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今生
昏有六禮,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皆全,方為完婚。當今太傅府嫡女秦婉璎與相府長子慕容岐的親事,已到了納征這一步。
按理,兩家門第相當,又是世交,這樁婚事應該是順風順水,沒什麽波折的,卻不想,一日相爺親自登門請罪,說要在娶秦婉璎的同時,再娶一位名叫柳煙兒的女子,是為平妻!
“我家女兒哪點配不上令公子,竟得相府如此輕待!當初知曉岐兒在外有女人,我并未說什麽,可現下卻說要把那女人與我家婉璎一同娶為平妻,這實在欺人太甚!”
嘭!只聽太傅老爺重重拍了下桌子,“欺人太甚!”他重複道。
“秦老弟,你聽我解釋啊!我對婉璎那可謂是一百個滿意,只是我那不孝子以死相逼,非要娶那柳煙兒,況且她現下還懷了我兒骨肉,這才不得已而為……我向你保證,雖說是平妻,但相府上下必将尊婉璎為大,事事以她為先。”
“放你娘的屁!”飽學多才的太傅竟忍不住爆了句粗話,他聲音顫抖着說道:“既是平妻,地位就難分高下,況且岐兒如此喜愛那個女子,難保日後會對她多多偏袒。我家婉璎嫁過去,必定受人冷待,日子過得恐怕難堪。
我今天就撂下這句話,岐兒的妻子只能是婉璎,若他非要娶那什麽柳煙兒,那只能是妾。否則,我們兩家的婚事就取消!來人,送客。”
疾風暴雨之後,是一室寂靜。
秦婉璎躲在屏風後面,手心緊緊拽着帕子,臉色慘白。自她記事起,就從未見爹爹發過如此大的火。一直以來,她都是衆人眼裏大家閨秀的典範,自小聰慧過人,得太傅教導,詩書才情樣樣不凡,又是世家嫡女,身份尊貴,她的婚姻必定會順遂無比,哪裏會想到還未過門,夫君便已心屬旁人。
待相爺離去後,她緩緩繞過屏風,走到正在生悶氣的太傅面前。
“爹爹,方才您與相爺的話,女兒都聽見了。”
太傅臉色微訝,看着女兒強裝鎮定的樣子,一時悲從中來。
他拉着秦安歌的手坐到身邊,嘆息道:“剛剛爹爹回絕了相爺,想來他顧及兩家顏面,不會讓端兒有什麽平妻的念頭了。不過端兒既如此袒護那女子,又懷了他的骨肉,娶進相府為妾是不可避免的了。今後你在相府,可得好好的。”
太傅欲言又止,擡頭端詳起自己的女兒。
秦婉璎正值碧玉年華,氣質出衆,舉止大方得體,卻始終擔不起貌美二字。小小的臉蛋小小的眼,鼻梁有點塌,皮膚無論用了多少美白的方子,依然黑黃黑黃的,走在人群中,就像被淹沒在人海中,實在有些平庸……也難怪,相府的慕容端會心慕她人了。
世間男子,有哪個不愛美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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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開春,秦婉璎如期嫁入相府。正應了太傅之前的推測,當日慕容岐便牽着一位姿色明豔,身形豐腴的女子前來拜見。
這名女子便是柳煙兒,說是妾室前來拜見正妻,做派竟比秦婉璎大了許多。身邊丫鬟婆子幾十個,就像護着個國寶似的小心伺候着,慕容岐對她更是溫柔體貼,兩人柔情蜜意的眼神時不時交纏在一起,一旁的秦婉璎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不已。
當晚,慕容岐便偷偷溜去了柳煙兒的房中。
秦婉璎自小受太傅教導,學得皆是詩書禮儀,正如太傅對她囑咐的那般:“身為女子,不可自輕自賤。雖不能像男兒報效國家,但也當努力習文知理,古今多少妖婦亂國,內裏都是不知大義。”可這大義并沒有教秦婉璎如何拴住一個男人的心,她也從未想過用手段去獲取夫君的寵愛。
她堅信,真心換真情,她對夫君、對相府的一腔赤誠,早晚會被人看見的。
終于,她抱着這樣的堅信,與五年後的一個雪夜,寂靜的死了。
“母親,這靈臺上的祭奠之人,是什麽來頭?”說話的是一位豆蔻年華的美豔少女,她身披銀色錦鑲銀鼠皮披風,裏面穿着碧色刻絲泥金銀如意雲紋緞裳,邊緣縫制雪白色的兔絨毛,腰間一條水綠色織錦腰帶,将纖細的腰身束住,嬌小身材玲珑有致,如風中搖擺的柳枝。冬日苦寒,風中帶着點點冰冷的雪花撲面而來,但一遇上她那熠熠生輝的面容,就如同冬去春來,俨然生出幾分暖意。
“我兒,這是當今相府公子的亡妻秦氏。”身邊的一位年約三十的窄額婦人面帶笑容答道。她雖一身素服,眼中卻難掩喜色,礙于相府正在為秦氏舉行喪禮,一直小心翼翼的抑制着。
