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國小的操場上,十多名穿着運動制服的國小生分成三排,面朝籃球框而坐在地上,他們幾乎全部都在靜候體育老師點名,唯獨是那對坐在最後排最右手邊的雙生子外,而這對雙子正竊竊私語的讨論着唯二人才聽得懂的話來——
雖說雙子長得像倒模一樣,但表情卻大徑相庭,不同于最右邊小男孩的冷靜淡定,坐在靠左邊的小男孩一面緊張,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哥……」
「沒問題的,子軒……」右邊小男孩拍了拍左邊小男孩的手背安撫道,稚氣的臉上有着不屬于他這個年紀的沉穩,故他的保證有能讓左邊小男孩安心。
「嗯……」不過擔憂的目光還是不住落在前方那個高不可攀的籃球框上。
與此同時,體育老師點名的雄厚聲音不偏不倚的傳進耳中。
「莫子傑!」
「在!」
「王子駿!」
「到!」右邊小男孩高舉右手高亢應聲,無論是表情跟語氣都充滿自信。
體育老師接着又喚:「王子軒!」
「有。」左邊小男孩故作鎮定地高舉左手應聲,比右邊小男孩的表現遜色不少,不僅僅是不夠自信,還多了帶幾分顯然是自卑感所致的慌張感——
場內的國小生都給點名後,體育老師先講解投籃考試的計分方法跟規則,十球內中六球為合格,後依照學生編號逐一喚出每個學生到場中進行投籃考試。
眼看着每個同學都能達标合格,十球中六球,左邊小男孩兩只早已緊握成拳的小手不但越握越緊,還不斷滲出冷汗——
「莫子傑!」
耳聞比他前兩個號碼的同學名字,左邊小男孩全身肌肉繃得更緊了。
「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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瞥見該名字的同學離開座位到場中投籃,這麽一來,左邊小男孩整個人繃得更緊了,每一下投進的咚聲不大,卻仿能震斷他每一根敏感脆弱的神經,此刻的他臨危正坐像橡皮筋一樣,壓根兒是再往外拉一點點就會斷掉的劣況。
「進了七球。」體育老師記錄分數後,便喚下一位學生:「王子駿!」
「到!」右邊小男孩高舉右手扯大嗓門應畢便離座,三步作兩步走到場中,一手取過籃球箱子裏的籃球,便俐落地來了記投籃,咚的一聲,球進籃得分,小男孩手法熟練,即使有一次失手,但他周而複始的投了幾次,便輕松完成考試,看得體育老師咋舌,并在體育老師反應過來之前,便已跑回原處——
見狀,體育老師才憶起要務,低頭将分數記錄下來。
「進了九球。」
由于體育老師正低頭寫下分數,而隔鄰的同學正忙着跟附近的同學交談,因此沒發現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男孩座位互換,原是坐在左邊的坐到右邊去,而原是坐在右邊的則坐到左邊去——
下一瞬,體育老師擡頭喚下一位考生的名字。
「王子軒!」
「有。」如今坐在左邊的小男孩高舉左手應話,聲浪不算很大,但有能讓人聽見,淡定的小臉上少了讓人眼前一亮的自信,取而代之是帶點拘謹的內斂,而右邊的小男孩雖看起來從容不迫,但臨時堆砌到臉上去的自信卻有點快要挂不住的感覺。
體育老師隐約感到有點怪怪,她盯着看着兩個外表如一,但表情不一的雙生子好一會才偏着首,暗責自己太過多心。
「別磨蹭了,快出來考試——」
左邊的小男孩依言起來,但動作慢吞吞,像個小紳士似踩着貓步到場內,兩手取過一個籃球,瞄準目标,便俐落地跳投,他動作雖慢,但結果是——
「進了十球。」
由始至終都坐着當觀衆的小男孩看得目定口呆,直到完成考試的小男孩載譽歸來,人已來到他的身旁,他的嘴巴還是沒法合上。
此時,和煦的日光曬來,令背光而站的小男孩身上如披光暈,耀目得教人移不開目光,尤其是那份如影随形的自信光芒。
呆看着那俱時刻都像堵牆為他遮風擋雨的身軀,小男孩捺不住在不适合的時間地點問了一句:「……為什麽?」
他的問題沒頭沒尾,但另一位小男孩卻聽懂他的意思,抛下意味深長的一句:「即使是攣生的,亦不代表做什麽都要一樣呀。」
