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變
桓府的前身乃是前朝王爺的宅邸,前不久皇上才将其賞給了桓溫。這座宅子位于城西最繁華的地段,氣勢不凡,恢宏大氣。宅內亭臺樓閣、水榭花臺無不精巧絕倫,穿行其間仿佛置身于江南水鄉,目之所及每一幀都如畫卷般隽永悠長。現下春意正盛,乃園中美景最繁盛的時候。秦安歌跟在桓家家奴後面,一路觀賞着繁花似錦的美景,不由得想起小時候,桓溫以一介寒門之子,每每穿行在美輪美奂的秦家宅院時,心中是何感想。
那時桓溫的父親只是朝中一名小官,但為人剛正,學識廣博,頗受秦太傅賞識,也正是這一層關系,桓溫得以經常出入秦府,與秦安歌做了玩伴。
桓溫年少時便與衆不同,好讀書,且悟性極高,遇事一點就透,但卻從不咄咄逼人、固執己見,他給人的感覺是樸玉渾金,在平淡中見到高貴,在清朗中見到灑脫。
秦安歌還記得八歲生日那年,府內來了許多達官顯貴為她慶賀,當然桓溫也在場,只不過與那些高門世家子弟相比,他一身布衣顯得如此寒酸而不起眼。
那日秦太傅興致所至,與衆人清談玄學。在場公子紛紛稱贊有加,力求在太傅面前留下好印象,問及桓溫時,年僅十歲的他款款立于權貴之間,答曰:“今聞太傅老爺侃侃而談,大有進境,不過未列上乘,只好排在第三流了。”
問及第一流當屬何人時,他一雙清亮的眼睛仿佛像會發光一般,朗聲說道:“當屬我輩。”
衆人一片嘩然。秦安歌從那時起便知道,桓溫以後将會有大作為的。
趙無恙來報時,桓溫正在書房處理公務。最近朝廷事務繁雜,他這個新上任的荊州都督怎麽着也得好好表現一番,因此聽說是自薦而來的門客,有點兒想要回絕的打算。
“這人長得……呃,有些面熟。”趙無恙見桓溫有些遲疑,補了一句。
桓溫向來謹慎,聽趙無恙一說,也燃起幾分好奇來,莫不是以前相識的舊友,前來投奔于他?如此一想,便揚手一揮,道:“那就請過來吧。”
此時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書房裏的燭火才剛剛點上,香爐中殘留的熏香依舊燃着,袅袅白煙緩緩升上半空,籠罩着昏暗搖曳的燭光,将光線以奇怪的形式分離、又重組,房中幻化出斑斓迷幻的色彩,暗紫色、淡紅色、橙黃色、淺藍色……
秦安歌穿過層層光影出現在桓溫面前,猶如從天而降、腳踩七彩祥雲的仙子,尤其是她那雙琥珀色迷人雙瞳,簡直可以讓人看醉在其中。
“見過桓大人。”
桓溫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婉纓姑娘?你來我這有何事?”
聽見桓溫叫她婉纓時,秦安歌的心裏不知怎地有些失落。她緩緩擡起頭,同樣看了桓溫好一會兒,才道:“婉纓冒昧來訪,是有事相求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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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聽聽。”桓溫端起手邊茶碗,緩緩喝了一口香茗。
“實不相瞞,秦太傅曾有恩于我,如今秦家蒙難,婉纓特來求桓大人施以援手。當然,婉纓知道如此唐突,實在有點強人所難。桓大人如今身處高位,身後又無家族勢力支撐,已是辛苦,犯不着應為幫我而惹上更多的麻煩,但是,救秦氏一族,對大人而言,也有兩處好處,還請大人權衡。”
“說下去。”
“其一,秦氏一族桃李滿天下,培養出的門生故吏頗多,且秦太傅寬厚待人,忠于秦氏者、仰慕秦氏者不計其數,若桓大人在此時對秦氏施以援手,消息傳出後,擁戴大人者必将絡繹不絕,況且,此事一出,天下人都将贊譽大人高行,這也有利大人清譽。”秦安歌看了看桓溫,他還是一副不為所動的表情,淡然無比。
“那麽,其二呢。”
秦安歌深吸一口氣,道:“其二,便是我王婉纓。”
“你?”
她緩緩屈膝擺在桓溫面前,舉止卑微又恭謹,道:“婉纓願投奔大人門下,為大人盡綿薄之力。”
“你要入我門下?”
