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美人虎
龍溪鎮地處荊蜀交界處,向來乃是非之地,饒是如此,依舊有不少世家大族在此建立宅院,一則此處魚龍混雜,最是有利于做些見不得光的隐秘之事,二則此處靠近鼎鼎大名的白虎寺,福澤深厚,乃祥瑞之地。
相傳□□皇帝領軍路過此地時,遇到一位老僧,這位僧人對他叮囑:此處有靈獸白虎出沒,若陛下虔祈立廟,好生供奉,将其留在此地,可為陛下除奸懲惡,鎮守一方。當時□□皇帝并未相信,但他依舊按照老僧所言在此地建了一座寺廟,寺廟落成後,紫霞漫天,百獸齊鳴,一只通體純白、長有兩翼的巨虎從天空緩緩降落,圍着寺廟轉了一圈,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從此以後,這白虎寺被認為有神靈庇佑,香火長盛不衰。
桓溫出任荊州刺史,從京都至荊州必須進過龍溪鎮,于是在此處建立宅院,往後來往途中也可有歇息落腳之處,這種行為,朝中官員頗為盛行,因此不足為奇。
雖然沒有什麽疑點,但龍溪鎮畢竟路途不短,慕容端花了三千鐵騎軍才換來的美人,才不願中途有什麽閃失。回到府中,他左思右想,覺得桓溫此人太過聰慧圓滑,畢竟以一介寒門子弟,混到如今的地位,肯定不簡單。若他将護送王婉纓去龍溪鎮一事全權交給桓溫去辦,恐怕會有變故,到時候他賠了夫人又折兵,那就虧大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到桓府那,說要護送王婉纓,一同前去龍溪鎮。
“端公子對婉纓姑娘,果然情深義重,短短幾天路程,也要護送呀。”桓溫淡淡笑着,手中端着剛剛泡好的新茶,嫩綠的茶葉在茶湯中盤旋,好似有生命一般。
慕容端聽桓溫的語氣,似是有些不情願,可越是這樣,越加深了他對桓溫的不信任,他言之鑿鑿道:“如今政事動蕩,戰亂頻頻,婉纓姑娘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只有親眼看到她平安到達,我才能心安。”
桓溫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道:“也罷,不過正如端公子所言,路上不太平,還請公子多加保重,若出了什麽岔子,我可難以向相國大人交代啊。”
“此去龍溪鎮,我會守口如瓶,若身邊人問起,我也會告知是我自己要去,絕不會牽連桓大人。”
有了慕容端信誓旦旦的一席話,桓溫終于滿意地點點頭,露出一貫和藹的笑容。
臨近傍晚,趙無恙前來禀報:“家主,一切都已準備妥當,明天可以啓程了。”
桓溫正在一張潔白螢亮的絹布上寫字,聽見趙無恙禀報,停下筆來叮囑:“好,你吩咐下去,叫那邊做好接應。”
他将寫好的絹布小心翼翼塞入一個牛皮卷筒裏,遞給趙無恙,說:“将此物交給鶴鳴街的嫣然姑娘。”
趙無恙點頭正欲退下,桓溫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又道:“你去看看,婉纓姑娘那邊情形如何。”
趙無恙愣了愣,然後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家主你饒了我吧,我才不敢去呢。”
“這是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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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纓姑娘正發火呢,我去不是找打麽。她那一腿踢在我身上,現在還有點疼呢。”
趙無恙瞟了桓溫一眼,低頭暗自腹诽:家主這人怎地這麽沒有眼力勁啊!宴會結束那天,婉纓姑娘瞪他的那一眼,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難道還不知姑娘生氣了麽?哎呀呀,這麽不懂女人心思,難怪到現在還打着光棍呢。
“我去看看。”桓溫說着,便兀自走出了書房,向和光居走去。
夕陽正好,橘紅色的光芒照在桓溫雪白而寬大的長袍上,使得整個人都融入一片溫暖的色蘊中,他的背影被拉的老長,趙無恙看着桓溫清朗挺拔的身影,突然有幾分難過。他跟着桓溫這麽些年,見慣了他營營役役,終日操勞,卻始終沒個貼心的人在他身旁,這麽活着,甚是無趣。
“趙無恙,你給我站住!”
正神思游離,突然聽見身後不遠有一個尖銳的聲音。吓得趙無恙心猛地一驚,他轉過頭,只見齊素素單手拿着劍,氣勢洶洶朝他走來。
“素……素”趙無恙活了這麽些年,這還是頭一次結巴。
也不知怎的,每次見到齊素素,總是沒來由的尴尬不已,他漲紅着臉,好似自己做了什麽令人羞愧難當的事情,心虛得都不敢正視齊素素殺氣騰騰的眼睛。
“說,家主要将婉纓送去何處,意欲何為?”齊素素亮出半截透着冷光的劍鋒,架在趙無恙的脖子上。
趙無恙想了想,家主的計劃他當然不會透露半個字,可是齊素素這女人甚是難纏,于是他便将能夠說出的部分說了出來。
“送往龍溪鎮的私宅,具體作何打算,我并不知情。”
齊素素杏眼轉了轉,思量片刻又道:“你也去?”
