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菊花酒
陸宛祯并未來樂寧這兒待多長時間, 她是趁着午休時辰特意換過來瞧瞧樂寧, 先前離京時不便再出宮來國公府一趟,故而走前未見到阿寧。
對此陸宛祯一直記在心中,一路雖與朝臣們談天說地,聊到沿岸的景色人情, 然而她始終有意無意地催促行程。
臣子們只當她是迫于做出一番事業,或者是急切地想要回到宮中, 誰知陸宛祯到了之後, 最先卻是尋了個由頭言說自己一路跋涉有些疲憊,需落腳休憩一段時日。
底下的人們紛紛在心中了然:
原來殿下是不習慣坐船,也難怪, 畢竟是在望安城中長大的,先前或許還有些暈船與不适,只是殿下面上不好表現出來罷了。
陸宛祯也不管旁人如何想, 察覺到影衛們暗中在院落周圍警戒好,她就尋了個屋子待着,将下人們都揮退, 爾後同芝麻交換了身子——
當下。
樂寧擡手給貓兒順着皮毛, 開口問道:“殿下應當無法在這邊待太長時間?”
貓咪立在她的腿上, 優雅地又點了點腦袋。
樂寧笑了笑:“那殿下應當嘗不到今天的椰子雞了,真可惜。”
陸宛祯低頭去舔她的手指。
樂寧縮了縮指尖, 不再逗她:“好了殿下,放過我吧,我是開玩笑的。”
她道:“為了殿下的安全, 殿下還是應當少過來,待你從江南回來,我再與你一同上街去玩呀。”
陸宛祯擡頭看她,貓瞳細長,難以表達出情緒,尤其是瞳孔尖細的狀況下。
最終,陸宛祯只略微俯首,以近乎溫馴的姿态,向她表示:
好,一切都聽你安排。
因着貓兒本身模樣就格外可愛,做出這樣的猛獸馴服的樣子,萌力值達到了新的高度。
樂寧當即就覺得心中被愛神之箭給射中了!
無法fu吸!
她忍不住把貓貓抱到自己的懷裏,壓低了自己因情緒變動而同樣變了調子的聲音:
“啊啊啊啊殿下我愛你!”
“殿下你太可愛了叭!”
陸宛祯:“……”
冷漠.jpg
她知道,這人不過是愛她這空洞的皮囊罷了。
……
十五日後。
陸氏酒樓在東市開張。
此消息一經傳出,便在望安城內掀起了各種讨論:
“那陸氏酒樓的當家,就是先前鄒德全的小徒兒吧?”
“是了,聽聞那小兒原是個女郎,正是陸家先前丢失的那嬰孩,多年前從宮中被賊人偷走,後來一直流浪在街頭,被鄒德全撿了回去,而後一直養到今日才被陸家認出帶回去呢!”
“哪裏?那姓鄒的聽說不知因為什麽下了大牢,若他真是陸國公府的恩人,怎會連這點事情都解決不了?”
“這誰又知道呢?指不定他之前将那小娘子帶走是為了……”
兩個郎君在旁的食肆裏喝着酒,用筷子挑着小菜,一面繪聲繪色地想象着皇宮中的生活,一面喝着濁酒,恰在此時,旁邊人橫裏插來一句:
“你們說的都不對!我看吶,這其中水深着呢,我倒是聽說那女郎先前在望安裏一戶窮戶裏待着,後來不知如何,收養她的爺娘在院中曝屍,這案子可是驚動了京兆尹啊……”
那兩人登時睜大了眼睛,紛紛開口詢問道:“是嗎?”
那人得意洋洋道:“那當然,兩位老兄有所不知,介意我拼個桌來點兒酒嗎?”
“不介意不介意,兄臺快坐下來好好說道說道。”
新來的這便坐下了,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表情頓了頓,在原先桌上兩人露出迫切表情的時候,他的眉頭塌了塌,用頗有些一言難盡的表情開口道:
“這酒……味道有些差啊。”
“說到這,我就不得不與兩位兄長提一提,那陸氏酒樓新出了一種梅子酒,清冽甘甜,聞之帶有一股清香氣,如今可免費嘗嘗,不若我們換個地兒?”
那兩人面面相觑半晌,确實也對這新酒有些蠢蠢欲動,沒花多長時間思慮,兩人同時道:“也好。”
“我倒要看看是什麽酒,竟能有如此香味。”
……
同樣的話題在大街小巷各處上演着。
就連宮中,也不例外。
禦膳房。
蘇含章在擺弄着前些日子由樂寧那兒分享來的泡菜配方,正在找合适的石塊去壓泡菜壇子上的蓋子,半蹲在那兒的時候,他聽見了不遠處有廚娘一面洗菜葉,一面在那兒說起宮外的事兒:
“先前我那兩兒不是最好在城中尋些食肆嘗鮮麽?鄒公食肆如今新品少了之後,他們都不愛去了,聽說這幾日陸家的酒樓開了,也不知味道如何。”
“你若想知道,哪日不當值時,可前往嘗嘗,聽聞那陸家是為新尋回來的小女開的這酒樓,先前她師從宮中禦廚,手藝很是不錯。”
廚娘們東聊西聊,并不知自己的話都被蘇含章聽了去。
郎君修長的手擡起一塊扁長石塊壓在壇子上,而後拍了拍手,正準備起身時,前頭傳來太監尖細的聲音:
“蘇師傅,娘娘那兒又想嘗些新鮮的甜糕,不知蘇師傅可有空?”