☆、(5鮮幣)162 一樣裏頭的不一樣
他當時不明所意,以為哥哥是怕東窗事發,體育老師會發現他請槍的事,待他人再大一點才明了哥哥是在安慰他,要他不用介懷「一樣裏頭的不一樣」。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長處,他不是不明白,而是每當面對哥哥就會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皆因他能稱得上為長處的地方,哥哥也有,不是跟他一樣水平,就是比他來得優勝。只要将所有長處加起來,就會知道哥哥比他優勝許多。
兄長的存在讓他感到氣餒,他不但找不到自己的生存意義,還讨厭自己,甚至認為自己是多餘的,他一直尋找一樣自己有,但哥哥沒有的長處,故當他聽見兄長說不喜歡小提琴的時候,內心是雀躍的,即使他知道兄長是為了讓他好過一點才撒這種謊,甚至是放棄了學習小提琴,心中仍會冒出狂喜之感——
所以,他很努力練習小提琴,将整副心力放在這個只屬于他的長處上頭。
他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在音樂上有一番成就,就不會再感到自卑。
可她的出現卻令他明白到只要他的比較心态一天都不肯調整的話,他一天還是會自卑。
第一次遇見她,是在琴行附近的公園,他正在為一個月後的全國音樂大賽國小A組小提琴比賽而秘密練兵,他原是想在琴行裏練習,但這是他首次參加比賽,重點是他不想輸,也不想跟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比他優勝的哥哥傾訴。
他的存在意義就只有拉小提琴而已,所以他不可以輸,絕對不可以輸——要是輸了的話,他的人生就會沒意義,甚至毀了,他是這樣想的,越是想壓力越是大,當他快要被沉重的壓力壓到喘不過的時候,他抱着高度只跟他相距一個頭的小提琴盒,奔到平日很少途人會經過的公園,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嗄嗄……」
小提琴很重……
不同于哥哥擁有好體力,他光是跑了兩三步便有喘氣跡象,可怕的自卑感又油然而生,吓得他慌忙把琴放到窄小的膊上,撿起跟他的腿一樣長的長弓,熟練地拉奏比賽的指定曲——
是弗裏茨·克萊斯勒的《西西裏與利戈頓舞曲》,需要大量揉弦……雖然導師叮囑他要放松一點,注入感情,不然造出來的揉弦會感覺很刻意……
但他很怕出錯,謹慎地拉奏每個音,微風輕拂,帶來了沁人心脾的涼意,也帶走了他的緊張,流遍百骸的舒服感覺誘使他阖上雙目感受這一切——
一曲既終,随着尾音随風消逝,清脆的鼓掌聲暴起,吓得他兩眼發直。
循聲看去,正在拍掌的人是一個比他高上一個頭、背着小提琴盒、驟眼看來年紀跟他相約的小……女孩,他原是因為對方的性別抱有高度懷疑,但最終還是因為對方頂着一個清湯挂面頭,而判定對方是小女孩一名。
「這……」
「你很會拉小提琴呢!」小女孩熱情贊揚道,一雙烏黑大眸閃着敬佩。
☆、(5鮮幣)163 我今次一定要讓所有人跌眼鏡
「……過獎。」他謙虛地道謝,對于陌生人,即使對方跟他一樣是小孩子,還是會表現得有點拘謹,反觀對方則表現得熟絡,還跟他暢談起家事來。
「你真捧,我媽要我學小提琴……」小女孩撓撓腦後的發,一面懊惱道:「我怎樣都不會拉,還拉斷了幾根弦線……氣得老師都跑了決定放棄我。」
不曾料想過有人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他整個傻住,慢了三四拍才反應過來,小心斟酌用詞問道:「……你是不是太過用力?」
不然弦線怎會斷……
「不就是拉弓嗎?我曾學過射箭的,當然知道要怎樣拉——」小女孩一面自豪地道,又把他雷個七暈八素,更感無力。「但……那是兩碼子的事。」
「是嗎?」小女孩眼露茫然,嘆:「難怪我一直覺得哪裏不對勁——」
「……」
是非常不對勁……她該不會是到現在才發現這個吧?
