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神思
秦安歌走到半路,才想起來最重要的事還沒來得及與桓溫說,可現下她實在沒臉回去了,只好想想其他對策。她一邊走一邊想,專注得竟不知身後早已晃出個人影。
倪嫣然跟着她走了一段,實在忍不住了,便輕拍了下她的肩膀。
秦安歌轉身發現還有個人,當即驚了一下。
“為何每次見你,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倪嫣然歪着頭,抱着劍,很是納悶道。
“嫣然?你怎麽在這裏?”
“送信。”倪嫣然言簡意赅答道,又瞟了眼秦安歌,發覺她眼底發黑,甚是憔悴。
“你又是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最近有些不順罷了。”
倪嫣然有些憂慮地擰了擰眉頭,一把搭過她的肩,有幾分豪氣的說道:“走,喝酒去。”
“世上之事,沒有什麽是酒不能解決的。”
秦安歌一臉茫然,問道:“誰說的?”
“我爹。”倪嫣然聳聳肩。
荊州乃魚米水鄉之地,物産豐富,美酒佳肴應有盡有。秦安歌來到荊州便窩在桓府中,鮮少出門游玩,今由倪嫣然領着,倒是領略了一番荊州的風土人情。
不得不說,倪嫣然看似冷若冰霜,骨子裏卻是灑脫不羁,随性自在。一路上,她給秦安歌講述不同地方的奇聞異事,有些聽上去甚是荒誕不經,但經她一本正經的講出,倒是聽得人心馳神往。
她們走走停停,完全不講究路線,只是興之所至,看到什麽有趣便走去瞧瞧,直到晌午,兩人腹中都有些饑餓了,便尋了間酒館打算飽餐一頓。
這家酒館店面不大,只容得下三四張桌子,可前來買酒的人,卻是絡繹不絕,向小二一打聽才知,這家酒館剛剛新出了一種叫神思的酒,這酒分男女兩種口味,男酒色澤碧綠,入口醇厚,烈性十足,卻使人清涼無比,在夏日飲上幾口,甚是解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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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女酒喝完卻有絲絲暖意,色澤桃紅色,喝完全身散發着一股迷人的桃花香,三日而不絕。
這酒實在聽上去有趣得很,連秦安歌這個不怎麽好酒之人,也有些躍躍欲試,叫來小二上一壺神思來嘗嘗,當然,她們選的是女酒。
店小二不一會兒就端着一個漆盤走了過來,漆盤裏放着兩個小巧別致的玉色瓷壺,他将一壺放在秦安歌她們桌上,笑着道了聲“慢用”,便走向另一桌。
“這酒喝完真會有桃花香?”倪嫣然打開瓷蓋,聞了聞,覺得有些疑惑。
秦安歌笑了,“有沒有,試試不就知曉了麽。”
“嘿,那位姑娘,你們拿錯了,那是男酒,你們的在這裏呢。”後方與她們隔着一張桌子的人笑道。
這幾個人衣着華麗鮮亮,皮膚白皙細嫩,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世家公子,尤其是端坐正中身着绛紫色綢緞的男子,容貌甚是俊逸不凡。他頭戴白玉冠,搖着把紙扇,始終含笑不語,卻無形中有種清貴之氣,令人印象頗為深刻。
“是小的的疏忽,這酒是那位客官的。”店小二發現送錯酒了,連忙跑來要将倪嫣然手中的酒換走。
倪嫣然握着酒壺的手并未松開,見那幾人臉上一陣輕蔑的笑意,微微愣了一愣。
“這酒姑娘你又不喝,幹嘛握着不放?”其中一人見狀,有幾分嘲諷道。
倪嫣然眸光一冷,站起身來,單腿踩在旁邊的板凳上,豪氣萬丈道:“誰說我不喝,我就喜歡這烈性之酒。”
說完,仰頭當着衆人的面,接連幾大口,就将滿滿一壺酒喝得精光,臨了,還不忘品評一番——“好酒!”
