”桓溫坐在秦安歌床頭,用商量的語氣對她說道。
此刻他的臉色已經和緩許多,秦安歌滿意地點點頭,說實話,能有人幫她換藥伺候左右,她已經覺得非常好了。
“你呀,怎就如此不聽話,我再三叮囑,你都抛到腦後了。”桓溫看着她憔悴地樣子,有幾分心疼道。
“非我不聽你的話,而是事出突然,這其中的蹊跷我無法向你解釋,料想也無人會相信我,但只要我待在你身邊,便能分辨出來,是以我必須要親自跑這一趟。”秦安歌說道,她知道這番話說得雲裏霧裏,一般的人聽完,更是一臉疑雲,但她還是要解釋,不管桓溫聽不聽得明白。
桓溫卻一臉平靜的靜靜聽她說完,一副你說什麽我都信的神情,沒有半分疑惑。
“你且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麽事?”桓溫認真問道。
“我懷疑,軍中有奸細,而這奸細來自于江都。”
“江都,你是說王瑞年?”桓溫大為詫異,江都居于荊州下游,雖然也是富庶之地,但終究比不得荊州,且處處受制于荊州,是居安之所,卻不易于施展拳腳。
王瑞年繼承家父王弗的職位接管江都,如今僅僅兩年,由于王弗在時,江都一直風平浪靜,無所作為,所以世人似乎都對此地不甚關注,卻沒想如今在王瑞年的掌管下,江都要有新的動向了。
“我已經可以基本确定,當年在龍溪鎮行刺你一事,就是王瑞年所為,他繼承了父親神乎其神的字跡模仿的本事,僞造郗道茂的書信,故意引你我上鈎,又将此事巧妙的嫁禍于我,可以肯定的是,你的随行人員裏,至今應該還有他的人潛藏其中。”
秦安歌舒了口氣,接過桓溫遞來的茶水,大口一飲而盡,又道:“我來,其實還有一事。”
桓溫連忙問道:“什麽?”
“王瑞年既然已經有所動向,接下來必會露出真面目,他意在荊州,如今你受困于千裏之外的平流,而袁牧又調撥人馬前去營救于你,想來他必定認為時機成熟,我想不出十日,他便會攻打荊州。”
桓溫聽聞秦安歌所言,雖未說什麽,臉上卻蒙上了一層陰郁之色。
秦安歌見狀,連忙說道:“放心,我已告知常先生一切,城中兵力部署早已皆備,若王瑞年有所動向,他盡可以抵擋一段時日。待到我們回去,殺個回馬槍,不僅師出有名,也可見江都也收入大人囊中。”
桓溫滿意地點點頭,垂眸思量一番,又道:“若常憶抵擋不到我們回來時,又當如何?”
秦安歌粲然一笑,有幾分狡黠,眨了眨眼說:“大人怎如此會揣度人心其實師兄已經勸服了江都副将程慕野轉投大人門下,即便常先生抵禦不了,開了城門,憑着堯家留存的五千精銳和程慕野手中的兵将,也足矣令王瑞年一敗塗地。”
桓溫聽完秦安歌這麽一說,便真的放心了下來,目光清亮捏了捏她的臉蛋,笑道:“果然聰明。”
“你不問我,怎會想到這些?”之前為了說服常憶,她把嘴皮子都快要磨破了,常憶還是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桓溫卻一點懷疑都沒有,這着實令她有些“受寵若驚”。
“這有什麽,你本就聰明,能想到這些我一點都不驚訝。”桓溫起身,輕飄飄留下這麽一句話,就忙着吩咐下人為她準備飯菜。
而秦安歌卻瞪大雙眼,癡癡望着他的背影,覺得這話比世間一切情話都要動聽許多……
……
平流城郊,蘇芒一行已埋伏于此多日,待桓溫那邊發出訊號,他們便沖出屏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襲劉潛大營。
軍中大亂,營地火光沖天,夾着馬匹的嘶鳴和軍士們拼殺的嘶吼聲,到處亂作一團,死屍遍地。
世子剛剛服藥睡下,便被這番吵鬧聲驚醒,他斂神一聽,便猜到了七八分,連忙掙紮着起身。
“殿下,桓溫他們來了。”
倪嫣然低聲走到他身邊,抓着他的手臂,将外衣披在他肩上,沉聲道:“我護你逃出此地。”
氈房內漆黑一片,倪嫣然的雙眼卻熠熠生輝,猶如黑夜中閃爍的星辰,她抽出劍,緊緊握在手中,扶着世子起身。
可世子傷勢過重,剛下床走了幾步,便支撐不住,單膝跪在地上,氣喘籲籲。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傷口,頓覺手中一陣濕熱,粘稠不已,即使看不見他也知道,傷口已經開裂,即便強撐着走出這氈房,也出不了營地。
“你走,別管我。”他坐在地上,一把推開倪嫣然的手,厲聲道:“快走,趁着守衛松懈,你趕緊離開。”
“不,我不走。”倪嫣然斷然拒絕。
“我在你身邊,至少能護你一番,怎可讓你一人在此?”她耐心解釋道。
可世子卻半分也聽不進去,他雙手按着倪嫣然的肩膀,目光猶如淬火的鋼鐵,堅定而閃閃發光:“我是男子,若關鍵時候連女人都保護不了,又有何臉面立于世間?你即便再強,在我眼裏,也是需要保護在身後的女子,聽我的,你先走!”
“你……”倪嫣然被世子這番話噎得不知該說什麽是好,滿臉含淚,呆呆立于他面前。
“我命你速速離開,不許有半點事!聽到了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沒辦法,屋裏世子殿下就是個大男子主義者。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