還沒想出個所以來,近乎命令式的話便迎頭而至,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你這麽會拉小提琴,那不如你來當我的老師教我拉啦——」小女孩一廂情願地提議,雖說是一廂情願,但字裏行間偏偏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口吻。
「這……」
他下意拒絕,可在那雙天真無邪的大眼睛注視下,他答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好吧。」
雖說那口吻說有多無奈就有多無奈,但他還是答應了,心态還沒得以調整過來,命令似的話又迎頭劈下。
「太好了,那我們趕快開始吧,我今次一定要讓所有人跌眼鏡——」
小女孩幹勁十足,行動力也十足,早在他作出反應之前把小提琴拿出來,開着的長盒則被她用腳尖粗魯地踹到一旁去,從未見過的粗暴行徑看得他目定口呆。
「怎樣怎樣?你快點教我啦——」小女孩性急地催促道,琴弓直指向他的鼻子,個中迫力十足,指得他有點手足無措,指導的嗓音無奈又無力之餘,還帶顫。
「那……你先随便拉一首你近來正在學的或是你會拉的給我聽聽。」
小女孩火速照辦,持弓的小手蠻勁一使,琴弓輾過弦線,磨出無比尖銳刺耳的聲響——
「叽咧——」
?!
宰豬似的刺耳聲音一響,在公園裏歇息的雀鳥四散,而他則被雷到整個彈起,零秒出手拉高那只持弓的惡魔之手,免除了小提琴将要面臨的厄運——
「怎麽了?我拉錯了嗎?我明明記得是這裏——」
「但你太用力了……」若然再遲一秒阻止,弦線恐怕就要與世長辭……
「我都沒用力啊……」小女孩一面無辜地道,又非常成功地雷到他了。
「……」難道是天生神力?他有點羨慕,不過沒忘記要做好老師這個角色,對這位學生……駭人聽聞的琴技好生指導一番。「你要溫柔一點……」
「溫柔……」小女孩似明非明地呢喃,持弓的小手蠢蠢欲動,似乎又動了虐琴之心的模樣,看得他一個激靈,擔心她會辣手摧「琴」,他慌忙繞到她身後,一手撿起那只暴力小手,重複試範幾來遍。
「你要『溫柔』一點……」
直到聽見小女孩發出疑似是便秘了幾天的不耐煩音節為止。
「嗯……」
☆、(6鮮幣)164 我拉到了!沒斷弦都拉到!
「明白嗎?」他盡責地确認,就怕她又錯用拉箭弓的力來拉琴弓……
小女孩拼命點頭如倒蒜,還大放厥詞:「這很容易,簡直就沒難度!」
他原本只是有點擔心而已,可她不知打從哪裏來的自信令他更擔心——
而下一瞬,那令人汗毛豎起來抗議的尖銳音節引證他所擔憂的都成真了,不過最讓人感到無力的是她還要張着充滿自信的眼睛問——
「是這樣吧?」
雖說已經比先前的宰豬聲來得好,但怎樣聽都知道不對勁……難道她是絕對音癡?他滿腦疑問,不過還是有耐心指正她的錯處。「再溫柔一點……」
小女孩眉頭一皺,但仍有再接再勵再「溫柔」地拉一遍。「這樣吧?」
「再溫柔一點……」他不厭其煩地重複,使得小女孩眉峰皺得更緊,兼且又發出像是便秘之類似的煩躁聲音。「嗯……」
雖說她沒說她很不耐煩什麽,但她把情緒都寫到臉上去,就連語氣都充斥着不耐煩的味道。「這樣呢?」
敏銳的嗅到火藥味,他小心翼翼地再指正:「再溫柔一點會更好……」
小女孩目光兇狠的瞥了眼窄肩上的小提琴,才「很溫柔」地再拉一遍。
當一個正常的琴音落入空氣裏,小女孩像是抽中轉蛋似的興奮不已,小臉上的不耐煩被燦爛的笑容所取代,握弓的小手很用力地拍打他的後背一記,拍得他險些以為自己會斷了幾根肋骨。
「哈!我拉到了!沒斷弦都拉到!」
沒斷弦都拉到……什麽意思?她該不會是以為要拉斷弦才能拉到吧?