這一壺酒,可是好幾個男人的量啊。她一女子喝完,除了面色微紅之外,沒有一絲醉态,這令周圍的人看的瞠目結舌,倒是那紫衣男子嘴角勾起一陣笑意,端起面前的女酒,自顧自的倒了一杯,一飲而盡,擡眼望着神态自若的倪嫣然,似是在評酒,又似在說其他:“的确與衆不同。”
吃完這頓午飯,倪嫣然還買了瓶女酒帶走,秦安歌笑着說她是個酒鬼,她渾然不在意:“世間美好,能及時領略,就別等它錯過,否則必定追悔莫及。”
未及秦安歌反應,她又補充道:“我爹說的。”
後來才得知,倪嫣然的父親是桓溫的老師,當年桓家蒙難,一家人隐居在深山老林中,過着與世隔絕的清苦日子,桓溫正是在那個時候,遇見了倪嫣然的父親,并拜他為師,是以這些年并未荒廢學業,反而精進了不少。
倪嫣然的父親定是為隐居遁世的高人,不然桓溫如此高傲之人,怎會輕易拜師。但倪嫣然卻怎麽都不肯說出她父親的大名,說是父親的意思,不準向任何人提起他的名號。秦安歌見她如此,只好作罷,兩人說說笑笑,臨近傍晚才一同回了桓府。
倪嫣然被安置在客房,與秦安歌并不同路,進了桓府便分道揚镳了,離別時還不忘将那瓶帶有桃花香的女酒塞到秦安歌懷裏,笑道:“這美酒的奧妙,要親口品過,方能領略一二,若是煩憂時,更是如此。”
秦安歌心頭一暖,便不客氣地接受了。
回來後發現齊素素他們都不在房內,找到個小丫鬟一打聽,才知道月底的試考不僅桓溫會來做評判,還有廣陵王世子親臨,大家一聽到世子殿下要來,都炸開了鍋,紛紛拿出十二分的精氣神,幾乎所有的人都還在自己的教習師傅那加緊練習呢。
秦安歌一聽,頓時心裏一沉,更覺得煩悶無比。抱着一壺未開封的酒,便向花園的水榭臺走去,打算一醉解千愁。
還未走到水榭臺,便遠遠聽見悠揚的古琴聲,琴音铮铮,時而激昂奔放,時而沉郁低緩,彈琴之人胸中似有宣洩不完的郁結,而且琴音斷斷續續,實在随意得很。
穿過碎石子鋪就的林間小道,一轉身便看見,原來是桓溫正在撫琴,他一身白衣飄逸如仙,發絲随意用一根木簪固定,身旁擺放了零零散散的酒壺,看樣子是喝得不少。
桓溫一眼就瞧見一個嬌俏的身影從樹影下閃過,笑道:“在我府中這般偷偷摸摸的,不知道的人,還只當我養了一只碩鼠呢。”
秦安歌被他說得很沒面子,只好走上前行禮。
桓溫見是她,神色微微一頓。
自秦安歌走後,他便慢慢想起了當晚發生的事。
他酒量極好,醉酒失态這種事鮮有發生,況且他心知酒後吐真言,他對秦安歌做的那些僭越舉動,實則是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如今當事人就在面前,倒令他有幾分難言的尴尬。
“若大人無事吩咐,婉纓便告退了。”秦安歌也不想與桓溫多說什麽,還是早點逃離,免得彼此拘束。
“你手中抱着的是什麽?”桓溫眼尖,即使秦安歌站在暗處,也發現她拎着一壺酒。
“是酒……據說酒香似桃花香,很是特別……”
“拿來我嘗嘗。”
……
酒鬼,昨晚還喝的不夠啊!!
秦安歌只好抱着酒上前。
桓溫熟練的打開封酒的蓋子,頓時一股醉人的花香溢出,清甜中帶着些暖意,正如三月成片的桃花。
秦安歌喝了一小口,覺得此酒味道雖淡,但勝在酒香濃郁,難怪此酒稱為女酒,的确女子飲用很是合适。
她瞥眼偷偷瞧了下桓溫,只見他微微皺眉,大口喝了幾口,臉上一副未曾滿足的樣子,一看就知道這酒并不合他的胃口。
“這酒怎麽……”他欲言又止,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家主是覺得,這酒過于平淡?”
“嗯,酒的勁道猶如人的一生,要轟轟烈烈才好。”
“我倒覺得,平淡中也有高低起伏,只是家主未曾細細品味罷了。”
“哦?”桓溫轉過頭,眸中閃着清亮的光芒,看向秦安歌。
“喜怒哀樂,愛恨情仇,誰的一生會安穩順遂每個人都會有起伏,只是有的人将低谷做跳板,蓄勢待發,迎難而上,他日扶搖天地間,必定是轟轟烈烈的。而有的人終日自怨自艾,意志消沉,也就至此一路向下,這高低起伏,完全是因人而異……酒也一樣,大人品出的是寡淡無奇,而婉纓卻品出了“三月桃花落,互訴衷腸時”的綿綿深意,這般心潮起伏,也只有自己能夠體會了。”
桓溫若有所思的看向秦安歌,握着酒杯的手指有些泛白,聽到秦安歌念出“互訴衷腸時”,眉頭不禁微微一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