是常在立政殿伺候皇後的大太監。
蘇含章聽到有人喚自己,揚着聲調應道:“自然有空,還勞煩公公稍等片刻。”
“蘇師傅不必着急,娘娘已吩咐我在這兒等着便是,師傅可要仔細着做。”
蘇含章應道:“那是自然,娘娘吩咐的事,我不敢怠慢。”
他說着便抽出随身帶着的布巾擦了擦手,起身想往竈房裏走,剛走出一步,忽而聽見後面有一聲奇怪的葉子吹出的語調。
似蟲鳴。
蘇含章眉頭皺了皺,重新回過身,往院子裏四下看了看,發覺左右無人,才往角落裏走了走,撥開草叢,從其中發現了一張卷起來的絹布。
他蹲下将那絹布撿起來,慢慢地展開看到裏頭的內容,而後,他的眉頭慢慢皺了皺。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院落那棵已有百年的古樹上,樹葉影影綽綽間,藏着一道人影。
那人倏然開口道:
“遇着難事了?”
蘇含章輕笑一聲,将手中的那絹布朝樹上扔去,而後道:“不算是我的難事,倒是這大黎皇帝或許要頭疼了。”
樹上。
已經看完線人給他遞來的消息,南星将絹布揉在掌心,道:“這确實是你的好機會,如今那太子離京,而南方又有你先前的諸多擁蹙着,若想要斷這大黎王朝的命脈,需得把握好機會。”
蘇含章只是笑,只是往日那讓人春風拂面的微笑,如今怎麽看怎麽帶了幾分嘲諷之意。
“我的擁蹙者?”
他慢慢的搖了搖頭:“若是我的擁蹙者,不會在我未下令前,越過我擅自行動。”
“他們并非擁蹙我,他們擁蹙的是他們即将得到的權力。”
“我的血脈,不過也是他們的利用品罷了。”
“南星,我以為你應該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麽。”
蘇含章的目光越過那層疊的樹葉,直直的對上暗處依靠着樹幹的那人。
南星與他對視半晌,方道:“你幫過我,如今若有所需,我會幫你。”
蘇含章略一颔首:“那便勞煩你的人跑一趟,替我清一清這門戶了。”
南星靜默了一會兒,開口問他:“你當真要為這大黎的太子而自剪羽翼?你不想奪回屬于你的皇位?”
蘇含章輕輕地笑出了聲音。
“皇位?”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再說話了。
南星注視着他遠去的背影,驀地驚覺,從以前到現在,她從未看懂過這個男人,他可以帶着人陪她回南诏,殺了那些害得她逃到大黎中原的皇室,卻又千裏迢迢回到望安,只為了讓自己能夠學到最精進的庖廚手藝。
直到蘇含章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她才輕輕斂了斂眼眸。
罷了,她只要幫他達成所願,還完恩情便是了。
……
陸氏酒樓的生意如火如荼地做了起來。
不論望安百姓怎麽商議這陸家的家事,毫無疑問,如今不論王孫貴族、亦或是平民百姓,皆對陸家酒樓的味道贊不絕口。
一時間,倒像是昔日鄒公食肆最為繁榮的景象再現。
但憑開業當日的梅子酒、椰子雞,以及其餘二十道望安從未嘗過的新品味道,這酒樓的開業便算是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這段時日以來,樂寧日日忙的腳不沾地,差點連回府親自喂貓的時間都無,每日銀錢往來的流水賬看得她眼花缭亂,有意想将那些複雜的繁體數字改做阿拉伯數字,這樣應當會方便許多。
如此忙碌了小半個月之後——
某日。
樂寧正在嘗自家的酒,先前夏日的梅子酒已推出,秋日她突發奇想有意釀造一種菊花酒,以便屆時同蟹一塊兒搭配來用,于是從酒窖裏挖出這菊花酒,看看味道如何。
她用勺子舀了一勺兒,放到鼻子底下輕輕晃了晃,花兒的香味慢慢盈滿她的鼻腔。
花釀的酒皆是如此,味兒淡香,聞之使人心曠神怡。
她正在閉着眼睛品味,忽然聽見院外有聲音匆匆而過:
“殿下怎麽會遭遇如此事情?”
“誰知道呢,如今朝中亂做一片……”
樂寧耳尖,捕捉到殿下二字,拿着酒勺兒往院外走去,遠遠問道:“殿下如何了?”
正與自家大哥走過的陸辰頓了頓,發覺是她,頗有些意外,而後才道:
“殿下在江南遇刺,如今失去了音訊,不知——”
“哐當”一聲。
樂寧的酒勺落到了地上。