詭異的聯想一成形,不要臉的自贊聲音便劈空而來,再一次把他雷個半死。「我果然是個天才!沒什麽難倒我的她——」
天才……
頃刻間,他處于不知該附和還是該否定的尴尬狀态,不過他不需要思考太多,皆因小女孩壓根兒沒給他回應的打算,吱吱喳喳的發表個人言論——
「你都覺得我很有潛質呢?不過真是很煩,老是要溫柔——還是打球好,用蠻力就包準沒錯!」霹靂啪啦的說了一堆後,小女孩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一面雀躍地提議:「對了,你會打籃球嗎?找天約出來一起玩鬥牛呀——」
籃球……無語問青天似的迎上那雙閃着期待光芒的大眼睛,他不想要她失望,可那張持續散發着自信光芒的小臉卻間接使他心中的自卑感又在滋長。
「我……」
「怎樣?怎樣?」小女孩耐性欠奉的追問:「男生不是都會玩籃球嗎?你嫌我是女生不跟我玩嗎?我敢說我只要下場的話,我絕對不會輸給男生!」
「……我沒有小看你的意思。」他一面無奈地澄清釋除誤解,怎料用來澄清的話都被曲解成應邀的意思——
「那就這樣說的了,我們後天玩鬥牛!」
沒想過會被莫名奇妙的當成是鴨子給趕上架,他錯愕不已,反應不來。
這個時候,他應該要解釋,就算她聽不懂,他都要花多點耐性解釋,讓她明白他壓根兒沒有跟她鬥牛的意思,他不是不想,而是根本辦不來——
就算不解釋都要拒絕,無論是用軟的還是硬的,都要拒邀——
他不是不知道,但他就是開不了口,當他聽見自己的嗓音時已太晚了,皆因嘴巴已違背大腦本願,答應了她的即興邀約——
「……好。」他幾乎一開口就後悔了,可還沒來得及收回成命,爽朗的女嗓便空襲到臺。「對啦,一直忘了問你叫什麽名字,我叫佩佩,丁佩佩。」
他聞言身心皆一凜,盯着她看好良久才帶着滿腔自卑啓唇,略顯艱澀地溢出聲音來着:「我叫王子……駿。」
☆、(5鮮幣)165 我很不舍得你,你一定要記得我呀——
那天,他撒了一個很大的謊。
但他從沒後悔過。
即使來到今天,亦然。
皆因就只有這樣,才不會有人失望。
皆因就只有哥哥,才能滿足到其他人的期待。
所以,這樣做才是最妥善的做法,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所以,他從沒想過自己這樣做等同再一次否定自己,甚至乎是變相抹殺掉自己的存在價值。
即使後來跟她成為了朋友、甚至成為了她的兄弟,他都沒坦白。
即使來到她父母帶她移民到外地那天……
即使她邊哭邊粗魯地用手背拭淚兼邊跟他說「男兒流血不流淚」也好……他依然沒坦白。
所以,暪着父母跟哥哥,即使明知一跑步身體就會不争氣,就會喘氣喘得要命,都拼命跑來上演十八相送的他除了得到一個将軍令、一個很有力很哥兒們的熊抱之外……
「我要走了——這個是我送給你的,畫了很久,你要好好保管啊——」
還有一個畫了畫的橘色籃球。
「我很不舍得你,你一定要記得我呀——」
籃球的表面有被油性筆畫過的痕跡,上頭畫了兩個火柴人,左邊的火柴人一手高舉芭蕉扇——
不,是小提琴才是,右邊的火柴人則拍着籃球,但吸引他目光的并不是簡陋的畫技,而是兩只火柴人中間重疊的粗黑線——
手牽手啊,是友好的意思,還是喜歡的意思?