“哦,就是一直不被受寵的太傅之女?聽說她長相醜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被冷落的。”
“那還用說?身為女子,貌美如花是第一要緊的,什麽才學、地位,都抵不過這張臉。”婦人說道這裏,便再也忍不住,連忙用衣袖擋住微微翹起的嘴角。她喜滋滋的看着身旁明豔動人的女兒,道:“快別說了,畢竟我們打通層層關系,才借着拜祭秦氏的由頭入得這裏,你看周圍都是高官顯貴,從中謀得一門好親事才是正緊的。”
少女瞥了眼靈堂正中刻着秦氏的牌匾,微微扯了扯嘴角,笑着點頭道:“是,母親。”
未時,灰撲撲的天空開始飄起鵝毛大雪,昏黃的雲朵低低壓在屋頂,屋檐外結下尖銳而晶瑩的冰淩,好似一把倒扣的釘耙,在光線下閃着令人心驚的白光。
凄厲的寒風呼嘯而過,将樹梢上搖搖欲墜的積雪吹落,墜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一聲樂聲響起,悠長而低沉,負責哭靈的一幹人蜂擁跪在靈堂內,頓時哭聲哀鳴,黃紙漫天,相府內外皆着素缟,與不斷飄落的雪花融為一體,遠遠望去,若隐若現宛如夢境。
秦婉璎倒覺着,這場夢該醒了。
緩緩地,她睜開了眼。
此時,她躺在一張雕花細木貴妃榻上,身上蓋着薄薄的湘妃色緞面被,周身暖意融融。隔着厚厚的丁香色帳幔,還能聞見清甜的安息香。
好久沒有這般美滋滋的睡一個好覺了,秦安歌微微伸了伸懶腰,撥開帳幔懶懶問道:“這是什麽時辰了?”
“小姐醒啦,小姐這一覺好夢。現下已是辰時了,說好了今個要陪夫人用早飯的,小姐可要快些了,不然夫人又該數落小姐了。”一名身着鵝黃色娟紗繡花長裙的丫鬟連忙走來,看樣子才十三四歲,卻舉止老練,只是話有些多,叽叽喳喳就像樹梢的黃鹂,倒也算活潑伶俐。
只是,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秦安歌揉了揉雙眼,環顧四周,發現身處居室如此陌生,周圍的丫鬟奴仆也一個都不認得,這是怎麽回事?
無意間看見斜對面镂空梅花大紅朱漆梳妝臺上,鑲嵌着一枚大而明亮的銅鏡,她緩緩走到銅鏡前,看見了一張不同于秦安歌的絕美面容。
那一霎,她突然一個激靈,終于想起來——真正的秦婉璎已經死了!她死在一個凄苦的冬夜,而今已是春意盎然,若她沒猜錯,現下的她是重生在另一名女子身上了。
她小心翼翼地轉過臉,端詳鏡中女子的模樣,看着倒有幾分眼熟,仔細想了想才恍然大悟:這名女子正是她下葬之日假借祭拜之名,混入人群中,妄想攀附名門的王婉纓!
為何是她?!
秦婉璎雙手握拳,心中猶如填滿的磚塊堵得慌。
王婉纓的祖父不過是王家當年從表親家過繼過來,以填充子嗣的,後來王家人丁漸漸興勝,這一支漸漸就被排除在外了,如今他們與顯赫的王家八杆子都打不着,王婉纓的父親在城中做些販賣絲帛的買賣,雖富甲一方,但終究是個商賈,地位低下,而王婉纓更是命運不濟,雖長着一幅絕世容顏,卻只是個庶出。
當今世道,女子身份低賤,卻容貌不俗,難免會受人輕賤,舉步維艱。秦婉璎在上一世雖受夫君冷落,卻憑着高貴的出生,從未受過輕待,如今重活一世,竟變成了此等低賤之人,可以料想,往後的路定然不好走了
“小姐,你是怎麽了?可是哪裏不舒服?”身旁的丫鬟關切的問道。
“無妨。”秦婉璎揉了揉額角,仔細想了想這丫鬟的來歷。原來這位是王婉纓的貼身丫鬟,名叫汐霞,與王婉纓情同姐妹,關系極好。
她擺手道:“汐霞,伺候我梳洗吧。”
梳洗妥當後,秦安歌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換上了一襲丹碧紗紋羅裙,又将頭發高高攏起梳了個靈蛇髻,再配上一只精細無比的雀釵,整個人都似乎靈動幾分。
這樣的打扮在上一世秦安歌是斷斷不會用的,自己長相本就平平,若裝扮太過招搖,怕是會适得其反,惹人笑話。可現在卻不同,王婉纓的面容生的極為明豔,細長的遠山眉似愁非愁,一雙大而有神的杏眼顧盼生姿,盡态極妍。青絲如瀑,膚凝如雪,穿上鮮亮顏色的服飾,便豔光四射,不僅旁人看了心生歡喜,就連她自己看着鏡中的模樣,也不禁心情大好。
作者有話要說: 生日開新文,O點還有一更。本文講的是東晉女門客的故事, 上一世不懂愛,與初戀失之交臂,這一世她終于明白什麽才是最重要的,為了重拾舊情,她處心積慮,委曲求全,卻不知,這樣能否得到他的再次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