“嗯。”趙無恙低咽一聲。
“那你安排下,我也一同随行。”
什麽?趙無恙還沒反應過來,齊素素便收起劍大步流星般的離開了,他愣在原地,心裏卻有些慌亂,不知道為何,這女人的要求他總是不知如何拒絕……
和光居,琴聲缭繞,竹葉沙沙随風作響,岑寂中帶着一絲陰霾。
桓溫步進房內,青煙缭繞,帶着徐徐清香。秦安歌端坐在古琴前,面色冷郁,正低頭撥弄着琴弦。
這雙手靈巧而纖細,皮膚如剛剛綻放的荷花瓣,白中帶着一絲粉紅,叫人看着就覺美好。可正是這雙手,在桓溫進入房屋後,便開始狂亂、了無章法的彈奏古琴,速度越來越快,琴音也随之越來越高亢,最終在一聲尖銳聲中,琴弦斷了,琴音驟然停止。
失去了琴音的和光居,寂靜得就像一座死宅。桓溫站在秦安歌面前,默默看着她。居高臨下的注視,令秦安歌更覺煩悶不已,她背過身子,握着剛剛被琴弦繃傷的手指,不再看他。
他既有心将她送走,那便是對她一點也無意,也罷,反正前世他對秦安歌無情,今生對王婉纓同樣如此,也是情理之中。
秦安歌默默想着,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她雖得不到慕容端的寵愛,但畢竟是夫妻,所以重生轉世,依舊有剪不斷的姻緣。她雖然有些厭惡慕容端,但此時此刻,更令她傷心的是桓溫的冷酷與理智,她記憶中的那個桓溫雖然聰慧睿智,卻也是個正直豪邁、意氣風發的男子,不似現在這般猶如骨髓都浸透在陰謀與算計中,令她失望透頂。
耳邊悉悉索索一陣瑣碎的聲音,秦安歌從沉思中回過神,循聲而望。才發現桓溫此時正默默坐在自己身旁,手中抱着個藥箱,正在那一堆瓶瓶罐罐中尋找着什麽。
“我說,婉纓姑娘貌美如花,可這生活瑣事,倒是不怎麽擅長打理,這麽一大箱子藥,竟沒個分門別類,找起來實在費勁。”桓溫打開一個瓷瓶聞了聞,覺得不對,又去聞下一個。找了好久終于找到一個青玉色的瓷瓶,将裏面的藥膏倒出一些,然後走到秦安歌面前,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桓溫在她剛剛受傷的手指上塗抹藥膏,低着頭神情專注。秦安歌側着頭,偷偷看着他低垂的眼睫,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纏着桓溫為她畫畫像的情景。
也是這樣認真的樣子,他低着頭一筆一筆細細描繪,嘴角時不時勾起淺淺弧度。當時的秦安歌歡心雀躍,覺得此情此景,就如廣為流傳的話本中的橋段:才子佳人,吟詩作畫,風花雪月,兩心相許。
似乎連空氣都飄蕩着桃花香,連光線都是粉色的。她耐着性子好不容易等到桓溫擱下畫筆。連忙噔噔跑到桌子前,踮着腳尖将腦袋努力往畫卷上湊過去,定睛一看:喝!好一只威風凜凜的大老虎,圓瞪着雙眼,有着銳利的尖牙和油光雪亮的皮毛,一看便是只猛虎。
說好的美人畫像呢?秦安歌哭喪着臉,失望至極:“這哪裏是我啊,我比它美多了。”
“我也沒說畫你呀,是你自己非要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桓溫攤了攤手,一臉壞笑。
“你……你”小小的秦安歌起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而身邊的丫鬟們都被逗得捂嘴偷笑。
想起小時候,秦安歌的臉上浮現出淡淡笑意,她眯着眼看着面前的男子,還是那般溫潤如玉,謙和睿智,若能回到從前,該有多好。
“你為何要将我送給慕容端?”
桓溫擡起頭,一點都不驚訝的對上秦安歌的眼,說:“你從何處得知,我要将你送與他了?”
秦安歌火了,都這種時候了,他還計較是誰告訴她的,難道走漏風聲比她的終身幸福還重要麽?
“我王婉纓雖身份低微,可至少也算有些腦子,讀過些書,我投奔桓大人,不是為了賣身求富貴,而是想憑一己之力,堂堂正正做些事情,不出賣色相,不欺騙感情,僅僅憑借智慧和膽識,難道,這世道就容不下我這樣的人麽?大人你非要把我,往污濁處逼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