無論是哪一種都夠他來得心頭一揪,唯一可惜的是……
目光不意落在火柴人下方寫得歪歪斜斜的字,右邊火柴人下方寫的是她的名字「丁佩佩」三只字,而左邊火柴人下方寫的則是——「王子駿」。
籃球啊……是最讓他感到自卑的籃球。
送機的那天,他除了感到揪心之外,還嘗到了被否定的滋味,被她否定的滋味,即使他明了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要是他一早選擇坦白的話,籃球上寫的就不會是哥哥的名字,而是他的名字……
目送那抹小小的身影逐漸遠離他的視線框框,他才恍然大悟,明白到原來真正令他感到自卑的并不是籃球,也不是哥哥,而是「王子軒」三個字——
他明白到這一點,奈何時光已逝,他再也沒法回到從前,沒法回到她問他名字的那時,即使他現在再後悔再想坦白亦太晚了,皆因她已走了,他再也沒有機會向她坦白。
對于這件事,他一直耿耿于懷。
正因為太過在意、太過介懷,他沒法原諒自己,甚至偷偷在父親工作的地方偷了紙皮箱跟牛皮膠紙,将這個會讓他感到內疚的籃球放進去,然封箱塞進衣櫃的暗格裏,從此不見天日——
随着時光流逝,兒時的記憶像她臨別時所贈送的籃球一樣,表面蒙上灰塵,一層又一層,漸漸,他忘了那個紙皮箱,也忘了那個別具意義的籃球,更忘了那個含着兩泡淚水吸着鼻子送他籃球的小女孩,那個叫丁佩佩的女孩——
他以為他忘了,殊不知兒時的記憶卻因為「丁佩佩」三只字而被翻開……他從沒想過彼此長大後還會重遇,也沒想過會在她倒追別人時重遇,更沒想過他第二次看對眼的女孩是他第一個喜歡上的女孩——
☆、(6鮮幣)166 無論是過去或是現在,他都是一個懦夫
她的出現令他覺得是上天巧妙的安排,是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
所以,他這次沒有猶豫,主動出擊,以王子軒的身份來接近她,假借愛情導師之名來吻她抱她,暗地裏愛她、為她付出,期待她有天會發現他才是最适合她的人,他以為這是屬于他表達愛的方式,他是這樣以為的,殊不知自己所做的跟兒時所做的沒分別,同樣是懦夫的行為——
其實他心裏最清楚不過,像她這種直性子的人,不把話說白不行。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太怕受傷,太怕坦白會換來拒絕。
他太習慣躲在別人身後,避開所有有可能發生的正面沖突。
過往有哥哥做擋箭牌,現在有愛情導師這個身份作擋箭牌。
他知道只要躲在後頭就不會受到傷害,也知道只是一直躲着是不會得到他想要的。
他通通都知道,但他始終沒勇氣踏出第一步,更沒勇氣走出來面對這一切。
他是懦夫、他膽怯了……
他怕,怕自己會當面被拒絕……
他怕,很怕……
所以他連選擇放棄、選擇離開她時都沒勇氣對她坦白——
無論是過去或是現在,他都是一個懦夫。
即使明知道這樣會失去心愛的女孩,他還是選擇了自保,做一個懦夫。
目光不經意落在草地上那個陪伴他多年的小提琴長盒,他打開盒子。
小提琴安躺在裏頭。
他仿佛能在上頭看到自己,看到那個被保護得好好的自己。
每次看着琴盒裏的小提琴,他都會有相同的感受,會不由自主地覺得活着的自己很可悲,那種自卑自憐深植心底,幾乎是陪着他長大,揮之不去。
他會覺得自己就像小提琴一樣,即使能在人前發出漂亮的音色,都是經不起風吹雨打的脆弱存在。
周圍的環境稍微轉變,琴身就會受損。
濕氣重一點、溫度高一點都不行……
一丁點碰撞都受不起。
一丁點挫折都受不起。
他偶爾會自問為什麽要繼續拉小提琴,他會說那是惟一能帶給他成就感、是他的人生目标,他一直都是這樣想的,直到現在,他才明了不是這回事。
小心翼翼地将小提琴拿出來,他娴雅地将琴身夾在頸上,拉弓揉弦,在寧靜的大草地上,引導琴弦發出猶如人聲般溫潤甜美的聲音。
于沁涼的風中飄蕩的每一音節,跟他的心音組成二重奏,仿佛琴弓揉的不只是琴弦,還有心間每一根極之渴望發聲的弦線。
為什麽要拉小提琴?