“婉纓自知身份卑微,卻不甘于如此,願憑一己之力,追随大人。”
“好一個野心勃勃的女子,怎地當初我沒看出來呢。”桓溫站起身來,一手心托着茶杯,另一支手拎着杯蓋一下一下叩着杯沿。
“作我桓溫的門客,得有些本事才行。你需知我桓溫雖號稱門客三千,可這三千也是有等級的。最低級的只能做些粗使奴役,稍微有點能耐的,可做部曲、佃客,這些都只是管個溫飽,只有有才有謀之士,才算得上門生,入我書屋,與我共謀朝堂之事,而更有突出才華者,我将奉為門卿,不僅以禮相待,還将為他謀取官職,在朝堂之上嶄露頭角。”
“婉纓明白桓大人的意思,但請大人拭目以待,婉纓絕不會令大人失望。”
話說到此,桓溫便沉默了。秦安歌也靜靜等着他的決定,頓時一室冷寂,猶如昙花一現,一切歸于虛無。
“你回去吧,三日後靜候消息。”桓溫背過身去,驅她離開。
待秦安歌走後,在外靜候多時的趙無恙和常翼一同走了進來,還沒坐定,趙無恙便粗着嗓子嚷道:“家主,你為何不早告訴她,救秦氏一事你已辦妥,過幾日朝廷就會放人呢。還惹得那婉纓姑娘求你半天,死乞白賴的要進府,我早就說過,這女人是禍水,咱不能要啊。”
“若家主像你一樣沒腦子,那也不會走到如今的高位了。”常翼白了眼趙無恙。
“那你說,家主這麽做是為何?”
“我聽着王姑娘所說,的确是件有利可圖的事。秦家背後的門生中,有許多佼佼者,其中不乏在朝中表現顯著之輩,家主若能一一招攬過來,那将是股不容小觑的勢力啊。而那個王姑娘嘛,我并不知她有何本事,但卻知她長了張傾國傾城的臉,女人的美色,也不失為一件武器喲。”
常翼侃侃道來,趙無恙聽得有些明白了,一拍大腿咧嘴誇贊道:“常先生果然睿智,呃不,是家主思慮長遠,無恙嘆服。”
桓溫默默聽着他們一唱一和,有些無語,他幹笑着抿了口茶水,心裏像是揣了個沉甸甸的秘密一般,不敢讓任何人知曉。
向來思慮周全的他,其實在方才,一點也沒想過利弊,只是心裏有個聲音不斷地對他說,答應她,答應她,答應她。
這三日,可謂天下大變。
當朝皇帝病體纏綿,日甚一日,內外諸臣惶急不已,如今儲嗣未定,何人繼承大統?遂連夜緊急會晤,,衆大臣連同太後歷經兩日商議,終于決定太子聃繼承大統。在這個敏感時刻,偏偏姜憶身處軍中無法還朝,人在外而鞭長莫及,雖不贊成此事亦無可奈何了。
秦太傅乃太子聃的老師,兩人情義頗深。太子聃剛一即位,便赦免了秦氏一族。秦太傅官複原職,新任皇帝依舊尊他為師,并提拔了秦氏長子秦牧洲的官職。秦氏的這場劫難,算是有驚無險,告一段落了。
第四日,正值新帝登基,普天同慶之際,秦安歌拜別了王婉纓的父母,坐上了桓府的馬車,即将成為桓府的一員。
“桓大人真是周到,派了如此大排場來接姑娘入府,老爺和夫人看到這架勢時,那臉上不知多得意呢。”汐霞笑嘻嘻陪在秦安歌身邊,心裏卻忍不住地傷感,送完這段路,她的小姐就要進入桓府了,往後就很難再見上一面了。
秦安歌心中亦是感慨萬千。其實在當今世上,女子相夫教子,安穩一生才是上上之選,只有那些家世不好,走投無路的女子才會選擇做門客,因為正如桓溫所言,門客也是有等級的,若得不到家主賞識,一輩子只能為奴為婢,勉強過活,甚是凄慘。王婉纓的父母聽聞是入了當朝桓大人的門下,只想着借勢攀附,一點挽留都不曾有,可想對這個庶女有多麽不在意了,難道,就因為她身份低微,連父母親情都得不到麽?
她重重嘆了口氣,雙手握住汐霞的手,叮囑道:“往後你我不在一處,可得好好保重。你記得,若是王府待不下去了,就來找我,我們主仆一場,必不會看着你受苦的。”
汐霞哇的便大聲哭了起來,她伏在秦安歌的膝蓋上,嗚咽道:“小姐還說呢,此去桓府也不知是福是禍,汐霞擔心小姐啊……為了個秦府,小姐竟搭上了自己的後半生,這樣真的值得麽。”
“值不值得,這要看天意了。”秦安歌仰頭看着窗外,一路上花繁似錦,清香撲鼻,陽光從簾子的縫隙裏傾射進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桓家小子天資聰慧,剛毅果敢,是為大才,只是心術未純,野心過大,此人得志,視為國憂啊。”秦安歌突然想起爹爹秦太傅對桓溫的一番評判,不由得心裏一沉。
縱然他野心勃勃,可那是她的桓哥哥啊,她不忍他在這訛虞我詐的世上孤單拼搏,若他要入地獄,她随他一起便是,從此以後,江山權勢,他們休戚相關,榮辱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