無關成就感,亦無關人生目标,而是因為他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這個會将他心裏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情感抒發出來的媒介——
有很多話不能說,有很多情感不能與人分享,他一直在尋求渠道抒解胸口的抑郁,而小提琴就是他唯一可以傾訴的對象。
它給予的不僅僅是認定,還有接納。
即使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內都離他而去,它都不會離棄他。
只要他一天還拉小提琴,它一天都不會離他而去。
即使他再否定自己,即使他決定做一個懦夫,它都不會離棄他——
早在他在她面前否定自己那一天起,他就注定要抱着永遠都不會離棄他的小提琴,繼續待在安全的領域裏做一個懦夫一輩子。
※ ※ ※
☆、(5鮮幣)167 心事像英文字典一樣厚一樣難明的男人
另一邊廂。
丁佩佩有生以來都沒試過這麽挫敗的,可她今回真是感到極度挫敗,不住為過去與現在的自己感到挫敗。
啊啊……
她前世究竟是不是奸淫擄掠殺人放火壞事做盡無惡不作的大壞蛋?
不然,她怎麽會喜歡上一個這麽糾結的男人?他都跑到哪裏風流快活去?她才剛發現真相,正打算待他回家後就大興問罪之師,可他卻像是偏要跟她作對似的,竟然在下一瞬發訊息給伯母說會晚些才回家,晚飯不用預他的份。
她原是想厚面皮的待在他家等直至他回來為止,可向來耐性欠奉的她等了不夠十五分鐘就沖了出去要把他這個犯人逮捕歸案——
她不由分說就直接跑回大學,踩上音樂大樓逮人,卻捕獲不成,她一時氣憤過頭,随便找了好幾個路過的音樂系生問話,才得悉他早就離開了學校。
她想繼續逮人,可除了學校外,她實在想不出他平時還會跑到哪裏去。
說起來慚愧,他對于她的性情了如指掌,可她卻……
發現自己根本一點都不了解這個明明人未到中年,心事卻像英文字典一樣厚一樣難明的男人。
她茫無頭緒的亂奔亂跑亂望,途經一間琴行的時候,一個瘋狂的想法自腦中迅速成形,使得她馬上憑着兒時的記憶跑去那個位處于琴行附近的公園。
奈何她平日少用大腦的關系,記憶力非常之強差人意,找了許久都找不着半個公園,更別說找着記憶中那間小小的琴行。
在她正打算放棄回去他家幹等兼白吃白喝之際,她聽見陌生得來又有點莫名其妙熟悉的琴音,那不是她平日愛聽的嘻哈音樂或是搖滾樂,而是有點像她從小一聽見就會悶到打盹的古典樂。
小時候,她曾學過小提琴,雖然最終因為小提琴不夠命硬無疾而終,不過她都曾被逼聽過好幾首要學習拉奏的指定曲目。
究竟是哪一首呢?她拉斷了三根弦線那首?還是拉斷五根那首?
她有試着去想,可大腦只給她空白的抱歉。
她原是想不作理會回去找伯母,可那首不知名的樂曲卻越聽越耳熟,熟到本是白茫茫一片的腦海裏浮現一些久遠的兒時記憶。
「你剛剛拉的曲子叫什麽?」小女孩詢問,琴弓直指向小男孩的鼻子。
「……是弗裏茨·克萊斯勒的《西西裏與利戈頓舞曲》。」小男孩答。
「是需要非常溫柔拉的那種嗎?」小女孩又問,好奇地向小男孩讨教。
「……對,你只要牢記住每一首都要『非常溫柔』的拉就準沒錯了。」
弗裏茨·克萊斯勒的《西西裏與利戈頓舞曲》……
她現在聽見的不就是——《西西裏與利戈頓舞曲》!
他的人在這附近——
想到這,她便循着聲源走去,結果她找到琴行,也找到了那個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